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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世的冥想

    此世的冥想

    在《儒林外史》结尾处有一句话:自此,他两人常常往来,当下也就别过了。

    把全书都读了,你就能体会到,行文至此,面对一派残山剩水的末世,两位金陵奇人相知相惜的深情了:表面平和冲淡,骨子里醇厚无比。

    读安房直子的幻想之作,不知怎的,竟也有这种感觉。染指头的小狐狸,会做艾蒿丸子的小兔子,滑着风一般的旱冰鞋的黄鼠狼,能编小藤箱的猴子,都像是人们最亲密的朋友,随缘而聚,随缘而散,决不强求。桔梗花田,艾蒿原野,秋风山林,“飘雪”樱花,也是你日常生活的所在,不管面对怎样灵秀奇异的场面,无惊无怖,一派禅风。人非到和谐融入自然的化境,非有宽容广博的心智和纯美童稚的想象力,不可如是。

    在对安房直子的推介中,彭懿先生一再提到《狐狸的窗户》,而细细品味这首凄美的幻想文学绝唱,也就真能感受到安房直子世界的原野、树林,还有那里的月光和风声。

    “我”迷失在一片蓝色的桔梗花田前,被我追赶的一头白色小狐狸变成一个小店员,站在一家挂着“印染?桔梗”招牌的店铺门口。他用四根染蓝的手指组成一个菱形的窗户,让我看窗户里面出现的已经死去的狐狸妈妈。“我”也染蓝了手指,在“我”自己的窗户里,我看见了从前特别喜欢、而现在绝不可能见面的少女;看见了从前居住,现在已经烧毁的院子;听见了死去妹妹的笑声。悲哀之中,我发誓一定要珍惜这蓝色的手指。“可我回家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我再度徘徊在林子里,桔梗花田没有了,也再没见过那头小狐狸。

    就是这样,“如院子一隅默默开放的花朵”,安房直子的诸多名篇,《北风遗落的手绢》、《艾蒿原野的风》、《樱花飘雪》、《手绢上的花田》、《酱萝卜之夜》、《小小的藤箱》,都并不带你巡游过于神奇的幻想世界,而只是“将现实沉入幻想世界的底层,很难划分出一条明晰的现实与幻想的分界线”。

    贯穿在对安房直子的整个阅读中,我感到一阵阵的沉醉、解脱,幻想的风吹过身畔,不必作玄妙的哲理猜想,但现实的一切都随风飘飖起来。恍惚间,已超越俗世的逻辑,置身幻想的世界了。

    安房直子曾说,她写作的目的经常就是为了把某一天浮上心头的一个心像,甚或一种颜色,让别人也能栩栩如生的看到。而透过她纯净的双眼,我们看到的是什么呢?这里有温情与爱,但更为动人的竟然还有死与孤独,她有一颗能真正理解人性的悲哀和软弱的心灵,可是她又有一双强劲的、信天翁般巨大的、可以驭幻想之风而飞翔的翅膀,她激活的是你身处此世时,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时刻的无边幻想。

    借着这次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安房直子文集”(顺便说一句,去年刚拿到他们的《宫泽贤治童话作品集》,今年又可以捧读多卷本的安房直子了,欣喜、感谢),又了解到许多这位梦想般的女作家的生活,她是姨妈的养女,1993年,她只有五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曾在山间盖了一间小屋,我们读到的许多故事,就是在那里写成的。

    不要知道的更多了,也不要去探访她生活的遗迹,就像我不会去看任何根据她的作品改编的绘本或动画,真正喜爱安房的读者都清楚,那无边无际的蓝色花田,那些骑着桔黄色的自行车水流一般朝天上涌去的长发少女,那落花一般的蓝色萤火虫,那飘雪一般的樱花花瓣,除了用你的心灵,还能有什么有形的画笔可以描摹得出来呢?

    初读安房直子的那些日子,走在写字楼凄凉的楼梯间里,望着窗外灰暗天空下的肮脏城市,我却感到心中灵动异常。我不必奢想面前出现一只会说话的小动物——它们也不该出现在充满杀机的城市中——但我却感受得到它们的目光,感受得到我内心充满着超越的力量。孤独中有它们为伴,斯为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