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亚历克斯·范德沃特独睡了半夜,而罗斯科·海沃德却是整夜拥衾独睡。
不过,此刻他还没上床。
海沃德的家在市郊的谢格高地。这是一幢设计得杂乱无章的三层楼房。这会儿,他正坐在那间作书房用的陈设简单的小房间里,面前是一张皮台面的书桌,桌上摊着一大堆票据文件。
差不多两个小时以前,他的妻子比阿特丽丝自顾自上楼去睡觉,并把卧室的房门锁上了。自从十二年前夫妇两人谈妥自愿实行分居以来,她那房门每夜必锁。
比阿特丽丝这一招很能说明她的整个为人,确实太不象话,可是海沃德从不往心里去。早在分居以前,两人的性生活渐次减少,从有到无,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
海沃德偶尔也会想起夫妇失和的僵局。在这种时候,他总认为,事情主要是由比阿特丽丝挑起的。早在结婚初期,她就明白表示过对于夫妇房事这一套她从心底里厌恶,尽管她时而也有肉欲。她还暗示过,自己那种坚强的个性迟早总会战胜丑恶的肉欲。后来,果真如此。
海沃德难得有纵情遐想的时候。不过,有那么一两次,他也想到过他们的独子埃尔默。儿子似乎反映了比阿特丽丝对于丈夫逼着她怀孕生育所抱的态度,认为这是对自己肉体粗暴而无端的侵犯。埃尔默年近三十,是个持有合格证明的会计师。他对周围的事情简直全看不惯,那副高傲的样子,仿佛是要用两个手指捂住鼻子来避开俗世的臭气。就连罗斯科·海沃德本人时而也觉得儿子的态度有些过分。
对海沃德说来,剥夺他享受夫妇生活的权利,他完全可以安之若素。
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十二年前,他正处于一个转折点上,夫妇情爱之类的事情已完全可有可无;二是因为当时支配他的主要动力已不是其他,而是如何在银行里飞黄腾达。这样,他的情欲就象一台渐次搁置不用的机器,慢慢平息下来。到如今,这种欲望难得有重新抬头的时候,即使真的重新抬头,也是微不足道的,只不过令他不无感伤地回想起自己一生中幕落收场过早的某个阶段而已。
不过,海沃德承认,比阿特丽丝在其他方面倒很有一些可以供他利用的地方。她出身于波士顿一个无懈可击的名门,青年时代,曾经以适合她身份的排场,作为初入社交界的大家闺秀,正式踏上社会。就在那次舞会上,年轻的罗斯科穿着燕尾服,戴着白手套,身子挺得笔直,被介绍同比阿特丽丝正式结识。这以后两人有过几次约会。但每次相遇,小姐总由一位长者陪伴而来。订婚后过了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间,两人才正式结婚,这时离他俩初次相识刚好两年。海沃德对于婚礼是记忆犹新的,回想起来不免沾沾自喜,因为那一次波士顿上流社会的名人全到场观礼。
不管当时还是现在,在社会地位和身份的重要性问题上,比阿特丽丝同意罗斯科的看法。她始终孜孜不倦地追逐着这两者,很久以来一直在“美国独立战争之女”这个组织中服务,眼下还担任“全国唱片录音协会”的总干事。罗斯科很为此感到骄傲,因为伴随妻子的资历而来的是同社会名流打交道的机会。比阿特丽丝和她那显贵的家庭样样都好,就缺一件东西:金钱!此刻,罗斯科又在经受着先前多次经受过的折磨:
他狂热地幻想,要是妻子能继承一大笔遗产多好!
罗斯科和比阿特丽丝这一对夫妇面临的头号难题始终是如何靠他在银行里挣的这点薪金对付着过日子。
今晚,他一直在算账,结果发现今年夫妇两人的开销将大大超过他们的收入。到明年四月,就象去年和前年的情况一样,他将非去借债还清拖欠的所得税不可。其他几年本也要靠借债对付过去,幸好有时他投资得法,捞了点外快。
一个副总经理挣六万五千元的年薪,说这么些钱不够用,也不够储蓄,许多收入远远不如海沃德的人难免要嗤之以鼻。但事实上海沃德夫妇硬是无法对付。
首先,所得税占去总收入的三分之一强。此外,每年还得付清两笔房屋抵押金,共一万六千元,再除去市政当局各种税款二千五百元,剩下的就只有二万三千元,也就是说每星期只能花四百五十元左右的钱了。这中间既包括各种修理费、保险费,也包括吃的、穿的,还有比阿特丽丝专用的那辆汽车(罗斯科本人则随时可使用银行车库里配备司机的汽车)。此外,一个兼当管家和厨子的仆人的工资、慈善事业捐款和许多零碎小费也得打在这一周四百五十元之内。零碎小费名目繁多,加在一起数字之大足以令人扼腕。
每逢这种算账的时刻,海沃德总觉得买房子实在是过奢的蠢举。打一开始,房屋就过于宽敞,即使当年埃尔默还住在家里的时候,他们也不需要这么一幢大宅,更何况如今儿子离家了。范德沃特同自己拿一样的薪金,这家伙就精明得多。他借住公寓,只付房租。可是比阿特丽丝看中了这幢房子的宽敞和气派,借住公寓之类的议论,她根本听不进去。
话说回来,罗斯科自己也不太赞成住公寓。
结果,夫妇两人只得在其他方面紧缩开支。可是,比阿特丽丝时常不肯面对现实,总认为她这样的人应该富足无虑,要她斤斤计较于一钱的得失未免有失尊严。家庭生活的时时处处都反映出她的这种态度。拿亚麻布餐巾来说吧,不管是不是用脏,她总要等洗烫之后再用第二次。
毛巾也是这样。所以,他们在衣物洗烫方面要花许多钱。比阿特丽丝随心所欲地打长途电话给亲戚朋友,难得抬一抬贵手去关电灯。方才,海沃德到厨房去倒一杯牛奶,比阿特丽丝上床已两个小时,可是楼下的灯还全部开着大放光明。他火气直冒,劈劈啪啪把它们统统关掉。
不过,尽管比阿特丽丝奢侈成习,事实总是事实,好些东西他们是不能问津的。休假旅游就是其中之一。海沃德夫妇两年来没有出外游玩过。去夏,罗斯科在银行里对同事说:“我们曾计划乘船游地中海,可是毕竟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另一个使人不安的事实是这对夫妇的存款几乎等于零。要说积蓄的话,也只有美一商银行的寥寥几份股权,这点可怜的股权可能很快就得出售转让,而售得的钱仍无法弥补今年的赤字。
今晚,海沃德得出的唯一结论是,借债之后,夫妇俩必须尽力控制开支,一面翘首等待,但愿不久以后,经济情况会有所好转。
机会是有的,而且是个油水大得诱人垂涎的好机会,那就是如果他跃登美一商银行总裁宝座的话。
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同大多数银行一样,在总裁和地位仅次于总裁的大员之间存在着极大的薪金差距。总裁班·罗塞利的年薪是十三万元。
此老的继任几乎一定会得到同样数目的薪金。
要是罗斯科·海沃德被选中接替总裁,那么,他目前的收入立刻可以翻一番。当然,税款要增加,不过就凭纳税后的这些钱,眼下的各种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把票据之类的东西收拾好之后,他陷入了梦想。整整一个夜晚,当总裁的美梦就这样一直缠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