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句话,赵石很少主动入宫觐见,大将军赵石崛起于景兴年间,为景兴皇帝重用,成为军中新贵,但在景兴一朝,大将军赵石起起伏伏,名声虽大,实际上却并不显达。
景兴皇帝御下,多以权谋为主,宽赏为辅,景兴一朝的臣下们,多战战兢兢,虽还以觐见皇帝陛下为荣,但说实话,没谁愿意在景兴皇帝面前侃侃而谈,尽舒己见,说不定,那句话便可能让景兴皇帝陛下捉住把柄,由此而获罪。
实际上,景兴一朝从开始,到中期,景兴皇帝看似无情,但对近臣多有宽让,即便是普通臣下,真正以言获罪者,并不算多。
但景兴皇帝确实给了大臣们待下苛刻的印象,所以进言之人,多要想个通透,才敢在皇帝陛下面前开口。
到了景兴末年,景兴皇帝雄心渐消,这不是什么猜测,而是景兴皇帝所行所为表现出来的东西。
接连选秀,充实后宫,营建宫室,耽于美人醇酒,心性越发难以测度,行事也越发偏于权术,赏罚不明等等等等……
如此种种,臣子们感受的很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之处,自古以来,多少贤明君主,随着年纪进入暮年,开始变得昏聩而又喜怒无常,景兴皇帝这样的例子,在史上并不少见……
所以,在景兴末年的时候,入宫觐见皇帝陛下献上谏言之人再次骤减,像大将军赵石这样的皇帝近臣。从始至终。都受到皇帝陛下约束控制。更是不愿在皇帝面前露面了。
就赵石而言,每次入宫,都是一番折磨,遑论其他臣子了,而到了景兴末年,臣子们多数不会就实务上再说出什么谏言,而是开始揣摩君意,相互攻讦者多了起来。
到了成武一朝。一场变乱下来,开始时,朝堂之上可谓是寂静无声,显然,群臣被成武皇帝的手段吓住了,当然,其中也有景兴遗风在作祟。
五年过去,这种情形才开始好转,其实,论起感受最深刻来。还要数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虽然大阀王氏轰然倒地。但实际上成武皇帝并未在朝堂之上再大动什么干戈。
立于君侧者,多为景兴旧人,景兴一朝留下的许多风气,依旧影响着朝堂政局。
当然,无可置疑,景兴一朝是大秦崛起的开端,从此,大秦走上强盛之路,并一扫朝堂上下之暮气,而景兴鼎革,更是让大秦国库渐渐丰盈,官吏也越发清廉自守,正德一朝留下的官场冗员,也在这个时候渐渐削减。
边镇将领的权力,虽然还在加重,但对于门阀世家,景兴一朝是他们走向没落的开始,无论京师门阀,还是军中将门,在这个时候,都清晰的感受到了来自景兴皇帝的恶意目光……
而景兴一朝,边境稳固,大秦兵锋所指,敌国无不战战兢兢,疆域也乃大秦立国所未有。
可以说,景兴皇帝再是如何刻薄寡恩,到了景兴末年,再是糊涂,景兴一朝的功绩也无法抹杀。
成武初年,大秦便能大动干戈,扫荡北地,使诸侯惊惧,都可以是景兴一朝打下的底子……
当然,这是成武皇帝陛下最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事情。
但承认归承认,对于景兴一朝留下的种种朝堂风气,成武皇帝却是深恶痛绝,实际上,这几年,他对景兴旧臣们的耐心也在渐渐消失。
臣子们说话吞吞吐吐,遇事总以避让为先,而之前的科举案,其实就是明证,闹的风波如此之大,竟然没有臣子在他面前给出建议,加上之前大军伐夏封赏之事的处置上,处处都留有景兴一朝的影子。
这个时候,皇帝陛下对于景兴旧臣们的不满,已经到达了顶峰。
事实上,赵石这里也在受到影响,他的一些习惯和考量事情的方式,都是在景兴一朝时所形成的,他这里其实便是朝堂的一个缩影。
换句直白些的话来说,就是朝臣们被景兴皇帝的喜怒无常给吓怕了,经历过景兴一朝的臣子很难在皇帝面前畅所欲言。
这次赵石主动入宫觐见,其实也有点迫不得已的意思,草原诸部派人入京,虽然没有直接到他府上,但草原之事,总跟他脱不了干系。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为免嫌疑的心思在作祟,这才主动入宫请见皇帝陛下,先将自己的意思说明白了,再言其他。
无疑,他这一趟是来对了,皇帝陛下愿意听到臣子们的声音,也迫切想要知道臣子的想法,尤其说这些话的人是大将军赵石,便更让皇帝陛下欣慰了。
如果换做是景兴皇帝,赵石必然会入宫,但那些话却断不会这么来说,跟景兴皇帝打的交道太多了,他如果开诚布公的将自己所想说出来,景兴皇帝在心里一定会猜测,大将军赵石如此着紧草原诸部之事,是不容其他人插手的意思?
要不怎么说呢,人心难测,换个人来,想法却截然不同。
就像如今,成武皇帝陛下就觉着,大将军赵石所言极为有理,难得的是,昨日晚间,胡人刚刚入城,今早,便能入宫觐见,遇事不避嫌疑,勇于承之,可以说,不负国恩,忠于职守。
显然,无论是中书,还是枢密院,又慢了一步,到了现在,还没个章程送上来,估摸着,再拖一两日也是正常,许就是在等着大将军赵石自己入宫说话。
这样的朝臣,这样的姿态,在景兴一朝可能是君臣之默契,但现在嘛,皆让皇帝陛下很是失望不已。
赵石没想那么多,他也不会想到,只是入宫了一次,便让皇帝陛下如此的浮想联翩,顺便还能给朝臣们上上眼药,这样的事情,估摸着就算做梦,他都不会梦到。
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了,没在皇位之上呆过,怎么能真正清晰的把握皇帝陛下的心理?
赵石说完,便不再做声,只是端起茶碗,慢慢抿着香茶,心里还在想着,一旦皇帝陛下有了犹豫,便立即退给朝臣,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反正吧,有自己在那里镇着,北边出不了什么大事。
那些话语,不过是未雨绸缪之意罢了,甚至算不上什么未雨绸缪,只是这事之上,必须表明个态度,在他看来,事情就应该这么办,所以便也这么说了,其实这就是政见,大将军赵石自己的政见。
至于皇帝陛下与朝臣们听不听的进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现在的大秦,就算想大肆封赏北胡,嫁个八公主过去,也不可能。
皇帝陛下沉吟良久,然后展颜一笑,问了一句,“爱卿能有此远见,并能直言不讳,朕心甚慰,依爱卿之意,又该如何对待这些客人呢?”
赵石稍稍愣了一下,心念电闪,还是那句话,换了景兴皇帝当面,这个时候应该是推脱的时候了。
但换了成武皇帝,有些话便可以说一说,随即他便回道:“既然陛下垂询,微臣不敢不言,俗话说的好,客随主便,胡人生于困苦之地久矣,何曾见过我大秦京师之繁华富庶?来到这里,必为繁华所迷,也定为我大秦强盛所摄……”
“所以,待其不需太过宽容慈和,只需好吃好喝供着,然后知其所求,择其一二许之便可,微臣已经打听过了,诸部来人,除桑昆之子图撒合外,并无什么身份特异之人,他们也称不上什么使者,所以,微臣觉得,不用陛下亲自接见……”
说到这里,赵石目光一闪,这个差事可不能揽到自己身上,私下里见见无妨,一旦揽事上身,不定又要多出多少麻烦出来。
“选一身份对等之人,接见便好,说起来,图撒合之父桑昆,草原大部汗王,如今也可以说是陛下臣子,如果陛下认可的话,不如让皇子来接待,其他人等任选之,不用在意太多……”
皇子,永远都是个敏感的话题,皇帝陛下眼光闪了一下,心下思量,年前时便已决定立下储位,这时到是个好时机,让皇儿也历练一下,顺便也能安群臣之心。
到是接待外番,辅佐之人要好好选选,可不能太过随意,不然的话,岂非让胡人觉得我大秦无人?
皇帝陛下不由瞅了瞅赵石,但随即就否了这个想法,大将军赵石若是去了,到不愁胡人不顺服,但难免主次颠倒,让这些胡人生出别样心思出来。
想到这里,皇帝陛下不由也有些头疼,遍观朝廷上下,要说论起后周,南唐,甚或是金国情势来,朝堂上熟悉的人大有人在,但新附之北方诸部胡人,还真想不出好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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