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归义王李匪所率吐蕃一路兵马波折不断而言,大将军赵石所率领的中路兵马就可谓是波澜不惊了。
十余万大军,从萧关一路向韦州进发。
大军行军速度一直不快,漫山遍野的秦军斥候,从左近山峦戈壁中,将各处西北部族搜罗出来,或为大军向导,或征其青壮,为大军运送粮草,但有反抗,便挥兵平之。
可以说,中路大军就像一把梳子,在方圆百多里一路梳了过去,大军所过之处,无论百姓还是部族,甚或是江湖匪类,多数皆不能幸免。
当然,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拖慢了大军行程,直到六月初,大军前锋所部才来到韦州三四十里处……
也让军中将领们颇为狐疑,因为谁都明白,此次大军伐夏,贵在速战速决,在冬天来临之前,最少最少也要拿下灵州,以为大军过冬所在。
而按照这样一个行军速度,不定大军去到灵州城下时,便一如当年,西夏人已然大军云集,让人无处下手了,甚至比当年伐夏还要糟糕,因为大帅并没有让右路种遂部和折汇部在灵州会师的意思。
此时,许多军中将领已经开始在担心,一旦冬天来临之际,大军困于灵州城下,该怎么办?
不过在屡次军议之时,却少有人提及心中隐忧,这无疑是对大将军赵石于军中威望的最好诠释。
换句话说,大将军赵石身经百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已经为大秦打下了偌大的疆土。其人之功绩,在军中无人可及,所以,许多人都在想,大将军肯定是心中已有成算,行军再慢,也是不怕的了。
按照这个思路猜下去,可就有太多的猜想诞生了。比如说,西夏有权贵愿为内应,说不定到了灵州城下,不动一兵一卒,便能下了灵州城也说不定。
又比如说,大军陷韦州之后,轻装急袭,不定也能打西夏贼一个措手不及。
等等等等,可能太多了,根本就想不完。而大将军既然讳莫如深,也就没人愿意就此事在军议之上触大将军的霉头……
当然。有的家伙也在心里腹诽,大将军赵柱国领兵作战,颇有前秦白起之势,所过之处,皆都血流成河,而其人最早也是出身西军,曾运粮往庆阳府,与西夏人见过阵仗。
说不准,就是又犯了杀性,想要屠尽西夏军民,不然的话,让大军四处围猎,又是为了哪般?
当然,这样的恶意猜测,谁又有那个胆子说出口?不然的话,非议大军主帅已是死罪,更何况非议的是大将军赵石?自然,也就没那个脑子不够数的,胆敢将这等言语宣之于口了……
实际上,比起当年三十余万大军伐夏,中路大军行军速度虽算不上有多快,但却一直安安稳稳,没有西夏人屡屡骚扰,粮道更是安然无忧,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要知道,当年中路大军,去到灵州城下时,已然临近冬季。
又在灵州城下等待右路大军汇合,直到冬天来临,冻饿之下,这才为西夏人所破,所以,相比当年而言,如今的中路大军单纯以进军速度而言,已经算是快了不少。
不过,这么一来,可也把一些渴望沙场建功的军中将领憋闷坏了,比如说前锋李驰勋所部,猛虎武胜军悍将陆相……
作为大军先锋的先锋,所部一千二百二余骑,皆为骑兵,除了哨探道路之外,还有为大军先锋所部扫平碍难的职责。
这一路行来,不论村寨城池,不是望风而逃就是跪地请降,并没有见过一次真正的阵仗,而像萧关那样的地方,又非是他们能够顷刻取下,实在让人郁闷不已……
隆隆的马蹄声震动着大地,戈壁滩上烟尘四起,一队队骑军彪悍的身影在烟尘中隐约可见。
此处已经地近韦州,也属韦州和萧关之间荒漠的边缘……
骑士们疾驰而至,绣着带翅猛虎的旗帜,迎风飘扬,旗下为首一人,猛的拉住马缰绳,战马长嘶而起,骑士身上铁甲碰撞,铮铮作响。
随之,一队队的骑卒纷纷汇聚,渐渐汇聚于大旗之下,烟尘渐息,一列列的骑兵早已已成军阵,除了战马嘶鸣之声以及荒漠上的风声外,竟无有一点人声,不经意间,肃杀之气已是大盛。
老于行伍之人只要看见这一幕,一定明白,这支军伍,也不知经了多少战阵,才会有如此威势。
不错,这些骑卒,正是猛虎武胜军中之精锐,曾经随大将军赵石战于北地,更曾随之远赴草原漠北,与草原勇士争雄。
而今,率领他们的,既非大将军赵石,也非镇声将军木华黎,而是秦州陆相。
陆相,字首臣,祖籍秦州,因其祖父于延州镇军任职,而迁延州……
说起此人来,也属国武监生员中一位传奇人物。
其祖父随军伐夏,战死于萧关之下,其父少年从军,大小数十战,在边寨之中颇有勇名,更与延州大族张氏联姻,诞下陆相兄弟两人。
因陆相为幼子,差其兄足有十余岁,所以颇得父母宠爱,起了个陆相的名字,许是盼着他能出将入相,别在握着刀把子过活。
可惜,在陆相出生不久,其父便战死于金城寨,不久,其母也随之而去。
此时,陆相兄长早已成年,于延州镇军任职,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对于这个幼弟,夫妻两人都当是儿子来养了。
也遵照母亲遗愿,让幼弟自小读书,不再想着让其从军了。
陆相四岁入蒙学,因天资聪慧,颇得塾师喜爱,一家人也很是欢喜,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又过数载,也就在陆相八岁过了童生试那年……
西夏名将李元康率兵攻秦,陆相那官至游骑校尉的兄长战死于延州城头,对于这一家人来说,真真是晴天霹雳一般了。
因长兄无子,嫂子的娘家吴氏一族欲让其嫂改嫁。
其嫂吴氏,却是个正经的秦川女子,生性刚烈,又兼延州左近,民风彪悍,吴氏也是自小习武之人……
多少年过去了,陆相还记得那一日晚间,嫂嫂将其叫入屋内,轻言细语跟他说,相儿,今后你就是陆家唯一的男丁了……好好读书,别让你兄长在地下不安,今后,嫂嫂可能就不能照看于你了,你自己小心些……
第二日,其嫂便削了一头青丝,提上公公留下的那把百战钢刀,自去从军了。
因连年与西夏人交锋,延州人家,多是如此,父死子继,夫逝妻承,女子从军并不值得奇怪。
不过,对于陆相来说,八岁那年,陆家也就剩下了他这么一个唯一的血脉……
至此,陆相心性大变,往日里温文尔雅的少年郎,多了一股戾气出来,整日里不再读书写字,而是和大多延州少年一般,开始耍刀弄棒,打起架来,也和疯子一般了。
一载过后,陆相的嫂子吴氏回来了,那时,秦人和西夏贼又经了一场大战,而那一战过后,秦人和西夏人开始议和,延州边塞之地,也恢复了多少年不曾有过的平静,延州壮士的鲜血,也不再流淌不息。
而回到家中的吴氏,也少了一支胳膊,却满是豪气的拍着陆相的肩膀大笑,自己宰了三个西贼,算是丈夫报了仇云云。
那是陆相最后一次掉眼泪,嫂子吴氏的身影在他心目中高大无比。
不过,嫂子吴氏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给自己带回了一个男人,老实憨厚的延州汉子,不过他的身上,横七竖八,皆是刀伤箭痕。
开始时,陆相还有些别扭,但嫂子让男人脱掉衣服,指着对方背后一道横跨肩背的刀伤说,这一刀,是因为护着她才被伤着的,如果没有他,你嫂子早就死了,以后,他要以兄长视之,陆相心结遂去……
要说,延州之后没什么战事了,这七拼八凑在一起的一家三口,不定也能好好过日子。
不过,陆相却回不到从前了,即便嫂子挥着棍棒打骂,也不能叫这小子再拿起书本读书考功名。
到得最后,还是陆相的便宜兄长看得开,劝了他嫂子几句,延州汉子,有几个读书赚功名的?既然他不愿从文,不如教他些武艺,嫂子才不再多言。
陆相知道,嫂子是怕了,陆家三代,从陆相祖父,到陆相兄长,尽皆殁于沙场,他是陆家这一代的独苗,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是好……
不过,陆相可不这么想,父亲,兄长皆殁,连嫂子也掉了一支胳膊,他只恨,那会儿自己年纪太小,不然的话,一定要用西夏贼的血,来忌惮这些亲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