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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警探贝舒

    德内里斯一手扶住一位年轻女士,使她俩保持直立。

    “安静点,见鬼!如果你们一进屋就这样顶不住,那真是没办法了。”

    老总管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一边。范霍本和贝舒擅自进入院子内,他对贝舒耳语道:

    “嗯!我早就嗅到了。幸亏我们来了!……注意金刚钻……眼睛盯住德内里斯。”

    一群人穿过大块石板铺得高低不平的院子。隔壁公馆的高墙光秃秃的,没有开窗户,紧贴着院子左右两边。院子最里面的主宅,有高大的窗户,很有气派。人们上了六级台阶。

    雷吉娜·奥布里结结巴巴地说道:

    “如果门厅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石板,我就感到更不舒服了。”

    “见鬼!”德内里斯抗议道。

    门厅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石板。

    德内里斯粗暴地抓住他的两个女伴的胳膊,使她们站立着,尽管她们双腿发抖。

    “妈的,”他咕哝道,露出微笑,“我们将一事无成。”

    “楼梯上的地毯,”雷吉娜嘀咕道,“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阿尔莱特呻吟道,“……一样的扶手……”

    “还有呢?……”德内里斯说道。

    “如果我们认出客厅来呢?……”

    “最重要的是进到客厅里,而我假定,伯爵如果是有罪的,他就不大想领我们进去。”

    “那怎么办?……”

    “那就应该强迫他领我们进去。喂,阿尔莱特,拿出勇气来,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也不要出声!”

    这时,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伯爵前来迎接来访者,领他们到首层的一个房间,里面摆设着漂亮的路易十六时代的桃花心木家具,这大概是他的书房。他头发灰白,也许有四十五岁,腰板硬朗,面孔不大讨人喜欢,不够热情。他的眼光有点茫然,有时心不在焉,显得困惑。

    他向雷吉娜致意,看见阿尔莱特有点轻微战栗,立即变得彬彬有礼,然而那只是表面功夫,出于贵族的习惯。让·德内里斯作了自我介绍,又介绍了他的女伴。但是,他只字不提贝舒与范霍本。

    范霍本比一般鞠躬要弯得低一些,装出优雅的样子,说道:

    “范霍本,宝石商……金刚钻在歌剧院被盗的那个范霍本。这位是我的合作者,贝舒先生。”

    伯爵尽管对这群来访者颇感惊异,却毫不动声色,他向他们致意,接着等待着。

    范霍本,歌剧院的金刚钻,贝舒,伯爵对于这一切,简直无动于衷。

    这时,德内里斯控制住自己,毫无窘态地开始说道:

    “先生,偶然性导致许多事情。今天我来为您尽点绵薄之力。恰巧今天我在浏览一本旧的名人册时发现,我们还多少有点亲戚关系呢。我的外曾祖母,娘家姓苏尔旦,嫁给德·梅拉马尔家族么房,即德·梅拉马尔——圣东日那一支系的一个男丁。”

    伯爵的脸上露出了喜色。显然这个家族谱系问题使他感兴趣,他跟让·德内里斯进行了一场热烈对话,结果他俩之间的亲戚关系便确立了。阿尔莱特和雷吉娜逐渐恢复平静。范霍本对贝舒窃窃私语道:

    “怎么,他要跟德·梅拉马尔结盟攀亲不成!……”

    “就像我跟教皇结盟攀亲一样。”贝舒咕哝道。

    “他真是胆大包天!”

    “这才刚开始。”

    然而,德内里斯越来越无拘无束,又说道:

    “如果您真有耐性听我讲,先生,亲爱的表兄,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就马上对您讲,偶然性是怎样帮了我的忙。”

    “请讲吧,先生。”

    “偶然性帮了我的忙。第一次,一天早上我在地铁里看见您在报上刊登的启事。我承认,那则遗失启事立即给我深刻的印象,那些小物品并不值钱,也很零星琐碎,您却要登报寻找。一截蓝丝带,一个钥匙孔盖,一个烛台托盘,火钳柄上的球饰,这些东西也许不值得登在报上,几分钟以后,我也不再想了,大概永远不会再想,要不是……”

    德内里斯故意卖了个关子以后,继续说道:

    “亲爱的表兄,您显然知道‘跳蚤市场’吧。这个挺可爱的集市聚集的物品最为五花八门,摆放的秩序最为杂乱无章,十分有趣。就我来说,我在那里经常找到许多有趣的东西,无论如何,我从来不为逛这个市场而遗憾。比如说,那天早上,我翻出一个鲁昂古瓷圣水缸,虽然破了,经过修补,却具有迷人的风格……一个有盖大汤碗……一个顶针……总之,有一些意外的收获。突然,在人行道的铺石板上,在一堆乱七八糟扔在那里的不值钱的用具中间,我注意到一截丝带……是的,亲爱的表兄,一截拉铃蓝丝带,用旧了的,已经褪色。而且,旁边有一个钥匙孔盖,一个银烛台托盘……”

    德·梅拉马尔先生的态度忽然改变。他极端激动不安地喊道:

    “这些物品!这可能吗?!恰好是我要求收回的!但是,我到哪里去找呢?先生。怎样才能收回它们呢?”

    “向我要嘛,十分简单。”

    “嗯!……您买下了它们!什么价钱?我给你两倍、三倍的钱!但是,我一定要……”

    德内里斯安慰他。

    “让我送给您吧,亲爱的表兄。我全部买下来,只花了十三法郎五十生丁。”

    “它们在您家里吗?”

    “它们就在这里,在我的口袋里。我刚回家去取来的。”

    德·梅拉马尔伯爵恬不知耻地伸出手来。

    “等一等,”让·德内里斯说道,显得快活。“我想得到小小的补偿……噢!非常小的补偿。但是,我好奇,生来就非常好奇……我希望看一看这些物品原来摆放的位置……知道您为什么如此珍视它们。”

    伯爵犹豫不决。那要求是不得体的,表明有某些不信任,但是他的犹豫是多么意味深长呀!然而,他终于回答道:

    “这容易,先生。请跟我上二楼,到客厅去。”

    德内里斯向两位年轻女士看了一眼,意思是说:

    “你们看到了吧……我总是心想事成。”

    但是,当他仔细观察她俩时,又注意到她俩脸上现出震惊的表情。客厅曾经是她俩经历苦难的地方。旧地重游,将得到可怕的证实。范霍本也明白,就要进入一个新阶段了。警探队长贝舒呢,他感到兴奋,紧跟着伯爵。

    “对不起,”伯爵说道,“我给你们领路。”

    他们离开那个房间,穿过地面铺了石板的门厅。脚步的回声充满了楼梯问。雷吉娜一面上楼梯,一面数着楼梯踏步。有二十五级踏步……二十五级!刚好是同一个数字。她再次支持不住,比先前更加厉害,走得晃晃悠悠。

    大家赶紧来到她身边问:发生了什么事?她身体不舒服?

    “不,”雷吉娜没有睁开眼睛,低声说道,“不……只是有点头昏眼花……请原谅我。”

    “您应该坐下来,夫人。”伯爵一边推开客厅的门,一边说道。

    范霍本和德内里斯扶她到一个长沙发上坐下。但是,当阿尔莱特进了客厅,看了一眼,她喊了一声,旋转了几下,就昏倒在一张圈椅里。

    于是,出现了一场慌乱,一阵有点滑稽的喧闹。人们盲目地忽左忽右乱转。公爵喊道:

    “吉尔贝特!……热特吕德!……快!拿嗅盐来……拿乙醚来。弗朗索瓦,去叫吉尔贝特来。”

    弗朗索瓦最先来到。他是看门人兼管家,无疑是唯一的男仆。他的妻子热特吕德年纪跟他一样老,皱纹却比他多,跟着他来了。后来,进来了被伯爵叫作吉尔贝特的人,伯爵急忙对她说道:

    “妹妹,这里有两个年轻女士感到不舒服。”

    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离了婚,仍然用娘家的姓)身材高大,满头褐发,傲气十足,五官端正,脸上青春焕发,在衣着与举止上却显得有点过时。她比哥哥更温和。她那双黑色的眼睛分外漂亮,流露出严肃的神情。德内里斯留意到她穿一件深紫红色连衣裙,上面有几道黑金丝绒镶边。

    尽管她觉得这场面难以理解,仍然保持冷静。她在阿尔莱特的前额上轻轻洒了点科隆香水,吩咐热特吕德照料阿尔莱特,接着走近雷吉娜,范霍本正在雷吉娜身边忙来忙去。让·德内里斯推开范霍本,为了更近地观察他已预见的事态发展情况。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弯下身子,说道:

    “这位女士怎么样?大概晕得不很厉害吧?您觉得怎么样?”

    她让雷吉娜唤了那瓶嗅盐。雷吉娜抬起眼皮,看见这位女士,看见她穿的有黑色金丝绒镶边的深紫红色连衣裙,就突然站了起来,惊恐万状,喊道:

    “那只戒指!那三颗珍珠!别碰我!您是那天晚上的那个女人!是的,是您……我认出您的戒指!……我认出您的手……以及这个客厅……这些蓝丝绸面家俱……镶木地板……壁炉……挂毯……桃花心木凳子……啊!让我安静,别碰我。”

    她结结巴巴地还讲了些含糊不清的话,像第一次那样踉踉跄跄,又昏过去了。阿尔莱特苏醒了,认出了在小汽车上看到的尖皮鞋,听见座钟那有点刺耳的当当声,呻吟道:

    “啊!这钟声也是一样的,这个女人也是一样的……多么可怕!”

    大家都惊呆了,谁也没有动。这场面有如滑稽歌舞剧,引起漠不关心的目击者发笑,让·德内里斯的薄嘴唇轻轻地咧开,他很开心。

    范霍本先后观察着德内里斯和贝舒,要了解他们的看法。贝舒专心窥视着那两兄妹,那两人都惊呆了。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伯爵低声说道,“是什么戒指?我猜这位女士在说胡话。”

    这时德内里斯说话了,他仍然是那么愉快,似乎对这些事无所谓。

    “亲爱的表兄,你说得很对,我的两个朋友情绪激动,跟总是伴随一点胡言乱语的无理狂热有点关系。这是我来这里要向您解释,并已作了解释的部分原因。您愿意再给我点时间吗?并且立即了结由我获得的这些小物品的小问题?”

    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伯爵没有马上回答。他显得很为难,夹杂着明显的不安,低声讲了没讲完的话:

    “这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们该怎么猜测呢?我难以想象……”

    他把妹妹拉到一边,他俩起劲地交谈。德内里斯朝他走过去,拇指与食指之间夹着一个加工成状如两只展翅的蝴蝶的钢片。

    “这是钥匙孔盖,亲爱的表兄,我猜想它正是这个写字台一个抽屉上欠缺了的,对吗?它跟其他两个完全一样。”

    他亲自把这块铜片放回原处,内面的几个尖头自然地插入原来的孔。接着,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截蓝丝带,带子系在也是铜制的拉铃的把手上。正如人们看到的,沿着壁炉垂着一根蓝色的丝带,末端有撕扯的痕迹,他走了过去。两截丝带的断头完全吻合。

    “都很好,”他说道,“而这个烛台托盘,亲爱的表兄,我们把它放在哪里呢?”

    “放在这个多技烛台下面,先生,”伯爵说道、声音中流露出愤怒。“总共有六个。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只剩下五个……跟这个没有什么不同。还有个火钳柄上的球饰,是拧下来的,你可以证实的。”

    “它在这里,”德内里斯像个魔术师,又从他那掏不尽东西的口袋里又摸出来一件。“现在,亲爱的表兄,你可要遵守诺言,对吧?告诉我们:这些小物品为什么对你如此宝贵?为什么它们不在原来的位置?”

    德内里斯的这些行动使伯爵有时间清醒,他似乎忘记了雷吉娜的诅咒和阿尔莱特的呻吟,因为他作了简洁的回答,就像他要摆脱一个硬要他许下不适当的诺言的闯入者那样:

    “我珍惜亲人留给我的一切。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物品,正如你所说的,对于我的妹妹和我来说,跟最稀有的物品一样神圣。”

    他解释得恰如其分。让·德内里斯又说道:

    “你珍惜它们,亲爱的表兄,是十分合情合理的,我自己也很清楚,大家都依恋家族的纪念物。但是,那些物品怎么会不见了的呢?”

    “我不知道,”伯爵说道,“一天早上,我发现这个烛台托盘不见了。我和妹妹在家中仔细检查,发现钥匙孔盖不见了,一截拉铃丝带,火钳柄上的球饰也不见了。”

    “那么是有人来偷东西了?”

    “当然是被人偷走了,而且是一次偷的。”

    “怎么回事?!这些糖果盒,小巧精致的艺术品,这个座钟,这些银器,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可以拿……但是,小偷偏偏选中那些最不值钱的?为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

    伯爵生硬粗暴地重复这句话。那些问题激怒了他,他认为小偷来是无明确目的的。

    “然而也许,”让·德内里斯说道,“亲爱的表兄,你希望我向你解释,我为什么擅自把我的两位女友带到这里来,以及她们为什么情绪激动。”

    “不,”伯爵断然拒绝,“这与我无关。”

    他急于结束这次接待来访,朝着门口打了个手势。但是,他发觉贝舒在面前,贝舒向他走来,并且严肃地说道:

    “这与您有关,伯爵先生。某些问题大概马上就见分晓了,就要见分晓。”

    贝舒的话十分专横。警探队长伸出他的长胳膊,挡住门口。

    “但是,您是谁呀?先生。”伯爵高傲地大声问道。

    “警探队长贝舒,治安处的。”

    德·梅拉马尔先生从座位上跳起来。

    “您是一个警察?您有什么权利到我家里来?一个警察在这里!在梅拉马尔公馆!”

    “我一来到,就以贝舒的名字被介绍给您,伯爵先生。但是,我的所见所闻迫使我在名字前面冠以警探队长的职衔。”

    “您所见?……您所闻?”德·梅拉马尔先生结结巴巴地说道,脸渐渐地变了样。“但是,实际上,先生,我不允许您……”

    “那正是我最不担心的。”贝舒咕哝道,自炫最不讲礼貌。

    伯爵又向他妹妹走过来,他俩再次迅速地交谈起来,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跟哥哥一样,显得烦躁不安。他俩站立着,互相支持,像意识到进攻的严重性的人正处于战斗状态,等待着。

    “贝舒就这样狂暴,”范霍本很低声地对德内里斯说道。

    “是的,我看见他越来越冲动,我了解我这位善良的朋友。他开始踢后腿,蒙住眼睛。然后,他就突然发怒。”

    阿尔莱特和雷吉娜站了起来,往后退,处于德内里斯的保护之下。

    贝舒说道:

    “而且,时间不会太久,伯爵先生。我请您回答几个问题,不要绕弯子。昨天晚上您是几点钟离家的?德·梅拉马尔女士呢?”

    伯爵耸了耸肩膀,没有回答。他的妹妹,比较能迎合人意,认为最好是答复问题。

    “我哥哥和我,两点钟出去,四点半钟回来,是去喝茶。”

    “后来呢?”

    “我们没有出去。我们夜晚从来不出门。”

    “这是另一个问题,”贝舒讽刺道。“我想要知道的,是你们的时间表:昨天晚上八点至半夜,在这里,这个客厅里,你们做了些什么?”

    德·梅拉马尔先生狂怒地用脚敲击地板,阻止他妹妹说话。贝舒明白,世界上任何力量都不能够迫使他俩讲话,这使他气急败坏,确信自己没弄错,于是不再盘问,指控脱口而出,语气起初是克制的,继而变得尖锐、生硬,声音发抖。

    “伯爵先生,昨天下午您不在家,您的妹妹也不在家,而是在蒙塔博尔街三号乙的门前。以布里库大夫的名义,您等待一位姑娘,把她骗进您的小汽车里,而您的妹妹就用一块毯子裹住她的头,然后您把她带到这里,您的公馆里。这个姑娘逃走了。您出来追她,却没能在街上抓到她。她就在这里。”

    伯爵嘴唇痉挛,紧握双拳,字字清楚地说道:

    “您疯了!您疯了!说的究竟是些什么疯话?”

    “我没有疯!”贝舒越来越像在演情节剧,用浮夸与粗俗的言辞讲话,使德内里斯乐不可支。“我讲的只是确切的事实。证据吗?我有一大把,所有的口袋都装满了。阿尔莱特·马佐尔小姐,您是认识的,您在切尔尼茨时装公司门前等她,她可以做我们的见证人。她爬上您的壁炉。她躺在这个书柜顶上。她碰倒了这个铜杯。她打开了这个窗户。她穿过这个花园。她以母亲的头发誓她讲的全是真的。阿尔莱特·马佐尔,你不是以亲爱的母亲的头发过誓吗?”

    德内里斯在范霍本的耳边说道:

    “但是他疯了。他有什么权利充当预审推事?又是多么可怜的推事呀!只有他在讲话……我说他讲话!……”

    贝舒嚎叫着,的确跟伯爵面对面,伯爵惊慌的眼睛流露出无限的惊恐惶惑。

    “这还没有完,先生!这还没有完。这甚至不算什么!有别的事!这位女士……这位女士……(他用手指着雷吉娜·奥布里),您认识她,嗯?一天晚上,她在歌剧院被劫持,被谁劫持?嗯,是谁把她带到这里,这个客厅里……她认出了家具……不是吗?女士。这些圈椅……这张凳子……这镶木地板……嗯。先生,是谁把她带到这里?是谁抢走了那件缀着金刚钻的紧身背心?是德·梅拉马尔伯爵,对吧?和他的妹妹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证据呢?正是这只有三颗珍珠的戒指……其他证据呢?那太多了。检察院将要作出决定,先生,我的上司……”

    贝舒不往下说了。德·梅拉马尔伯爵,愤怒极了,卡住他的脖子,跺着脚,结结巴巴地咒骂。贝舒挣脱伯爵的手,向伯爵挥舞拳头,又继续他那不寻常的指控。他认为事实明显,在侦破这案件中起重大作用,对于他的上司和公众来说,他起的作用尤为重要,于是他就像德内里斯所说的那样,疯了。他也意识到了,便突然中断讲话,擦去额上冒出的汗珠,忽然克制自己,神气十足,字字清楚地说道:

    “我越权了,我承认。这不在我的权限内,我要打电话请示市警察局。请各位等一等,我将得到上级的指示。”

    伯爵倒在圈椅里,双手抱头,就像放弃了自卫企图的人。但是,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却拦住警探队长的去路。她气愤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警察局!警察就要来到这里?……到公馆里来?不……不……啊,那不可能……出了这些事……你们无权……这是犯罪。”

    “很抱歉,女士,”贝舒说道,他的胜利突然又使他变得彬彬有礼了。

    但是,她死死抓住警探的胳膊不放,并且哀求他:

    “我求求您,先生。我哥哥和我是一场可怕的误会的受害者。我的哥哥不可能干坏事……我求您……”

    贝舒态度十分坚决。他早就看见电话机在门厅那里。他走过去,打了电话,然后又回来。

    事不宜迟。在等候期间,贝舒越来越激动,对德内里斯和范霍本高谈阔论,雷吉娜和阿尔莱特注视着那兄妹俩,既害怕又同情。半小时以后,治安处长领着警察来了。不久预审推事、书记员和检察长也来了。贝舒的电话起了作用。

    人们简短地进行了调查。首先讯问了那对老仆夫妇。他们住在另外的侧房内,只管干自己的活计,一旦干完了,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或者厨房里,厨房朝着花园的正面。

    但是,两位年轻女士的证词却是确凿的,她们只要回忆一下那痛苦的经历就够了。特别是阿尔莱特,指出自己逃跑时走过的路,甚至在没有重新看一下的情况下,对花园、灌木丛、高墙、孤立的小屋、侧门及通向一条较为热闹的街的那个荒僻的胡同,她都能一一描述。任何怀疑都站不住脚。

    此外,贝舒有幸有重大发现,这点丝毫不容置疑。在检查书柜里面的时候,贝舒扫视一下,注意到一些旧四开本的古旧精装书。他觉得可疑,就逐本检查,发现原来那里面没有书页,是空盒。其中一个装有一幅银线织锦,另一个装着一件女式紧身背心。

    雷吉娜立即惊呼道:

    “我的紧身短上衣!……我的紧身背心!……”

    “上面的金刚钻都没有了!”范霍本大声说道,就像第二次被盗那样震惊。“我的金刚钻,您把它们怎么样了?先生!您要退赃……”

    德·梅拉马尔伯爵看到这个情景,无动于衷,但表情奇怪。当预审推事转向他,出示那金刚钻失窃的紧身短上衣和紧身背心时,他摇摇头,嘴巴抽搐现出难看的苦笑。

    “我妹妹不在这里吗?”他一边看着自己周围,一边低声问道。

    年迈的女仆回答道:

    “我想小姐在她的房间里。”

    “你代我向她道别,并建议她学我的样子。”

    他迅速从口袋里拔出一支手枪,举向自己的太阳穴,手指压在扳机上。

    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的德内里斯,猛地推开他的手肘。子弹打偏了,打碎了窗户上的一块玻璃。警察们一拥而上,扑向德·梅拉马尔先生。预审推事宣布道:

    “您被逮捕了,先生。去把德·梅拉马尔女士也带走……”

    但是,当人们寻找女伯爵时,在她房间里、小客厅里,都没有找到她。警察们搜查了整个公馆。她是从哪里逃走的呢?有什么同谋呢?

    德内里斯很担心,害怕她会自杀,指挥人搜查。可是毫无结果。

    “不要紧,”贝舒低声说道,“您很快就可以收回那些金刚钻,范霍本先生。形势大好,我干得不错。”

    “让·德内里斯也一样,应该承认。”范霍本指出。

    “他缺乏勇气,半途而废,”贝舒反驳道,“我已提出全部指控。”

    几小时以后,范霍本回到他位于奥斯曼林荫大道的豪华公寓套房。他同警探队长贝舒在饭馆共进晚餐,又带他到家里商讨彼此都很关心的这个案件。

    “喂,喂,”他俩交谈了一阵以后,他说道,“我好像听见在套房尽头有声响。仆人们又不住在那边。”

    他和贝舒一起,顺着长长的走廊走去,到了尽头。那里有个小套间,它的特别出口通向主楼梯。

    “这是完全独立的两个房间,”他说道,“我有时用来接待朋友。”

    贝舒侧耳细听。

    “里面的确有人。”

    “这就奇怪了。别人没有钥匙呀。”

    他俩拿着手枪,一跃冲了进去,范霍本立即喊了一声:“他妈的!”贝舒应和地骂道:“该死!”

    让·德内里斯跪在躺卧在长沙发上的一个女人面前,按照他那使人镇静的方法,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和头发。

    范霍本和贝舒往前走,认出那女人是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她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胸部急速起伏。

    德内里斯十分愤怒,站在刚刚进来的两个人面前。

    “又是你们!见鬼!让人不能够安静一会儿!你们两个来这里干什么?”

    “怎么,我们来干什么?!”范霍本大声说道,“这是在我家里!”

    贝舒怒气冲冲,也大声说道:

    “好吧!你的胆子也真够大!那么,是你把女伯爵从公馆里弄出来的?”

    德内里斯突然平静下来,原地转了一圈。

    “天哪!什么也瞒不了你,贝舒。是的,是我干的。”

    “你真大胆!”

    “当然啰!亲爱的朋友,你忘记了在花园里派警察站岗。于是,我叫她从那里逃走,约她在邻近一条街上会面,她在那里上了一辆小汽车。调查程序一结束,我到约定的地点找她,从那时起,直到把她载到这里来后,我一直照料她。”

    “可是,是谁放您进来的呢?该死!”范霍本问道,“你有这房子的钥匙?!”

    “用不着。用镊子,我一面打趣,一面打开所有的门。已经有好几次了,我就这样巡视过您的住所,亲爱的朋友,我想过,德·梅拉马尔女士最好的隐藏处莫过于这僻静的角落。谁会想象到,范霍本能够接待德·梅拉马尔女伯爵呢?没有人。甚至连贝舒也不会想到!她将在那里非常平静地生活,在您的保护下,直到这个案件水落石出为止。服侍她的侍女相信她就是您的新女友,既然您已经失去了雷吉娜。”

    “我要逮捕她!我这就报警!”贝舒喊道。

    德内里斯放声大笑。

    “啊!居然这样!真滑稽!得啦。你跟我一样,知道你是不能碰她的。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你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啰!既然我在保护她。”

    贝舒十分恼火。

    “那么说,你保护一个女贼?”

    “一个女贼,你知道些什么呀?”

    “怎么!她不是那个你使之被捕的男人的妹妹吗?”

    “无耻的诽谤!不是我使之被捕,而是你,贝舒。”

    “由于你的告发,而且他也有罪,这无可争议。”

    “你知道些什么呀?”

    “嗯!你没把握了吗?”

    “当然没有,”让·德内里斯说道,语气中充满讽刺,令人恼火。“这些事情矛盾百出。一个窃贼,是这么个高贵的人物?一个女贼,是这么个高雅的女士?我只敢吻她的头发。说真的,贝舒,我想你是否有点动手过早?你是否不慎陷入一件非常糟糕的事件中去了?要负多么大的责任呀,贝舒!”

    贝舒仔细听着,心里动摇起来,脸色苍白。范霍本焦心如焚,十分痛苦,觉得他的金刚钻又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让·德内里斯,满怀尊敬地跪在女伯爵面前,喃喃地说道:

    “您没有罪,不是吗?说像您这样的妇女偷东西,那是让人无法接受的。请答应我,把关于您哥哥和您的真实情况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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