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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蒋宇诚赶到定点时,所长也已经到了。

    他们的所在位置是度假山庄后方的山坡,这个制高点让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整片产业,尤其是前方陈启新将和对方谈判的空地,其他六个角度亦有岗哨点,建筑物内部也埋伏了人。

    为了确保村民安全,每个岗哨都由一位警察带领。这些山村警员,这辈子最大的案子顶多就是家庭纠纷,没想到突然掉了个国际毒枭下来,个个兴奋得两眼发光。

    拿起无线电,蒋宇诚低声问:“第一哨……”讲到一半,突然顿了一下,看看旁边的所长。所长依然笑咪咪地回望他。

    “……所长,您请。”他把无线电递过去。

    “没关系没关系,听你的就好,听你的就好。”所长呵呵笑。

    他们里面最有围捕攻坚经验的人是他,于是一开始就是由他来统筹策划。

    他不再客气地把无线电收回来,“第一哨,目标经过了吗?”

    无线电滋滋地响了一下,然后守望度假村出入口的第一哨低声回报:“我们已经看到目标了,两辆银灰色的NissanSUV,预计再两分钟会经过哨点。”

    “好。”他确认之后,告诉直属长官:“所长,那我先下去了,其他的事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没问题。”所长顶了下眼睛。

    其实他已经怀疑一阵子了,所长那副超喜感的圆框眼镜,应该是在遮那双超精明的眼睛吧?

    蒋宇诚心里犯嘀咕,顺着坡面快速攀下,然后从建筑物后方的破窗口跃入里面,派出所里最年轻、身手最好的许警官已经带着两个人躲在门口附近。其他不同的角落也布了暗桩。

    “来了。”他加入他们,四个人透过窗沿悄悄偷望。

    陈启新站在空地中央,旁边由两个“飙车仔”陪同。蒋宇诚一见那两个飙车仔,不知道是该翻白眼或是该如何。

    那两个飙车仔是村民扮的,两人都穿着破破烂烂的垮裤,黑色皮夹克,额头上绑鲜红色头巾,手上戴了一堆铁制指环,一副庞克嬉皮样,重点是——这两个人起码超过了四十岁。

    他对旁边的同事比了个“搞什么”的手势。

    “附近国小的跆拳道教练,很厉害的。”许警官提供情报。

    他翻了下白眼,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陈启新,不用担心,我们都在这里。”

    戴着窃听器和耳机的陈启新一听见他的声音,心里蓦然一阵踏实。

    “他们如果有枪怎么办?”

    “我们也有枪。”他简单地说。

    不需要什么花哨的言词,这样简短的五个字,自然而然令人信服。

    现场陷入一片紧绷的沉静,树叶落地有声,枝桠被风吹拂而响起的窸窣声,猛一听会以为有人在林间低语。

    蒋宇诚不讶异这帮人会选择白天出现。一来他们并不认为陈启新这种毛没长牢的山地小子能搞出什么把戏,二来他们对地形不熟,如果真的有逃走的必要,白天会更利于他们辨识方向。

    那两辆银灰色的休旅车终于驶过大门,弯上破败的车道。

    蒋宇诚感觉昔日那种攻坚的兴奋感又在他体内冲刷。

    第一部车的四个人先下了车,没有项兴成,蒋宇诚有些失望,不过平心而论,他也没指望项兴成会亲自来。这种小混混的瞎闹,应该请不动他的大驾。

    蒋宇诚今天的目标是能逮到谁,就逮到谁,最起码也要把项兴成在台湾的爪牙抓一批起来。

    “大家注意,听我的号令行事。”他低声在无线电上嘱咐。

    那四个人出来,其中一个看似带头的,年纪约莫三十岁,一脸横肉,嘴角叼了根烟。

    “就你这鸟样,想见我们项老板?”他看了看陈启新,一口痰吐到地上。

    “我的女朋友呢?”陈启新很紧张,两手不停发汗。

    “想要你女朋友?货先交出来。”

    陈启新对一名“手下”点个头,那位超龄“飙车仔”走进建筑物里,眼光不敢往蒋宇诚他们的方向看,直接把藏在门旁的一个纸箱抱出去。

    “海洛因砖在这里,其他的部分,你们把我女朋友放回来,我就交出来给你们。”陈启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

    角头皱眉看了看那两个“飙车仔”。

    “你们山上的人,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飙车?”

    “人不轻狂枉少年……中年。”其中一名跆拳道教练撂了一句。

    蒋宇诚无言。

    角头轮流看看两个中年人,心里有点疑虑。“你们两个是谁?”

    “干!你管这么多!我女朋友到底在哪里?”陈启新突然大骂。

    角头看他竟胆敢当着自己面骂脏话,火大地回了一声“干”,香烟抽出来往地上一扔。

    “你这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你知不知道老子是什么人?黑龙帮战堂你听过没有?我就是战堂堂主。”

    黑龙帮是最近南部一个新近崛起的帮派,以逞凶斗狠闻名,连许多老黑道都栽过他们的跟头。战堂又是其中一个事迹最劣的分部,犯罪记录列出来有好几公尺长。

    一听这人报出名号,蒋宇诚一阵兴奋。

    “别吵了。”

    蓦地,第二辆车的车门打开,后座的人下了车来。

    如果战堂堂主只是让蒋宇诚兴奋而已,那么现在这个下车的,可以用掉他好几年份的肾上腺素。

    这人是项兴成极重要的左右手之一,马山,也是一条大鱼。一开始蒋宇诚绝对没有料到这人也在台湾,而且亲自来了。

    马山外形并不突出,一百六十几公分,相貌有些猥琐,口音带着淡淡的马来西亚腔。

    “小子,你冷静一点,有话大家好好谈。”

    “我女朋友呢?”陈启新从头到尾只问这句话。

    “小子,将来有钱了,女人还怕没有吗?”马山淡淡地道,“坦白告诉你,一开始我们没怎么看得上你,没想到你在炼海洛因方面倒是很有天分。项老板的意思是,你跟着他好好做,我们在台湾帮你开一间工厂,到时候你就算是想在家乡当皇帝,也没有人敢跟你说个‘不’字。”

    “我不要再搞什么海洛因了,我只要我女朋友,你们快把我女朋友放回来,不然——”陈启新突然掏出打火机点燃,举到纸箱上方,“这箱子已经侵过汽油了,我一把火烧了,你们什么都拿不到。”

    蒋宇诚在室内低咒。

    计画是他必须虚与委蛇,设法把人引进屋子里来,让埋伏在屋里的人一拥而上将这些人逮住,以减少对方逃脱的机会。这小子现在在干什么?

    “你这小子真的不识相?”马山脸色转为阴沉。

    “我女朋友嘞?”那个陈启新从头到尾只会重复这句。

    “好吧,你想见女朋友,就让你见女朋友。”马山突然笑了笑,回头弹了下手指。

    当对方提出来的是一个行李箱时,蒋宇诚已经知道不对劲。

    “给单位注意,计画有变!随时准备听暗号进攻,重复,随时准备听暗号进攻。”

    陈启新跑过去,看见行李箱的情景,猛然悲喊一声,蒋宇诚立刻下令——

    “动手!”

    然后整个世界就炸开来。

    陈启新扑向马山,被旁边的爪牙挡住。

    所有埋伏在屋内屋外的人手立刻冲出去,但,不只他们——

    “杀啊!”

    林子里突然冲出一大群村民!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又躲了多久了?

    蒋宇诚没有时间傻眼。

    他冲出去第一件事,先开枪击中那个战堂堂主的膝盖,制服第一个。

    现场一团混乱,没有一个人照计画行事。

    所有村民一拥而上,因为速度太快人太多,那几个黑道分子竟然被震住了一下。凭心而论,这些靠山吃山的村民,身手矫健速度超乎蒋宇诚预期,几个帮派分子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堆杓铲木棍击倒在地上,迅速被卸去武装。

    每个坏人一倒下,就有七、八个村民围上去猛踹一阵。

    蒋宇诚的目标放在马山身上。

    这家伙不愧是只老狐狸,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冲回车上,但是几名村民立刻拦住去路,马山和一个手下火速转往旁边的树林里冲。

    蒋宇诚追了上去。

    他第一次诅咒山里的树太多,阻碍了他的速度。

    前方两个人影在他眼前若隐若现,群耳卯独家,身后还有其他人也追过来的呐喊声,但速度没有他快。

    前面两个人回头开了几枪,蒋宇诚闪到一株树后,回了他们几枪。那两人互视一眼,突然兵分两路往左右逃窜,蒋宇诚毫不迟疑地追在马山那一头,后面赶上来的村立刻去追另一边。

    不知是马山运气好或是怎地,正好挑中一条特别崎岖的道路,虽然跑的人不好跑,但追的人也不好追,而马山以前的老家也是在山区,所以这样的地形对他反而有利。

    蒋宇诚在树林中穿插追跑了一阵,眼前的人影若隐若现,但始终有点距离。

    马山只顾埋头狂奔,蓦地眼前一片开朗,原来跑到一片陡峭的山壁前。

    他情急之下再转往右边,准备往高处的森林逃窜。

    “嘿啊——”

    一记暗棍当头袭来,轰得他七荤八素,往后跌坐在地上,枪支脱手。

    “奉公守法,人人有责!”荣叔神威凛凛,木棍横胸,拦住去路。

    马山晃掉满头金星,转身跳起来往另一头钻。

    躲在这一边的王雯玲冷不防和他打了个照面。

    其实她和荣叔是打算绕后山到度假村的制高点去,即使不能参战,起码也能亲眼看看情势如何。没想到走到一半,两人就听见林子里隐隐呐喊的声音。

    荣叔叫她和咕咕躲在一旁,他自己守在另一旁,没想到就真的守到一尾大鱼。

    “慢着,胁持女人不是英雄好汉。”她伸出一只手制止他。

    一脸阴狠的家伙哪里理她?一看是女人,直接扑了过去。

    “啊嗒!”

    没想到,这弱不禁风的女人陡然一记回旋踢,踢得他第二次七荤八素,摔倒在地。

    目光一转,刚才掉了的枪就在眼前,马山滚过去想抢——

    “咕咕咕!”

    一只超级、超级、超级巨大的公鸡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飞扑到他背上兜头兜脑一阵乱啄,每一记鸡啄下去,抬起来都是一大点鲜血。

    “啊——啊——”马山连声惨叫,拼命乱打想把公鸡赶开。

    王雯玲飞快跑过去把枪捡起来,用两根手指拎着。

    “不好意思,我的防身术是我男朋友教的,他很厉害。”她还真的一脸抱歉。

    等蒋宇诚赶到时,情况就是这样——

    他的人犯头上一个包,下巴一个包,脸上还有数不清的血点,被人用树藤绑起来,公鸡咕咕神气活现地踩在他背上。

    “嗨。”王雯玲开心地挥手问候。

    蒋宇诚把枪插回枪袋,仰头对老天爷摊了摊手。

    当然了。

    犯人出现在橘庄里,当然就一定得是一只鸡和村民抓住的,不然还能有什么?

    他叹了口气,掏出无线电,传达最后指令。

    “犯人已经抓到。收工。”

    这桩东南亚毒枭的猎捕行动震动了整个警界。

    而且最令人惊讶的是,这么重大的一次事件,竟然是由一间小小的派出所独立完成。

    那具行李箱里的枯骨显示,一切在警方介入之前就已经太迟,但他们最后抓到坏人,陈启新因为协助办案有功,又是再受胁迫的情况下,检方愿意为他从轻量刑。若有需要,蒋宇诚也愿意出庭为他作证。

    马山知道太多项兴成的丑事,逮到他的重要性不亚于逮到项兴成本人。

    接下来,中马两国政府陷入角力。马来西亚政府亟欲将他引渡回国,协助调查项兴成的犯罪事件,而台湾这里也有自己的案子想问清楚。

    这一切的一切,最懊恼不已的人恐怕是他们了——蒋宇诚的旧长官。

    XX的!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把这小子丢到那种天不吐的地带了,他还是能破举国轰动的大案子?

    他是“大犯罪磁铁”,所有大鱼都会自动掉到他膝盖上给他抓吗?

    事实上,这整件事怎么会成功的,连男主角自己都很意外。

    几乎是所有会出错的环结都出错了,该照着剧本演的人都没照剧本演。这是一场他所见过最混乱、最不专业,却也是最成功的缉捕行动。

    突然间,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光景不复存在,各相关单位抢着表扬的,抢着颁奖的,抢着接见的,抢着问他愿不愿意调到他们单位去的,一古脑儿全冒了出来。

    甚至是昔日长官也频频向他示好。

    但这一切的一切,暂时都不重要。

    那位目光的焦点,警界的英雄,此刻正静静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落,越过床头,落在他坦露的古铜色胸肌上。他的胸膛随着深沉的睡眠而均匀起伏,强壮的右臂往侧一横,占据了另一半的床面。他的女友犹如稚儿一般蜷缩起来,枕在他的胸腹间,床单凌乱地纠缠着两人的裸躯。

    沉睡中的男人抓抓胸口,眼皮沉重地抬起,一时还有些意识迷糊,四处张望一下,在下方找到他的女人。

    他模糊地笑了一下,将她捞了起来。睡得正熟的女人被打扰,不悦地咕哝两声,拍他一下继续睡。

    既然睡醒了,才刚蛰伏的欲望又蠢蠢欲动。

    他将她压在身体底下,用自己的赤裸厮磨着她的娇躯,感受地细腻如玉的肌肤在自己体肤上滑动的触感。

    过去半个多月几乎跑遍了所有地方,见一堆长官,领一堆奖。这种浪费时间的事当然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做,于是她就被拖着作陪了。

    总算应付完这一堆官员,他们可以回来好好补上一顿觉了。

    虽然,必须承认,当他们两个躺在同一张床上时,“睡眠”的部分通常会一再受到压缩。

    王雯玲终于被他弄醒了。

    她舒慵地伸个懒腰,眼眸还未张开便泛起了笑。

    蒋宇诚永远不会看腻她睡醒的这一刻。

    “干嘛?”她的手勾回他的颈项,坚挺的酥胸抵住他平滑的胸口。

    他轻吻着她,在她耳边倾诉他想干嘛。

    王雯玲咯咯直笑。“不行,那样太色情了。”

    他挑了下眉毛。

    为了证明这样真的太色情,王雯玲陪他从头到尾做了一遍。

    事后,两人躺在床上,激烈地喘着气。

    他同意:“你说得对,这样真的很色情。”

    她喘息大笑。

    等缓过气,他侧过身,右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卷弄着她俏丽的短发。

    王雯玲迎着他的目光,脸庞又轻恬的微笑。

    她爱这个男人。

    她会一直爱他到死的那一刻。

    “你要不要回去?”她的手指沿着他的脸,描绘他的轮廓。

    “去哪里?”

    “去台北升官发财啊。”

    他的长官一直想把他调回去,这几天连连来电,都在问这件事。

    蒋宇诚扯了下嘴角。

    “你跟我去吗?”

    她思索了一下。

    “嫁咕咕随咕咕吧。”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给了她一个白眼。

    “你的老公比那只鸡厉害多了吧?”

    王雯玲大笑。“跟一只鸡比赢了很光彩吗?”

    他没好气地搔得她连连求饶。

    等她气息平复,他轻抚她的脸蛋。

    回台北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他想要往警界步步高升,一直困在山区的小派出所绝对没有出路,所以——

    “老子这辈子没想过升官,只想抓坏人。”他撇了下唇角。“不去!”

    果然是那正义魔人的性格。

    王雯玲温柔地描绘他的眉眼。

    “真的?”

    “真的。”

    因为他想留下来。

    因为她也想留下来。

    她若想过大城市的生活,以她的资历,大可以再下山找个主管的职位,不用待在山上卖面。但她是山野的孩子,她终究是要回来。

    而他是天生的警察。一个天生的警察,到哪里都能办案。

    “再说台湾还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好?有怪老头,有毒贩,有飙车族,有比孔雀还大的鸡,还有会提供线索的鬼……”

    “啊啊啊,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王雯玲连忙把耳朵捂起来,坚持逃避现实。

    低沉的大笑从他的胸膛升起,冲过喉间放肆地窜出。

    “告诉你,你以后别再给我碰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然我一辈子离你远远的。”否则要是它们找不到他,决定找上她怎么办?

    “奇怪了,你自己不都说勇伯是个老好人?既然是好人,有什么好怕的?”他这个外来者都不怕了。

    “好人跟好鬼不是一样的好不好?”她白他一眼。

    蒋宇诚轻笑,继续把玩她的头发。

    对了,他突然想到——

    “那只鸡的名字为什么叫‘咕咕’?”

    “鸡不都是咕咕咕的叫,所以它就叫‘咕咕’啦!”

    “母鸡才是咕咕叫,公鸡都是‘勾——勾——勾——’的叫,所以咕咕应该叫‘勾勾’才对。”

    “真受不了!你一定要这么龟毛吗,正义魔人?”

    “是。”他点了点头。

    “好吧,那等我们自己养鸡,你可以叫它‘勾勾’,我不反对。”

    “……其实咕咕这名字也不错。”

    王雯玲大笑。“对了,顺便告诉你,荣叔的新梗依然得不到青睐,所以趁我们不在的期间,村民们集体投票。恭喜你,你获得了替荣叔想新梗的殊荣。”

    “啊——”她的男人大吼一声,埋进枕头里用力捶床。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他?

    这分明是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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