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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就在这时,他背后发出一个轻微的声音,他立刻转过身。是个女孩,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棕色的卷发盘绕在耳边,深蓝色的眼睛里有一种羞怯畏惧的眼神。她有点尴尬地红着脸,说。“你是菲仕威廉先生吧,对不对?”

    “是的,我——”

    “我是若丝-汉伯比,布丽姬告诉我——你认识一些先父的朋友。”

    路克不好意思地微红着脸,有点笨拙地说,“他们——喔——是——是他年轻时候的朋友,那时候他还没结婚。”

    “噢,我懂了,”若丝-汉伯比似乎有点失望,不过她又说。“听说你正在写一本书,是吗?”

    “是的,我是说我正在收集资料,是有关乡下迷信之类的书。”

    “我懂了,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

    路克对她微微一笑,心里想,“咱们的汤玛斯医生可真幸运。”

    “有些人就有本事把最有趣的题材变得叫人受不了,我想我就是那种人。”路克说。

    若丝-汉伯比先是莞尔一笑,然后说。“你真的相信——相信迷信哪些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不一定有因果关系,你知道,人也可能对不相信的事产生兴趣。”

    “嗯,我想是吧。”女孩用不十分肯定的声音说。

    “你迷信吗?”

    “噢——不,我想我不算迷信,不过我相信事情往往会接二连三的发生。”

    “接二连三?”

    “对,比如说会噩运连连或者好运不断。我是说,我觉得卫栖梧最近好像就一直受到不幸的诅咒。家父死了,傅乐登小姐被车子撞死,还有那个小男孩从窗口掉下去,我——我开始觉得有点讨厌这里——好像我应该离开似的。”

    她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路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你觉得这样?”

    “喔,我知道我的想法很傻,也许是因为可怜的爹死得太意外——太突然了。”她颤抖了一下,“接下来是傅乐登小姐,她说……”她顿住了。

    “她怎么说?她是位可爱的老小姐,我想——很像我一个姑姑。”

    “哦,你认识她?”若丝的脸上闪亮着喜悦的光芒,“我很喜欢她,她对爹也很关心,不过我有时候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苏格兰人所谓的先知。”

    “为什么?”

    “因为——实在很奇怪——她好像很担心爹会出事,甚至可以说警告过我。后来有一天——就是她进城去的前一天,她的态度好奇怪——兴奋得不得了。老实说,菲仕威廉先生,我真的觉得她是那种有预知力的人。我想她大概知道自己会出事,也知道爹会发生意外。实在——实在有点可怕!”她向他靠近一步。

    “有时候人就是能知道未来的事,”路克说。“但是却不一定跟超自然有关。”

    “对,我想这是很自然的事,真的——只是大部分人都没有这种能力,不过我还是很担心。”

    “不用担心,”路克温和地说,“别忘了,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老是回忆往事是没用的。我们必须面对现实,迎接未来。”

    “我知道,可是问题还不只是这样,”若丝-汉伯比迟疑着说。“还有一件事牵涉到你堂妹。”

    “我堂妹?布丽姬?”

    “是的,傅乐登小姐也一样替她担心,她老是向我问东问西,所以我想她也很担心她。”

    路克倏地转身看看山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幻想——那应该全都是幻想吧!爱尔斯华西只是对人毫无伤害的业余艺术收藏家,在这里开了间小店。若丝仿佛知道他的想法,问道:“你喜欢爱尔斯华西先生吗?”

    “一点都不喜欢。”

    “乔佛瑞——你知道,就是汤玛斯医生——也不喜欢他。”

    “那你呢?”

    “噢,我也不喜欢,我觉得他很可怕,”她又向他靠近了些,“有很多关于他的谣言,听说他会在女巫草坪举行奇奇怪怪的仪式,他很多朋友都从伦敦赶来参加——那些人都看起来可怕兮兮的,汤米-皮尔斯也是他的助手。”

    “汤米-皮尔斯?”路克尖声问。

    “嗯,他参加了入教仪式,还有一件红色法衣。”

    “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段时间了,大概是三月吧。”

    “这里什么事好像都有汤米-皮尔斯的份?”

    若丝说:“他很爱追根究底,什么事都想知道。”

    “也许他最后知道的实在太多了。”路克绷着脸说。

    若丝只听出字面上的意思,她说。“那个小男孩实在有点讨厌,不是恶作剧就是欺负猫、狗。”

    “就算他死了也没人难过?”

    “嗯,我想是的,不过他母亲当然非常伤心。”

    “我想她还有六个宝贝可以安慰她,那个女人舌头可真长。”

    “她是话多了一点,不是吗?”

    “我只向她买了一罐香烟,就好像知道村子里所有人的故事了。”

    若丝难过地说。“这种小地方就是这么可恶,每个人对别人的事都一清二楚。”

    “喔,那倒不见得。”路克说。

    她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他。路克语意深长地说。“没有人能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的一切,就连最亲近的人也一样。”

    “就连……”她顿了顿,又说:“嗯,我想你说得对,可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这么可怕的话了,菲仕威廉先生。”

    “吓着你了?”

    她缓缓点点头,然后忽然转身,“我该走了,要是……要是你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我是说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务必来看看我们。家母一定……一定很高兴看到你,因为你认识先父那么久以前的朋友。”她缓缓走开,微低着头,仿佛负担着什么忧虑或困扰似的。

    路克看着她远去,忽然起了一阵孤独感,他想保护那个女孩。为什么呢?这么一自问,路克不禁感到一阵不耐烦,不错,若丝-汉伯比的父亲才去世不久,可是她还有母亲,也和一个绝对能在任何方面保护她的英俊年轻人订了婚。那么,他菲仕威廉又为什么会有想要保护她的感觉呢?

    “不管怎么样,”他穿过爱许山脊的阴影下时,心里想道。

    “我喜欢那个女孩子,像汤玛斯那种冷酷高傲的魔鬼,实在不配娶她。”医生送他到门口时的那种微笑又浮现在他眼前,假道学!装模做样!自以为了不起!

    前面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把路克从愤怒的沉思中惊醒过来。他抬起头,看见爱尔斯华西先生从山径走过来,两眼看着地面,高兴地独自微笑着。路克看到他的表情就很不喜欢,爱尔斯华西不像是在走路,而像是用后脚往前跳——就像照着脑子里奇怪诡异的舞蹈节拍前进一样。他的微笑就像心里有什么奇怪的秘密使他乐得忍不住笑歪了嘴似的,让人看了很不舒服。路克停下脚步,这时,爱尔斯华西也几乎走到他面前,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他眼里有一种恶毒和闪动的眼神,但是他马上就认出来了,接着——至少在路克看来是这样——他完全变了另一种模样。一分钟之前,他还像个森林中手舞足蹈的半人半兽,可是此刻却变成一个一本正经的年轻人,“喔,菲仕威廉先生,早安。”

    “早安,”路克说。“你在欣赏自然美景吗?”

    爱尔斯华西先生用修长白皙的手做个责备的手势说。“噢,不是,不是,我讨厌自然,可是却很热爱生命,菲仕威廉先生。”

    “我也是。”路克说。

    “‘智者都热爱生命’。”爱尔斯华西先生用略带反讽的口吻说,“我相信这对你一点都没错。”

    “还有更糟糕的事呢。”路克说。

    “亲爱的先生!健全的头脑是很不可靠又惹人厌的东西。一个人一定要有点疯狂,有点怪癖,才能从一种新的、叫人着迷的角度来看人生。”

    “就象麻风病人用斜眼看人一样。”

    “好极了,好极了,真是聪明!不过你知道,这确实值得研究,是一种很有趣的欣赏角度。我想我不应该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是在做运动吧。每个人都需要运动——公立学校的精神!”

    “你说得对。”路克说完,向他礼貌地点点头就走开了”

    他想:“我实在太爱胡思乱想了,他只是个笨蛋,没别的。”可是内心却有一种难以捉摸的忧虑,促使他加快了脚步。爱尔斯华西脸上那种诡异、胜利的微笑——难道只是他路克的想象?他认出路克之前那种奇怪的眼神——那又怎么解释呢?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他想。“布丽姬呢?她是不是平安无事?他们一起上来,可是只有他一个人回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快步往前走,他和若丝-汉伯比谈话的时候,太阳曾经出来露脸,现在却又躲到云层后面去了。天空阴沉沉的,山边不时吹来阵阵冷风,他就像从平静的日常生活突然踏进一个妖术的世界中。自从他到卫栖梧之后,就一直被这种感觉围绕着。他转了个弯,来到曾经从低处看到过的那块绿草地,他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女巫草坪”。传说中,每当五月一日前夕的巫婆狂欢夜和万圣节,女巫都会到这里举行盛宴。接着,他忽然放下了心中的重担——布丽姬在这里,她正靠在山边一块岩石上坐着,她俯身把头埋在手中。路克迅速走到她身边,喊道:“布丽姬?”

    路克有点不知所措地问。“你——你没事吧?对不对?”

    她沉默了一、两分钟——仿佛仍然没有从那个遥远的世界回到现实中一样。路克觉得自己所说的话似乎绕了一大圈才传到她耳边。最后她终于开口道。“当然没事,我为什么会出事?”她的声音很尖,甚至带着些敌意。

    路克微笑道。“我知道才有鬼呢,我忽然替你担心起来。”

    “为什么?”

    “我想主要是为了目前我所住的地方那种闹剧似的气氛,使我看一切东西和平常的心情都不同。要是有一、两小时看不到你,我当然会设想也许会在水沟里发现你血淋淋的尸体——我是说,如果这是小说的话。”

    “女主角从来不会被人杀死。”布丽姬说。

    “对,可是……”路克及时住口。

    “什么?”

    “没什么。”

    感谢老天让他及时住口,因为他总不能对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说。“可是你不是女主角啊。”

    布丽姬说。“女主角有时候会被人诱拐,关进牢里,或者囚禁在地下室,可是尽管碰到很多危险,最后都不会死。”

    “甚至也不会变老,”路克说,“这就是女巫草坪吧?”

    “对。”

    他低头看看她,亲切地说,“你只需要找把扫帚就够了。”

    “对了,爱尔斯华西也这么说。”

    “我刚刚看到他。”

    “有没有跟他说话?”

    “有,我觉得他有意惹我生气。”

    “成功了吗?”

    “他的手段太幼稚了!”他顿了顿。又突然说:“他很奇怪,有时候你会觉得他一切都糊里糊涂,乱糟糟的,可是过一下又会怀疑自已到底有没有看走眼。”

    布丽姬抬头看看他,说:“你也有这种感觉?”

    “这么说你也同意了?”

    “对,”布丽姬说,“他有一点——怪怪的,我昨天晚上躺在床上想了好久,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觉得要是——要是村子里有一个杀人凶手,他一定是疯了。”

    路克想起汤玛斯医生的话,便问:“你不觉得杀人犯也可能像你我一样正常吗?”

    “不会是那种凶手,我觉得这个凶手一定神经有问题,所以我就想起爱尔斯华西。住在这里的人,就数他最奇怪。真的,他很奇怪,你就是摆脱不了!”

    路克怀疑地说,“可是有很多像他那样的半瓶醋,对人也没什么伤害。”

    “对,可是我想事情不只是那样,他的手很可怕。”

    “你也发现了?真好玩,我也是。”

    “他的手不但白,还带着绿色。”

    “的确,不过你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肤色奇怪,就认为他是杀人凶手啊。”

    “喔,不错,我们还需要证据。”

    “证据,”路克喃喃道:“我们最缺乏的就是证据,那个人太谨慎了,是个很细心的凶手!也是很细心的疯子!”

    “我一直很想尽点力。”布丽姬说。

    “你是说爱尔斯华西那方面?”

    “对,我想我比你能从他嘴里套出话,而且已经有一个好的开始。”

    “说给我听听。”

    “嗯,他好像有些狐群狗党,常常到这里来庆祝。”

    “你是说无名的秘密仪式?”

    “我不知道是不是无名,可是的确是秘密仪式。事实上,听起来实在很可笑、很幼稚。”

    “他们大概供奉魔鬼,跳些淫舞吧?”

    “差不多,而且显然觉得很有意思。”

    “这方面我也有点资料,”路克说,“汤米-皮尔斯也参加过他们的仪式,他是助手,有一件红法衣。”

    “所以也知道他们的事?”

    “对,说不定这就是他的死因。”

    “他也到处跟人说?”

    “对——也可能他想私下敲诈他们?”

    布丽姬沉吟道,“我知道这有点不可思议,可是如果发生在爱尔斯华西身上,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嗯,我同意,如果对象是他,就真的有可能。”

    “我们已经知道他和两名死者的关系,”布丽姬说,“汤米-皮尔斯和爱美-季伯斯。”

    “酒店主人和汉伯比医生呢?”

    “目前还不知道。”

    “酒店主人是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想象出他要除掉汉伯比医生的动机,也许他身为医生,看出爱尔斯华西的精神不正常。”

    “对,有可能。”

    然后布丽姬笑笑,说,“我今天早上工作进行得不错,我的心灵力量似乎很大,我说我的高曾祖母差点因为会巫术被烧死的时候,他都快高兴死了,我想下次他们有什么狂欢宴的时候,说不定会请我参加呢。”

    路克说:“布丽姬,看在老夭的份上,小心一点。”

    她谅讶地看看他。

    他站起来,说,“我刚才碰见汉伯比医生的女儿,谈起傅乐登小姐,她说傅乐登小姐很担心你。”

    布丽姬正要站起来,一听这话忽然僵住了,“什么?傅乐登小姐担心——我?”

    “是若丝-汉伯比说的。”

    “她真的这么说?”

    “不错。”

    “她还说什么?”

    “没什么。”

    “真的?”

    “真的。”

    布丽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懂了。”

    “傅乐登小姐担心汉伯比医生,结果他死了。现在我又听说她担心你——”

    布丽姬笑笑,站起来摇摇头,长发又飞扬缠绕在她脸上,她说:“别担心,魔鬼会照顾自己的同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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