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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史宇寒懒得跟乔不群废话,说:“那天我去开家长会,州州他们老师提出来,为充分保证学生学习时间,提高教育教学质量,学校正在扩大食堂规模,要求学生自愿在校就餐,包括早餐和中餐。老师既然有要求,哪个还敢不自愿?否则学校食堂效益不好,老师拿不到补助,把气撒在学生身上,吃亏受委屈的还是自己的孩子,你不自愿也得自愿。州州在学校吃早中餐,你又难得在家吃饭,我们商贸学校也有饭吃,老妈也就不必天天留在家里做饭,可以腾出来去守店子。”

    老人去守店子,不用开工钱,史宇寒这个算盘倒是打得精。乔不群说:“开个店子,仅靠老人家一个人,又怎么照顾得过来?”史宇寒早已想到前面去了,说:“大门口不是有个姓刘的小摊贩么?我看她人品不错,又吃得起苦,可以把她请来。店主也用她的名字,你我两个做做幕后英雄算了,否则影响你秘书长的高大形象,我担当不起。小刘又是下岗职工,手头有下岗证,找工商税务减费免税时,理由也充足些。”

    乔不群知道史宇寒下了决心,阻是阻不住她的,也就不再说什么。史宇寒又提出,她负责物色门面,要乔不群去跟工商税务的人打招呼,尽快把手续办下来。乔不群说:“招商局准备去外面联系外商,要我给他们带队,我哪有时间给你跑这个事?”

    史宇寒知道乔不群对开店子不热心,也不勉强他,自己行动起来。门面不必太好太当眼,自然容易找。小刘是老熟人,史宇寒开的工钱不比自己摆摊赚的少,又不用天天日晒雨淋,还有什么话可说?满口答应下来。工商税务那里也好办,史宇寒乃堂堂政府秘书长夫人,机关里的人有几个不认识?也就没有不乐意给她开绿灯的。店子很快就不声不响开了张,尽管生意不怎么红火,可差不多一半的货源不用付货款,自然稳赚不亏。这比过去将东西贱价卖给副食回收店,让人家赚钱强多了。

    史宇寒这里忙店子的时候,乔不群随陶世杰他们出去跑了一趟。一行十余人,男男女女,说说笑笑,也还热闹,不寂寞也不辛苦。先跑新马泰,陶世杰说是放眼世界。乔不群说:“政府批钱给你们,要你们多联系投资商,好建设咱们桃林,你们却跑到这里放眼世界来了,看你回去怎么交差。”陶世杰说:“请乔秘放心,放眼世界只是此次行程的第一步,下步还会折回去拥抱祖国的。”

    联系的当然都是些有钱或貌似有钱的桃林老乡。招商局不是救助站或慈善机构,不可能跑到街上,将在广州行乞或打工的桃林老乡叫来饱食一顿。古今中外都是这样,有吃有喝的人,请吃请喝的多,没吃没喝的,相反谁也不会理睬。乔不群经常请吃或吃请,却从没请过或见人请过街上饥肠辘辘的乞儿。

    都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家乡人。家乡人到了广州,还设宴于五星级宾馆,老乡们自然踊跃,接到陶世杰的电话,赶紧抽空跑过来。人基本到齐,陶世杰仍不让小姐上菜,说是还有客人没到。乔不群问是什么客人,陶世杰故作神秘道:“一个很重要的客人,您也是认识的,曾是桃林的风云人物。”

    乔不群想不起桃林还有什么风云人物在广州,笑道:“跟陶局长交往的,有几个不是风云人物?”话没落音,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出现在包厢门口,先一左一右立住,然后弯腰朝外,做着躬请的姿势。大家的眼光都被吸引过去,不知什么大人物驾临。

    果然一派头十足的中年男子大摇大摆走进来,脱去白手套,扔给身后随从,抱拳划上半圈,朗声道:“对不起各位,在下来迟了。”众人纷纷起身,鼓起掌来。陶世杰早箭步上前,握住男子的手,说:“姬老板您好,可把您给盼来了。”

    前面有人挡着,乔不群没看清来者是谁,估计不是一般角色,不然也不会这么抢眼。又听陶世杰喊什么鸡老板,莫非是做鸡生意的?如今嫖客比苍蝇多,最好做的生意就是拉皮条,将这个鸡老板请回桃林,大力发展鸡产业,生意一定兴隆。

    正在乔不群疑惑之际,陶世杰将中年男子请上前来,说:“姬老板认识乔秘书长么?”姬老板双手已经伸过来,说:“怎么不认识?桃林政府的乔领导,咱们老朋友了。”乔不群这才看清楚,竟是曾在桃林开夜来香娱乐城的姬老板。遥想当年,夜来香鸡生意红火,姬老板出事被逮,纪检部门掌握他装在各处包间里的摄像资料后,按图索骥,核查处理了数十名曾去风流快活的党政干部,一时间桃林天翻地覆,像发生了九级地震。这世道也真有意思,那些被摄入姬老板针孔镜头的倒楣蛋,一个个丢官弃职,没谁再翻得了身,姬老板却在监狱里休闲几天,又跑到广州风光来了。

    姬老板被陶世杰安排在乔不群身边后,宴会正式开始。第二天一伙人离开广州,飞抵省城,又逗留了几天。乔不群没再跟陶世杰他们跑风景区,坐上小左从桃林开过来的蓝鸟,忙自己的去了。先看望过省纪委的乔郁林。鲍书记调任省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后,将丁副书记调过来担任省纪委副书记,丁副书记又把乔郁林也调上来,做了省纪委常委和廉政办主任。

    告别乔郁林乔主任,又去拜访袁明清,感谢他在三通资金上对桃林做了重点倾斜。袁清明说他在桃林待了那么久,对桃林人民还是挺有感情的。又嘱咐乔不群,要把三通资金用好,用在刀刃上。乔不群表示,决不辜负老领导的厚望,一定管理和使用好三通资金,每分钱都争取产生出应有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起身出门时,袁明清忽然问道:“桃宁是不是有个永安乡?”乔不群不知他为何会对那么个偏僻小地方感兴趣,说:“桃宁确实有个永安乡。老领导去过那里?”袁明清没正面回答乔不群,只说:“你给我关心一下永安乡,看看三通项目能否适当考虑考虑他们。”

    一定是永安乡阳书记和卫乡长活动到袁明清这里来了。这两个家伙还真有一手。乔不群要老领导放心,安排三通资金时,一定重点考虑永安乡。

    好在这次省里逗留,衔接落实工作做得扎实,不久三通资金便陆陆续续拨付下来。有了钱,事情就好办,桃林农村三通工程全面铺开。

    乔不群没忘记袁明清提到过的永安乡,拿出经济工作会议期间乡里送的报告,打算尽快给他们解决些款项。不想阳书记和卫乡长又跑了来,探听三通资金安排情况。乔不群以不经意的口吻说到袁明清,两位却有些茫然,事情好像与他无关,更不用说去省里找过人家了。永安乡没人找过袁明清,他却主动打招呼给乡里弄些三通资金,这事就蹊跷了。

    正好秦淮河的电话打了过来。乔不群忙说:“回桃林两个多星期了,被杂事烂事缠着,也腾不出时间报声平安,实在对不起了。”秦淮河说:“你平安就是,报不报没关系。”

    不想秦淮河却说起侯副书记来:“前几天省委有一个会议,采访任务落到我的头上,我去省委招待所跑了一趟。会议主持人是侯副书记,杨国泰也在场,会后留我一起进餐。席间大家随便说些闲话,说到我是从桃林出去的,侯副书记也是一时高兴,说他身上起码有四分之一桃林人的血统。”

    这倒是个不同寻常的好消息。想想看,管着党群的省委副书记有四分之一血统属于桃林,这岂不是桃林人民的头等大喜事?若让桃林领导尤其是主要领导知道了,肯定会激动得昼不能食,夜不能寐。乔不群也莫名地激动起来,问秦淮河此话怎讲。秦淮河说:“侯副书记席上没有细说,是我过后从杨国泰那里了解到的详情。别看侯副书记不是咱们省里人,可他外婆娘家却是桃宁县永安乡的。”

    乔不群意识到,袁明清过问永安乡,大概与侯副书记外婆是永安乡人有关了。只听秦淮河又说道:“侯副书记的父母都在北方工作,他出生后不久,父母就将他送到外公外婆身边,一直到入学年龄才把他接走。桃宁有一道传统菜,叫做血浆鸭,侯副书记外婆的血浆鸭炒得非常好,他就是吃着外婆炒的血浆鸭长大的,至今对血浆鸭还念念不忘。”也是十里不同俗,桃宁东边一带喜欢吃血浆鸭,西边却没这个习俗。不过乔不群虽是桃宁西边人,还是吃过血浆鸭,觉得口味确实非常好。永安乡在桃宁东边,侯副书记外婆真是从永安乡嫁出去的,善炒血浆鸭就一点不奇怪了。乔不群不由得开起秦淮河的玩笑来:“怪不得如今的报纸没几条好新闻,原来你们这些做记者的,不好好深入生活,反映社情民意,都研究领导的口味去了。”

    玩笑是玩笑,乔不群还真要感谢秦淮河提供这么个可靠情报,不然他也没法弄清袁明清要他关注永安乡的真正意图。他当即安排三通办的人,给永安乡戴帽下拨八十多万三通资金。又嘱咐阳书记他们,一定把这笔资金用好,到时他亲自带人下去检查落实三通工程情况,如把资金挪作他用,达不到应有效果,将派市里审计部门进行专项审计,做出严肃处理。阳书记就给乔不群拍胸脯,表示这八十多万资金若有一分钱用得不妥,用到了不该用的地方,拿他是问。

    阳书记没有食言,回到乡里,就和卫乡长几位乡领导连夜召开会议,研究三通工程建设实施办法,决定将资金分成三块,一块改水,一块拉电,一块改造省道进入乡政府的毛马路。资金一到乡里,大家立马行动起来,组织勘测,采购材料,进入紧张施工阶段。

    永安乡三通资金到位后,乔不群又打通袁明清电话,给了他一个交代。才放话筒,陶世杰跑过来,说这趟新马泰和港澳粤之行,算是走了出去,专门弄了个专题考察报告,拿来请乔不群斧正,争取尽快向常委汇报一次,好采取下步行动。报告很精彩,将考察团如何联系外商,交流感情,宣传推介桃林,写得详详细细,却对新马泰观光旅游只字未提。还附上一大串外商名单,建议适当时候以市委政府名义,把部分外商请进来,直接感受桃林宽松良好的投资环境和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

    乔不群没什么要斧正的,拿着考察报告去给栾喜民过目。栾喜民又跟甫迪声通气,让陶世杰到常委会上做了一次详细汇报。常委们一致同意,将实力雄厚又有投资意向的外商请到桃林来,考察项目,洽谈投资,共创桃林辉煌。

    要将人家请进来,最好策划个像样的活动,弄出点动静。栾喜民提出,现在全国各地为扩大地方知名度,喜欢打文化牌,你搞旅游文化节,我搞山歌文化节,他搞风筝文化节,甚至还有杨梅文化节荔枝文化节寿星文化节姑娘文化节之类。咱们桃林正在实施文化立市工程,也可以搞个什么文化节,请大牌演员献艺,邀媒体记者造势,外商也许更乐意到桃林来。有人提出异议,搞这样的活动,花钱在其次,组织起来不容易。尤其有些名气的演员,漫天要价,上了台还不见得卖力气。最后只得由甫迪声表态,他认为搞文化节的事可以考虑,至于到底搞不搞,要搞又怎么搞,还是先让文化部门拿个基本方案出来,看看再说。

    栾喜民于是让乔不群找来文化局舒局长,要他们按常委会议意见,拿个文化节方案。舒局长说:“方案容易拿,实施起来却有点麻烦。”栾喜民说:“有什么可麻烦的?”舒局长说:“这种对外的文化节,不像自己关起门来搞文艺活动那么简单,只要把市里几家剧团的演员赶到台上,便可热闹半天。搞个像样的文化节,从正常的吃喝拉撒,到活动场地安排,再到交通管理和安全措施,都得系统考虑,出不得半点差错。外面的演员也不好请,请得来的没什么名气,有名气的请不来,也不一定出得了效果。”

    说得栾喜民来了气,说:“系统考虑是市委市政府的事,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我搞不懂你们文化部门,平时老说政府不重视文化事业,文化没有地位。现在要你们搞活动,你们又觉得这也不行,那也麻烦,困难有天大,你要政府怎么重视文化事业,提高文化地位?”舒局长说:“不是我怕困难,是这么大的动作,牵涉面广,搞起来确实有一定难度,我把话说在前头,领导们心里可得有数。”

    栾喜民还想教育舒局长,乔不群解围道:“领导们早就心中有数了,舒局长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回去弄个初步方案,至于下步怎么搞,再具体研究。”

    舒局长这才点头答应着,出了栾喜民的办公室。乔不群见栾喜民没别的事,也回了秘书长室。刚坐到沙发上,盛少山走进来,笑嘻嘻道:“我见乔秘岳母开的店子了,货物还挺丰富的。前几天外地来了一拨客人,需要打发些烟酒,我就是在那里拿的。”这显然是想讨好乔不群。其实这种事不宜拿到办公室来说,这盛少山真有些不通味。本来岳母的店子开得偏僻,也不知怎么被他知道了。八成是史宇寒有意透露给他的。政府后勤由盛少山分管,平时采购量不小,是个大买家。乔不群不好追究,只淡然道:“岳母店子是她自己开的,跟我们并没什么关系。不过你能照顾她老人家生意,我非常感谢。”

    盛少山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闭紧嘴皮,退出门去。还趁走廊里没人,在嘴巴上掴了一掌。下班回到家里,说起此事,老婆孔艳平也说他:“你是多话,这事你不吱声,史宇寒也会说给乔不群听的。”盛少山说:“我也是感激乔不群,在我的事上起过作用,有心回报他。”孔艳平说:“要回报人家,多用行动,少用语言。你都奔五十的人了,这道理还不懂?”说到年龄,盛少山说:“其实我都这个岁数了,能有个副局干干已不错了,难得再有进步的机会,完全用不着去讨好谁。”孔艳平说:“你也太没出息了。说你奔五十,并不是已过五十,还可奔上几天嘛。既然进入副局一级,完全可继续努力一把,更上一层楼。若五十二三解决正局,好好运作运作,这辈子达到副市级不是没有一点可能,到时市委政府没你的份,人大政协还是有希望的。”盛少山笑道:“你的想象太丰富了,没有硬靠山,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哪可能成为现实?”孔艳平说:“没有靠山,不可以去找?谁的靠山不是找来的,难道是靠山自己送上门来的?”

    孔艳平说的也没错,靠山靠山,去靠才是你的山。那么去靠谁好呢?靠乔不群?他现在只是个秘书长,等他上到可以解决你正局甚至副市级的位置时,你恐怕也该退休了。靠甫迪声?过去盛少山就试着去靠过,知道他那人不怎么好靠,现在他做了市委书记,更加靠不拢了。栾喜民是近在咫尺的政府市长,靠起来倒方便。可盛少山知道,人事方面主要握在市委书记手里,政府市长如果手腕不强,不一定揽得到多少人事权。主要还是栾喜民跟甫迪声的关系不怎么样,甫迪声在桃林做书记,人事方面他的话怕是不怎么作数的。

    盛少山忽想起何德志来。别看他目前还是政府副官,得在栾喜民的正确领导下开展工作,可他是甫迪声的人,他这个常务副市长就是甫迪声力推才做上的。照目前这个态势发展下去,也许要不了多久,甫迪声就会让他取代栾喜民,转副为正做上这个市长。正因如此,有时人事上他说句话,比栾喜民还管用。比如他分管的财政工商计划物价等要害部门的主要头头,基本上属他的人,是他在甫迪声面前说过话,甫迪声点头用起来的。

    看来要找靠山,还真的非找何德志不可。孔艳平也觉得盛少山的分析不无道理,怂恿他赶快靠上何德志。可何德志也不是想靠就靠得上的。靠靠山得有一定基础,比如沾些亲,带些故,交些情,比如共过事,同过学,战过友。再不济也得彼此有点相同经历,比如都出身领导秘书,都来自同一行当,都下海炒过地皮,都进出过反贪局,都在酒桌边共醉过,在赌场上共赢过,在石裙下共风流过,这样才知根知底,知情知意,知心知己,才走得到一处,谈得到一起,谋得到一处。只是盛少山想烂脑袋,也没想出跟何德志有什么瓜葛,也就感到很泄气,暗叹这辈子恐怕只能副局到躺进棺材那一天了。还是孔艳平脑袋里多根筋,给盛少山找到一条连接何德志的金丝带,让他又看见一线希望。孔艳平单位有位毕业于南方大学的同事,常在人前炫耀自己是何德志的同学。原来何德志为弄文凭,曾在南方大学进过修,这才被孔艳平那位同事拣了个天大的便宜。孔艳平想起自己女儿盛琦琦正在南方大学读书,说是何德志的同学不太准确,说是他的校友总该没错吧?琦琦是何德志校友,盛少山是琦琦父亲,这下盛少山不就荣幸地跟何德志有些瓜葛了?这么个简单的逻辑关系,盛少山自然也能明白,他不觉兴奋起来,决定好好利用这条金丝带,尽快靠上何德志。

    何德志太忙,很少在政府里头待,盛少山尽管是政府办副主任,也难得跟他碰上一面。也不知他到底去了哪里。人家可是常务副市长,外出用不着报告盛少山这个副主任。盛少山就跑到乔不群那里去探口风。秘书长可谓政府总管,乔不群应该知道何德志的行踪。

    乔不群也没闲着,他在忙什么文化节,没空搭理盛少山。文化局舒局长也在秘书长室,盛少山插不上话,只好知趣地退了出去。

    舒局长是来送文化节方案的。这哪是什么方案?无非文艺节目演出单而已。乔不群又不好埋没舒局长的劳动成果,只得将方案交给栾喜民。栾喜民瞧了瞧,脑袋直摇,说:“这有什么屁用?简直废纸一堆。”乔不群说:“也怪不得舒局长,现在是经济时代,文化又当不得饭,文化局已成边缘部门,人员老化,班子弱化,业务淡化,要他们牵头搞个有些规模的大型活动,哪来的力量?看来还不能寄厚望于文化局。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可否由外面的文化公司来承办,人家有的是经验和办法,可以把活动搞得像模像样。如果请得动大牌明星,媒体又能跟进,企业还会主动拿出大钱来。这样政府可以少出钱,甚至不出钱,也能把事情办成,最多负责搞些安全保障等外围工作。”

    栾喜民觉得这个意见应该可行,跑去跟甫迪声商量。甫迪声说:“我也担心文化局做不出这道大餐。那就请外面的公司来承办吧。不过得公开向社会招标,谁有资质和实力,就将文化节交给谁办。”栾喜民说:“那么干脆成立一个临时招标办,将文化、招商和旅游等部门的人集中在一起,先设计招标办法,各处的标投上来后,再进行可行性论证,按程序进行招标,最后由中标公司来承办活动。”

    跟甫迪声统一了意见,栾喜民立即召开政府办工作会议,决定由常务副市长何德志主管招标工作,乔不群任临时招标办主任,文化、招商和旅游等单位一把手做副主任。仅分管老干部工作,老觉得没事可做的余碧莲也挂个副主任的衔,协助乔不群搞搞联络什么的。

    招标办一成立,大家便着手研究起草招标办法。又征得领导同意,正式成文,以后就按此办法操作。乔不群特意给辛芳菲打了电话,把桃林政府准备通过招标,让外面公司来承办文化节活动的决定告诉她,要她赶快拿出投标方案,到桃林来投标。辛芳菲早有准备,很快拿出名曰桃花文化节的初步方案。又跟乔不群交换过意见,按他提供的招标办法做些适当修改,然后带上马淼淼,赶往桃林。

    到底是从桃林政府出去的,关系熟悉,又有乔不群从中照应,辛芳菲的方案很快得到招标办和栾喜民、何德志几位领导的初步认可,甫迪声也觉得不错。大家最看好的还是桃花文化节这一创意,其他准备来投标的公司不可能有这样的亮点。

    有了这个前提,惟楚文化公司也就志在必得,对方案进行反复修改完善,准备在招标会上一举夺标。辛芳菲还找乔不群讨主意,是不是摆两桌,将甫迪声几位领导和招标办的人喊到酒店里坐坐,也好穿着雨衣打伞,给自己中标下个双保险。乔不群说:“请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找个好借口,否则领导们是不会出面的。”辛芳菲说:“找个什么好借口呢?”乔不群说:“你要搞的不是桃花文化节吗?可先请大家到桃花岛上去进行一次实地考察,再顺便吃顿工作餐,领导们就不好推辞了。”这个借口的确充分,辛芳菲说:“秘书长到底是秘书长,主意就是高。”

    乔不群于是找到栾喜民,说:“桃花文化节活动的主要地点在桃花岛,辛总的意思,先请几位领导到岛上去实地考察一回,提些指导性意见,他们也好进一步完善方案,力争成功中标,把桃花文化节搞得更红火。”栾喜民说:“这行呀,我同意参加。”乔不群说:“能否请请甫书记?”栾喜民说:“甫书记能出面,当然更好。你去找找他。”

    乔不群跑到市委,甫迪声说这几天刚好有些空,可以考虑。这天上午,甫迪声、栾喜民还有何德志三位领导,在乔不群和辛芳菲陪同下,直奔城外桃花岛。说是岛,其实是一处平缓开阔的土坡,后倚青山,前临碧水。

    时值初春,桃花已在悄悄开放,远远望去,桃花岛上像铺了一层红云,煞是绚烂。众人下车后,迈过石桥,来到岛上,一边欣赏桃花,一边憧憬来年的桃花文化节。都说辛总是个有心人,离开桃林多年,仍惦记着这个桃花岛,倒是他们这些天天待在桃林的俗人,为杂乱的行政事务所累,竟没想到咫尺之外还有此等佳境妙景。

    甫迪声说:“大家都知道明代有个风流才子叫唐伯虎,他有首诗就是专门吟桃花的:桃花园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大家都称赞唐伯虎的桃花诗做得好,又表扬甫迪声记忆力惊人。乔不群却暗自怀疑,说不定是甫迪声知道要来桃花岛,昨晚临时背下来的,今天好在大家面前露一手。

    辛芳菲是女人,说话放得开:“甫书记这么喜欢唐伯虎的桃花诗,说明你花心未泯,也想像伯虎同志一样,桃花换酒,醒坐花前,醉眠花下。”众人笑道:“男人嘛,都是诗酒英雄,吟完诗,喝够酒,眠花宿柳,是顺理成章的事。当然甫书记是领导人,不在此例。”

    乔不群心里明白,为今天桃花岛之行,甫迪声准备的绝对不止唐伯虎的桃花诗便说:“唐朝有个叫崔护的诗人,好像也做过一首挺有名的桃花诗,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甫书记肯定颇有研究。”此话正中甫迪声下怀,他说:“你说的大概是崔护的《人面桃花》吧: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乔不群附和道:“正是正是,正是这首《人面桃花》。”

    甫迪声几丝得意,接着说道:“这首《人面桃花》写得的确不错,画面感很强,鲜明生动。背后还有一个故事,说书生崔护赴长安应试未中,借酒浇愁,半醒半醉间,去城南郊外散心。正值口渴难耐之际,忽见桃林深处有人家,上前叩门讨水。开门人竟是面若桃花的少女,见门外站着一白面书生,忙取来茶水,奉送上前,然后倚在门前桃树下,静看崔护喝茶。解了渴,崔护还想跟少女说几句什么,少女笑而不语,只拿水汪汪的眼睛瞟他。崔护心旌神摇,情不可抑,一年后的同一天再去寻访少女。可大门紧锁,阒无一人,只有桃花灿烂依然。崔护便在门上题了这首诗,怏怏而去。也是心有所念,不久崔护又来寻访,却听门里哭声哀哀。上前扣门,开门的是少女老父,问你是不是崔护,崔护说正是,老父哭道是你杀了我的女儿。崔护大惊,不知何意。老父说我女儿初通文墨,还没嫁人,谁知去年以来,神情恍惚,若有所失。前几天父女二人外出,回家一见门上题诗,女儿便一病不起,绝食数日而逝。我只等着将女儿嫁你,以托吾老身,不想你在门上写首歪诗,将我女儿害死。崔护深为感动,哭喊着奔进屋去,抱住少女的头大放悲声。不想少女听到崔护哭声,竟慢慢睁开眼睛,活了过来。老父大喜,当即将女儿嫁给了崔护。”

    众人不免叹惋,这个故事实在太感人了。也是甫书记学养深厚,给大家开了堂免费古典诗词鉴赏课。甫迪声谦虚道:“我有什么学养?只是身在泱泱诗国,对古典诗词有些爱好罢了。”又说:“其实桃花诗里,最著名的还不只崔护的《人面桃花》。”众人又急切地向甫迪声讨教,到底还有谁做过著名的桃花诗。

    甫迪声轻咳一声,说:“当然是诗仙李白的《赠汪伦》。”大家说:“这首诗确实著名,还上过中小学课本的。”甫迪声说:“你们知道李白此诗上过中小学课本,还知道这首诗是怎么来的吗?”在场各位都系知识分子或准知识分子出身,肯定也有知道这首诗的来历的,只是在领导面前,谁也不好出风头,纷纷摇头,表示毫无所知,只拿渴望的双眼深情地望着甫迪声,等待他传道授业解惑。

    甫迪声说:“这是李白出川后,游历东南时的作品。说是安徽泾县境内有位叫汪伦的有钱人,是李白的铁杆粉丝,做梦都想见到自己的偶像。又怕李白心高气傲,不会理睬你,于是写信吊他胃口:先生好游乎?此处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处有万家酒店!李白一生就喜欢好山好水好酒,见汪伦信上说有十里桃花和万家酒店,岂有不动心的?于是飞快赶到泾县,乘船直奔桃花里。汪伦早恭侯已久,见李白飘然而至,激动地迎上前去,拿出本子,恳请心中偶像签名留念。李白签过名,举目四顾,一片清冷,不免有些生气,问汪伦十里桃花在哪里。汪伦说此地名曰桃花里,潭东有渡口,又叫十里渡,渡口数株桃树,春天花开,香飘十里,可谓十里桃花。李白也不好怪罪,又问这荒村野岭的,哪来的万家酒店?”“汪伦说桃花里有一户人家,家产颇丰,开了家不错的酒店,因为姓万,起名为万家酒店。李白没说什么,觉得这个小汪同志还有几个幽默细胞,于是在桃花里留了下来。汪伦兴奋不已,每日好酒好肉侍候,足疗桑拿盐浴一样不落。酒足饭饱,潇洒快活之余,再陪李白到桃花潭上划船赏花,谈诗论赋,倒也开心。不觉月余,李白意兴阑珊,去心已定,汪伦再三挽留,也没能留住,只得出门送客,陪心中偶像来到桃花潭渡口。刚上船,李白便听岸上有人击鼓踏步,唱起深情款款的歌谣,原来是闻名当地的文艺宣传小分队桃花组合,是汪伦花了不薄的出场费,特请来欢送李白同志的。李白深受感动,随口吟道: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这个故事也挺有意思。这个说:“我们以为现在才有追星族,想不到唐代的追星族更铁杆,智商也不低,晓得使手段把偶像骗到自己家里去。”那个说:“也要汪伦大方,免费接待李白,临行还搞那么隆重的欢送仪式。”甫迪声淡淡而笑,说:“要说最占便宜的,还是汪伦本人。这小子一不是高官,二不是巨贾,三不是文艺名人,不过为李白花了几个伙食费,就值得诗仙献诗,从此名垂诗史,否则谁知道唐朝还有汪伦这么个乡巴佬?”

    众人想想也是的,现在有人为出名,舍得花大钱,甚至没上戏先上床,名字也留不了几时,这个狡滑的汪伦不过略施小计,将大明星李白骗到乡下,小心侍候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风头,且一出就是千年。各位不免又要佩服甫迪声的学识,一针见血戮穿了汪伦那小子的险恶用心。众人此时已走到桃林边上,迈过石桥,回到国道旁。上车前,辛芳菲走到甫迪声面前,说:“甫书记你们也辛苦了,我让小马在乡村人家准备了一桌,一起过去吃顿工作餐吧。”甫迪声说:“工作餐就免了吧,家里还有好多工作等着回去处理呢。”栾喜民曾陪甫迪声去乡村人家吃过饭,知道他喜欢那里的口味,说:“没吃工作餐,哪有力气工作?辛总又这么热情,今天甫书记您可得带领咱们吃顿工作餐。”其他人也强烈要求甫迪声与民同乐,甫迪声没法,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道,辛芳菲为促领导酒兴,说:“我走了些地方,发现一个普遍规律,就是英雄爱酒,才子爱色,当领导的大多是酒中君子,个个酒量了得。开始我还不明白其中奥妙,慢慢才体会出,这其实也是身为领导必备的综合素质和崇高美德,说是领导艺术也一点不夸张,最大的作用是密切联系群众,容易跟群众打成一片。”

    只因甫迪声和栾喜民在场,难得有表现机会的何德志,这下趁机发挥道:“辛总所言甚是,喝酒也是工作,工作就是喝酒。实践证明,不能喝他两杯,于工作是非常不利的。对领导而言,喝酒不仅可以与同志们打成一片,共同干好革命事业,还可促进消费,拉动内需,利国利民。对下属而言,陪好领导的酒,才可能在领导心目中留下位置,领导心目中有了你的位置,才会给你位置。也就是说,无论领导还是下属,喝酒工作做得好,绝对是双赢的大好事。有位领导进行年度总结时,开创性地把喝酒工作写了进去,写得还挺到位的。他是从这么几个方面,对喝酒工作进行科学总结的:宝贵经验:喝酒好;存在问题:好喝酒;分析原因:酒好喝;整改措施:酒喝好;努力方向:喝好酒。”众人都笑,说这一定是何市长本人的切身体会,别人不可能总结得如此生动而深刻。领导们这么开心,乔不群不好无动于衷,也说:“说起这喝酒工作,领导们确实做到了率先垂范,不仅思想上高度重视,认识上不断提高,行动上更是步步为营,稳打稳扎,真正把喝酒工作当做中心工作来抓紧抓好,抓出了成绩和实效。在领导的正确领导下,在干部的共同努力下,在群众的积极配合下,各级各部门精诚团结,大胆开拓,齐抓共管,同心协力,共创喝酒工作新辉煌。特别是随着喝酒工作的不断深入和发展,同志们的工作能力得到整体提升,呈现出鲜明的部门特色和行业风范,充分展示了喝酒工作的巨大魅力和美好前景。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几条:喝酒像喝汤,一般抓工商;喝酒像喝水,一般抓纪委;喝酒像喝茶,一般抓检察;喝酒不用劝,一般抓法院;喝酒一口干,一般抓公安;喝酒喝得直,一般抓组织;喝酒喝得凶,一般抓政工;喝酒用大碗,一般抓城管;一口三两五,一般抓国土;三斤都不醉,一般抓财税;三顿不喊累,一般抓收费;醉酒不受伤,一般抓县乡;喝酒不叫苦,打坐在政府;国酒加洋酒,是个一把手;只肯喝茅台,领导上面来。”

    说得领导们开怀大笑,说乔不群归纳得非常准确,应该奖酒一杯。领导奖酒,乔不群不好不领奖,干掉杯里的酒。领导们看过桃花岛,又吃过工作餐,惟楚文化公司中标也就万无一失了。辛芳菲决定先回省城,等这边招标会召开,再来走走过场,勇夺标的。乔不群到龙华宾馆去送行,辛芳菲很感激,说没有乔不群,事情也不可能这么圆满。

    乔不群想起桃花岛附近的乡村人家,说:“你还没给我说,你是怎么知道乡村人家正对甫书记口味的。”辛芳菲说:“莫非你真不知道乡村人家的背景?”乔不群说:“只隐约听说乡村人家的曾老板是某位年轻领导的情妇,这年轻领导到底是谁,我还真的不得而知。”

    辛芳菲说:“曾老板大名玉叶,是郝龙泉桃林煤矿有限公司的会计。郝龙泉的发迹离不开一个人的支持,这人就是蔡润身。本来曾玉叶是郝龙泉的情妇,为感谢蔡润身,傍牢这个靠山,郝龙泉忍痛割爱,将曾玉叶转让给了他。曾玉叶很会讨男人欢心,蔡润身非常喜欢她,以她的名义开了乡村人家,并请甫迪声亲自去吃过几次饭。蔡润身做过甫迪声秘书,知道他的喜好,给曾玉叶打声招呼,上的菜自然很对甫迪声口味。甫迪声是市委书记,全市上下都要与他保持高度一致,乡村人家对他的口味,不用说也对全市人民的口味,店里的生意也就格外红火。位置也不错,傍着桃花岛,又离城不远不近,领导们去消费,既方便,又不打眼,是个理想场所。曾玉叶尝到了甜头,据说还准备把乡村人家周围的地皮买下来,弄个乡村娱乐城,实行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

    乔不群有些不可思议,辛芳菲远在省城,竟然连蔡润身这点烂事也如此清楚,说:“你又没在桃林,却对桃林的事了如指掌,我担心你是不是安全局的人?”辛芳菲说:“不是安全局的人,就不可关心关心桃林了?这点手段都没有,要我怎么在外面混?”

    乔不群说:“世事就是这么有意思,我寸步不离桃林,对好多发生在身边的事一无所知,你这个远方人却一清二楚。”辛芳菲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过去的三年大饥荒,河南大水灾,到底死了多少人,外国人清清楚楚,中国人又有几个知道详情?”乔不群附和道:“也是的,我在政府待了那么多年,政府领导就在眼皮底下,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往往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我们这些政府办的人还蒙在鼓里。”

    辛芳菲该走了,乔不群送她上车。望着她的车开出宾馆,消失在车流里,乔不群莫名地伤感起来。跟辛芳菲同事多年,却无任何特殊关系,只是每每见到这个女人,还是抑制不住地有一丝丝兴奋,也不知自己兴奋什么。其实岁月无情,今日的辛芳菲已没几年前那么鲜美可人,只不过美人到底是美人,美人坯子和非凡的气质还在。

    这样的时候,乔不群就格外渴望李雨潺。虽然在一起上班,还是领导和被领导之间的关系,可两人已经好久没单独相处了。想起李雨潺的千般温柔,万般妙处,乔不群就蠢蠢欲动起来,恨不得立刻跑到心上人身边,跟她打成一片,融为一体。

    照理身为秘书长,乔不群想跟政府办的处长单独相处,机会不是没有。主要太忙碌,穷于应付,疲于奔命,心有余而力不足。有时两人在楼道里相遇,或为工作的事见面,乔不群常会怦然心动,恨不得马上将李雨潺约到哪里,疯狂一把。可过后被政府的烂事一搅,又只得将儿女情长搁到一旁。尤其是李雨潺到秘书长室来谈事,乔不群几次都想将门关上,就地把问题给解决了,又觉得这样太恶劣,努力控制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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