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送老娘回去,又说了一阵子话,这才带着妻妾回到后院宿处。
久别重逢,对于女人来说,自然有着千言万语要说,但家里乍逢变故,连年关都没过好,丈夫征战在外,自己等人不能帮其分忧也就罢了,家中还闹出这等事来,除了不怎么懂汉人规矩风俗的琴其海之外,其他人都是心怀愧疚,有再多的话,也只能憋在肚子里,默默的不言声了。
赵石坐定,早有人准备好了香茗,在河中因陋就简惯了,回到府中,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赵石还有些不习惯。
到得下人侍女都退出去,屋子里立时便是一片安静。
饮了一口热茶,身上的疲惫稍微缓了缓,这才一个个仔细看过去。
种七娘不用说了,千里随他回京,忙前忙后,刚一坐下,眼睛就已经眯了起来,头也开始一点一点的,显然是乏的厉害。
两年不见,范柔儿看上去可是真不一样了,她年岁本来就小,一天一个样也没什么奇怪的,二十出头的妇人,与两年前相比,却要端庄娴静的多了,只是灵动的眼神显示出,性子还未定下来。
不过这时看上去,也颇有几分憔悴之色,可见,家中大妇不是那么容易当得的。
李金花产后自然丰腴了许多,这里她年纪最大,带兵上过战阵,又曾手握大军兵权,加上脸侧一道长长的伤疤,气势实疏异于世间寻常女子,此时正容危坐,淡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的望着赵石,眼中的思念和牵挂与当年无异,且那微带愧疚的神色,也与当年差相仿佛……
惜红微垂着头,手里绞着帕子,这些年养尊处优,府中的事也渐渐放了手。一腔心思却都转到了儿子身上,所以这位当年的景王府歌姬却是雍容日甚,形象上比范柔儿更像是得胜伯府的女主人一些的。
琴其海,这位草原上的明珠,艳丽无双。赵石府中少有人能及。又与靖佳长公主交好,时常结伴出游,扑面而来的异域风情,少有人能抵挡得了。此时在长安早已名闻遐迩。
这个时候,湛蓝的眼眸中,蕴着的都是情火,若非府中出了事,旁人都是忧心忡忡。又居于汉地久了,懂了些汉人的内敛与礼节,估计早前一见面,就能扑上来,亲吻他的面颊,用自己最炽烈的热情,来抚慰丈夫疲惫的身心,才不管旁边都有些什么呢。
至于丈夫的妹子如何,她是真没怎么放在心上。草原上的规矩,侮辱了主人的家人,天神作证,也许只有用鲜血才能让仇恨消逝,让受到伤害的家人得以慰藉。根本不用多想什么的。
赵石一个个瞅过去,心中稍安,一路上,已经想的清楚。家里的事情,怨不得家中这些女人。临走时,他确实将家中大事,交给了李金花和陈常寿两个。
但李金花那时已经有了身孕,之后生产,定也顾不过那许多来,陈常寿身体本就不好,加上范柔儿在巩义娘家挑了个侄儿,过继到了陈常寿膝下,估摸着,有半分精神都落在刚得的小儿身上了。
以后还得着力寻些人手才行啊,陈常寿身子太弱,南十八存了去意,李博文更好,当起了府中账房先生,长安城波诡云谲之地,少人坐镇怎么成。
本来开口想问妹子的情形,但转念间,便道:“命人把君玉叫过来,还有咱家的小千金,我可还没见过呢……”
果然,一句话,屋里的气氛便松泛了下来,惜红紧着起身,“都在外面等着呢,扣儿还没大名,就等着老爷回来亲自取……”
一边说着,一边出去叫人。
片刻功夫,已经十岁,初有少年模样而又满身文气的赵君玉当先进来,跪倒在地,口称父亲大人,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是个乳母,怀中抱着个小小的婴儿,正睡的香甜。
“起来吧……”仔细瞧了瞧自己这个长子,还是不由恍惚了一下,虽说两年未见,也有父子血脉连结,但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少了几分刚强,看来是照着文人的路子一头扎下去了。
不过令人满意的是,儿子身子还算健壮,读书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多明白些道理,只要别弄成个酸秀才,做什么,也就由着他了。
见儿子有些拘束,显然,满身征尘的他让赵君玉有些畏惧,不由又是暗自摇头,这么养的府里,早晚成了废物,不如等过了这段,送到国武监磨砺一番。
心里转着念头,微微点头,“明日到书房来,有话问你。”
“是。”
接下来,赵石的心思可就都放在自家女儿身上了,从乳母手中轻轻抱过婴儿,细细瞧着,终于有些眉开眼笑的模样了。
“扣儿,闺名?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
其他几位妻妾看他这个样子,心里自然发酸,不过这个时代,也就是如此模样了,子凭母贵,母凭子贵,再是平常不过,想怪丈夫偏心?省省吧,还不都得怪自己肚子不争气。
不过见丈夫终于有了笑模样,几女可都是松了一口气下来,范柔儿抢先笑道:“还说呢,扣儿抓周的时候一把抓了扣子,怎么也不松手了,一脸抓了几次,都是这般,弄的大家伙儿都笑,咱们府里的千金,日后女红定是一等一的,金花姐姐过后气恼的很,禀过母亲之后,索性取了这么个名字……”
李金花脸上微红,生产下这个女儿之后,确实有些郁结,加之抓周时闹了笑话,让性子爽利的她对这个女儿多了几分不喜,不过毕竟血脉相连,加之此时见丈夫的欢喜模样,心里柔情满满,稍许芥蒂也就不翼而飞了。
接着话便道:“夫君不喜欢,改了就是。”
“母亲可是说了,这个名字挺好,女儿家家的,身娇肉贵,取的名字越平常越好……”惜红笑道。
赵石抱着轻若无物的小小婴儿。也不是他怎么偏心,而是此时和当初得了儿子的心境已大是不同,那会儿多的恐怕除了初为人父的欣喜之外,更多的就是稀奇了,所以逗弄起婴儿来。也有些没轻没重。
现在手里的是自家女儿。满心的都是喜悦和为人父的疼爱,也不求女儿长大了怎么出息,只求能平安就好。
“不改不改,小名给家里人叫。自然越顺口越好,大名要个好的,我已经早就想好了,就叫织星,你们说。好不好?”
也许是声音太大,婴儿一下醒了过来,黑亮的眼珠儿转了转,扭了扭小身子,嘴巴一瘪,便放声大哭起来。
赵石却已哈哈大笑,“看见没有,自己都明白,这个名字取的好。一下就醒过来了。”
众女再也憋不住,一下都乐了,连赵君玉在旁边都暗自撇了撇嘴,瞧着那被父亲抱在怀中的婴儿,多少有些羡慕。
“夫君起的名字。自然是好的……”
众女纷纷附和。
闹了一阵,乳母抱着刚得了大名,便哭醒过来,估计是不太满意的女婴。随着赵君玉告退出去。
赵石饮者香茗,“惜红。七娘累了,扶她休息去吧。”
吩咐了一句,打发了已经困倦不已的种七娘和惜红出去,这才提起了正事。
“妹子是怎么回事,听说还抹了脖子,现在怎么样了,你们给我说说……”
屋内一下静了下来,范柔儿动了动嘴唇,眼眶已经红了,琴其海湛蓝的眼眸一瞪,“那人该死……不是他们拦着,琴其海一定去割下他的头来献给你……”
赵石呵呵笑了,颇为赞许的点点头,琴其海立即眉开眼笑,李金花则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这位草原女子说的可是实话,一点自夸的意思都没有,到时便拔了刀子的,也让得胜伯府的上上下下彻底的见识了草原胡人的凶悍和野性。
不过这里可是汉人地界,不是无法无天的草原。
正经的话还得李金花来说,“此事颇有蹊跷,让人也是猝不及防,也都怪我……”
赵石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头,“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先说事情。”
“嗯,真的是一点征兆也没有,快到腊月的时候,妹妹还回来说,岁末官考,那许节得了佳评,说是要外放什么的,妾身等也没在意,上面有三叔支应,许节再是无能,也该到升迁的时候了……”
“再说,陈先生说……夫君大人估摸着即将回京,也就是腊月里的事情,妾身们自然欢喜,对妹妹也就有些疏忽……”
“谁知道……腊月里……嗯,也就是腊月十几的时候,妹妹的贴身丫鬟就突然跑了来,支支吾吾的,就说要求见母亲,看她那样子,谁敢让她见啊……妾身亲自逼问,这才吐露出来,妹妹出事了……”
“妾身带人过去的时候,妹妹已然重伤,那许节也不见个踪影,妾身气急,护送妹妹回府急急救治,也派人四处去寻那许节,但得的消息却是,此人已经离京上任去了……”
“妾身当时便觉着不对,后来细问了那边的家人,才知道,许节已经走了有半个月了,突然捎回一封信来,却是一纸休书……”
说到这里,李金花眉毛都立起来了,恨声接着道:“怕是休书早就预备好了的,只等离京够远,就捎回来,让咱们追无可追……妹妹当初怎么就嫁了这么个卑鄙小人?”
赵石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休妻?总要有个缘故吧?”
李金花摇了摇头,黯然道:“无后……”
赵石缓缓的吐出口气,闷声又道:“许节去了哪里为官?”
“河中……”
赵石皱了皱眉,但见李金花缓缓摇头,却是明白过来,不是自己刚刚打下来的河中,而是大秦的河中,那里……以往应该是韩家的天下,现在情形要复杂的多,因为当年十万百姓,多数都被安置在了那里,有不少大族随军而还,接着便是子弟纷纷出仕,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崔家,那是地道的百年大族,虽在胡人治下许久,备受欺压,早已不复当年风采,但底蕴却深厚无比,十余年过去,现如今河中低级官员中,充斥着这些大族世家子弟。
“这个王八蛋到是找了个好地方。”赵石冷笑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这人其实是蝼蚁一般的人物,只要他这个大将军不倒下去,他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儿,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他照样能将人揪出来。
“妹妹那里情形如何?”
“妾身等轮流陪着,劝了这些时日,到也有些……妹妹到是没了死志,不过,这个坎儿还得她自己迈过去,既然夫君回来了,明日便去瞧瞧,平日里,妹妹最敬夫君这个兄长,夫君说一句顶得妾身们千言万语的。”
“嗯。”
见赵石应下,李金花接着道:“府中之事,妾身等定尽力而为,夫君不必太过挂心,外间事,夫君却要小心……此事一出,妾身便觉着不对,而夫君迟迟未归,更添妾身忧虑,陈先生那里也是如此,本想着等夫君归来,再说此事于夫君听才急急写了家书,,而今夫君方自归来,可见朝野间有了变故,加之……休书才到,满长安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定有小人作祟其间,妾身斗胆,已经命人详查,过两日应有些眉目,还望夫君斟酌行事……”
赵石眯着眼睛,微微颔首,“好,做的不错,这两年,辛苦你们了……”
一句话,即便是李金花,眼睛也红了起来,范柔儿在旁边已经噼里啪啦的掉下了金豆子,只有琴其海,终于忍不住,挨了过来,牵着赵石的手,“我的丈夫,天已经黑了,咱们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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