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嗨嗨,都再甭嚷闹咧!嗨,都听着了没有?悄悄的!要开会啦!现场没有扩音设备,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何拴牢大声叫喊着组织会议,看你这一伙伙,到一搭里就象嘎鹊窝里戳了一竹竿,咋这热闹的?我看谁嚷闹得最欢,把他叫到前台来,叫给大家表演一下。
会场里总算安静下来了。每次开会,年轻人到一起总是要喧嚣吵闹,现场洋溢着活泼泼的生命力,空气中飘散着青年男女之间既暧昧又正常的一种味道。小伙儿姑娘们兴味正浓的时候,任是哪位干部主持会议,要让大家集中注意力都十分费劲。何拴牢是有名的大嗓门,也得喊半天才能奏效。
今儿黑了开会,一不学习,二不批判,只有一件事,就是成立咱大队冬季农田基本建设青年突击队。我先给大家念名单,念完了大队革委会郭佑斌主任讲话。我这阵儿开始念了,悄悄的,听着。何拴牢又维持了一下秩序,然后开始念名单,青年突击队队长,何拴牢,也就是我。
一阵哄笑。
甭笑。我就是何拴牢,何拴牢就是我嘛!再听。青年突击队副队长,雷留根,赵春。
听何拴牢念到自己名字,春突然一怔。自己被任命为全大队的青年突击队副队长,完全出乎预料之外。
哎,你当官了。坐在旁边的何蓉蓉捅鼓了他一下,悄声说。
咋是我?我还能当副队长?春懵懵懂懂的。
咋就不能是你?你咋就不能当个烂烂副队长?何蓉蓉反问他。
烂烂副队长?副队长咋就是烂烂?春也反问何蓉蓉。
嘿嘿。何蓉蓉觉得春十分有意思,就掩嘴而笑。
谁在底下说话呢?笑呢?悄悄的,听我念突击队员名单。站在前台的何拴牢又大声吆喝,制止下面开小会。他接着又念了一长串人名:雷明全,雷谋子,王六斤,何建生,雷民生,雷凤凤,王莲莲,孙欢娃,雷奎生,赵灵侠,何蓉蓉
何拴牢宣布人名单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远,年轻的春进入一种飘飘忽忽的境界。上高中两年,多数时间不顺利,压抑得久了,总觉得任何好事都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这农田基本建设青年突击队副队长的头衔,无非就是或多或少做一点组织工作,实质性的含义就是要比其他年轻人多流汗,多干活儿,更多地承担危险和责任。但对于此时此刻的春来讲,这个头衔意味着党的关怀领导的信任,这份关怀和信任一下让他懵了,也让他豪情满怀热血沸腾,觉得这是前所未有的政治待遇。他突然就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想起毛主席的诗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甚至在这一瞬间,失恋的痛苦也被搁置到脑后去了,他脑海里一个最大的概念就是青年突击队副队长!他想不通何蓉蓉为啥要说这个对他来讲十分重要十分珍贵的副队长就是个烂烂副队长?
雷忠义,乔木头,赵新喜,雷三定,王四凤,王秀秀,张王李
嘻嘻,张王李再加上你就全了!身边的何蓉蓉又捅鼓了一下春,哎,你听呢没有?就像瞌睡了!
咹?春一个激灵,才好像回到了现实当中,啥就全了?
你没听着?六队那个张王李,名字仨字都是姓,加上你,张王李赵四大姓不就全了?你不是姓赵,忘了?
春这才明白何蓉蓉是跟自己逗笑。
名单宣布完了。下来呢,请大队革委会郭主任给咱的讲话。大家呱叽呱叽!
会场上响起一阵掌声,但是不太热烈。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农业学大寨,咹,备战备荒为人民,咹,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咹,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咹,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咹!这个郭佑斌讲起话来总要先念一串串毛主席语录。
伟大领袖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说,牛,这是农民的宝贝,咹,伟大领袖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说,红薯很好吃,我很爱吃,咹!何蓉蓉在下面扭过头来将嘴对着春的耳朵怪声怪气地说。她表达的意思是讥讽郭佑斌不管恰当不恰达,胡乱引用毛主席语录,也嘲笑郭佑斌讲话有太多的衬字咹。
春的脑子仍然懵懂,但他理解了何蓉蓉的俏皮。他不由得笑了。
农业学大寨,咹,我的今年夏天到大寨参观去了。咹,人家那梯田修得,咹,怕怕!人家那包谷长得,咹,怕怕!人家高产、稳产,靠的是啥?咹,靠的就是农田水利基本建设,靠的就是修了那一些些梯田。你甭看陈永贵脑上包一个白羊肚子毛巾,人家是中央委员哩!铁姑娘队长郭凤莲,咹,就要当陈永贵的接班人呢。咱雷庄大队也要利用农闲,咹,利用上冻之前的这段时间,好好地搞农田基本建设。这是咱学大寨的具体行动,咹,具体行动!把你的组织起来,成立一个青年突击队,你的就是咱雷庄大队的铁姑娘队!
不对!咱突击队铁小伙比铁姑娘多得多。有人在下面大声喊。
你的先甭喊叫。我这是比例子嘛。咱这突击队,也就跟大寨铁姑娘队一样的意思,咹,就是要在农田基本建设当中起突击作用呢,咹,起先锋带头作用呢。咱的突击队里,铁姑娘、铁女子不少,咹,是不是还有铁媳妇呢?有!咹,我说得不对?
对是对的呢,突击队里这么多女的,队长都是男的,咋不弄个女的呢?又一个女娃娃叫喊。
就是的,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嘛。许多女的附和。
咱不管男女一样不一样,咹,突击队主要是抡镢把、拉架子车呢,男的就是比女的劲大嘛,咹。不信了咱试合试合,要是有阿个女的比男的还干得歪,咱就叫她当副队长,咹,正队长也成嘛!你的再甭胡谝闲传咧,咹,听我说正事。今年冬天,咱大队青年突击队要修一大块子地呢。咹。具体来说,就是二队南洼里有一片漠阳坡地,南边高,北边低,咹,是个仄塄子。咱的任务就是把仄塄子给它弄成平的,咹,平展展的,下了雨水就流不出去。听说北沟里也要修水库,等水库修成了,抽水站里头机器一开,水咕咚咕咚就上来了,平展展的地才能浇,仄塄子地水就流到一头去了,咹,那能浇个屁!咱的任务光荣而艰巨!你的说,咱一冬天能不能把20亩仄塄子地给它弄成平展展的水浇地?你的说,能不能?
能!一部分年轻人叫喊。
我的不知道能不能。佑斌叔你说能就能。一个男青年说。
不是我说能就能,咹,是你的说能就能。要不然,咋还叫个突击队呢?咹,咱就是要突击,非把这地修成了不可!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咱就是要学习大寨人艰苦奋斗的精神,咹,就是要争取胜利。你的说,这地能不能修成?
能!这一次青年们的声音大了许多,也整齐了许多。
声再大些。能不能?
能!声音果然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