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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间

    就在高仙芝于潼关自刎之时,远在长安的玄宗皇帝已在问计抱病来朝的哥舒翰。范阳铁骑不到三个月就兵临潼关,攻陷了黄河以北绝大部分城池,其战斗力令满朝文武震惊,玄宗久疏战阵,自然也是忧心如焚。

    面对玄宗皇帝的问计,哥舒翰沉声道:圣上不必过于担忧,叛军虽然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短时间就占领了大片领土,但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完全不得人心,再加上叛军不过是利益的结合。只要我们固守潼关,令其不能进犯长安,时间一长叛军必生内乱,届时我们再各个击破,天下可定!

    为何要待叛军自乱,方能各个击破呢?一旁的杨国忠问道,这次圣上倾国库所有,募得十五万新军,加上潼关守卫的高仙芝和封常清旧部,老将军手中有二十多万人马,而范阳叛军总共也不到二十万,还分散在漫长的战线上,潼关正面之敌不过数万。老将军以众敌寡,还不能速战速决?

    哥舒翰沉声道:相国有所不知,军队的战力不是兵卒数量的简单相加,就如狼与羊永远不能以数量来衡量它们的实力一样。范阳叛军与契丹作战多年,皆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而圣上新募的新军,大多是长安养尊处优、游手好闲的子弟,从来就没上过战场,怎能跟安禄山手下身经百战的战士相提并论?而且叛军一路杀来,锋芒正盛,我们只能依托潼关之险避其锋芒,静待各地勤王兵马陆续赶到,方能万无一失。

    杨国忠被哥舒翰一番驳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不过带兵打仗他是外行,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玄宗听得哥舒翰这番话,心神稍定,连连颔首道:有老将军这话,朕就放心了。说完他向高力士微一颔首,高力士连忙上前两步,高声宣读圣旨。不仅拜哥舒翰为皇太子先锋兵马大元帅,以太子李亨挂元帅之命,哥舒翰以副元帅身份行大元帅之权。同时任命哥舒翰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政事。按唐制,皇帝之下设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三省的长官尚书令、中书令和侍中同为宰相。因太宗皇帝曾做过尚书令,因此尚书省自太宗之后不设尚书令,副职仆射即是尚书省的长官。中宗以后,仆射、中书、门下省平章政事者,不得为宰相,因此在哥舒翰的尚书左仆射的头衔下,又加上了同中书、门下平章,实际就是执行宰相的职权。自唐开国以来,从还未将如此重要的职位授予过一名异族武将,可见玄宗皇帝对哥舒翰之倚重。

    哥舒翰急忙拜倒,含泪昂然道:老臣定不负圣上重托,早日平乱。

    第二日一早,玄宗率百官亲送哥舒翰及十五万新军到长安郊外。杨国忠率百官也随玄宗遥送大军,望着渐渐远去的新军,随侍杨国忠左右的邱厚礼不禁小声问:相国将举国之兵托付给哥舒翰,难道就没有一点担心?杨国忠淡淡已一道:新军中我已安插耳目,哥舒翰若有异心,我自会知晓。而且我已奏请圣上,在潼关与长安之间再驻扎一万人马,以防万一。

    就在玄宗在十里长亭遥送哥舒翰之时,离官道不远的一座小山之巅,一名白衣老者也在目送着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东进发。在他身后,那名姓修的青衫文士有些遗憾地轻叹道:原以为除掉高仙芝与封常清,潼关必不可守,没想到哥舒翰竟抱病出征。凭他在军中的威信,必能重新凝聚军心,潼关只怕依然见不可破。

    白衣老者微微一笑,手抚髯须胸有成竹地道:皇帝将所有兵马托付哥舒翰,又前所未有地授予宰相之权,看似恩宠有加,实则是将心底之焦虑暴露无疑。现在天下安危皆系于哥舒翰一人之手,只要稍加挑拨,君臣必起猜疑。哥舒翰的下场未必会比高仙芝好多少。

    青衫文士皱眉问道:哥舒翰与安禄山是死对头,说他暗中通敌与叛军做交易,只怕没人会相信吧?白衣老者微微笑道:同样的手段只可一,不可再。你什么时候见过老夫一步妙棋连走两次?

    青衫文士恍然醒悟,笑问:主上已另有良策?白衣老者颔首道:这回我要你亲自去潼关一趟,老夫此计能不能成,就全看你的表现。

    青衫文士忙拱手道:弟子修冥阳,敬请主上示下!

    巍巍潼关城,当哥舒翰率大军抵达关前,就见三人三骑远远便迎了上来。领头那人远远就在高呼:哥舒将军别来无恙?可记得晚辈否?哥舒翰定睛一看,顿时面露喜色,示意几名护卫的将佐退开,纵马迎上前呵呵笑道:原来是小友天翔,你怎么会在这里?

    任天翔纵马上前,举起手中高仙芝留下的佩剑,轻叹道:在下受高将军之托,在此等候哥舒将军的到来。如今使命完成,我这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任天翔答应高仙芝,在他死后凭他的佩剑约束其部下,以免他们做出蠢事。现如今哥舒翰走马上任,以哥舒翰的威望自可压服全军,不必担心军中再生变乱。

    哥舒翰虽然一向与高仙芝不睦,但如今高仙芝被赐死,也令他有种兔死狐悲之感。他不禁问道:高将军临终可有什么遗言?你仔细道来。

    任天翔随哥舒翰进得潼关,一路上将高仙芝自杀身死的经过仔细讲述了一遍。哥舒翰不胜唏嘘,心中也暗自警醒,心知这次出征若有半点差池,自己一世英明毁于一旦事小,只怕高仙芝就是自己前车之鉴。

    十五万新军的到来,让潼关精神为之一振。虽然这大多是刚招募、未经训练的新兵,但其浩浩荡荡的声势,加上哥舒翰的威望,也让潼关军民信心倍增、士气高涨,弥补了因高仙芝和封常清之死造成的不安和动荡。

    任天翔原本只想等到哥舒翰,完成高仙芝临终之托后,便离开潼关回长安。但架不住哥舒翰的诚心挽留,只得答应留下来助哥舒翰守卫潼关。他只得哥舒翰现在维系着大唐的命运,无论权力还是在玄宗心中的分量,已不属于杨国忠,只要他肯替自己说话,自己官复原职便没有多大问题。他倒不是稀罕原来的权势地位,只是御前侍卫副总管这个身份,无疑比一个受通缉的侵犯更有利于报仇,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任天翔才答应留了下来。

    新军刚为哥舒翰搭起中军大帐,就听帐外一阵喧闹。因长途跋涉加上病体未愈,哥舒翰早已疲惫不堪,正在中军帐准备略作歇息,听到吵闹不禁皱起了眉头。中军将佐见状忙高声喝问道:外面何事喧嚣?

    有小校在帐外答道:有个算命的江湖术士,说有破敌之策要献将军,被外面的兄弟拦住,正在吵闹。中军将佐闻言不禁喝道:还不马上给打了出去?将军日理万机,哪有工夫见不相干的人?

    那小校一声答应正待传令下去,却听哥舒翰道:等等!让他进来。见中军将佐不解,哥舒翰笑道,不管他有没有破敌良策,我们都得礼贤下士,这样才能广开言路,让真正有才能的人投奔而来。

    中军将佐只得传令让那江湖术士进来。片刻后就见一个年逾四旬、面容清秀、青衫飘飘的中年文士被两个卫兵领了进来。任天翔正好被哥舒翰留在帐中议事,便以好奇的目光望向这大胆的术士,谁知一见之下他不禁暗吃了一惊。因为这术士身上的种种细节,皆表明他不是普通靠一张嘴混饭的算命书生,而他那双清朗明亮的眸子,又让人看不穿猜不透,无法用心术窥探到他的内心。

    哥舒翰示意看座,然后问:先生怎么称呼?又是哪里人士?

    青衫文士不卑不亢地道:小生修冥阳,自幼在长安长大。

    哥舒翰微微颔首,饶有兴致地问道:听说你有破敌良策?

    修冥阳看看左右,却不开口。哥舒翰见状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先生但讲无妨。修冥阳迟疑了一下,这才缓缓道:要破安禄山,其实只须哥舒将军下一个决心,便能让安禄山大军不战自乱,即刻退兵。

    哥舒翰看看左右,见众将皆忍俊不禁,像多少高明的将领想尽一切办法,也仅能将叛军挡在潼关之前,这江湖术士竟说破安禄山大军,只需哥舒翰下一个决心,不由好奇地温:愿听先生高见。

    修冥阳从容道:安禄山纠集范阳、平卢、河东三府九族兵将造反,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诛奸相,还朝政以清明。杨国忠把持朝政多年,一向专横弄权、骄奢淫逸,早已引得天怒人怨,因此安禄山起兵的理由赢得了不少蛮族兵将之心。现将军手握二十万大军,若能以釜底抽薪之计,让叛军丧失起兵的理由,叛军必定不战自乱,天下只日可平。

    哥舒翰皱眉问:何为釜底抽薪之计?修冥阳沉声道:将军留少量兵马守卫潼关,亲率大军连夜回师长安,将杨国忠绑了给安禄山送去。安禄山起兵的理由便不攻自破。二十万叛军,尤其是各族蛮将便不再一心一意以攻陷长安为共同之目标。如今长安之兵已尽归将军,长安就是一座空城,将军只须下次决心,既诛国贼,又退叛军,岂不一举两得?

    哥舒翰勃然变色,失声喝道:你、你这是要我起兵造反?

    修冥阳淡淡笑道:这是以最小代价平定内乱的良策,将军若是采纳,则天下之幸也,何须在意一时的小节?

    哥舒翰突然拍案高呼:混账,如今国家危难之际,你竟出此以下犯上之计,实乃乱我军心。来人!与我轰了出去!几名兵将立刻架起修冥阳往外就走,却听他拼命挣扎大叫:大丈夫做事,当以大义为先,不拘小节。将军若不依此计,必定后悔终身!

    等等!一直静观其变的任天翔突然长身而起,对哥舒翰道:将军,这人留不得!见哥舒翰望向自己,任天翔正色道:你须立刻将他绑了,给杨相国送去。或者干脆以扰乱军心之罪斩下他的头颅,以免再有类似言语。

    哥舒翰皱眉问:公子何出此言?任天翔沉声道:方才那番言语,若传到杨相国耳中,必起猜疑。以杨相国的心胸,必对将军不利。

    哥舒翰皱眉道:虽然这厮唆使我犯上作乱,却也不能因言杀人。如果将他绑了给杨国忠送去,他也必死无疑。我要这样做了,以后谁还敢在我面前畅所欲言?任天翔叹道:将军若不杀他,今后必受其害。与其如此,还不如依他之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哥舒翰摇头叹道:这书呆子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不知深浅?莫说在这国家危难之际,为臣者万不可辜负圣上信任,就是真有此心,你又怎知手下将士不同样反叛你?老夫一生戎马,行得正坐得直,如今又深受圣上倚重信任,也就是那杨国忠又奈我何?

    任天翔见哥舒翰态度坚决,心知很难说动这个固执的老人,便丢下他匆匆来到帐外,对杜刚和任侠急急地吩咐:方才中军大帐中赶出去的那个算命术士吗,立刻将他给我追回来!

    二人就爱你任天翔神情焦急,连忙追了出去,半晌后二人空手而回,对任天翔道:真是奇怪,那小子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我们找遍了营门外各条道路,都没有看到。这小子是什么人?究竟有何要紧?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决不是普通人。任天翔神情凝重地望向远方。如果说先前他还只是怀疑的话,现在已敢肯定,这修冥阳绝对是别有用心,意图挑起杨国忠对哥舒翰的戒备和猜疑。哥舒翰身边必有杨国忠耳目,方才修冥阳那番话肯定很快就会传到杨国忠耳中,除非将他绑了给杨国忠送去,否则很难让心胸狭隘的杨国忠不对哥舒翰猜疑。一旦将相离心,倒霉的往往都是远离皇帝的将领。

    不过事已至此,任天翔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中祈祷,但愿杨国忠看在潼关安危的份儿上,暂时莫要干出什么蠢事。

    只可惜任天翔还是低估杨国忠的疑心和愚蠢,当他收到潼关送来的密报,不禁吓得一阵心惊肉跳。心知哥舒翰若真挥师长安,自己便决无幸免。在前方战事不利的情况下,皇帝肯定很乐意牺牲别人以保住自己的江山。想到这杨国忠心中一阵发虚,急忙向玄宗上了一本:臣闻居安思危为兵法第一要旨,而我们却把兵力全都集中于潼关,再没有后继兵源,万一潼关失守,京城难保。玄宗急忙问计,杨国忠趁机建议道,请圣上再调一支精锐为后军,屯于灞上,万一潼关失守,也还可以在灞上组织新的防线,为圣上赢得时间。

    玄宗一听在理,自然准奏。于是出龙骑军五千,再于长安招募五千新兵,组成一支万人的后军,由杨国忠心腹杜乾运统领,屯兵灞上,名为潼关后卫,实则是防止哥舒翰回师长安,拿杨国忠开刀,以退叛军。

    哥舒翰镇守潼关正面拒敌,自己后方却有一支不归自己统属的后军,主将又是杨国忠的心腹,自然有种前后受敌、如芒在背的感觉。他便以带太子行兵马天下大元帅之权的身份,奏请玄宗将这支后军也归于自己指挥。玄宗久疏朝政,哪知哥舒翰与杨国忠之间的勾心斗角,于是准奏,将杜乾运的后军也归于哥舒翰统领。

    哥舒翰拿到圣旨,知道杜乾运未必会遵旨就范,便以商议军情为名,将杜乾运骗到潼关,然后宣读圣旨,夺其兵权。杜乾运不服,率卫队抵抗,被哥舒翰亲手所斩。

    消息传到长安,杨国忠吓得面如土色,哥舒翰既然敢杀自己的心腹大将,难保将来不会逼玄宗杀自己,现在除了先下手为强,没有别的退路。不过现在哥舒翰肩负重任,手握重兵,又深得玄宗信任,没有充分的理由根本不可能动他。除非是以一种情况,那就是战败。想到这杨国忠嘴边终于泛起了一丝阴阴的冷笑。

    第二天早朝,杨国忠便将自己琢磨了一夜的话向玄宗提了出来:启奏陛下,想哥舒将军手握二十多万雄兵,却在潼关龟缩不出,任由叛军蹂躏我东都及潼关以东大片国土,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甚至被叛军所屠,哥舒翰是微臣见过最为怯战惧敌的将领。

    玄宗不解道:哥舒将军不是相国举荐的么?固守潼关令叛军自乱,不是我们早已商定的战略么?相国为何突然又对哥舒将军有了意见呢?

    杨国忠从容道:圣上明鉴,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我们商定固守潼关,那是因为各地勤王兵马未到,安禄山叛军面对的只有潼关守军。现在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临危受命,先后大败叛军,尤其是与河东节度使李光弼联手,两度大破叛军精锐史思明部于九门和沙河,并于嘉山会战中击溃史思明全军,截断安禄山的后路,现如今安禄山被困于洛阳。陕郡一线,若令郭子仪、李光弼由后方攻击安禄山后方,再有哥舒翰出潼关从正面收复洛阳、陕郡,则叛乱可平也!

    郭子仪自临危受命出任朔方节度使以来,不仅率朔方军多次破敌,还向朝廷推荐了自己的同僚李光弼出任河东节度使,二人数度联手大破叛军,收复了河北大片了领地,截断了安禄山大军与范阳之间的联系。现在形势开始变得对唐军十分有利,安禄山大军被困于潼关与洛阳、陕郡一带,前有潼关天堑,后有郭子仪和李光弼所率精锐,一时进退不得。

    玄宗也收到来自郭子仪和李光弼的捷报,已经有些被胜利冲昏头脑,不过他也是带兵起家夺得天下的皇帝,对用兵之道并非白痴。杨国忠所说虽然让他有些心动,但想到可能的风险,他还是犹豫道:安禄山大军既已被困于洛阳一带,我们何必冒险出击?只须假以时日,各地勤王兵马陆续赶到,迟早将他困死在洛阳。杨国忠对玄宗的顾虑早有预料,是以故作神秘道:陛下的想法固然稳妥,是万无一失之计,但却不是最好的战略,即便这次平定了叛乱,也会为将来埋下隐患。

    见玄宗有些不解,杨国忠趋近一步,压低声音道:陛下你想,由太子挂名大元帅、左仆射哥舒翰任副元帅的二十多万长安大军,在这次平定叛乱中竟无寸功,连安禄山一支偏军都未曾击败过,将来那些节度使还会将陛下放在眼里?若所有战功皆归于郭子仪和李光弼之辈,势必形成将强君弱之格局。哥舒翰固守潼关怯战不出,手握二十万雄兵却不建寸功,势必令圣上威严扫地,难保将来不会又出另一个安禄山。

    玄宗闻言脸上微微变色,手抚髯须沉吟不语,半晌后方迟疑问道:那依相国之计,如何是好?杨国忠低声道:微臣已打探清楚,由于郭子仪和李光弼诸将的攻击,安禄山已经将主力撤到河北战场,以应付郭、李二将在后方的侵袭,潼关正面之敌不足两万,由寂寂无名的叛将崔乾佑所率。哥舒翰手握二十万大军,就算那是二十万只羊也足以将不足两万的叛军踏平,一旦击败崔乾佑,收复东都便指日可待。如此一来勤王诸将的功劳再大,也大不过收复东都的功劳。

    玄宗微微颔首,示意高力士道:就照相国建言拟旨,令哥舒翰出兵收复东都。

    玄宗圣旨虽下,第三天却收到哥舒翰的奏本,力陈长安大军虽众,却都是未经训练的新军,除了据险固守尚可一用,一旦与经验丰富的叛军战于旷野,必不战自乱。而且以安禄山多年领兵之智,岂会在潼关正面放上一位有勇无谋的偏将,显然是轻敌之计。

    玄宗见哥舒翰说的在理,心中便有些犹豫,谁知杨国忠却道:哥舒翰已位极人臣打了胜仗圣上也没什么再可赏他的东西。自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哪里知道圣上心中的深谋远虑。依微臣愚见,圣上须派监军执御赐宝剑阵前亲自督促,若不出战便以抗旨治罪。

    玄宗犹豫良久,问道:不知由谁监军合适?杨国忠沉声道:微臣推荐边令诚,一来他以前便在潼关监军,熟悉军情,二来他杀过高仙芝与封常清,定能令哥舒翰有所警惕,进而一心为圣上效命。

    边令诚自监军潼关,奉旨赐死封常清和高仙芝后,玄宗为防潼关守军反感,也是为了向哥舒翰表示信任,所以将边令诚撤了回来。如今哥舒翰拒不出战,终于令他又想起了以宦官监军,遥控前方大军这一招。

    传旨,封边令诚为前方监军,授御赐宝剑,督促哥舒翰收复东都洛阳。玄宗终于下了一道令他痛悔终身的圣旨。

    什么?要老夫率兵收复洛阳?当哥舒翰收到边令诚亲自送来的圣旨,不禁惊呆了,他急忙解释道,安禄山手下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而末将手中则是未经战阵的新军。全靠潼关天堑方能固守不败,一旦弃险出关,便如羊入狼群,焉能不败?

    边令诚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将军是为自己的胆怯惧战寻找借口吧?潼关正面之敌不足两万,而你手中是二十多万大军。以十倍之兵力迎击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就算是一个白痴来指挥,也是必胜无疑,老将军却千般退缩万般阻挠,莫非是心有二志?

    哥舒翰怒道:老夫一心为国,天地可鉴,岂能容你污蔑?既然如此,就请将军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边令诚说着举起手中御赐宝剑,冷冷道,微臣领有圣命,前方将佐无论谁胆怯不战,皆可先斩后奏!

    望着边令诚手中的御赐宝剑,哥舒翰不禁怔怔地落下泪来,仰天长叹:天灭我大唐,非臣之罪也!说着跪地接过圣旨,以艰涩的口吻道,微臣遵旨,即刻率大军收复东都。

    呆边令诚离去后,一直避在后帐偷听的任天翔急忙出来,对哥舒翰道:将军既不想出战,何不杀了边令诚,佣兵自重?免受这死太监之气。哥舒翰摇头苦笑道:我若如此,不仅一世清名毁于一旦,而且还给带兵的将领开了个坏头。以后谁都可以因圣旨不合意,擅杀钦差抗旨不遵,那圣上还有何威严可言?天下必将因此四分五裂,陷入诸侯割据的战乱之中。

    任天翔顿时想起了周王朝和春秋战国几百年的动荡,如果朝廷圣旨再不能约束诸将,那么大唐便将成为周王朝,天下也将陷入春秋战国的动荡之中。他只得收起杀边令诚之心,宽慰道:如今潼关正面仅有崔乾佑两万兵马,而且崔乾佑素来有勇无谋,老将军以二十万击两万,也未必不可一战。哥舒翰忧心忡忡地叹道:安禄山带兵多年,是我见过最为狡诈多智的统帅,岂会用一名偏将来攻潼关?他这是以轻敌之计在诱我出战,叛军远道而来,利在速战,如今圣上这道圣旨,却是帮了安禄山大忙。说到这哥舒翰微微一顿,不过我哥舒翰也不是碌碌之辈,即便冒险出战,安禄山要想赢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哥舒翰的话鼓舞了任天翔,他不禁道:我愿追随将军,收复洛阳。哥舒翰回头望向任天翔,心事重重地拍拍他的肩头,沉声道:我率大军弃关而出,胜负殊难预料。潼关是长安最后的门户,其重要性自不待言。我希望公子留下来协助守卫潼关,万一老夫前方失利,也要保潼关不失。

    任天翔有些为难道:我留下来没问题,但我毕竟是朝廷钦犯,待罪之身,只怕将军前脚刚走,边令诚后脚就要将我抓起来。

    公子不必多虑,我已向圣上保举了你。哥舒翰淡淡道,你所犯之罪不过是无心之失,撤去御前侍卫总管之职就已经足够抵罪。现在老夫好歹是尚书省左仆射,天下兵马副元帅,地位不在杨国忠之下,圣上多少得给我几分面子。我会等到赦免你的圣旨下来再出兵,届时就拜托公子助我部将守卫潼关了。

    任天翔点点头,却又有些不解地问:在下从未带过兵打过仗,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才能,将军为何如此看重,竟将如此重任托付于我?

    哥舒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淡淡笑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见过的青年才俊不下百人。但期中能称得上天才的仅有两人,一个是在陇右助我大破沃罗西的司马公子,另一个就是任公子你了。

    任天翔有些意外,忙道:司马公子确是人中龙凤,称为天才那是名符其实。在下何德何能,在老将军心中竟能与司马公子并列?

    哥舒翰微微笑道:你在司马公子最擅长的棋道上,竟能逼得他吐血才能胜你,至少说明你跟他是水平相当的。能做他的对手,你必定也是个天才。任天翔不好意思地笑道:听了老将军这话,我好像也觉得自己还真是个天才了。

    二人哈哈一笑,哥舒翰目光幽远地望向天边,幽幽叹道:在这乱世之际,本该是司马公子这样的天才崭露头角、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不知为何却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我在长安多方打听,也没有探到他的音讯,如果老夫能得他相助,这天下必能荡然而平。

    任天翔张了张嘴,本想告诉哥舒翰司马瑜那小字倒是没有闲着,只不过是在安禄山那边建功立业。不过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咽了回去。他实不忍破坏哥舒翰对司马瑜的良好印象。

    就在哥舒翰惦记着那个曾经助神威军大破沃罗西的天才少年时,却不知就在离他不到百里的地方,那个天才少年也同样在惦记着他。眺望着前方那巍峨宏伟的天下第一雄关,司马瑜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嘴边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安秀贞一直在痴痴地望着他,就如他眺望潼关一样的专注。看到他紧锁了许多天的眉头渐渐舒展,少女的心也随之欣快起来。她喜欢看他眉头深锁冥思苦想的样子,更喜欢看他破解难题后嘴边那一抹淡若秋水的微笑,那微笑就像有某种魔咒,令她彻底沉沦,不能自拔。安秀贞以最大的克制,才忍住没去亲吻那一丝温煦如春风的迷人微笑。她痴痴地望着这个神秘的男子,红着脸小声问:公子心中的疑难有解了?

    司马瑜点点头:潼关城头的旌旗动了,哥舒翰在调度人马。这次调度前所未有的庞大,联系到不久前长安的来信,说明哥舒翰在朝廷的压力下稳不住了,他即将率军出战。

    安秀贞不觉这算得上是什么好消息,虽然她并不关心军情,更不关心战争,却也知道潼关有二十多万守军,而己方仅有不足两万人马。而且这两万人马还算不上范阳精锐,只会他们的将领崔乾佑,更的个见到女人就两眼放光,见到财宝就忍不住要抢的莽夫,她相信自己爹爹若不是安禄山,这莽夫说不定早已经动手来冒犯自己了。

    不过他既然说那是好消息,那一定就是好消息。正如当初他自告奋勇要孤身来取潼关时,安秀贞也完全相信一样。他和她仅带了两千精兵和一员猛将一级安庆绪的一纸密令,便千里迢迢悄悄来到潼关前线。他要以崔乾佑部不足两万兵马和他自己亲点的两千精兵,攻下这座由二十多万唐军守卫的天下第一雄关,而他的对手,正是多年前的旧人、曾经威震陇右的一代名将哥舒翰。

    在他们身后,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崔乾佑也是一脸狐疑。他有些不耐烦地把玩着手中那柄巴掌宽阔、长逾五尺的锯齿刀,每当他在把玩自己这柄杀人过万、因饮血过盛而锈迹斑斑的巨型战刀时,周围十丈之内所有人都会变色。但唯有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风都能吹倒的文弱军师,却坦然得就像自己手中的一个玩具。他的眼中甚至有一丝轻蔑的嘲笑,就像是在嘲笑一个努力想要在大人面前表现的孩子。

    军师,哥舒翰就算弃关而出,末将也看不出这算什么好消息。崔乾佑悻悻地收起锯齿刀,故作深沉地眺望潼关道,虽然那二十万人马大多是新招募的新兵,但其中也有赶来助战的勤王边兵,战斗力不容小觑,他们的人数也在我军之上。

    所以这一仗,将军责任既重大又艰难。司马瑜回头望向这名猛将,以古井无波的口吻淡淡道,如今唐军已经截断了我们主力与范阳的联系,河北大片领土已入郭子仪和李光弼之手,现在大军前有潼关天堑,后有唐军勤王之师陆续赶到,已呈包围之势,将我们困在洛阳、陕郡、太原一线。要想破此危局,必须尽快攻下潼关占领长安,只有这样才能动摇大唐根基,令各路勤王兵马军心动摇、各自为战,方能破此危局。

    见崔乾佑满脸茫然,显然根本不懂这一战的重要,司马瑜只得以他懂得的语言激励道:只要我们能攻破潼关,长安便无险可守,届时长安城女子玉帛便任由将军予取予夺。长安乃大唐国都,天下第一富庶的城池,不仅有满地的金银珠宝,更有公主王妃、大家闺秀任由将军掳掠,不知这些东西值不值得将军奋勇向前,击败哥舒翰大军,夺取潼关?

    崔乾佑两眼渐渐放光,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值得,当然值得,若能打到长安抢几个公主王妃玩玩,就是死也值了!很好,现在听我号令,拔营后撤五十里,在灵宝县附近待命。司马瑜胸有成竹地道。

    后撤?未经接战就要后撤?崔乾佑刚被挑起了斗志,对后撤的命令自然是疑惑不解。就听司马瑜解释道:"我们要将哥舒翰大军引得远离潼关,才能将他们彻底击溃。不然他们若是退回潼关,要想再将他们引出来,只怕似在感受这大战来临前最后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