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大地,尼凯依然沉睡未醒。格蕾点燃几根蜡烛,见尼凯没有发烧的迹象,于是轻松地浏览他房中的陈设,目光为壁炉旁一排椭圆形的迷你画像所吸引,格蕾走过去拿起属于尼凯的那一幅捧在胸前,然后走到窗边。窗台下有一张相连的座椅,格蕾看得出来,椅垫部分是可以掀开的,她回头望,确定尼凯尚未醒来,于是将画像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掀开椅垫,发现下面放着几卷纸张。格蕾拿起其中一卷打开来平铺在地上,立刻看出那是沙维克堡的建筑图样。
“你有偷窥的习惯吗?”尼凯在床上问道。
格蕾吓得跳起来,她走到床边伸手一探他的额头,“你感觉如何?”
“若不是一位小姐偷看我私人的东西,我的感觉会更好。”
格蕾拿起那张设计图,“除我以外,还有别人见过那张图吗?”
尼凯伸手要抢,但她却轻巧地避开,他只得虚弱地躺回枕头上。
格蕾将设计图放到窗边的椅子上。“饿了吗?”她来到床边坐下,端着一碗汤慢慢地喂给尼凯喝。刚开始,他频频辩说可以自己来,然而,和世上所有的男人一样,他也喜爱被人哄着、宠着。
“那些图,你看了很久吗?”他一面喝汤,一面问道。
“我才刚刚打开这一幅,你打算何时开始建呢?”
“这只是我自己的痴心妄想,奇克不会——”他笑笑,没有再说下去。“我哥哥还好吧?”
“比你好多了,他可没有血流成河。”她以餐筋为他拭净嘴角,尼凯抓住她的手送到唇边印上一吻。
“我和家兄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我该如何回报你呢?”
格蕾几乎冲口而出地告诉他,爱我,像你上次一样,再度与我坠入情网,用充满爱意的眼眸望着我。若能拥有你的爱,我情愿永远留在十六世纪。
“我什幺都不要,只希望你们兄弟俩能快恢复健康,而历史也能还你清白。”她将空碗放到桌上,“你的臂伤还未痊愈,应该多修息才对。”
“我睡得已经够多了,你留下来陪陪我。”
“我可是有条件喔!”她拿起那张设计图,“我们来谈谈这个如何?”
“不要!”他立刻说道,“把那东西拿开!”他想坐起来,但却被格蕾硬推回枕头上。
“尼凯,你最好别乱动,否则会拉开伤口的缝线,还有,你用不着对我横眉竖眼!我早知道你对建筑物有一份狂爱,你去到未来的时候,已经开始动工兴建沙维克堡。”见到尼凯听见这话后的表情,格蕾差点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怎幺知道这张图是为沙维克设计的?”
“我告诉过你,你去到未来时,是距今四年后的事,当时,你刚开始盖沙维克堡,只可惜它一直未曾完工,因为你……你…”
“被砍头了。”尼凯说道,这是他头一回认真地想过格蕾所说的话,“我希望你能将所有的事都告诉我。”
“从最早的时候开始?”格蕾问道,“那恐怕要花很长的时间喔!”
“奇克既以平安无事,我便有的是时间。”尼凯说。“来!坐在这里说。”他拍拍床沿,发现她脸上那抹怪异的表情后,他接着说道,“我这幺虚弱,怎幺有可能对你不规矩?”见她仍有所犹豫,尼凯于是说,“我以人格担保,绝对不碰你。”
她于是在床边坐下,两脚离地好远,半个身子都陷在羽毛床垫里,她曾自己认识洛柏说起,一直讲到尼凯的教堂中消失。中途曾数度被尼凯的问题所打断,尼凯对许多名词感到好奇与不解,格蕾穷于形容之后,只得自手提袋中取来三本杂志,将实物指给他看,杂志上没有的,她就只好自己动手来画。
将近天亮,她才好不容易说完这段故事,好说歹说哄地尼凯入睡后,她来到喷水池边洗个澡,和露西排演一遍比手画脚。回到房里,红娜却已拿着那件紫色的礼服在等她。格蕾只得换上礼服,随红娜来到客厅,玛芝夫人正在和奇克下着西洋棋。
“哈!”格蕾进门时,奇克说道:“我的救命天使来了。”他握住格蕾的手举到唇边一吻。
她笑笑,颊上染成一片嫣红。
“过来坐下吧!”玛芝夫人指向一张椅子说道。
奇克站在母亲身后,“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想送你一项礼物,但却不知道你喜欢什幺?所以还是由你自己选好了,不过,我的命很值钱,你可不能随便选一样便宜的东西唷!”他笑着说道。
“我真的什幺都不要!”格蕾说道,“你们对我这幺好,供我吃、穿、住、用,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别这样嘛!”奇克笑道,“一定有什幺东西是你所想要的。比方说一盒珠宝啦!我在威尔斯有一栋房子——”
“房子!”格蕾说,“对呀!一栋房子,我想请你在沙维克建一座城堡,而且,设计图要由尼凯来绘制。”
“我儿子?”玛芝夫人惊讶地问道。
“不错!就是尼凯,他已经画了许多相当出色的设计图。不过,他必须先征得奇克的……我是说,克佛伯爵的许可。”
“你将住进他所设计的房子里?”奇克问道。
“喔!不是的,我是说,我并不想拥有它,我只是希望能让尼凯有机会设计这栋建筑物。”
奇克及玛芝夫人都以充满惊奇的目光看着她,环顾四周,格蕾发现一旁忙于刺绣的仕女,也都一个个张口结舌地望着她。
奇克最先恢复正常,“你的愿望照准,我弟弟可以放手去设计及建造这栋城堡。”
“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
厅里没人再发出任何声音,格蕾于是站起身。“夫人我记得还欠您一场表演。”
玛芝夫人笑着说道:“你再也不用靠表演在此维生,我儿子的命抵得过财富万千,当然足以让你在府中吃住无虞,去吧!你爱做什幺?就做什幺。”
格蕾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夫人,谢谢您。”她欠身为礼,然后转身走出大厅。太好了!如今她已恢复自由之身,用不着再为找不出娱乐的新点子而发愁。
回到房中换上睡衣,她面带微笑地爬上床,她已及时阻止尼凯使艾贝受孕,也救了奇克的命,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便是设法摆脱晴采,这一步成功后,她便可改写历史。
格蕾微笑着进入梦乡。
接下来的一周,是格蕾生命中最快活的日子,府中的男女老幼对她和气备至,尼凯也不再对她怒目相向,他缠着格蕾告诉他有关二十世纪的事,也想知道最近的未来发生了什幺。一天,应格蕾的要求,他俩前往附近的一座城镇,其间的情形令格蕾觉得古今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终于,两人来到城外的空地上,格蕾憋了许久的呼吸才有机会舒畅一下,他俩在树下休息,随从端来饮食,尼凯递给她一杯烈酒,格蕾以颤抖不停的手接过来大口喝下,苍白的脸色仍未恢复正常。
“我们的世界和你的大不相同。”尼凯说道。
“的确不同。”格蕾说,脑中仍挥不去刚才自寺中所见到的那幅脏乱、贫穷,以及落后的景象。
尼凯在她身旁躺下,“你会希望留在这个时代里吗?”
她望着尼凯,“会的。”她说,“只要我能够,我愿意留在这里。”
他握起格蕾的手轻轻地吻一下。
“不过,我会要求助产士一定要洗手。”
“助产士?哈!这幺说,你打算为我生儿育女?”
“至少要生一打。”
尼凯的唇移上她的手臂,隔着衣袖,格蕾仍能感受到那股灼热。
“我倒真想能多有几个孩子,我们何时开始呀?”
“多有几个?”格蕾忽然记起尼凯说过他有一个儿子。“尼凯,你有儿子吗?”
“不错!还是个婴儿,不过,你别担心,我早将他母亲送走了。”
格蕾想起来,尼凯说过,他有个儿子,但却在尼凯遇难的一个星期后摔死了。
“我们得立刻回去。”格蕾说道。
“先吃过东西再说吧!”
“不!”格蕾站起身,“我们必须回去看看你儿子,你告诉过我,他在奇克溺水后的一个星期夭折,算算日子,明天刚好是一星期,我们应该现在就赶回去。”
一听这话,尼凯未有分秒的迟疑,他令一名侍卫留下收拾食物及器皿,其余七人则随他和格蕾不停蹄地赶回伯爵府,在大门前,众人翻身下马,尼凯领先向屋中奔去,格蕾紧跟在后,还到三楼,格蕾被眼前所见的景象吓呆了。一名显然尚未年满周岁的婴儿,浑身自颈子处一直到脚底全被裹得紧紧的,更绝的是,他竟是被吊挂在墙上,婴儿的双手双脚全和身体裹在一起,活像一尊木乃伊,他的下半身因排泄物而浸湿发出臭味。婴儿正下方的地板上,放有一只木桶,专门用来承接他的排泄物。
格蕾望着这个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挂在墙上的婴儿,两眼半睁半闭。
“孩子很好嘛!”尼凯说道,“什幺伤害都没有。”
“没有伤害?”格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他放下来。”
“放下来?他很好呀!没有理由!”
格蕾凶狠地瞪着他。“放下来!”
尼凯无可奈何地一耸肩,伸手抓着婴儿的双肩将他自挂钩上拿下来。尼凯两只手伸得又直又长,唯恐孩子的尿液滴到自己身上。他转身对格蕾说道,“现在该幺办?”
“我们来替他洗澡,然后再替他好好的穿上衣服。他会不会说话?走路?”
尼凯一脸愕然。“我怎幺会知道?”
格蕾此刻不知道应该是气、是笑;她设法令人弄来一大盆热水。尼凯又是嘀咕、又是埋怨,却不得在格蕾的怒视下,亲自解开一身臭兮兮的儿子,随即忙不迭地将孩子扔进水盆中。格蕾接着使用自己带来的肥皂为孩子洗澡。孩子的保母曾进来一趟,见状一迭声地说格蕾定会要了孩子的命。尼凯起初不声不响,但格蕾再度杏眼园睁,横眉倒竖,他只好下令要保母离去。
孩子在水中兴奋地手舞足蹈,格蕾猜想,说不定是因为裹得太紧,孩子因此变得反应迟钝。她将自己的这种想法告诉尼凯。
“这样能使他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呀,一旦放松,小鬼便会哭得惊天动地。”尼凯说。
“不妨试试看把你裹起来,而且也挂起来,看你是不是也会哭得声嘶力竭!”格蕾气呼呼地说道。
“小孩子根本没有知觉嘛!”
“他有头脑,有一天他会进耶鲁呢!”
“耶鲁?”
“算了!”格蕾没好气地说。
这个时代当然没有安全别针,格蕾于是分别用一枚钻石及翡翠胸针做为替代物,用来扣紧尿布。孩子洗得干干净净,并扑上格蕾所携带的爽身粉后,格蕾将他递给尼凯。起初,尼凯显得相当震惊,但是没过多久,他脸上便露出一份为人父所独有的满足,他甚至对婴儿笑呢!孩子也以童稚的一笑回报他。
“他叫什幺名字?”
“吉姆。”
格蕾将孩子抱过来放在地上,不一会儿,他便蹒跚地走近格蕾张开的双臂中。两人陪着孩子玩了将近一个钟头后,格蕾准备送他上床睡觉,却发现吉姆的摇篮有个洞,洞的正下方有只木桶,一看便知这两者的作用何在?在格蕾的坚持下,吉姆有了一张羽毛床垫,当然,床垫上还铺了一层防水的油布。
两人离开吉姆的房间时,尼凯笑着对格蕾说道,“和我共进晚餐吧,我们一起庆祝我儿子的‘净身’。”他一面说,一面已挽起格蕾的手。
尼凯经过和母亲在书房的一番长谈后,十分痛苦的决定要在今晚将自己即将迎娶柯晴采的事告知格蕾,近日以来,他已察觉到自己对格蕾的爱。尼凯并不在乎她谎称自己出身南科尼亚贵足,但是,玛芝夫人却以“家族责任”的大帽子压在他身上。老夫人并暗示,尼凯若不依约娶晴采为妻,难保格蕾不会发生“意外”。
“你不能娶她!”格蕾十分镇定地说道。
“亲爱的。”尼凯伸展双臂走向她。
他俩此刻正在花园的迷宫中,尼凯特地将她带来这里,因为,他知道格蕾不懂得如何走出这迷宫,就算他将自己与晴采的婚事说出来令她大为光火,她也无法自他身边逃开。
“我非娶她不可。”尼凯说。“这是我对家族的责任。”
“责任?”格蕾自齿缝中挤出话来,“难道世上便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你娶那个邪恶的女人?”
“邪恶?”尼凯停下脚步,“晴采也许有些贪婪,但是不至于邪恶吧!”
“你懂什幺叫邪恶?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某个女人若是生得美艳绝伦,她就算杀了人却也还是无辜的。”
尼凯眼中怒意乍现,“不错,我不在乎自己对家族有何责任,也不在乎那个我所爱的女人;这世上唯一令我感兴趣的是,便是剥光晴采的衣服与她上床。”
格蕾闻言一愣,只觉似乎被尼凯打了一巴掌,她转身跑开,但却明白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走出这坐迷宫。刹那间,原先的满腔怒火全都消失不见,她有如泄了气的汽球坐到长椅上,她以双手掩面,“喔!老天呀!”格蕾低声地说道。
尼凯在她身旁坐下,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任她在胸前哭个够,“这件事早经安排妥当,我确实是身不由己——尤其有了你之后,我真的不想娶她为妻。但是,万一奇克有任何不测,我便将成为伯爵,因此,我有责任要生育一名继承人。”
“晴采不能生育。”格蕾在他怀里说道。
他掏出一方手帕,“你说什幺?”
格蕾一擤鼻涕,“晴采不能生育。”
“你怎幺知道?”
“噢!尼凯,求求你别娶她,你千万不能娶她。我知道你非常爱她!”
“爱她!晴采?谁告诉你的?”
“你自己啊。你说非回来十六世纪不可,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边是由于你深爱着她。”
尼凯站起身。“我会爱上她?”
“要使我爱上那个女人,短短的四年恐怕是不太可能。”尼凯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说什幺?”
“关于我和她的事,你再多说一点。”
格蕾于是紧握他的手,娓娓将尼凯以前所说过的事情一一道来。她说完之后,尼凯托起她的下巴,“那一次和你在一起时,我知道自己非回来不可。也许,我不想在我离去后,害得你伤心痛苦,也许,我那样做,是为着避免害你爱上一个不留你身边的人。”
格蕾两眼圆睁,泪水在眶中滚动。“你以前也说过这种话。”她轻声低语道,“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你说你不能碰我;因为那将会使我为着你而伤心难过。”
他笑着为她拭去泪珠。“就算我和晴采共同生活一千年,我也不可能会爱上她。”
“喔!尼凯!”她一把抱住他的颈子,情不自禁地吻向他,“我就知道你不会娶她,这真是太好了。”
尼凯抓着她的手,将它们自颈子处移开,他两眼凝望着格蕾,“我多年前便已收下柯家的嫁妆,此刻不可能退婚。事实上;两天后,我便要出发去迎娶她。”他松开格蕾的手,径自走到田篱边,许久之后,尼凯转身望着她,“你所说的事,如今都以不可能发生,对不对?”
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顿时大为光火,“你总不至于傻得还是想娶她为妻吧?”
“我没有令艾贝受孕,洛柏因而没有理由恨我;奇克还活着,我因而没有理由组织军队。就算不得不组军队保护家园,我也一定会先向女王取得允许。”
格蕾猛地站起身,“尼凯,你难道不明白,未来是不可知的?你去到我的年代时,史书上记载你于行刑前三天猝亡,你走了之后,史书却又说你因叛国被处决。由此可见,历史很容易被改变。你若是娶晴采为妻,我回到二十世纪后,说不定会看到史书上记载奇克因别的事故而身亡,而你则被晴采以别的计谋陷害。”她愈说愈激动。
尼凯将她拥进怀中,“亲爱的,很谢谢你这幺关心我,也很庆幸你赶来警告我,从今之后,我定会倍加小心。”
格蕾气得一把推开“莫非她真的美若天仙,以至于你根本不在乎她一手造成的悲剧?”
尼凯垂下双手,“你看不出来吗?我别无选择,难道你要我告诉家人,因为一位来自未来的女人说我的新娘会使戴氏一家灭族,所以我便要毁婚?”
“你干冒失去一切的危机,为的是担心别人的闲言闲语?”
尼凯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以一双充满哀怨的眸子看着她。格蕾立刻心软了,她走上前抱住尼凯的腰,“你可以为钱结婚,可以娶全世界最富有的女人;但是,我求求你,千万别娶晴采,她不是好人,尼凯,她会害了你们全家。”
尼凯笑着低下头,“我不会有事的。晴采之所以能危及戴家的关键,在于我们事先并不知道。如今,我既然已经一清二楚,便有办法为我以及家人免趣这一场劫难。更何况,我还有你在一旁替我观察、警戒。岂不是更多了一重保护?”
“我?”格蕾向后退一步。“我?”
“是啊!你将留在我家中,负责伺候我太太?”
“伺候你太太?伺候那个…杀人凶手,请问,你俩于夜里行周公之礼以产生子嗣时,我该做什幺才对?”
尼凯的神情顿时转为相当严峻,“你自己说的,你不能和我发生肌肤之亲,否则便会回去二十世纪。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抱着独身主义吧!”
“噢!我懂了。我可以一辈子不嫁,但是你却必须每天晚上换一个女人。好!你去娶晴采,看我会不会在乎。让她害死奇克、害死你的母亲、害得戴氏家破人亡、害得你身首异处!”格蕾最后实在忍不住而咆哮起来,泪水也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转身毫无目的地向前跑。
然而,三分钟不到,她便已不辨方向,只得站在原地哭得好伤心。尼凯走到她身边,但却一句话也没说。格蕾默默地跟着他走出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