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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年以后,我的女儿诞生了,女儿的名字是姥姥给起的,叫林雪,小名雪儿。很快雪儿就一岁多了,我也进入了紧张的毕业论文准备阶段。丹阳飞航班忙,雪儿主要由我和岳母换班带。虽然带孩子很累,但是雪儿给我带来许多乐趣。

    我觉得传统的教育习惯把养育儿女当成艰苦的义务。也因为这个苦而常常暗示或明示子女要回报、孝顺。实际上女儿的诞生是上天赐给我的享受,应该享受和女儿相处的时光,享受她成长的乐趣。可是雪儿出生后,丹阳为了保持体形和乳房的健美不给雪儿吃母乳,这让我非常生气,丹阳的奶水很充足,可是她背着我吃了什么断奶的药,生生地把奶给断掉了。我们大吵了一仗,谁都知道母乳对孩子的好处,可是我没见过不让孩子吃自己奶的母亲。

    丹阳的自私让我很伤心,可她却说这完全是为了我,怕日后一旦体形不好看了,我就会讨厌她。

    “我现在就讨厌你,”我大吼道,她呜呜大哭。

    事已至此,我只好忍了,不过我们的感情从此出现了裂痕。这裂痕虽然在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它像一股暗流,让我对爱情的选择提出了质疑。我甚至后悔选择了丹阳,但又不敢面对这个现实,日子就这样混下去,我也将全部兴趣投到了专业上。

    由于科里能上手术台的人少,人手紧张,所以我和罗元文没有脱产学习,我们一直在做穆主任的助手。穆主任最近去美国参加联合国卫生组织主办的关于神经外科未来发展的一个研讨会,重要手术就由副主任曲中谦担当。

    我和罗元文虽然一直给穆主任当助手,但是除了做一些手术前或手术后的处置工作外,真正自己独立做手术的时候并不多,做也是一些头部的小手术。我和罗元文都特别想上手术*自完成各种手术,因为跟穆主任学习,无论多大的手术都见过了,缺的就是实践。但是,穆主任认为人命关天,我和罗元文还没有到独自上手术台的火候,还要深入学习一段。我们俩心里都非常不服气。

    这几天穆主任出国了,病人太多,院里同意我和罗元文搭班子做一些小型脑膜瘤之类的手术,我和罗元文换着主刀,几例手术下来,病人情况良好,这极大地增加了我们独立做手术的信心。就在这时,曲中谦的病房住进来一位患有海绵窦肿瘤的男性患者,年龄跟我差不多。据说这位患者到过多家大医院求医,都由于手术难度太大而被拒绝。

    中午,我和罗元文做完手术刚走进医生办公室,赵雨秋走了进来。

    “林大夫,曲主任请你去一趟,”她说。

    我看了罗元文一眼,心想,曲中谦找我能有什么事?

    “曲主任找,没准儿是什么好事,快去吧,”罗元文说。

    我只好随赵雨秋走出医生办公室。来到曲中谦办公室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是庆堂吧,快进来,”曲中谦在里边说。

    我推门进去,只见曲中谦正在研究一套核磁共振的片子。

    “曲主任,您找我?”

    “庆堂啊,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下。来,坐。”

    他让我坐在他办公桌对面,先给我扔一支烟,自己也抽出一支,我赶紧给他点上火。

    “庆堂,我手头有一位患海绵窦肿瘤的病人,来了好几天了,病情很严重,你知道海绵窦肿瘤的直接手术致残率和死亡率很高,一直被认为是神经外科禁区,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听说你的硕士毕业论文还填补了这方面的空白。不巧的是穆主任去美国开会还得半个月才能回来,病人等不起,我向医院建议这个手术由你来做,院里已经同意了,不过,建议我们科里认真会诊,你看怎么样?这是病人的核磁共振的片子和病志,你看看吧。”

    我听了以后心里又激动又紧张,不错,我是在读硕士时认真研究了国人自己的海绵窦显微外科解剖学资料,并填补了空白,但那都是在尸体上进行的科学实验,我还没有认真应用我的研究成果给患者做过这种手术。对于我来说,这个手术太大了,担子也太重了。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从心里想接受这次挑战,一旦挑战成功,我的事业将前进一大步。

    我没先表态,而是仔细看了片子和病志,觉得自己有把握完成这个手术。

    “曲主任,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不过人命关天,我觉得这个手术由您主刀,我当您的助手会更好一些。”我谦虚地说。

    “庆堂,人生都有第一次,这第一次闯不过去,永远只能打下手,机会难得呀!”他用诱惑的语气说,“我看过你关于海绵窦方面的论文,你是经过大量解剖工作完成的,要相信自己。”

    我想了想,觉得老曲说得很有道理,便答应了。

    “那好吧,请元文做我的助手,配两名有经验的护士。”

    “好,走,庆堂,咱们去病房看看,”曲中谦高兴地说。

    我随老曲走出他的办公室,来到病房,病人被安排在仅有的两个单间病房中的一个。我和曲主任推门进去,病人的妻子满脸笑容地迎上来。

    “凤莹啊,这位是林庆堂大夫,穆主任的高徒博士,”曲主任介绍说,“他是海绵窦方面的专家,你先生的手术就由他来做。庆堂,她叫王凤莹,是病人的妻子。”

    “谢谢林大夫,让林大夫费心了,”王凤莹说。

    让我不解的是,曲中谦对王凤莹特别熟,而王凤莹在丈夫面临生死关头似乎并不沉重。我不由得仔细看了王凤莹一眼,这个女人身穿蓝色碎花吊带裙,天生的欧式眼,涂着粉质细腻的眼妆,高鼻梁有点鹰钩,唇线清晰,薄厚适度,皮肤白皙,有一种天然的既含蓄又*的魅力,这女人的美貌一点也不亚于赵雨秋。

    “感觉怎么样?”我走到病人床前问。

    “林大夫,我知道我的病很重,希望你不要有负担,就是死了,我也不会怪你,”病人很清醒地说。

    听到病人的话,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心想,病人能把生死托付给我,这是一份多么沉重的信任啊!

    离开病房,回到医生办公室后,罗元文问:“庆堂,老曲找你有什么事?”

    我简单地说明情况后,罗元文非常替我担心。

    “这件事我希望你慎重,万一失手,人命关天啊!”罗元文提醒说。

    “元文,有你帮我,我有八成把握,再说院里已经同意了,我觉得这是咱们俩的一次机会,还是静下心来,好好研究手术方案吧。”

    “好吧,剩下的二成风险就靠老天保佑了。”我觉得罗元文也有点跃跃欲试。

    为了确保手术的成功,在手术的头一天,我专门在尸体上演练了十几次,自认为有把握了。第二天,病人精神状态非常好,这更增强了我的信心。护士又给患者刮了一次头,然后两名护士扶患者躺在平车上,王凤莹动情地安慰着老公,看那情景像是在诀别。

    这时,曲中谦也走了过来,他说:“庆堂,看你的了。”

    “曲主任,我上手术室了,”我故作镇静地点了点头说。

    “好吧,祝你成功!”他拍了拍我的肩说。

    护士们推着平车来到了手术室。

    我进手术室时,罗元文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庆堂,昨天晚上我让病人老婆签字时,她一点都不犹豫,没听完我对手术可能出现的风险介绍就签了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家属,”罗元文说。

    “她可能是盼着大夫快点做手术、快点解除病人的痛苦呗。”

    “但愿如此吧,”罗元文说。

    这时平车推了进来,护士们把病人扶到手术台上,麻醉师准备麻醉。

    我采用全新的手术入路,全神贯注地手术了近八个多小时,终于在显微镜下全切肿瘤,只是在夹闭血管时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有些细血管夹闭后很快就出血,只好再夹闭,所以手术虽然很成功,但是我一直担心会造成术后出血。

    手术虽然做完了,但我的心仍然放不下,病人在昏迷中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我和罗元文冲淋浴时,他对手术很满意。

    “庆堂,这次手术无论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对你都是终生受益,”罗元文说。

    “现在只求上帝保佑了,”我说。

    回到医生办公室,曲中谦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会儿了。

    “怎么样?”他问。

    “还算顺利,”我说。

    他见我口气不坚决,笑了笑说:“毕竟是第一次做这么大的手术,辛苦了。”

    这时,病人的父母进来向我道谢,并询问情况。

    “大叔、大妈,手术比较成功,”我说,“不过,具体情况还要观察。”

    老两口听了担心起来。

    “你们老两口熬了这么多天,先休息休息吧,具体事让凤莹找我,”曲中谦说。

    “爸、妈,林大夫刚做完手术挺累的,”王凤莹说,“让人家先休息,走,我们先去吃饭吧。”

    病人家属走了。

    “庆堂、元文,”曲中谦说,“你们也去吃饭吧。”

    “元文,你先走吧,我想先回家静静心,”我说。

    罗元文拍了拍我的肩,和曲中谦一起走了。

    我回到家,丹阳为我下了面条,她今天休息,雪儿正在睡觉。

    吃完饭,丹阳说:“庆堂,你睡吧,有事我叫你。”

    我喝了杯水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得很沉。在梦里我去了一条狭长的胡同,两边是高墙,前边有一个美女的背影,走得很快,我越看越像姚淼,我追呀追呀,却怎么也追不上,终于追到一个拐角处,那美女突然转身向我吼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丈夫?你为什么要杀我丈夫?”我大惊失色,那美女不是别人正是王凤莹。这时,我听到一阵铃声,然后有人推我。

    “庆堂,醒醒,庆堂,醒醒。”

    我睁眼一看,是丹阳在叫我。

    “做梦了吧?”她问。“起床吧,重症监护室来电话,你快接吧。”

    “几点了?”我用手揉了揉眼睛问。

    “晚上八点多了,”丹阳说。

    我下床,拿起放在写字台上的电话。

    “喂,我是林庆堂。林大夫,今天手术的病人醒了,但状态不太好,一直说自己头痛。”

    “噢,用点降颅压的药吧,如果情况还不好,再给我打电话。”

    “好吧。”

    我放下电话,病人苏醒过来了,我松了口气。

    渡过漫长的一宿,终于天亮了,我给重症监护室打了电话,护士说病人情况稳定,我心里很高兴,早餐破例多喝了一碗粥。

    下午,病人突然进入昏迷状态,我赶紧安排护士给病人做CT,结果颅内全是血。我再次安排手术,罗元文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手术一分一秒地过去,血就是止不住,病人的心脏和血压出现异常,我的汗湿透了全身。血是从动脉毛细血管流出的,平时我自以为对大脑的血管分布了如指掌,但那毕竟是尸体标本水平的,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

    终于病人的血压没有了,心跳停止了,我和罗元文都傻了。手术彻底失败,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

    尸体被推出手术室时,病人的父母几乎晕死过去,王凤莹嚎啕大哭,哭得我的心都快碎了。罗元文知道我的包袱很重,叫我回医生办公室,他负责安抚家属,我默默地走进医生办公室,几位同事知道手术失败了,都拍了拍我的肩膀出去了,我坐在电脑前想抽支烟,曲中谦匆匆地进来了。

    “庆堂,怎么搞的?怎么让病人死在手术台上了?”

    我看了看他,摇了摇头,又苦笑了笑,没说话。

    “庆堂,我知道你尽全力了,反正病人家属签了字,只要我们手术程序没问题,家属我来安抚,你回去休息吧,别背包袱,善后的事我来处理,”曲中谦安慰说,“干咱们这一行的,谁手里没死过人呢?”

    曲中谦拍拍我的肩膀出去了。他的几句话让我生出几分感激,没想到关键时刻老曲挺像个领导,勇于为下属承担责任,我甚至后悔过去对曲主任的偏见。

    常院长专门听取了我关于手术的汇报。

    “小林啊,”常院长语重心长地说,“这个手术是院里决定让你做的,手术虽然失败了,但我们得到了经验教训,院里很看中你,你不要背包袱,海绵窦结构复杂又位于颅底中央,就是曲主任亲自做,也未必不是这个结果。他就是没有把握才推荐你做的,因为你毕竟在这方面是专家,缺的只是实践经验,这一点院里也忽略了。所以手术失败,院里也有责任。失败乃成功之母,回去好好总结一下经验教训,病人的家属院里会做好善后处理的。”

    从常院长办公室出来,我并未觉得轻松,因为我并未弄明白出血的原因,我下决心搞清大脑毛细血管的来龙去脉,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刚刚死去的人的大脑上做解剖,这样的尸体上哪儿找呢?

    穆主任回国后约我到他家进行了一次深谈,他并未责怪我,而是讲述了他年轻时犯过的同样错误。

    “穆主任,您有过失败吗?”我问。

    “有啊,我研究脑血管造影发现一个病人,他的一个血管变成弧形的了,弧形,我就想一定是肿瘤压迫的,我就给他把脑袋打开了,结果没有,”穆主任说。

    “还好,生命没有影响,”我说。

    “生命倒是没问题,但是病人遭了罪了。我心里觉得对不起病人,以后这种病人不能开了,这是正常的变异,先天就是这样的。庆堂啊,作为一个医生,他是一个好大夫无非是他能吸收经验教训及时改正,做好以后的工作。一个医生要想一辈子没有错误不可能,就是错误多少的问题。所以我认为一个医生需要很多知识,但绝大部分知识是从病人身上得来的,有些病人是因为我们受到了痛苦,甚至可能为我们付出了牺牲,所以我们应该感谢他们,学到知识应该为他们好好服务。做医生最忌好大喜功,因为这是在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

    “穆主任,我明白了,我太急功近利了,想自己成名成家想得太多了,”我惭愧地说。

    “庆堂啊,医生的名誉思想再重,也重不过病人的生命啊。这样吧,我送你几个字你拿回去自勉吧。”穆主任说。

    他离开沙发走到写字台前,铺好宣纸,挥毫泼墨写下了四个大字:“琴心剑胆。”没想到穆主任的书法刚柔相济,绵里藏针,力透纸背。

    “庆堂,对于我们神经外科医生来说,‘琴心剑胆’是永恒的追求,”穆主任说。

    离开穆主任家时,已经是深夜,天是阴的,看不见星星和月亮,我内心有一种伤感。穆主任在我面前就是一座高山,我穷极一生也未必超越,我不知道这是一种荣幸,还是一种悲哀。人类关于自身的探索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有关脑及神经学的研究到目前为止依然存在着许多未知,或许人类永远也无法全部弄清人脑的秘密,因为人脑与周身其它器官不同,人脑是有意识的,人类不过是自我意识的囚徒,被孤独地囚禁在内心疯狂的梦魇里垂死挣扎,或许大脑的真正秘密就存在于每个人内心永远不会示人的部分,时间在人类的这些部分布下陷阱,生死早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等待着我们……

    我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时,几个人推着平车从我身边走过,平车上用白布蒙着一具尸体,推车人正是医院太平间的老陈头,我顿时产生了一个想法,便尾随着在推尸体的人群后面,一直到了太平间。

    太平间在我们院的西北角,由几间平房组成,掩映在一大片杨树中。在神经外科医生眼里,手术台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手术时死神的阴影始终在无影灯后若即若离,死神像蛇一样阴冷地笑着,盘旋在手术的整个漫长的过程之中,细细地玩味着病人的苦痛。太平间里虽然没有死亡的阴影,但那都是死神已经光顾过的尸体。死神早已离开了那些死者,他只带走他们的精神。没有了精神的世界,总是特别的宁静。

    送尸体的几个人抹着眼泪走了,老陈头一个人走进太平间,我也尾随到太平间门前。太平间里有几十个大抽屉,我扒着门缝往里看,一股股阴森森的冷气从门缝里渗出来。

    透过昏暗的灯光,我发现刚推进去的尸体是具女尸,披肩长发,年纪在三十岁上下。老陈头掀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认真地望着女尸的脸,像看自己的情人一样,然后他俯下身去,捧起女尸的头深情地吻了一下,然后像发情的狗一样又啃又舔起来。

    我看着老陈头的举动惊呆了,这时,他颤颤惊惊地*女尸的寿衣,然后掏出自己的脏东西,毫不犹豫的翻上去,他的身体像一条起伏的尺蠖,在尸体上机械地原地爬行……好家伙,这个看太平间的老光棍居然奸尸!

    我毫不犹豫的推门进去,喊了一声:“老陈头,你干什么呢?”

    老陈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坏了,他居然从尸体上摔了下来,他一眼认出我来,顺势跪在地上求饶。

    “林大夫,我老混蛋,我再也不敢了,你千万别给我说出去,不然我不仅丢了饭碗,更没法做人了。”

    “你快起来,还不把尸体处理一下放进储藏柜里!”我鄙视地说。

    “是、是、是,您答应我别往外说,我给您磕头了。”老陈头真把头磕在了地上。

    “行了,行了,谁愿意说你这恶心事。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林大夫,我答应。最近我做手术遇到一些难题,需要在尸体上找答案,你得给我行个方便,怎么样?”

    “行、行、行,林大夫,你尽管来,只要出殡时家属看不出来变化就行。”老陈头从地上爬起来说。

    “这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说定了。”他连点头带哈腰。

    离开太平间,老陈头一直送我出来,谦卑得像条狗,我向他摆摆手径直向实验室走去。

    我突然发现,白天的医院和夜晚的医院大不一样。夜晚的路灯像鬼火,掩映在路灯中的树木就像幽灵一样没有激情,似乎到处都留有死亡的痕迹。我甚至感到一种恐惧,但同时,我更感到一种莫名的刺激。

    天上下起了小雨,冰凉的雨滴浸在脸上透着一股阴郁的恐怖味道,邪气逼人,我越想逃避就陷得越深,我知道铤而走险是唯一的办法,恐怖像宇宙中的黑洞,它隐秘地藏在人心中无尽黑暗之处,无法描述,却有着黑洞般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引力。

    走进实验室,潮湿的水房散发着霉味儿,洗手池铺着的瓷砖早已发黄……这些我在白天却丝毫没有察觉。

    我从实验室取了手术工具和一个装有福尔马林的玻璃缸,又重新回到太平间。路上,我还捡了半块砖头,老陈头给我打开太平间的门,然后我让他给我放风,老陈头关上门出去了。

    我走近老陈头刚才奸污过的女尸,在浓密的头发中拨出一条缝,拨开头皮,打开硬膜,揭开盖,取出死者的大脑,放入盛有福尔马林的玻璃缸里,然后把半块砖头放入颅内。放入半块砖头是怕死者家属抬尸体时发现头的分量减轻,而露出破绽,一切做好后,我缝合了头皮,梳理了死者的披肩长发,擦干净血迹,觉得一点破绽都没有了,才捧起玻璃缸离开太平间。

    老陈头见我出来了,连忙迎上来问:“林大夫,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放心吧,一点破绽都没有,”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不过最近我会常来的,这是一百块钱,拿着吧。”

    “谢谢、谢谢林大夫,让您破费了,”老陈头接过钱满脸堆笑地说。

    “老陈头,我守你的秘密,你守我的秘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记住了?”我嘱咐道。

    “记住了、记住了,林大夫,”老陈头连连点头说。

    “好了,我走了。”

    “慢走、慢走。”

    我离开太平间连夜回实验室工作,坐在实验台前,我注视着刚刚取出的大脑,不禁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资料,上面介绍,爱因斯坦的大脑也是这样被取出保存的。

    爱因斯坦去世时七十六岁,在普林斯顿医院为他治病的医生叫托马斯·哈维。哈维对科学泰斗仰慕已久,他也一直在考虑爱因斯坦才智超群这个问题。事有凑巧,那天负责验尸的正是哈维,所以他顺顺当当地把爱因斯坦的大脑完整地取了出来。

    哈维医生当时四十二岁,他把大脑悄悄带回家,浸泡在消毒防腐药水里,后来又用树脂固化,再切成大约二百片,并亲自动手研究大脑,同时也给科学界提供切片进行研究。哈维保存大脑几十年,科学界也对大脑研究了几十年。据不完全统计,研究过爱因斯坦大脑的科学家不下百名。研究结果表明,爱因斯坦的大脑负责数*算的部分,也就是大脑左右半球的顶下叶区域比正常人大百分之十五,非常发达,大脑表层很多部分没有凹沟(回间沟),这些凹沟就像脑中的路障,使神经细胞受阻,难以互相联系,如果脑中没有障碍,神经细胞就可横行无阻地进行沟通,思维活跃无比。不过,我对这一发现持谨慎态度,因为凭着爱因斯坦的一个大脑就得出这样的结论,理由并不充分。因为那可能只是一般聪明的犹太人普遍具有的脑部特征,爱因斯坦尽管生来天才,但如果没有后天的培养和个人努力,天才也难发挥出超人的智慧。

    不过,有一点是不用证明的,就是哈维取出爱因斯坦的大脑后,家属没有发现。我也为自己偷取了一个大脑而兴奋,只是不是什么名人的大脑,而是一个普通女人的,而这个女人死后还被一个肮脏的老东西给糟蹋了一番。

    我先将大脑的两个半球分开,逐一处理,接着将脑干、海马趾神经中枢及扁桃体组织依次取出,再把剩下的脑组织细细归类。特别是毛细血管的动静脉走向,就像蜘蛛网一样密布在大脑内外,在我眼前,大脑已经不是大脑,而是一件艺术品,大自然给了人类一个神奇的大脑就是让我们活着的时候体味死亡的。

    我记得蔡教授曾经跟我说过,尽管国内在神经科学的“几个点”上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但总体上仍然相当落后。我决定把今晚的行动进行下去,我要通过对大脑的比较研究,完成我的博士论文,同时让手术再上一个新台阶。

    已经是下半夜了,我将分好的大脑放进冰柜,然后吸了支烟。我累了,好在明天没有手术,也没有课,我可以睡个懒觉了。

    这时,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然后是一声炸雷,雨点狠命地锤打着玻璃窗。我在实验室的门后面找到一把雨伞,离开实验室向西走去,走着走着心里忽然想起哪部恐怖片的一句潜台词:魔鬼可能在每个转弯处等着你,当你转过下一个街角时,猝不及防地与你拥抱……

    第二天,我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多,起床后吃了点东西,丹阳怕打扰我,把雪儿送到姥姥家去了,我整理了一下,准备去办公室。一进大楼,在住院部门前围着许多人,医院保卫处的几个人正在维持秩序。

    一个老妇人正在跳脚骂道:“你们这些遭天杀的,太不象话了,你们在我女儿身上做什么坏事了,火化能烧出个砖头来。”然后便是大哭。

    老妇人的家人也破口大骂,“你们医院在死人身上作孽,也不怕遭报应。”

    保卫处的人推推搡搡地往外拽他们,我一听心里就明白了,一定是我昨夜的那半块砖头火化时露了馅。家属不干了,找到了医院,但这些人没有证据,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烧出半块砖头,发泄一番也就算了,不过这倒提醒了我,下次决不能放砖头了。

    一个星期后,曲中谦和王凤莹结婚了,这件事让我惊得目瞪口呆,全院的人也都议论纷纷。我恍然大悟,我知道我当了一回杀手,让曲中谦当枪使了。当时,如果曲中谦给王凤莹的丈夫做手术,救活了,两个人就结不了婚了,救不活,就会落下谋杀的嫌疑,所以,曲中谦表面上从培养新人、关心年轻人成长的角度出发,把我推到前台,实际上是利用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和急功近利的心理,为我所用,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连阿里都说我上当了,曲中谦太坏了,但不高明。不过,曲中谦结婚,阿里最高兴,因为他追求赵雨秋再也没有对手了。其实阿里太小看曲中谦了,我心里有数,曲中谦是不会放过赵雨秋的。当然,赵雨秋对曲中谦突然结婚也恨之入骨,我估计她在婚礼上就开始盘算怎么收拾王凤莹了。

    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去太平间解剖大脑,事情进展很顺利,我不再往大脑里放砖头,而是事先准备好沾满豆油的纱布,取出大脑后塞到里面,这段时间我像着魔一样往太平间跑,对人脑的认识又上了一个新台阶。特别是对人脑血管的分布和解剖特点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并进行了总结,我发现人脑的血管比人体的其它部位的血管更容易出血和栓塞,这主要是由大脑本身的解剖特点所引起的。

    由于对大脑解剖的痴迷,每次上穆主任的课进行讨论时,我都会让穆主任感到吃惊,他对我在学业上的进步非常满意。并对罗元文、阿里提出向我学习的要求。

    罗元文、阿里也纳闷我这段时间为什么在外科临床上进步这么大,又羡慕又嫉妒,一再向我取经,我当然不敢告诉他们我的秘密。

    每天晚上进太平间解剖大脑,然后到实验室进行研究,一直持续到博士毕业前夕,那天晚上终于出事了。

    晚上,月明星稀,我吃过晚饭后,又看了一会儿电视,丹阳哄雪儿睡觉了,我离开家去实验室取了手术器械,然后来到太平间。老陈头正在喝酒。

    “老陈头,日子过得挺滋润呀!”我说,老陈头连连点头。

    “林大夫,这你就不懂了,我一个老光棍,摸不着女人,只能喝点闷酒了,”老陈头站起来说。

    “你还摸不着女人,多漂亮的女人你没碰过?”我不客气地说。

    “林大夫,你取笑我,”老陈头脸红着说。

    “给我开门吧,”我说。

    “钥匙在桌子上,你自己去吧,”老陈头说。

    “别光喝酒,给我望着点风。”

    “没事,谁到这鬼地方来呀,”老陈头说,“这不,刚死一个,是个女的,自杀死的,你快点吧。”

    我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钥匙,来到太平间门前,打开门,又打开灯,只见平车上蒙着一块白布。

    我上前打开白布,一具中年女尸躺在这儿,脸色苍白,老陈头说她是割脉自杀的,血都流光了,这脸色白得吓人。我心想,不知道这个女人有什么想不开的,寻了短见,看这个年龄怪可惜的。

    我准备好手术器械,刚要动手,突然太平间的门开了,进来一位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

    “你是什么人?干什么呢?”他大吼道。

    我吓了一大跳,手术器械掉了一地,他一看掉在地上的东西全明白了。

    “你是不是想偷器官?”他抓住我的脖领子问。

    “你放开手,咱们有话好好说,”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说。

    “说你妈个逼!”

    他一个窝心拳把我打倒在地,这壮汉力大无比,这一拳打得我喘不上气来。我蜷缩在地,双手抱头,大汉便用腿使劲踢我。这时,老陈头跑了进来。

    “你干什么?怎么打人呢?”

    “老陈头,他是干啥的?想对我老婆干什么?”

    “你别打了,他是这儿的美容师,”老陈头急中生智地说。

    “狗屁美容师!美容师怎么还用手术刀?”

    “哪个美容师没有手术刀?”老陈头强硬地问。

    大汉被问住了。

    “他真是美容师?”

    “真是!小林,你快起来,你看你把人家打的,你这人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呢?”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我以为是偷尸贼呢!”大汉理亏地说,“陈大爷,我来是想问问出殡的规矩的。”

    “到我屋说吧,小林,你先回去上点药吧。”老陈头示意我快点走。

    我收拾好器械也没敢多说话,便离开了太平间。我越走越后怕,多亏我当时没动手解剖,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知道该收手了,因为我对两万多个解剖数据进行统计分析比较后,在深入研究颈内动脉颅外段(ICA)走行过程中与其周围特殊解剖结构关系后,提出了一种新的包括整个ICA的分段法,其分段顺序顺血流方向,变异较小,在神经外科实践中具有明显的临床价值。

    回到家里,丹阳见我鼻青脸肿吓了一跳。自从我去太平间解剖大脑后,每天晚上她都为我提心吊胆,但她知道我对专业的痴迷,根本无法阻止我。有时我把脑骨带回家里研究,她吓得不敢靠近我。上次飞航班飞机快降落时,她由于惦记我和孩子,工作时心不在焉,在飞机上广播时,一时口误,出了大笑话。

    她说:“女士们,先生们,由于洗手间就要降落了,飞机停止使用。”

    回家后跟我说起,差点笑破我的肚皮。

    她却生气地说:“笑、笑、笑,你还有心笑,都是因为惦记你,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害得我这个月的奖金都没了。”

    “庆堂,我妈要看到你这个样子,又该喊上帝了。”丹阳一边给我上药一边说。

    “上帝跟我是同行,”我打趣地说。

    “净瞎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丹阳嘲弄地说。

    “《圣经》上说,夏娃是用亚当的肋骨造成的,那当然离不开外科手术了,所以,上帝跟我是同行,”我得意地说。

    丹阳听了哈哈大笑。她这一笑,把正在熟睡的女儿吵醒了,张着小手让爸爸抱。

    “雪儿,做梦了吗?”我赶紧抱起女儿问。

    “做梦了,”雪儿说。

    “梦见什么了?”我怜爱地问。

    “妈妈飞走了,”雪儿说。

    丹阳听了鼻子一酸,赶紧从我怀里抱起女儿,眼泪簌簌地落在女儿的脸上。

    博士毕业答辩那天,由于我的论文在国内第一次对ICA颅内部分各段的动脉分支及与周围结构的关系,特别是对与显微外科手术入路有关的部分,进行了详尽的显微解剖观察,得到了学位委员会的高度评价。我和罗元文、阿里都顺利地拿到了博士学位。

    为了拿出高水平的博士论文,我要对数万个解剖数据进行测量,由于长期暴露在有害的挥发性化学气体中,对身体健康一度产生了危害,特别是我患了眼角膜炎症,这很可能会毁掉我外科医生的生涯,事后想起来特别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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