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章菲然开了个淘宝店铺,卖一些手工制作的古风首饰。章菲然很喜欢古风的东西,她小时候经常做一个梦,梦中她拿着小铁铲在后院铲莳花,却挖出一只瓦罐来,打开一看,竟然是满满一罐子的金黄银白,各种珠翠夺人眼球,她惊喜万分地去抓,却醒了。 也许很多人都做过这样的梦,但章菲然立志要将它变成现实,于是她开始研究古代的首饰,并用从淘宝上买的铁片和玉石珠子制作首饰,她的梦想是赚了钱之后用真金白银打造满满一瓦罐的珠宝。 店铺的生意还算过得去,她每天在铁片中忙碌着,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精雕细琢的艺术家。 当她做完一根珠钗,淘宝旺旺忽然响了起来,又有生意上门,她兴冲冲地坐到电脑前,买家叫“摸金校尉”。 摸金校尉传说是曹操所创立的一支军队,专门挖掘陵墓,为曹操凑足军饷,后代的盗墓贼们也称呼自己为摸金校尉,自从盗墓小说火了之后,网络上无数人给自己起名叫摸金校尉,也不知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掌柜,我想跟你定制一根簪子。” “乐意效劳。你想要什么样的簪子?” “我给你图。”对方发了一张照片过来,照片有些模糊,凌乱的桌子上放着一根金簪,上面镶嵌了宝石,做工非常精美。 “这是明代的工艺,恐怕我做不出来。”章菲然问,“这根簪子是哪个墓出土的?”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道:“我急用,在淘宝上问了很多店都不能做。你店里不是有打制的簪子吗,工艺很好啊。” “我的确认识银匠师傅,不过 ” “如果你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来,尽快开价,我绝不还价。” 章菲然觉得这个真有意思,信口说:“那10万怎么样?” “成交。”不到5分钟,对方打了10万到章菲然的支付宝,她吓倒了,10万,就算买一根真正的古董都足够了。 “多久能做好?” “这个 ” “10天够不够?10天后寄给我,谢谢。” 等等,她没有答应啊。章菲然连忙跟他解释,可是不管她说什么,对方都没有反应,似乎已经下线了。 章菲然目瞪口呆,这个人脑子有毛病吗?见过强卖的,还没见过强买的,还是这种高价强买。 难道天上掉馅饼了? 她查看那人的资料,一片空白,账号是刚注册的,只有一个简单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竟然和她在同一个城市。 她忽然来了兴趣,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呢? 这根簪子,倒是不妨做一做。 【1】 窄小的工作间里,一个系着围裙的男人正在炉子前忙碌,章菲然推开门:“胡羽,这次在做什么首饰?” “这次做的是银餐具。”男人抬起头,乱糟糟的头发下竟然是一张颇为好看的脸,他拿起一只银瓶子递给她,“我在上面铸了蝶恋花纹,看看怎么样。” “做工还是一如既往地精致。”章菲然爱不释手,可惜啊,这样的东西她买不起。 “这次要打什么样的首饰?”胡羽一边整理银器一边问,章菲然将照片递给他:“就是这个,能做吗?” 胡羽脸色变了:“你在哪里得到这张照片的?” “客人给的,怎么了?” 胡羽的脸色阴晴不定,拿着照片反反复复看了很久,章菲然被他的脸色吓倒,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那个客人的地址你有吗?” 章菲然奇怪地望着他:“你们认识?是故人?” “把他的地址给我。”胡羽的脸色很可怕,认识了四五年,章菲然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地址找给了他,他神色凝重:“菲然,这个单子不要接了,就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就别管了。”胡羽将她推出门去,任她如何敲门都不开,章菲然满头雾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一个个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既然银匠不肯接单,生意是做不成了,她回家退了单,对方也没有说什么,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章菲然又接了几单打制首饰生意,来到胡羽的工作室,却只看到另外几位银匠在工作。 “胡羽呢?” “找胡羽啊? 他请了长假,说要出去旅游,走了一个星期了。” 一个星期?章菲然愣住,不正是她给他看了照片那天吗? “他有没有说去哪儿?” “没说。他走的时候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行李箱里藏了什么东西,脸色也不好,我看哪,他不是去旅游,倒像是寻仇的。” 章菲然一个激灵,寻仇? 莫非他真的跟那个名叫“摸金校尉”的客人认识?而且有仇? 章菲然给他打电话,电话处于关机状态,她的心有些凉,胡羽那小子会不会遭遇不测了? 她匆忙回家,找到摸金校尉的地址,带了瓶防狼喷雾剂就找上门去。那是一片老式的居民楼,或许是上个世纪80年代所修建的某个单位的宿舍楼,楼道又陡又窄,终于找到了地址里所写的那扇门,她鼓起勇气敲了敲。 没人应。 又敲,还是没人应。 她趴下来从门缝往里看,忽然听到有人问:“你找谁?”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的脸:“我 我找住在这里的人。” “这家早就没住人了,你走错了吧?” “什么?”章菲然又看了看写在纸上的地址,“没错啊。” “这户人家姓李,几年前就买了新房搬走了,房子一直没租出去,都空了好几年了。”中年男人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别在这里堵着路。” 章菲然犹豫了一下,只得回家,走出居民楼,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接下来的几天都联系不上胡羽,这家伙在本市又没个亲戚朋友,就在她考虑要不要报警的时候,接到了警察打来的电话。 “喂,是章菲然女士吗?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胡羽的人?” 章菲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认识,他怎么了?” “他死了,你能到警察局来一趟吗?” 章菲然觉得自己掉进了千年不化的冰窖里,浑身冷得刺骨。 死了?胡羽死了? “你好,我叫申睿。”年轻的警官跟她握了手,带着她走进停尸房,冰柜中所透出的寒气令章菲然打了个寒战。 “章小姐,尸体有些难看,你要有心理准备。” 章菲然吞了口唾液,朝他点了点头,他拉开冰柜和尸袋的拉链,一股刺鼻的腐臭味迎面扑来。章菲然连忙捂住口鼻,朝里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胡羽的脸上满是刀伤和淤青,原本好看的脸庞此时扭曲得万分狰狞,连个人样都没有了。她颤抖着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 申睿将冰柜推回去,领她进了办公室:“要喝水吗?” “不用了。”章菲然十指交缠,轻轻地发着抖,申睿给她倒了一杯茶:“还是喝点吧,凝神静气的。” “是谁杀了他?” “还不知道。听说8月12号那天你去银匠作坊找过他?” “是的,他一直帮我打首饰,我那天是去下订单的。”章菲然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死在哪里?” 申睿盯着她看了一阵:“死者死了4天,死在工人路彤雅小区3单元502号。” “啪”,茶杯跌落在地,一地碎片跳动不休。 工人路彤雅小区3单元502号就是摸金校尉的地址,4天前,不正是她去“摸金校尉”家的那天吗? 难道,那个时候他还活着? “死者死前曾受过长时间的拷打,凶手非常凶残。”申睿说,“你放心,我们会尽快破案。你有什么线索也要尽快告诉我。” 章菲然的心被恐惧所包围,将这些天发生的怪事统统告诉了申睿。申睿一边记一边问:“你还记得在彤雅小区跟你说话那人的长相吗?” “干什么问这个?”话一出口,她顿时恍然大悟,脸色煞白,“那个人 就是杀胡羽的凶手?” “你别害怕,只是有这个可能性罢了。”申睿出言安慰,可惜毫无作用,章菲然全身都在发抖。如果那人真是凶手,那她岂不就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原来,那天她与死神擦肩而过。 “我,我该怎么办?”章菲然紧张地问,“他会不会来杀我灭口?” 申睿将自己的电话写给她:“如果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这段时间注意安全。” 【2】 接下来的几天章菲然过得担惊受怕,不敢出房门一步。这天早上她还没起床,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吓得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墙上的钟指向早上七点,这么早,究竟是谁?不会是那个凶手吧。 她吞了口唾沫,壮着胆子问:“谁,谁啊?” 没人回答,继续敲门。章菲然往被子里缩了缩,又问:“谁啊?” 这次对方终于回答了:“章小姐,有你的信。” 信?大清早的谁来送信啊? “把信从门缝塞进来吧。” 门缝下面果然塞进来一封信,之后门外就没什么动静了。章菲然从猫眼里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才将信拿起,这一看吓了她一跳。 寄信人竟然是胡羽! 她忙拆开信封,字迹果然是胡羽的。 菲然: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也许已经不在了。那个人是我的仇人,杀父之仇。不要笑,这不是武侠小说。自从父母死后,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这个故事也只能告诉你了。随信寄出我家的钥匙,床垫下有一本笔记本,你看过就知道了。 胡羽竟然真的是仇人。章菲然紧握着信纸,胡羽也真是,有什么故事不能写在信里,偏偏要让她去他家。 难道这里面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去,还是不去? 章菲然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去一趟。她换了件平时不怎么穿的衣服,又戴上玩Cos时候买的假发,一路上小心翼翼,终于来到胡羽的家。胡羽住在一栋破旧的平房里,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跟着,打开门,屋中有一股潮湿的味道。她翻开床垫,果然有一本笔记本,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了。 翻开封皮,扉页上的字就吓了她一跳。 定陵发掘记录。 定陵?胡羽跟定陵有什么关系? 定陵是明朝皇帝万历的陵墓,20世纪50年代国家下令挖掘,挖出的东西至今都还摆放在定陵博物馆里展览。 写这本笔记的人名叫胡小宁,是当年定陵的发掘成员之一。发掘的过程很顺利,并没有出什么纰漏,可是后来却出事了。文革之时,红卫兵将帝后的棺木和尸体都拖出来,从山崖上扔了下去。皇帝的棺木是金丝楠木的,上好的木材,上面还有包金,非常名贵。被山下的山民们哄抢一空。一个老农将楠木棺材运回家去,发现箱子的夹缝里还有一根累丝嵌宝的簪子,山民以为捡了天大的便宜,却又不敢随便找买家,就一直藏在屋里。当时很多人告诉他,金丝楠木是皇家的东西,平民百姓没那个命,会招来灾祸。山民不听,将楠木做成两口大箱子。不到一个月就出事了,有次山民夫妇回到家,到处都找不到孩子,叫来左邻右舍找了很久,最后在楠木箱子里找到了孩子们,可惜,找到的只是尸体。 山民家的四个孩子,两儿两女在家里捉迷藏,爬进了箱子去,箱盖盖上了,四个孩子活活憋死在里面。 当天晚上,山民发现藏在灶头底下的簪子不见了。 那根簪子其实是胡小宁所藏,文革结束之后,胡小宁找到山民的家,想买回那两只楠木箱子,才听说了这件事,觉得事有蹊跷,开始着手调查。 胡小宁所写的最后一段很怪异,说半夜看到了四个孩子的亡灵,笔法很乱,意思也很乱,全都是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接下来就是胡羽所写的,胡小宁就死在写了最后一段之后的第二天,山民发现他飘在湖面上,怀里抱着块木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村民们都说,他是被那四个孩子的魂魄魇住了,勾了魂儿,警方只当做意外处理。事情就这么搁下了,一过就是数十年。胡羽就是胡小宁的儿子,摸金校尉给章菲然看的簪子正是那根失踪的累丝嵌宝簪。 章菲然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想来那四个小孩憋死也不是意外,是有人将他们杀了,偷走了簪子。而这个凶手,很可能也是杀死胡小宁的元凶。 怪不得胡羽说那是他的杀父仇人。 她拨通了申睿的电话:“申警官,我找到了新线索 ”话还没说完,后脑忽而一痛,世界开始旋转,慢慢模糊了她的双眼。 谁,是谁? 章菲然又开始做梦,梦中她拿着小铲子在后院里铲莳花,土地蓬松,小铲子一铲一铲下去,忽然碰到了硬的东西,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她欣喜若狂,将那瓦罐挖出来,瓦罐很大,足有一人高,她迫不及待地拆开封泥,忽然看到一双狰狞的眼睛。 瓦罐里并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四张狰狞的小孩脸。 章菲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申睿坐在床边,似乎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 “申警官,我怎么在这里?” “你被人打晕了。” “哦。”章菲然扶着额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胡羽家里?” “接到你的电话之后我赶到你家,在你家里发现了胡羽的信,就到胡羽家里看看。当时你躺在胡羽的卧室里,幸好只是一点皮外伤。” “笔记本呢?” “什么笔记本?” “一本很古旧,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胡羽家我们已经搜遍了,没有发现这个东西。” 是打晕她的人带走了? 还没等申睿问,章菲然就将笔记本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申睿眉头越皱越深,这个案子远比他想的要复杂。他柔声说:“总之你要注意安全,如果再发现了什么,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不要再以身冒险了。” 章菲然点了点头,经过这一吓,估计她也没有那个胆量了。 医生说只是轻微的脑震荡,留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章菲然觉得没那个必要,当晚就回了家,她还有一堆订单要做。 打开淘宝旺旺,头像拼命跳动,全是催单的,她一个头两个大,干脆给自己放个长假,好好休息一下好了。 忽然,她手一抖,胸口一片冰凉。 在众多的窗口当中,有一个来自于摸金校尉。 “约定时间到了,明天上门取货。” 明,明天他要来她家?章菲然觉得自己泡在冰水里,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他怎么知道她家在哪里?难道他不知道银匠被杀,她根本没有货交给他吗? 他所说的货,究竟是仿制的簪子,还是 她的命? 她给申睿打电话,连话筒都拿不住。 “申警官,救,救命啊。” 【3】 章菲然的家被严密保护,申睿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吧,有我们在,不会有事。” 家里家外埋伏了好几个警察,按理说她是安全的,可是为什么她心里这么不安呢? 白天相安无事,时针一步一步指向12点,警察们开始放松警惕,也许这不过是一场玩笑。 “你先去休息吧。”申睿对她说,“这里我守着,别担心。” 章菲然点了点头,刚刚站起身,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 两人都是一惊,申睿拿出对讲机,低声让各组注意,然后拔出枪,小心翼翼地靠近门边:“谁?” 没有人回答。 他从猫眼看出去,外面空无一人。 门外无人,敲门声却始终都没有停。 章菲然浑身发冷,紧紧贴着墙壁,连动都不敢动一动。 申睿吸了口气,打开门,将枪口对准门外,却忽然愣住了。 门外有人,是一个小男孩。 “叔叔,这是玩具枪吗?”小男孩睁大眼睛问。申睿勉强笑了笑:“是啊,这是玩具。你找谁?” “我找一个叫章菲然的姐姐。” “我就是。”章菲然走过去,当她看清那小男孩的脸时,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个男孩,竟然跟她梦里在瓦罐中挖出来的四个小孩中的一个长得一模一样! 申睿问:“你来找章菲然做什么?” “有人雇我来跟姐姐拿货。” “告诉叔叔,那人长什么样?” 小男孩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摇了摇头:“太晚了,没看清。” “他让你拿到货后到哪里去找他?” “他就在马路对面。” 申睿一惊,立刻通知埋伏在四周的警察展开抓捕:“菲然,你照看这个孩子。” “不要!”章菲然惊恐地看了那男孩一眼,跟着他跑了出去。C城的夜幕下,路灯昏黄,月色凄冷,长长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申睿吩咐警察们四处搜索,章菲然恍然大悟,叫道:“我们上当了。” “怎么?” “这么晚了,一个小男孩怎么会独自从家里出来?” 申睿神色一变,冲回去寻找男孩,哪里有男孩的身影?章菲然看着面前忙碌的警察们,心降到冰点。那个男孩一定跟凶手有某种关系。 不,或者,他就是凶手也说不定。 她忽然想起,胡小宁在笔记本里说,他看到了四个孩子的魂魄,他们来怨恨他把簪子藏在箱子里,要来报仇。 难道,那个男孩是不,不可能的,这个世上不可能有鬼。她细细回想自己的梦,那场梦,究竟想要告诉她什么呢? 申睿让嫌疑人从眼皮子底下溜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决心全力侦破此案,并让一个女警来保护章菲然。章菲然固执地觉得自己的梦有某种更深刻的意义,约了心理医生,想做一次催眠,去梦中探寻心灵深处的秘密。 心理诊所里灯光幽暗,录音机里播放着柔缓的轻音乐。章菲然躺在沙发上,医生轻轻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温言软语,她很快陷入了沉睡。 梦中更加幽暗,她发现自己走在一条乡间的青石板路上,有人在和她打招呼,她礼貌地回应着,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来到一座农村瓦房前,喊了主人的名字,没人回答。她看了看四周,推门进屋,径直来到炕下,扒开石块和煤块,在里面摸了一阵,摸出一只帆布小包,她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是一根累丝嵌宝的金簪。 “叔叔?” 她回过头去,看见一只金丝楠木的箱子开了,四个孩子从里面伸出脑袋:“叔叔,你在找什么?” 她忽然很害怕,冲过去将孩子们摁进箱子,锁上了箱盖。孩子们在箱中挣扎呼救,拼命拍着木板,她惊惶地跑出去,在门外的灌木丛中摔了一跤,似乎掉了什么东西,她却并没有发觉,爬起来没命地跑。 孩子们的惊叫声,拍打木板所发出的咚咚声像一道符咒般在耳边回荡,她尖叫着从梦中醒过来,发现自己死死拽着医生的手,已经在他手臂上留下四道血痕。 “对不起 ” 医生并没生气,温和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章菲然沉默了一阵:“医生,你相信前世记忆吗?” 医生面带微笑,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说:“ 轮回 源于古印度梵语,意思是 轮转 或 生命的循环 。国外很多学者对轮回进行研究,其中最有名的是史蒂文森,已经有至少四分之一的西方人相信轮回转世说,并且这一人数还在不断上升。我在催眠治疗的过程中也遇到过梦见前世的病人,但是否真的有轮回转世,还没有定论。” 章菲然忙问:“史蒂文森研究出了什么吗?” “史蒂文森的研究主要针对儿童,他认为,儿童在二到四岁之间能保存清晰的前世记忆,七八岁以后这种记忆就会衰退。尤其是那些前世经历过 壮烈 死法的儿童,更是会常常提到自己对前世死亡过程中的细节。你小时候有过奇怪的梦吗?” 章菲然想起小时候常做的那个挖出金银首饰的梦,生生打了个寒战。 “史蒂文森还认为,胎记、先天缺陷以及其他体征缺陷,都可以看成是对前世生活的写照。在《轮回转世与生物学:胎记和先天缺陷的病因》一书中,他指出,胎记和先天缺陷是轮回案例研究中最直观、最客观的证据。他认为,通过胎记或者身体缺陷,能反应前世的身体状况,”顿了顿,医生问,“你身上有古怪的胎记吗?” 章菲然一惊,拉开领口,左边肩膀上有一道粉红色的胎记,从肩头一直延伸到左胸,就像被人用斧头劈开一般。 “难,难道我前世是被人砍死的?” “这个就不知道了,世上总有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医生递给她一杯咖啡,“不管有没有前世,总之你要记住,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前世的恩怨情仇都随着前世的死亡结束了,与今生的你无关。不要给自己背上不必要的思想包袱。” 无关?真的无关吗? 如果无关,又为什么会让她遇到这些呢? 或许,是为了做个了结? 从心理诊所出来,章菲然约申睿出来见面,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他用看怪物的眼光盯着她看了半晌:“你没事吧?” “我没事,也不是在开玩笑。”章菲然说,“申警官,你能陪我去当年那个村庄走一趟吗?也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申睿觉得匪夷所思,这女孩这几天受了刺激,不会精神失常了吧? 他果断地拒绝了章菲然的提议,并建议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回到警局,他点燃一根烟,细细回想章菲然所说,忽然想到了什么,将烟摁熄,匆匆走进档案室,将当年的档案翻了出来。 申睿没想到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竟然还存有档案。当年办理这个案件的是一位年轻警察,他似乎也不相信是意外,对案件做了详细的调查,还存了大量的现场图片。 申睿的脸色变了。 案发现场竟然与章菲然所说丝毫不差! 他放下案宗,去翻找证物,其中一个塑料袋里装着一支钢笔。标签中说,钢笔是在屋外的草丛中找到的。 章菲然说过,她梦见自己在农屋外丢了东西! 是巧合吗? 不,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一切都是必然。 看来,有必要去那村庄走一趟了。 【4】 棕色的长安福特停在村口,申睿和章菲然下车,眺望不远处连绵不绝的瓦房。 “到了,这就是长寿村。” “在那个年代,村里能用得起钢笔的人并不多。”章菲然说,“应该很好找。” 申睿斜了她一眼:“你不是有前世记忆吗?” 章菲然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却不以为意。踏进村庄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面前的景色有些熟悉,四下看了看,指着远处一座较大的建筑:“那是村小学。” 二人来到那座建筑前,门边挂着一块斑驳的牌子:长寿村小学。 申睿看她的眼神有些变。 章菲然跟着自己的感觉走进其中一间屋子,看起来像是办公室,有个中年男人正在备课。她来到一张办公桌前,伸手轻轻抚摸桌面。 这种感觉好熟悉,就像曾经亲临。 “你们找谁?”中年男人抬起头,长久的日晒令他皮肤黝黑。章菲然问:“坐这个位置的人是谁?” “蒋老师,上课去了。”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30年前。” 中年男人停下手中的活,将她上下打量一下:“你是谁?问这个干什么?” 章菲然环顾四周,发现墙上挂了一张老旧照片,连忙走过去看了半晌,指着前排最左边的男人说:“他是谁?” “那是赵国庆赵老师,已经死了二三十年了。” “怎么死的?” “你们到底是谁?” 申睿想要亮身份,章菲然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是我妈妈的表弟,失去联系几十年了。我妈病重,想要见他一面。” 中年男人似乎信了,叹了口气:“赵老师命苦啊,知青上山下乡的时候来的,没来几年就死了,还是横死,到最后连个墓碑都没有。” 章菲然和申睿互望了一眼:“他是被人害死的?” “是啊,被人用斧头砍死的,从肩头一斧头砍到胸口,死得惨啊。” 肩上的胎记隐隐作痛,章菲然轻轻按住,声音有些颤抖:“凶手抓住了吗?” “那年头,谁会真去追究这种事,警察查了一段时间没头绪就放弃了。” 申睿说:“老师贵姓?” “免贵姓李,单名一个华字。” “李老师,你和赵老师曾共事过?” “是啊,我在这里教书四十几年了。” “那你记不记得赵老师随身带的一支钢笔?上面刻了梅花的。” 李华愣了一下:“是啊,那是他老婆死前送他的,他一直很珍惜。” “那支笔呢?” “听说是丢了,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走出学校,申睿说:“这个李华有些奇怪。” “是啊,都过了三十多年了,一支钢笔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你们找赵老师吗?”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瓮声瓮气,两人回头,看见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背部微驼,手中拿着扫帚。 “你认识赵老师?” “我认识,我还知道是谁杀了他。” 二人互望一眼,连忙问:“是谁杀的?” “是老秦。” “老秦是谁?”章菲然问,申睿低声说:“就是那个死了四个孩子的老农。” “我都看见了,老秦提着一把斧头,说孩子们托梦,是赵老师杀了他们,要来找赵老师报仇。” “你亲眼看见他杀人了?” “村民们把老秦拉住了,赵老师人那么好,怎么会杀孩子们呢?一定是老秦受了刺激,精神失常了。第二天早上就发现赵老师死在学校后面,死得很惨,不是老秦杀的还会是谁?” “老姜,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走过来,怒斥道:“还不快去把地扫了,吓到客人怎么办?” 老姜悻悻走了,男人一脸歉意:“抱歉,老姜这人疯疯癫癫的,你们别往心里去啊。” “你是?” “在下刘景,是长寿村小的校长。”他给申睿递烟,“李老师都跟我说了,你们是赵老师的亲属。仓库里还存了些赵老师的东西,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刘校长带着两人来到一处低矮的平房,房门打开,一股霉味和灰尘味扑鼻而来。刘校长从角落里翻出一些东西:“这些都是赵老师的遗物,你们看看,有用的就收着吧。” 只是一些普通的杂物,章菲然翻出一本笔记本,里面记载了一些琐事。 “张小姐啊,赵老师有没有给你们寄过信?”刘校长忽然问,章菲然愣了一下,撒谎道:“好像寄过一封。” 刘校长脸上露出喜色:“他在信里有没有提到过什么?” “你的意思是?” “比如 瓦罐之类。” 章菲然差点没握住笔记本,眼前似乎闪过一些诡异的画面,长满杂草的院子、小铁铲、瓦罐、满满一罐子的金黄银白。 “没,没有。”章菲然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他只是说了些近况,没什么特别的。” 刘校长似乎有些失望,但依然很热情,让老姜收拾了一间教师宿舍给二人住。章菲然警惕地看了看门外,关上房门:“笔记本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 章菲然将封皮撕开,找到一张便笺纸,纸上什么都没有。她找来铅笔,在上面划了一阵,浅灰色上面显出一些字迹。 “累丝嵌宝凤钗两支、嵌宝石金镯子四对、金镶珍珠耳坠八对 这是什么?” “珠宝,定陵的珠宝。”章菲然将笔记本递给他,“赵国庆的父亲是当年挖掘定陵的工作人员之一。” 申睿大惊:“他们把一些出土文物藏起来了?” 章菲然微微眯起眼睛:“胡小宁不是来找什么金丝楠木的,他是来找这批金银珠宝的。” “胡小宁是什么时候死的?” “1977年8月份。” “赵国庆死于1977年6月份。”申睿惊道,“他死在胡小宁前面?” “这么说来胡小宁不是赵国庆杀的?” 申睿在屋中来回踱步:“我们一直以为是赵国庆杀了胡小宁,另外有人杀了赵国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也许是胡小宁杀了赵国庆,而胡小宁又死于他人之手!” 肩头上的胎记又开始疼痛,眼前发黑,她仿佛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提着斧头朝自己冲过来,刀刃闪着寒光。 “喂,菲然,你没事吧?” 血光飞溅,章菲然看到自己浑身是血,爬到那人脚下,死死拽着他的脚踝,厉声说:“我绝不会告诉你藏宝的地方在哪儿,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也活不过百日!” 月光洒在那人的脸上,血光模糊之中,她看到了那人的脸。 胡羽! “啊!”她尖叫一声,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了下来,申睿关切地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是胡小宁!是胡小宁杀了赵国庆!” 【5】 申睿忽然转头看向窗外:“有人!” 章菲然抬头,果然看见一道人影在窗边一闪而过,申睿让她关紧房门,注意安全,然后追了出去,她心中蓦然生出一种刻骨的恐惧,将房门锁死,在简陋的床上缩成一团。 恐怕连胡羽也不知道吧,他的父亲并不是个兢兢业业的考古学家,而是一个见财起意的杀人凶手! 那么,杀死胡羽的人又是谁呢? 胡小宁杀死赵国庆之后得到了那根累丝嵌宝簪,却没有得到瓦罐里的珍宝。有个神秘人杀了他,夺走了簪子,这个神秘人会是“摸金校尉”吗? 摸金校尉得到了瓦罐里的珍宝了吗? 耳边忽然响起小孩子的笑声,她诧异地侧过脸去,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窗外,脸色苍白,嘴角勾着可怕的笑容。 这个孩子,就是那天晚上来她家拿簪子的男孩! “叔叔,来玩啊。”男孩敲着窗玻璃,“箱子里好闷,好闷,叔叔来陪我们玩好吗?” “不,滚开!你给我滚开!”章菲然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声大叫,“我不是赵国庆,我不是!” 小男孩咯咯轻笑,双眼的焦距似乎在她身后,她胸口冰凉,仓皇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额头一痛,世界就暗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章菲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团棉布。她惊惶四望,这里似乎是一个储物室,角落里堆了很多粮食。那个脸色苍白的小男孩坐在粮食堆上吃玉米。 “爷爷,他醒了。”小男孩跑到门边大喊,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刘校长? “赵国庆,好久不见了,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刘校长取下她嘴里的布团,她忙说:“刘校长,你在说什么啊,我叫章菲然,赵国庆是我表舅啊。” “别装蒜!”刘校长撕开她的衣服,露出肩膀上的胎记,“赵国庆,从你走进学校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来了。就算你轮回上千次,我都认识你。” “你是个疯子,什么轮回转世,那是迷信!” 刘校长扇了她一个耳光:“还记得那根累丝嵌宝簪子吗?当年你被胡小宁那个家伙杀了,是我帮你报了仇。我让神婆请你回魂,你亲口说过,你会转世再生,你前世出自珠翠匠家,会做首饰,到时候只要找到一个能做出你前世所做过的首饰的人就行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我儿子终于在网上发现了你。” 他儿子难道就是摸金校尉? “神婆说的话哪里能相信?那都是骗钱的,亏你还是个校长,竟然相信这些东西!赶快把我放开,我才不是什么赵国庆!” 刘校长冷笑:“放你走可以,只要你把埋瓦罐的地方告诉我,我立刻给你松绑。” “什么瓦罐?” “还敢跟我装傻?”刘校长对小男孩喊,“去给我把赶牛的鞭子拿过来,我就不信今天撬不开你这张嘴。” 小男孩跑出去,老半天都不回来,刘校长皱起眉头,这小子怎么回事,赶牛鞭放得不远,都能走几个来回了,莫不是出事了? 他捡起布团,又塞回章菲然的嘴里,关上门出去了。 时间在悄无声息地流逝,刘校长也没有再回来,章菲然脱下自己的筒鞋,从里面倒出一把瑞士军刀来,用脚趾夹起,举到手边。幸好她的手是绑在扶手上,费了一番工夫,终于将绳子割开,她小心翼翼地出来,忽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在她的脚下,滴着血滴。 她摸了摸,还没有干。 血是谁的?难道是刘校长和那小男孩的? 是谁伤了他们? 她咬了咬唇,握紧刀子,顺着血滴来到前面的屋子,屋中没有开灯,漆黑一团。她往前走了几步,踩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她俯下身,颤抖着摸了摸,头皮一阵发麻。 是人! 她摸索着找到灯绳,“啪”的一声轻响,屋内大亮,刘校长和小男孩的尸体横在脚下,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这是 斧头伤。 内院传来低沉的脚步声,木门缓慢地开了,月光将一道颀长的影子打在地上,他的手中,提着一把斧头。 章菲然几乎要尖叫,在最后一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转身就往外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看到前方有一座老旧破败的屋子,屋门没有锁,她冲进去求救,却没有人回答。门外脚步声急促,她情急之下钻进了一只木箱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楠木香味,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浑身哆嗦起来。 这个屋子,不就是她在梦中所见到的那座农屋吗?这只箱子,正是当年闷死四个小孩的楠木棺材箱啊。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她死死地捂住嘴。那人提着一把斧头巡视了半圈,又走了出去,她松了口气,没过多久,又有人走了进来,她抬起箱盖看了看,高兴地说:“申睿,你总算来了。” 申睿嘴角忽然勾起一道冰冷的笑容,走过来将箱盖一按,从灶头底下找出大锁锁上箱子。章菲然惊诧莫名:“申睿,你要干什么?” “回到这个村子,我也想起了很多事情。”申睿语气森冷,就像另外一个人,“我记得很久以前我在这里玩耍过。”顿了顿,又补充道,“和我另外三个姐弟一起。” 章菲然惊得说不出话来,呆了几秒,发疯似的拍箱壁:“申睿,当年的事和我无关啊,你快放我出去!” “再见了。”申睿冷漠转身,越走越远,章菲然拍得手掌出血,喊得喉咙沙哑,还是没有人来。活了23年,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绝望。 这口楠木箱子是一只名副其实的棺材,已经有很多人死在里面,她能够闻到死尸的腐朽味道。呼吸越来越短促,氧气越来越少,她的指甲划过坚硬的木材,生生断掉,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就让这一切恩怨情仇都随她的死完结吧。 她闭上眼睛,恍惚间似乎有人打开箱子,她挣扎着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胡羽?”她喃喃道,“听说人死的时候会看到幻觉,我产生幻觉了吗?” “我还活着。”胡羽拍了拍她的脸,“快跟我走。” 章菲然这才回过神,惊喜地抓住他的胳膊:“你真的活着?那死的那个是谁?”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了他手中所提的斧头。 惊喜变为恐惧。 “你 彤雅小区那个死者,是你杀的?” 胡羽沉默半晌:“他是刘校长的儿子,如果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 “刘校长呢?那个小男孩呢?” “他们都该死。” “你疯了。”章菲然不敢置信地摇头,“你是个疯子,你们都疯了!” “你说得没错,我们都疯了。”另一个人出现在门口。 “申睿?” 胡羽握紧了斧头,对章菲然说:“这屋有后门,你快走!” “胡羽 ” “快滚!” 章菲然咬了咬牙,转身就跑。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身后崩塌了。 【6】 章菲然不知道在那间老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第二天,警察们在血泊之中找到了申睿的尸体,胡羽失踪,警方开始通缉胡羽。 回到家,才不过短短几天,章菲然觉得像是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她瘫软在沙发上,面前的玻璃桌放满了自己所做的各种首饰。她盯着它们看了很久,最后打开背包,往桌上一倒。 各种金银首饰散落,因为年代久远,金属和宝石的光泽已经暗淡,却依然勾人心魄。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老连续剧,安徽省定远县城隍庙里有一副妙联:泪酸血咸,悔不该手辣口甜,只道世间无苦海;金黄银白,但见了眼红心黑,哪知头上有青天。 她无奈地苦笑,拿起手机。 “喂,文物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