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蓝回青岛三个月后传来好消息,说是一切都很顺利,她不再做医生,而是去打理王豪下面的一家装修公司。那个店给蒋蓝股份,蒋蓝的加入让那个本来都要倒掉的装修公司又活了过来。蒋蓝独具匠心的设计和独特的市场定位,一举拿下了很多家庭主妇的欢心,营业额增长了几倍。她还在准备开一个家具店,主要是提供实用又好看的家具。
吴博荣约余莹出来,她不肯见,不肯见是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对他是什么感情。很多感情,她都没有办法明白,她希望可以像蒋蓝一样,很好地把握自己之后再面对感情。
宝宝已经八个月大了,成了余莹的生活重心,她越来越离不开宝宝。
程济越来越忙,两人几乎到了只有睡觉的时候才能看到对方的地步。余莹决定和程济提出分居。
圣诞节的时候,余莹一个人走在街头,在节日的气氛里,她感觉孤单到受不了了。一个人吃饭走路,一个人承担自己的生活,一个人对着这个巨大的世界,一个人学着成长。什么都是一个人,余莹感觉到自己像路边的雪人,在节日的音乐里,开始流泪。
连她的泪都是冰凉的,原来想要做一个强大的女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漫步在大街上,一直走到与吴博荣经常见面的那个酒店前,也没有什么目的地进去开了一间房,给吴博荣打了一个电话。
她坐在酒店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的雪花飞舞。这个世界都是灰色的一片,连成一团儿,可是,她真的找不到自己。那种孤单,一直到骨子里的孤单,她不是贪恋或者痴缠,她也许真的做不了自己的主人。
可是,就那么狠狠地撑着自己,做自己的主人,又真的可以幸福吗?余莹迷失在这个雪天里,看着雪花飘落,想着自己与吴博荣春天的相遇、夏天的热恋、秋天的分手败笔,现在到了冬天,她在这个冬天里完全找不到自己了。
现在她只能找到吴博荣,只有吴博荣可以告诉她,她要的生活和幸福在哪里。或许吴博荣也不知道,可是她希望吴博荣能给她答案。
吴博荣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雪意,头发有一点湿。他伸手去拍打雪片,对着余莹说:外面雪好大,我走得急,又没有带伞。
余莹知道他为什么不带伞。她想疏远这一个关系,总是躲着吴博荣,和他这一段时间见面的次数非常少。所以,当自己打电话给吴博荣的时候,他虽然尽量地平静,可是她知道,他平静不了。
余莹站起身来,轻轻地扑到吴博荣的怀里。吴博荣爱怜地抱住余莹。她的脸上呈现着一种淡淡的冷光,衬着外面的雪色,整个人像是玻璃制成的,好像如果不好好抱着,她就要碎掉了。
余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说道:怎么办?我爱上你了。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那么这句话就是游戏的终结。但是,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把这个游戏变成了真正的现实?
吴博荣感觉自己的心轻轻地被触动了,他垂下头去吻余莹,两人的心中充满了惆怅。
余莹问道:怎么办呢?
离婚吧!如果你准备好承担自己的感情,就面对未知好了。
吴博荣说这句话的时候,经过了非常深的思虑。两个人不再相爱,却一定要死绑在一起,这样的维护仅仅是因为社会关系和影响,这才是不道德的婚姻。
什么样的社会关系和影响,都比不上自己的感受来得刻骨铭心。吴博荣并不惧怕离婚,离婚对他没有太大的损失,无非是赔一点钱给潘逸佳。而这点钱他赔得起也出得起,为了余莹他感觉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余莹这边更是容易摆脱,她几乎肯定自己和程济是无爱的。那么,无爱的婚姻不过是比陌生人多一纸文书、一个法律上的责任。或许,早早地放手对于她和程济都是好事,她遇得到吴博荣,程济也会遇到自己能爱上的女人。
婚姻无所谓谁好谁坏,两个人相爱,就彼此投入到这段关系里来,大家都心甘情愿,互相付出,无怨无悔。但如果是少了那份爱作基础,彼此就会斤斤计较,互相算计,患得患失,生怕自己比对方多付出一点。所以,婚姻的基础是爱,在爱的基础上需要物质去支撑,但这两个千万不要摆错了顺序。
余莹审视自己这一场失败的婚姻,她发现她太不在乎自己了,她太在乎自己之外的环境和名利了,她太在乎生活得是否平静安逸,却从来不问自己这种安逸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
蒋蓝的出现,打破了余莹的自以为是做驼鸟的性情。蒋蓝的破釜沉舟、蒋蓝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蒋蓝的忠于自我,让余莹看到了一线生机。
原来,她还可以这样活,不用那么别扭,不用那么假装,不用那么累地过下去。
离婚会带来什么?未知的生活,有好有坏,有自由自在的灵魂,也有孤单的肉体,有不同的世俗攻击,也有对自己选择的怀疑。
她抬起头,享受着吴博荣的长吻,在快要窒息的心跳里呐喊着:我要爱我自己,我要听我心灵深处的声音。
李兰的出现,让余莹第一次感觉到恐慌。
李兰出现的时候,立在余莹的门口,眼神直直地对着小宝。她扑倒,对着孩子说:宝宝,妈妈找得你好苦。
就是这么一个贫苦的农村妇女,为了被婆婆偷偷送走的小女儿,不惜离婚,和家族的人翻脸,不惜在外面做洗碗工,但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找自己亲生女儿的希望。
李兰的手已经粗糙变形,她想上前摸小宝,可是又怕刮坏她的脸。余莹当时正在给宝宝泡奶,一看到开门之后进来的人,就感觉手不停地发抖,连瓶子都拿不起来。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是小宝的母亲,这种直觉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可能是这个女人看孩子的眼神不一样。
余莹把她的目光给隔住,问道:你是谁?语气里的强硬却没有办法掩饰一种气弱。
那个女人一下就跪在余莹面前:大姐,我是李兰,是三头村老陈家的媳妇。你婆婆知道, 孩子是抱给她的,她认识我婆婆。
余莹撑着自己不要头昏,问道:那个,你到底是谁?你是宝宝的什么人?
我是宝宝的亲娘,宝宝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生下来,连一眼都没有看到,就被狠心的婆婆给抱走了,我一眼都没有看到,我做梦都梦到我的孩子。李兰看向小宝,眼里露出感激的神情,说道,宝宝养得真好,好漂亮,像城里的孩子。
余莹一时间感觉自己胸口的气都要抽不上去了,只听得自己像从牙缝里逼出来的几个字:你胡说。
李兰忙接嘴说:我没有胡说,没有胡说,你婆婆知道,我先找了她,她开始不肯告诉我孩子在哪里,后来才告诉我了,你可以打电话问她。
其实余莹不用打电话问婆婆也知道李兰没有胡说,小宝有和李兰特别相似的眼睛,又大又黑,那孩子就是她的,那样的表情是装不出来的,只有真情流露才会有那样的神态。
余莹不知道为什么把门给关了起来,对李兰说:我弄清楚了你再来,等我先搞清楚。你忽然上门说是孩子的妈,我搞不清状态,我不明白。
李兰在那里死命地顶着门说道:大姐,你让我进去,让我进去看一眼孩子,我找她找得好苦。真的大姐,我和我男人都离婚了,我就想找到我娃,你让我抱抱她。
余莹什么也不听,就跟疯了似的把门给关上,也不管李兰在门外拍得响声震天。余莹抱着吓得哇哇哭的小宝就往卧室里跑。
她注意到了,婆婆今天并不在场。她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躲着这一幕吗?
许久,李兰走了,走前抽泣着说:大姐,我先走了,你打电话弄清楚,我明天再来。
她走得很不情愿,却也不得不走。因为她脆弱又无助,她不知道怎么从余莹的怀里把孩子抱过来。那个孩子那么漂亮,穿着像小公主一样的棉裙,头上戴着小帽子,已经会扶着沙发走路,看到自己的时候,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李兰抽泣着往打工的地方走,梦里的娃终于见到真面目了,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孩子是那样的漂亮高贵,比村里任何一个孩子都要漂亮,比大妞和二妞都要漂亮。
看到那么漂亮的孩子,李兰感觉心都软了。
她想过孩子的千百种情况,也想到孩子过得很好,可是,却没有想到有这样的好,那种好已经超过了她能想象的极限。那样的娃娃从前只有在电视里才能见到,李兰有一点自豪,这么好看的娃是她生的。
她又感觉害怕,怎么和余莹要孩子?人家把孩子养那么好,她肯把孩子还给自己吗?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强硬的样子,李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要到孩子。她孤身靠一点小线索来找孩子,终于找到了,却不知道能不能要回来。
余莹抱着孩子,不知道要怎么办。她感觉天地之大,根本没有她可以躲的地方。孩子就在自己的怀里,真实的,带着奶味的香。可是,马上有一个女人要把小宝从自己的怀里抱走,从此她的怀里会空荡荡的。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程济回来后敲门说:余莹,你别这样,我们有事好商量,和那个女人说说, 如果她肯, 我们带小宝到十八岁, 如果她不肯,我们还可以自己生一个。
余莹感觉程济离自己的世界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她就要小宝,只要这一个孩子,不是随便再抱一个孩子、生一个孩子就可以替代得了她这一份已经付出的真情。程济不了解,全世界的人都不了解,没有人了解她。她就像个疯婆子,在抢别人的孩子。或许小宝长大了也会不理解,认为是她隔离了自己与亲娘之间的血亲。
余莹被彻底地孤立了,这个世界非常冷漠无情地嘲笑了她玩弄了她,她的感情微不足道,被隐在这茫茫人海里。
余莹抱着孩子,静坐在一角,忽然泪如雨下,不知道何去何从。
余莹第二天若无其事地强撑着去诊所。她的生活已经成了一个漂亮的被蛀空的红苹果,但因为还有鲜亮的外壳,所以,这个苹果还得继续摆下去。
可是,潘逸佳的到来,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潘逸佳穿着非常宽松的棉布衣服,头发随意地挽着,脸上的妆也不见了,但是皮肤依然是那样的好,吹弹可破的白嫩着。最明显的改变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一种非常沉着的自信,这种自信就像是一个巨石一样攻向余莹。
潘逸佳也在打量着余莹。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吴博荣会选择这样的女人来爱。
当她在私家侦探手里拿过吴博荣和别的女人约会的照片时,她的愤怒大过于伤心。这个女人的手还曾经很仔细地摸过自己的乳房,她在捉弄自己。
潘逸佳没有哭天也没有喊地,能做得上吴博荣的女人肯定也不单单只是靠运气和长相的人,她骨子里的那种潜伏很久的精明救了她,这种精明像是某些女人独有的保护伞,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冒出来救主。
她考虑了一下自己的状况,她是依附着吴博荣在过着美好的生活。这些年来,她只会过这样的日子。如果吴博荣真的不再爱她,送她一笔钱让她离开,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这打破了她的生活规律。
当然,潘逸佳会衣食无忧,但是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其实结婚这些年,她也不知道什么叫爱,她也不想去弄懂,她弄不懂,也不需要弄懂,她只要够聪明,知道怎么留在吴博荣身边就行了。
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本事让自己选中的男人爱上。爱总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气味相投的两个人遇到一起有多不容易,这就像是在海底里相似的珍珠要遇到一起的概率。
潘逸佳和吴博荣不是相似的。爱,或许有过,但那也许只是一时的迷恋。但是,潘逸佳没得选,她不想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洗心革面把泪一擦,转身就走,拿着钱就成了女强人,在外面打出一番天下来。每个人都不是一样的性情,不然这个世界就雷同了。
潘逸佳的选择很简单,她留不住的人,让别人去留。
那个别人不是外人,正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想要怀孕其实并不是很难,她纠缠着吴博荣,姿态奔放,而且声称自己作好了避孕的措施。吴博荣信了,为什么不信?一直以来她都是温和而无害,单纯而无心机的。吴博荣当然也很聪明,但是越聪明的人就越容易认为自己会看得穿别人,而放松了警惕。他什么都料到了,就是没有料到潘逸佳的成长速度。
一个女人从单纯到复杂,有时候只需要几秒钟,就像是戏台上那个大幕被拉开,她就懂了,也就明白要怎么做了。
果然,她如愿以偿地怀上了孕。从医院出来第一件事情,并不是告诉吴博荣,而是直接打的去了余莹的诊所。她一直隐忍不发,等的就是这致命的反击一刻。
潘逸佳的十指修长,上面并没有涂指甲油。她的手很随意地放在桌上,余莹正在探脉。
潘逸佳说自己最近不是很舒服,想看看身体到底是不是亚健康,想让余莹给自己调理一下。
余莹只搭上去一下,她的脸就开始像一种奇异的植物,在最不适当的季节里,开出了鲜艳而浓烈的花朵,那种花朵像是从她的心脏里长出来的。她激动得无法自控地说:真是恭喜你啊,吴太太,你怀孕了。
如果周丽锦这个时候进来送东西,就会看到余医生像是高兴坏了一样在拉着潘逸佳的手说着祝福的话。而那个得到祝福的病人,也像是不敢置信地往后轻轻地靠着。
两个女人隔在一个桌子两边,胜负立分。余莹那滔滔不绝的话语,潘逸佳那安静的眼睛。
余莹终于明白,她不仅失去了小宝,还失去了吴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