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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9

    [娜拉陈设奢华的闺房。安娜玛丽正在四下里收拾,娜拉跳着舞进门,她身穿昂贵的晨服。]

    娜拉哦,安娜,生活又变得美妙了,它就在我的眼前,我都看见啦。

    安娜我的娜拉夫人终于又好运当头啦!我常常说:男人丢就丢了,孩子可是自个儿的。

    娜拉我的老安娜,这个男人我可不会丢!

    安娜又回到了自己的妈妈身边,他们肯定会高兴。我都不敢想这件事,娜拉,也许您不久就又会体验那种甜蜜的小秘密……?我是说,也许您将会第四次体验作母亲的感觉……?

    娜拉眼下我才刚刚当上夫人,我还想好好享受享受这种感觉呐,才不想马上就再生儿育女……

    安娜一个女人可是不兴这么说话,这样的话会给孩子造孽……

    娜拉哦,安娜玛丽,这个你不懂,因为你从来也没有像我今天这样,彻头彻尾地成为一位夫人。

    安娜女人一旦爱上了,她就不兴后退,天塌下来也不怕,我的意思是说,她得给她爱的男人生个孩子。只要咱们恋爱上了,咱们女人全都一个样。

    娜拉去吧,安娜玛丽,我想先生来了。

    [魏刚进来,安娜玛丽出去,娜拉投入魏刚的怀抱。]

    我最亲爱的,爱情的波涛在我心里翻滚,越来越汹涌!这种情感是如此强烈,我好害怕,觉得自己那么柔弱。

    魏刚你可不应该害怕,我的小宝贝儿!你要是害怕,不如害怕站在你面前的这个老人吧。

    娜拉我的爱人又在开这种玩笑……它很伤人,有些时候伤的是男女双方,有些时候仅仅伤到其中的一方。如果它伤的只是女人,那么它就很糟糕,因为让女人们承受这种伤害要艰难得多。

    魏刚对你来说爱情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一个男人可能常常很肤浅,很空泛,可一个女人却往往内心幽深。生活不断将男人的棱角磨平,就因为他们比女人爱得更深。

    娜拉小姑娘调皮地看着房门,然后问道:咱们今天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魏刚对一个女人来说内心和外表一样重要。

    娜拉我满怀期待地看着房门并且问:咱们今天不外出吗?我只需要几分钟就能把衣服换好。

    魏刚不,今天不。今天我得和我的小姑娘严肃地谈一谈。

    娜拉哦哦哦,我有点儿气呼呼地用脚踏地板,扭过身背对着你,可是调皮地偷看你,为的是让你知道,我看上去严肃,其实才没有当真呐。

    魏刚瞧瞧,瞧瞧,我的小百灵鸟可不应该马上就垂下双翅。

    娜拉我用我的小拳头捶打着桌子,可是我透过披散的发卷,以一种复杂的情感,交织着轻微的恐慌、不安的疑惑和被爱的甜蜜蜜的自信,注视着你。

    魏刚日子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生活那严肃的一面正在走来。

    娜拉不错,因为我们的爱情现在变得更深也更成熟,因为人们面对着这样的一种情感变得谦恭而严肃。

    魏刚是不是我的小金丝雀又胡乱花钱啦?

    娜拉哈哈,嘻皮笑脸的人装不了严肃。我情不自禁地舒展开我的衣袖,在这屋子里面跳舞。

    魏刚唉,我今天可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我的心肝。

    娜拉再来两个快速旋转动作,[做动作。]最后,完成了!多好呀,在爱情当中没有什么你的我的,有的只是咱们俩的!

    魏刚可惜还有一个更强大的我。

    娜拉我从来也没有寻找我自己的,一直都在找你!

    魏刚资本才是不断地追求升值的惟一东西,而当资本追求升值的时候,美根本不会受到损失。倒是女人们,一味地追求自己个性的发展往往会使得她们衰老变丑。

    娜拉我可没有打算让我的外貌变丑。

    魏刚那么我的小百灵鸟能够承担一点点责任吗?能够成为我的真正的伙伴吗?这种伙伴的类型正是一种慢慢地开始变得现代起来的女人的类型。

    娜拉可我更多地是一个老派的女人,是一个跟在男人身后,压根儿也不抛头露面的女人。

    魏刚所以我情愿不说……

    娜拉不,快说,快点说!

    魏刚还是别说了!……也许我应该另外找一个合作伙伴……

    娜拉说出来!快说出来!现在我来做一个地道的阿拉贝斯克动作①。[做动作。]

    ①阿拉贝斯克动作:芭蕾舞中的一种舞姿,技巧性很强——译注。魏刚资本家用不着生产就能够使得他的钱生出钱来。

    娜拉……除非他毫无保留地和我分担一切,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反正是那些使得他加倍地重新回归到爱情上来的东西,哈哈哈哈!

    魏刚我的小鸟大概是想要纵声大笑。

    娜拉与其在职业生活中给一个男人以支持,还不如有一个不需要支援独自创业的男人。

    魏刚事情牵扯到一宗大买卖,娜拉。所以我才会这么非同寻常地严肃和意味深长。

    娜拉这样一种意味深长的严肃简直让人觉得如同大难临头,那是一种大难即将临头的安全。

    魏刚海尔茂,你原来的丈夫,和这宗买卖有牵连。

    娜拉[有一点吃惊地笑]不!

    魏刚资本按其本身固有的规律性也能够发展,能够升值。

    娜拉[陡然严肃]我现在和海尔茂只是一般的朋友,这你知道。

    魏刚你不愿意跨过这小小的感情障碍,超越你自己吗?

    娜拉你指什么?

    魏刚这可是一笔利润巨大的投机生意。

    娜拉你的头脑发昏了!如果我们女人……用我们娇嫩的小手……不能抑制住你们胡作非为……

    魏刚我一定要达到目的,让他听从我的差遣,而且还得让他以为是我在听他的差遣。

    娜拉我对你柔顺,却委屈我自己,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魏刚你身体上曾经吸引我的那些特殊的地方,也一定能够吸引别人。

    娜拉哦,呸!真粗俗!

    魏刚说到底我在你身上是投了资的。有投资就得有回报,这可是天理。我的投资可不能打水漂。

    娜拉可你还消费了我呐,你这个粗坯!我为你什么都干,就是不能干这种事!

    魏刚对于像我们这样慷慨的人,这种事算什么!

    娜拉我将自己的身体向后弯曲,以表达我的拒绝。[做动作。]

    魏刚像你这样的小女人,常常献身于其他的男人,这伤害不到你们那小女人的形象。你们甚至能让其他人顺从你们,拔出枪来射杀自己。

    娜拉呸!你怎么会说这么难听的话!

    魏刚我没有别的选择,要不然我的买卖就完蛋了。

    娜拉就是一个小女人也会伤心的。

    魏刚只要能保住你的那玩意儿……

    娜拉野蛮人!快住口吧!我用自己的双手蒙住眼睛,从指缝间向外探询地张望,只要一看见你有一丝微笑的迹象,我就会快乐地绕着这房间蹦跳,嘴里还喊着你骗人,你骗人![做动作。]

    魏刚让我最痛苦的正是这个。

    娜拉那你就别痛苦!

    魏刚有些时候人们不得不存心伤害自己。女人往往看见一个男人很厉害地伤害到她,其实他这样做恰恰是为了证明她对他的爱情。因为他自己在那个时候也在变本加厉地伤害着他自己。

    娜拉不对!

    魏刚那种吱吱地叫着不休、把什么都浪费掉的鸟儿,人们管它们叫什么来着?

    娜拉金翅雀。[渐渐明白。]

    魏刚有一句格言适用于以后几个礼拜:别像金翅雀那样一味消费,而是要奉献自身。

    娜拉可是我已经奉献了很多了……包括我自己!

    魏刚我也付出了很多:我自己,还有好多钱。

    娜拉你不能这样要求我。

    魏刚如果现在你的小野人彬彬有礼而又诚恳地向你提出请求……

    娜拉怎么样?

    魏刚如果你和蔼可亲而又温柔顺从,你的小野人一定会快乐得手舞足蹈,还会开各种各样的玩笑。[从这时开始娜拉一言不发,魏刚以假嗓子表演他的角色]那么你会照我的要求做吗?

    娜拉首先我当然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魏刚这是一笔投机生意,和易卜生的另外一个剧本《社会支柱》里头发生的事情一样,也关涉到一条铁路。铁路!怎么会扯上铁路呢?就因为那一块成问题的地皮目前还不归我们所有。怎么会这样呢?因为我们得先把它给买下来!本来,在拥有了最重要的东西——爱情——之后,我不应该再想着去买什么了。

    娜拉可是一旦那样,除去我们的爱情得以留存之外,这个世界就会快速地垮掉。当然,如果在它垮掉之前通过一次收购行为再创造出一个世界来,它垮掉了也无所谓。我只是为那些眼下在那块地皮上干活的人们感到可惜,至于那块地皮在哪儿,我无所谓。你想着的只是我,我在哪儿你就想哪儿,可是我却要想着咱们俩。

    魏刚我们在其他的地方,至于在哪儿,无所谓,建立一个新的家,我们将它称为“娜拉-海尔茂-社区”……明亮而喜庆的住宅……在居民住宅建筑史上最早出现的设备齐全的厨房……甚至还有……我还不敢把一切都说出来,毕竟还需要某种克制……“娜拉-魏刚-社区”!!!这个“娜拉-魏刚-社区”!最亲爱的,我没有听错吗?

    娜拉我真正听见的就是两个名字:娜拉和魏刚。我回答道:不错,或许是这样!

    魏刚哦,我的亲亲!

    娜拉我更加肯定地回答:对,谁知道?!那么说来,我要在那里作的事情真的不卑鄙吗?不。

    魏刚那么你真的愿意通过婚姻来给我们之间的关系加冕吗?也许是。哦,小亲亲,我终于真正全部属于你啦。我的小百灵鸟,财产的情况也是如此呀。[他拥抱娜拉,娜拉呆滞地站在原地。他长久地微笑着注视娜拉,然后走了出去。]

    10

    

    [娜拉的卧室,安娜玛丽,娜拉。]

    安娜您的神色看上去这么温柔,娜拉,这说明您还在怀念您原来的生活……

    娜拉怀念?我?

    安娜不管怎么说,您现在看起来有一点苍白,也许是因为您总是惦记着您的孩子们……

    娜拉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娜我们的好先生海尔茂和我们的好先生魏刚都不会拒绝任何人的请求,更不要说是一个母亲为了她的孩子提出的请求。

    娜拉就让我心满意足地和那个野蛮人过日子吧!

    安娜我的小娜拉在开玩笑。没有孩子她怎么可能心满意足!

    娜拉眼下一个女人正从某一种社会体制之中退出,具体到咱们的情况,就是从家庭里退出。

    安娜在冥冥之中有一根牵挂着您和您的孩子的线,您可别给它扯断了!

    娜拉[从椅子上拿起一件编织活儿]这是你的吗?

    安娜别说那种混话,那和您那温柔的天性可是不适合。

    娜拉这么说是你在编织?

    安娜尽管您为人母已经很多年,娜拉,可您还是那么轻率,那么没有责任心,就像个顽童……

    娜拉您知道吗,您更适合刺绣。

    安娜可他们都是些无辜的小可怜儿呀。从前我也曾不得不献出一个无辜的孩子……

    娜拉因为绣活儿看上去要美丽得多。您瞧瞧:就这样,左手拿着活儿,右手拿着针……拖着一根又长又柔软的线来回,对不对?

    安娜也许过不久又要再添一个小可怜儿了……

    娜拉可是编织刚好相反……编织看着不好看。除此之外,资本主义乃是我深恶痛绝的男权统治达到了极端的产物。

    [把编织活儿扔到角落里,安娜追上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掉落在地上的编织活儿脱落的针脚连起来。]

    安娜这可是给伊娃的礼物!为了他的生日织的一件套头衫。

    娜拉我们的再生产能力现象乃是恒定的因素,每当女人们谈论她们的孩子或者她们的月经的时候,都要服从这个道理。多数人不得不承受的东西,对个别人来说却是安全的保障。

    安娜我得先把这件编织活儿整俐落了,然后再把给爱密的布娃娃包好。有人敲门。

    娜拉快,去开门!

    [安娜玛丽唉声叹气地起身,去开门。]

    魏刚[在门口悄然无声、探头探脑地朝门里张望,然后举着一束花向娜拉走去]我要再一次在这儿和这位爱使性子的小女人谈谈心。我要说出我的心里话,同时还要享受着我的爱生气的小女人的目光,因为愤怒会使一个女人更加美丽。它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安娜我马上退下,女主人和男主人希望单独呆在一起。[退下。]

    娜拉当男人和女人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有火花擦碰出来。所以人们说: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魏刚我感觉到了,塔兰泰拉的音乐还在你的血液里喧嚣,这使得你更加具有诱惑力。哦,你秋波似水,你脸颊娇艳,还有你的笑容,调皮而灿烂!

    娜拉人们得先把家庭抛开,然后还得把其他的一切都抛开。

    魏刚你长发飘逸,你吹气如兰!还有你的胸脯,它伴着你的呼吸起伏。

    [娜拉扑向他,一头撞进他的怀抱,他大笑着抓住她,他们纠缠在一起。魏刚嘻皮笑脸地又将她推开。]

    你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安娜[在门口处畏惧地朝里面张望]孩子们需要的是一个有条有理的环境,为的是能够正常健康地成长。可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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