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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3)

    三

    三个女孩都穿着飘逸的长裙,搭一辆的士高高兴兴地向银都大酒店驶去,她们的青春她们的愉快感染得的士司机也快活起来。的士一路风驰电掣然后在银都大酒店门口悄然停下。一位优雅的年轻侍应生快步迎上来替她们拉开车门,同时还用戴着白手套的左手挡在车门上方,三位小姐在侍应生周到的服务下从车里提着裙子鱼贯而下,小雨付了的士钱,当司机将找头给她时,小雨挥了挥手给了司机做小费。燕子第一个下车,丽莎见她塞了一张两元的票子给侍应生做小费,丽莎夹在中间便成了一个一毛不拔打秋风的人。

    酒店大堂象牙色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粉红色的长裙白色的长裙紫色的长裙依次踏上酒店的扶手电梯,丽莎是直留留的长发披肩,燕子是将头发绾在脑后形成柔软丰盛的一团,小雨则是一根独辫直垂腰际,走动中那黑黑的独辫悠悠晃动,使小雨修长的背影在这悠悠晃动的衬托下充满一种女性的柔美。大酒店光闪闪的墙壁和一面面发光的镜子仿佛知心朋友-般将她们的倩影一次又一次展示给她们看,她们看见和她们一模一样的三个女孩快活地朝她们笑,她们也不由地喜欢上了镜中的自己,索性在一面硕大的镜前不走了,细细地打量起镜中的人物了。

    丽莎说这三个女孩中那个穿紫裙的女孩眼睛最好看,穿紫裙的小雨说那个穿白裙的女孩鼻子最美,穿白裙的燕子说那个穿粉红裙的女孩唇最迷人。她们在镜前流连了好一阵,目光很贪婪地将镜中的女孩看了一遍又一遍。突然丽莎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你们看那个穿粉红裙的也就是我的那个女孩鼻子是不是有些塌啊,这时燕子、小雨都仔细审视镜中那个女孩小巧精致的鼻,看了一会儿都说不会呀丽莎,这么好看的鼻怎么会塌呢。可丽莎坚定不移地说,就是不算塌反正也没有你们的鼻子高,说着丽莎笑了起来,就算塌我也不怕,我这塌鼻子将来是要“踏”遍这个世界的。说完三个女孩齐齐笑了,一串串清脆的笑声仿佛金属一样抛洒在这间光洁明亮一尘不染的酒店四周。

    笑过之后,她们三个又婀娜逶迤地走进位于二楼的银都西餐厅,她们笑是不笑了,但那金属般的笑声还盈盈地停留在她们青春的脸颊上,她们一走进西餐厅那几张快活的容光焕发的脸立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许多的视线随着她们的走动依次地落在她们的身上,她们好像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依然我行我素地走,拣了一张小台就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

    身着燕尾服的侍应生彬彬有礼的走过来,微笑着递给她们三份餐牌,燕子看也不看餐牌随口就把自己的那一份报了出来。燕子点的是法国蜗牛汤和三文鱼跟饭。小雨要的是一份葡国青菜汤和七成熟的纽西兰羊仔扒跟意大利通心粉。丽莎给自己点的是一份成套的日式素食。

    她们一边喝着冻柠檬茶,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燕子眨着狡诈的眼睛问,喂,小雨今天这么高兴请客总有个原因吧,说出来让我们也为你高兴高兴。要不我们吃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吃,不是显得我和丽莎很傻样吗?

    小雨的脸立刻就有些红了,她微红的脸刚刚盈出笑意旋即眼里就滚出了泪珠。

    燕子脸上的狡诈顿时隐而不见了。她连忙说,好了好了,小雨你不想说就不说了,不管是为了什么请客想来都是好事,我们心里都为你高兴,都为你祝福。

    小雨看燕子负疚的样子,倒扑哧一下笑了说,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只是张鸿建就要来了,他终于和他的妻子办妥了离婚。

    张鸿建要来了,你就是为了这个请客,燕子惊讶地问。小雨点了点头。

    燕子又说,小雨你知不知道这一顿西餐要多少钱,差不多要过七八百呢。早知你是为这个请客我就不点三文鱼了,就喝一个汤加两个面包就行了。你为了那个四十岁的貌既不惊人钱也没有两吊的内地情人在特区苦熬了自己几年也就罢了,难道你真的为他的离婚如此欢欣鼓舞吗,你真的就要嫁给他吗,你就是为了这个请客?!小雨你的感情是不是有些太古典意味了,燕子说。小雨我真是不忍心你为这个破费可以买一套靓衫的钱,今天这顿饭我们干脆aa制吧。这里丽莎也附和说好啊我同意aa制。

    小雨顿时不高兴了,说好今天我请你们的,你们开什么玩笑,搞什么aa制。这件事我知道对于你们当然不是一件什么事,可对于我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了。张鸿建终于下决心来到我这里,说明他真的爱我,你们知不知道我爱他整整五年了,我从二十岁爱上他到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五年来我夜夜在思念他的状况下入睡。我并没有恳求他离婚,我只是默默等待,我相信心诚石头也会开花,今天我请你们就是因为石头开了花。小雨说着,带泪的脸颊又浮上盈盈的笑意。

    燕子说好了好了,小雨你终于展示笑容了。我宣布aa制取消,其实aa制有什么好呢,还不是因为穷的原因才需要aa制吗,假如大家都有钱还要什么aa制。

    小雨的叙说引起了丽莎的一番心事,说到底丽莎的心里是羡慕死了小雨,人家相爱了五年,五年时间小雨幻想中的石头开出了灿烂的花朵。她和白雨桐好歹也算相爱了三年,三年里他们kiss,他们彼此抚摸,他们相亲相爱,他们有好多次差一点彼此以身相许。然而这一切都敌不过妈妈的金钱,在金钱的感召下白雨桐就心甘情愿地跪倒在妈妈淫秽的石榴裙下和妈妈合谋演出了那么一场肮脏的白天场景,丽莎明白导演这-切的是得意洋洋的金钱。所以坐在这个本特区最具代表性的五星级大酒店丽莎发誓以后她要挣到比魔鬼妈妈更多的金钱,坐在这个有钢琴伴奏的洋溢着欧洲古典格调的西餐厅,丽莎觉得自己心中的仇恨和鄙夷已长出了丰满的羽毛和坚硬的翅膀,那田原牧歌似的爱情也就在这眨眼的一刻彻底粉碎了变成了一块千疮百孔的烂布,在想象中丽莎把这最后的烂布轻轻一脚踢到永世不复的黑暗中了……

    这里,她们点的东西一样样都由穿着燕尾服.领口打着黑蝴蝶结的侍应生先后送来。她们把白色的餐巾铺在膝上,纤细的手有章有法地拿起刀叉,-边一点声音也没有地喝着汤一边低低地细语着。萧邦的马祖卡舞曲——“轻盈的少女”随着穿全黑长裙长得极漂亮的钢琴演奏员那飞快闪动的手指在整个西餐厅飘荡……

    她们反正也没有什么事,于是就慢慢地吃,尽情享受西餐厅给她们的那种舒适温馨高雅的感觉。后来,大约快十点的时候,小雨招手买单。侍应生来了,微笑地躬身说,小姐,多谢八百四十六元。丽莎暗吃了一惊,抬眼看燕子和小雨,她们俩均没有什么表示,燕子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她的柠檬茶,小雨则从银包里数出十七张五十元的钞票然后轻轻放在侍应生那平摊打开的皮夹上说不用找零了。侍应生又是一个微笑说,多谢小姐。

    然后她们又一起走出来,她们细细的腰身使那长裙穿在身上格外飘逸,随着她们的行走西餐厅的长廊顿时扬起了一片缤纷的色彩。

    丽莎说我想去洗手间,你们谁去?

    小雨说我去。燕子笑一笑说那我不去了,帮你们拿手袋吧。

    丽莎和小雨一块进了洗手间,洗手间是全黑的大理石地面,全黑的进口黑瓷马桶,色调厚实而神秘。她们在里面不仅方便了,还给自己补了补妆,用庄生皂液洗了手,然后在自动烘手机下把手烘干了。

    等她们出来,燕子已不在门口了。她们走了几步,看到燕子在扶手电梯旁正和一个男子在说话,那男子腆着个大肚子,穿一套精致的西装,那西装左上方的口袋很随意地露出了真丝手帕的一角,整件西装很贴身地顺着他的大肚子滑落下来,一看就知道这套衣服品质不凡。丽莎正待喊燕子,小雨拉了拉她,丽莎就不喊了。她们就这样隔了七八步的距离看着燕子,燕子好像又说了几句什么,那男子点了点头,这时燕子便朝那男子笑了,燕子笑的很甜,不过在丽莎看来燕子的笑和她以往看到的不同,到底有什么不同丽莎又说不出,但感觉燕子那笑仿佛有点塑料花般的味道。

    后来那男子径上电梯走了,燕子回头看见了丽莎和小雨,便迅速跑向她们,把手袋一-还给她们说,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小雨说什么事呀,看把你急的。

    燕子冲小雨狡诈地一笑,又冲丽莎狡诈地一笑就坐上电梯走了。燕子是坐酒店的客房电梯走的,当那两扇镜子般闪亮的不锈钢电梯门在丽莎和小雨面前悄然合拢时,燕子就在她们面前彻底消失了,燕子狡诈的笑燕子塑料花般的笑统统都随着那紧闭的电梯门升升降降了。

    一瞬间,丽莎的思绪仿佛蜿蜒着的蛇-般迅速地一掠而过,她明白了燕子这么匆忙是去做什么,她同时也想起那天她在门口看到的那个头发湿漉漉的男子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丽莎早在六岁就知道了妈妈的秘密,虽然丽莎童年就一次次被那呻吟声和喘气声惊醒又一次次在那呻吟声和喘气声中睡去,但丽莎还是忍不住面红耳热,她悄悄地紧跟在小雨后面走。小雨看丽莎对此事的反映不禁有些怜惜她,她把手搭在丽莎的肩上说,其实燕子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她原来并不是这样的,在特区有很多女孩子最后都抵抗不住金钱的诱惑……小雨还想说什么,但想了一会儿,终于什么也没说。

    她和丽莎也没搭的士,两人勾肩搭背地走着。夜里刚下过了雨,空气格外清新,凉爽的夜海风有一阵没一阵地轻拂着。她们悄然地走在街道上,在夜的氛围中都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她们各人想起各自心中的苦楚,心铅一般地坠在胸中。

    在铅一般重的思绪里,丽莎有点惊恐地感觉到燕子的形象竟仿佛轻盈亮丽的羽毛从她铅一般重的思绪中挣脱了出来,自由自在地飘扬在夜空,带着一种诱惑一种神秘一种闪着五颜六彩的放纵使她铅一般的思绪追随着它,思绪在追随那轻盈亮丽羽毛的同时,丽莎又感到自己身上有一股幽幽燃烧的暗火在夜的掩盖下悄悄的蔓延,她的眼睛在这股燃烧的暗火作用下又炯炯地闪着猫一样的幽光。

    这一夜,丽莎始终处在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以至连燕子轻悄悄的开门声她也听见了。她抬腕看表,英纳格坤表蓝幽幽的指针毫不含糊地指着夜三点。她听见燕子进了门,猫一样轻捷的步子迅速地走过客厅,然后又开了房门,随着房门的迅速关上,那种猫一样轻捷的步子便消失了,四周又重归寂静。藏子始终未开灯,夜的神秘没有灯光的侵入,丽莎在这变幻莫测的夜中始终没有进入睡眠状态,感觉很模糊又感觉很清醒地一点点迎来了逐渐喧闹起来的白天……

    等丽莎起来的时候,小雨已去上班了。

    丽莎想想自己答应了老板今日去开工,也就快快地到洗手间洗脸,仔仔细细洗完脸,又给自己化了个淡妆,先给眼睛加了点眼影,又描了描眉,再在脸上加了一点点腮红,然后才抹口红,丽莎在抹口红时化的功夫最长,她先要根据心情和衣服选定口红的颜色,然后才开始描唇线抹口红。今天丽莎抹的是那种带一点点紫红色的口红,和她脚下的紫红色鞋子颜色很衬,身上着的则是一条松身的白色长裙,丽莎手上拿着一面镜子,对着洗手间墙上的镜子左照右照,想看一看全身的效果,但总看不彻底。

    这时,燕子的门开了,睡眼朦胧的燕子走了进来,燕子的头发乱蓬蓬的,绣花的真丝睡裙斜斜地披在身上,两脚各踏着两只不同的拖鞋。懒散散的燕子看丽莎如此辛苦地照来照去,便扑哧一声笑了。燕子推她一把说,丽莎到我屋里去照吧,看你这样真是太辛苦了。丽莎于是就走进了燕子的房间,燕子的房间迎着门就是一面镶在墙上的大镜子,丽莎走进去那镜中的女孩也迎着她走来,那飘逸的女孩紧绷绷的皮肤在镜中发着瓷般的光泽,丽莎扯着裙裾在镜前旋转了一圈,裙裾顿时飞扬起来,那大大的圆几乎把燕子的小房占满了。

    丽莎还想转,燕子进来了。燕子洗过了脸,头发也梳整齐了,睡裙也穿正了,也就是一个精精神神的女孩子了。燕子笑着对丽莎说,哇,丽莎你好贪靓啊。丽莎笑了,当然贪靓啦,你难道不贪靓。我,燕子说,我无所谓啦,这靓与不靓是贪不来的,只有年轻才是靓的,不贪也是靓的。老了,就是贪也没有办法靓呵。丽莎的眼睛在燕子的房里随处看到的都是化妆品,口红眉笔粉盒指甲油润手霜洗面奶触目皆是,丽莎笑着说你还说自己不贪靓,你屋里的化妆品多的都可以开小铺了。燕子笑着说,丽莎谁叫我没有你这样年轻呀,我现在处于这种老又不老年轻又不年轻的状态当然要借助化妆品的力量增加电力了。

    丽莎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燕子你有没搞错,你竟说自己老,我看你不就我这么大吗?你多大,燕子问。二十一呀,丽莎说。我也二十一呀,不过那是七年前的事了。燕子说着,啥哈笑了起来。这下轮到丽莎惊讶了。丽莎说,燕子这么说你真的已经二十八了。是呀,我是如假包换的二十八岁,你要不要看身份证,要不要替我悲伤啊。燕子说着声音竟低沉了下来,面容在丽莎看来也同样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切。这-刻,丽莎感到了她和燕子年龄上的差别,感到在燕子表面的快活下内心一定有着某一种难以述说的隐痛,就像她丽莎不也是在表面的快活下心里时刻摇曳着忧郁和哀伤吗……

    丽莎这时看了看表说,时候不早了我得赶去开工了。

    拜拜,丽莎。燕子说着,把床头柜上的口红眉笔呀往抽屉里抹,丽莎无意中一眼望到抽屉里搁了几只白色的药瓶和十几只从纸袋里散落出来的乳胶避孕套。

    丽莎从燕子的房子走出来后,脑海里有一阵老有那么一个画面,燕子纤细的手随意地一抹,那一支支口红眉笔就纷纷跌落在那些散落出来的避孕套上了……丽莎在心里很瞧不起自己,觉得自己很堕落,怎么会让这样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出现呢。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丽莎脚步匆匆地赶着去搭大巴,虽然一辆辆的士和丽莎擦身而过,但丽莎还没有坐的士的潇洒,的士的起步价是十元,而搭大巴仅只要一元,在这样简单的算术面前,阮囊羞涩的丽莎只好选择搭大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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