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务科公布了第二批疗养人员的名单。注意事项里有一条像是
http://milankundela.zuopinj.com/5695/
玩笑:带上足够
http://yishu.zuopinj.com/1532/
十天使用的手纸。据说北戴河一带卫生纸脱销,
http://zhangyiyi.zuopinj.com/2259/
不知道是不是谣言。谣言很多,吃螃蟹吃死了,游泳淹死了,海边丘陵上有人抢劫。疗养变成了探险。
名单里没有华乃倩。她报了名,后来又说儿子生
http://cangyue.zuopinj.com/199/
病,等下一批再去。下一批是最后一批,里面有周兆路。
周兆路看了名单。他拿不定主意,是否可以取消自己的北戴河之行。借口很多,几个学术会议邀他参加,请柬就在抽屉里。她的动机很明显。他几乎可以肯定她的儿子没有病。她在制造机会。她好像不大为他考虑。那天他躺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睡午觉,一睁眼突然发现她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门也给反锁上了。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有人敲门怎么办?
别作声,你不在屋里。
要理智一些。
看看你睡觉的样子也不行吗?
你怎么像个孩子
她吻了他,机警地溜出门去。他脑子里好像有根弦就要崩断了,竖起耳朵听着,走廊里没有声音。他第一次感到她的亲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淫荡的味道。
他有些胆怯了。
人都是怪物,面孔只是招牌。一年前分到研究室的研究生是个美丽的少妇,泼辣而聪明。室里的人第一眼看到她都动了怎样的心思?谁也不知道谁。谁都想把直觉的丑恶掩藏起来。感情只是借口,理智更是借口。但是,当时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和他会那么轻易地摆脱了束缚。好像一切都是预谋好了的,他们只不过是彩排中的两个角色。导演是命运。他们彼此露出了别人不知道的面目,但真正的面目也许永远不会出现。他并不了解她。淫荡和天真都缺乏依据,只有美妙诱人的躯壳是实在的。他不也是如此么?事情到了这一步,仍旧抓住道貌岸然的假面不肯松手。人不可能了解另一个人。他们都是怪物,他们甚至不能了解自己。淫荡是否给人以快乐?他答不出。生活里处处都是难题。
获得学位之后,她曾经请他到家里吃饭。她不避讳有这样一位智慧潇洒的领导帮了她的忙。但周兆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安排。非要庆贺一下,两个人可以悄悄上饭馆嘛,何必在丈夫跟前演
http://yishu.zuopinj.com/1460/
戏呢?
花不起钱。她说,不知是真是假。
用我的。
我请客。
我怕自己太尴尬。
我就是要消灭你的尴尬。什么时候领我去会会你夫人?
他
http://songbenqingzhang.zuopinj.com/5488/
脸红了。她比他想得开。不知是玩世不恭还是出于良知,有意寻找一种摆脱内疚的方法。他倒宁愿认为这是出于她个性的自然选择。她就是这种人,固执而又缺乏悔悟。生活中或许没有她对不起的人。她活得比他轻松。
她丈夫叫林同生。那桌菜都是他做的。他干家务活很麻利,不大爱说话,泡茶炒菜端盘子,手脚不停地动。她的家是两间平房,在大杂院的角落里。门口盖了一间小厨房,室内光线昏暗。家具式样很旧,大衣柜占了半堵墙,沙发上扔着几本书和未洗的衣服,一头熊猫玩具四脚朝天躺在窗台上,旁边是各种小瓶子和叫不出名目来的小物件。书桌摊满了书和纸,里面有几本儿童画报。孩子不在,说是送到奶奶家去了。
这不像她的家,她的家跟她一点儿也不协调。丈夫在忙碌,她却陪他饮茶聊天。周兆路有点儿坐不住了。
你们的小窝儿生活气息很浓啊。他开了个干巴巴的玩笑。
您说什么?
林同生从厨房探出头来。他头发乱蓬蓬的,像没有睡足觉,目光里一片呆滞。从中医角度来看,是中气不足,生理和心理都过于疲乏了。这个人日子过得不顺心。周兆路想起了阴盛阳衰的说法,这对华乃倩的家庭结构来说也很合适。
菜里少放盐,老周是南方人。
到院子里打桶水。
我看锅,你去吧。
她丈夫拎着个绿塑料桶猫着腰出去了。周兆路有点儿同情这个男人,但内心有一种强烈的优越感。华乃倩靠在厨房门口,自怨自哀地朝他耸了耸肩膀。
http://luxun.zuopinj.com/2228/
坟墓。
周兆路什么也没有表示,他把熊猫扶正,发觉它少了一只眼睛,肚子上涂了许多墨水儿。华乃倩的苦恼弥漫在这个家庭的每一个角落,含有绝望的色彩和自暴自弃的味道。他有点儿担忧。这是一只正在下沉的小
http://qiongyao.zuopinj.com/1243/
船,自己竟然冒冒失失地跳了上来,对她会有什么帮助呢?这已经超脱感情上的互娱互足,变成
http://luyao.zuopinj.com/1025/
人生的冒险了。周兆路从他和她的关系上发现了以前忽略了的东西。他是一棵稻草,她抓住了他。她需要的比他多,得到的也比他多。他把自己放到了十分危险的
http://xiaorenfu.zuopinj.com/2996/
位置上。
她身上有某种不可信赖的东西。如果她是一个幸福过度而寻求新鲜际遇的女人,他或许可以心满意足地接纳她。偷偷摸摸开始,偷偷摸摸结束,痛苦但没有危险。他可不想跟着她去毁灭什么。他不想。
那顿饭吃得很平淡。周兆路席间谈了一些
http://liuzhenyun.zuopinj.com/2715/
单位的事情,甚至用权威的口吻批评了某项课题研究不切实际,叮嘱华乃倩在业务上要增强进取心。她丈夫听得很认真,不住点头表示赞同。她却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他。后来,也许是酒喝猛了,她丈夫发了不少牢骚。副教授没评上,住房没有解决,课时压得重,没时间搞学问,家务活又烦心。他神情沮丧,思维也不太清晰。
有您这样开明的领导就好啦!
想开些,人都有不顺心的时候。
我们这个家,事业上就指望乃倩了,她比我强,我没什么发展了,一辈子教书匠。
你少喝点儿吧!老周,吃鱼
华乃倩把丈夫的酒杯扒拉到一边。那男人伤感地眨巴着眼睛,筷子悬在空中,好像下不了决心应该夹哪个菜。菜炒得很讲究,但周兆路吃不出味儿来。他在事业上一直很顺利,一点儿也没想到失败者会消沉到这种地步。华乃倩冷冰冰的目光也让他震惊。男人让自己的女人如此鄙夷,他就永远别想鼓起勇气来了。他有难言之隐。他也许知道
http://aitong.zuopinj.com/4046/
妻子不爱他。说不定还知道自己不值得妻子来爱。
周兆路无法体会这种人的心情。他对华乃倩的苦恼倒是有了更确切的了解。她是可以原谅的。大家都是可以原谅的,包括他自己。从华乃倩家出来,他脑子里装满了
http://dongyeguiwu.zuopinj.com/5527/
宿命的念头,觉得谁也没有错,谁也摆脱不了哀伤。他一帆风顺,但他并不比别人活得更好些。他家庭的小船也在漏水,他却陷在意外的情爱中不能自拔,忍受痛苦的折磨。人在自身的罪恶中是无辜的。他和她都是可怜虫,比林同生强不了多少的可怜虫。
她送他到
http://gaoxingjian.zuopinj.com/2696/
车站。他们在黄昏的便道上分开走,她几次要搀扶他,他拒绝了。这里离她的家太近。
有点儿醉了吧?
还行,我平时不喝酒。
印象怎么样?
人很老实,可是太软弱
窝囊废!
不能那么说,毕竟是你丈夫。
我有时也可怜他。可是如果你是个女人,你一天都不会跟他过。
我明白你的心情。
已经快
http://raoxueman.zuopinj.com/1115/
http://anyeliuguang.zuopinj.com/4158/
十年了你别看他愁眉苦脸的,实际上他根本没什么
http://yishu.zuopinj.com/1512/
追求,庸俗的生活对他很合适,你没看到他钓鱼去那股
http://jiapingwa.zuopinj.com/2480/
高兴劲儿,乐观得很呢!买一件便宜货能自在好几天,真不明白他居然能给学生讲制图课!我看他就希望这样混下去
不能劝劝他么?
骂得狗血淋头也没用。我骂累了。我懒得跟他说这些。
乃倩,你很不幸。
我知足了。只要你哪怕明白一点点。
我全明白。
不一定。兆路,我反正想开了,我得活得开心点儿,要不就闷死了
我明白,明白。
兆路
他们不知不觉走出了一站地,依偎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周兆路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感到难过。他抱着她的肩膀,预感到他们的关系可能要持续下去,不会像他理智上希望的那样很快结束。
乃倩,以后在单位举动要约束些。
我管不住自己。
我们有机会在外边见面的。单位里人多眼杂,让人猜疑就不好了。
我会小心的失去你我可受不了。我下决心抓住你,绝不撒手。
以后少单独到我办公室来。
好的。亲我一下
她并没有约束自己。她竟然在他睡午觉时溜到他身边来。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燃烧的欲望。爱抚的表白已经无法使她满足。她要行动、行动!周兆路却忧心忡忡。他不知道
http://yishu.zuopinj.com/1462/
等待他的是又一次
http://tuomasiman.zuopinj.com/5763/
堕落,还是一次崭新的升华。
http://yemi.zuopinj.com/2323/
http://songbenqingzhang.zuopinj.com/5477/
诱惑和
http://ciweige.zuopinj.com/5804/
恐惧笼罩了远方的北戴河。
他想起了北戴河带着腥味儿的凉爽的海风,恍惚觉得他和她正在柔软的黄沙上走。前年他到过那里,让蚊子叮得满腿大包。如果没有蚊子,那儿的夜是很迷人的。海在白天平庸,一入夜便神秘了。黑暗中听着海浪一次次爬上沙滩,人就禁不住幻想和
http://yishu.zuopinj.com/1441/
叹息。甜蜜的哀伤从海的深处游来,透过夜色一直流进心里。那片刻的无所思无所想的感觉令人沉醉。
他决定去,和她一块儿去。
他早早地打点行装。妻子为他准备了换洗的衣服,买了防蚊油和一包十二块钱一两的大岭
http://liucixin.zuopinj.com/5570/
山工夫红茶。他自己逛了好几家商店,挑了一件有花格子的尼龙泳裤。晚上睡觉前试了试,紧绷绷的,有点儿小了。他把它叠好装在旅行包底层。
真想让你把我带上。妻子说。
你有空儿吗?
不行了,快开学啦。教育局也有疗养名额,可谁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基层教师的头上?
以后会有机会。实际上也没什么意思。
你把小磊带上吧?
恐怕没有多余床位,单位里的人几年才轮上一次,我怕影响不好当然你要想陪我去,我跟总务科说说还是可以的。
我是说着玩的。
妻子没再提这件事。她在中学当语文教师。六五年他经人介绍认识她时,她刚刚从师范大学毕业。她是上海人,在北京举目无亲,两个人一接触就很亲近。他那时在业务上正发奋,对婚姻不怎么热心。见她生得很端正,脾气又格外温顺,他便同意交往了。结果只谈了小半年,两人就高高兴兴地结了婚。他觉得这女人对自己正合适。家里和同事们也都很满意,说这个女人真不错。他们很少吵架,但也没有多余的激情,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稳稳当当地过下来了。闹别扭的时候也有,他们只是互不理睬,从来没有恶语相加,最后总是以不知不觉地亲密交谈起来而告终。除了结婚时休探亲假,他们没有出去游玩过。他开会到过许多城市,而她的落脚点不是北京就是上海父母家。她教书有假期,但他从来没有利用过,她也不提。她永远只是为她的学生和家庭而忙忙碌碌。
这一次他又要单独行动了。另一个女人会陪伴他。看着妻子为他细心地收拾提包,他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临行前那个晚上,他的身体格外兴奋,把自己和妻子搞得很累。妻子很愉快,也很惊讶。
我已经没有吸引
http://huanzhulouzhu.zuopinj.com/584/
力了。她不好意思地抚摸着他。
你很好,真的
到了那儿要注意身体。
我身体很壮,不是么?
吃东西要注意,别拉肚子。
我懂,我是医学专家。
又说大话
夫妻俩叽叽咕咕地说着笑着,很晚才睡。他热情得仿佛要和妻子诀别似的。他竭力把北戴河之行想像得平淡无奇,但每每想来都预感到前面隐伏着不可知的灾难。那个女人魔鬼似地
http://chili.zuopinj.com/919/
立在黑漆漆的海滩上,向他伸出了苍白的双臂。他想逃开,躲到与妻子共创的现时的欢娱中去。
他躲不开她,他知道。在爆炸似的快感中他想的不是妻子,而是那张娇艳的面孔。他恨不得撕碎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