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允许这种事!”艾拉猛烈的说,背脊挺得笔直。
“你什么时候有资格来管我要什么了?”艾丽丝轻蔑地道,“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你只够资格来帮我穿衣服。快点!”
“你对那男人投怀送抱是不对的。又不是没有男人向你求婚。你就不能知足点,从他们之中挑一个好好嫁了?”
“让她平白得到他?我宁愿先死。”
“你真的想将他占为己有?”艾拉追问。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是我的,永远都只准属于我。”
当她溜出房间,楼梯间黑暗空荡。艾丽丝入宫后没多久便发现这儿很容易打探消息。这儿有许多人抢着为几文钱替她卖命。她的间谍告诉她,盖文和他弟弟在下头喝酒没留在他老婆身边。艾丽丝深知男人喝醉了的德性,打算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当他头昏目眩时是无法抗拒她的。
进入大厅没瞧见盖文和他弟弟,她气得诅咒连连,“盖文爵士在哪里?”艾丽丝质问一名打着呵欠的女仆。大厅地上到处横躺着留宿客。
“我只知道他走了。”
艾丽丝一把揪住那女孩的胳臂,“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艾丽丝由口袋中掏出一枚金币,满意地看见女孩眼睛亮了。“你愿意为这个做些什么?”
女孩完全清醒了,“我愿做任何事。”
“很好,”艾丽丝笑了,“那就给我听仔细了。”
房门轻叩声将茱蒂丝由酣梦中吵醒。她先伸出一只手臂再了开眼皮,却发现盖文睡的那边是空的。她蹙眉起身,想起他说什么去跟史蒂夫道别。
叩门声仍持续不断。盖文不在时总是陪着她的琼安,这会儿也不在房里。茱蒂丝不情不愿地掀开温暖的被窝,套上一件翠绿色天鹅绒睡袍,“什么事?”拉开房门,外头是个没见过的女仆。
“我不清楚,夫人,”女孩略带得意地说,“有人教我来请你立刻过去。”
“是谁说的?我先生吗?”
女孩只是耸耸肩。
茱蒂丝皱了眉。宫廷里尽是恼人的口讯,似乎全只会将她领入她不喜欢去的地方。但也可能是她母亲需要她。更可能是盖文醉得上不了楼,要她去帮忙。想到要如何训斥他,她笑了。
大厅里异常黑暗,墙上的火炬大多都没点燃,上方凹人十二呎厚石壁处是一排阴暗的小室,专供非贵族宾客使用。女孩在靠近陡峭的旋转梯的其中一间外停住。她莫测高深地一瞥茱蒂丝,然后没入黑暗之中,茱蒂丝只觉无聊转身想走时,一女人的声音拉住了她的注意。
“盖文!”那女人大声叫唤。
那是激情中的叫唤。茱蒂丝当场僵在原地。有人擦火种燃起蜡烛,茱蒂丝立即看清一切。艾丽丝瘦削的身子赤裸着上半截,半躺在盖文身下。而烛光下没着古铜色肤色的盖文,竟是赤条条地未着寸缕。他人趴着,两条腿压在艾丽丝的腿上。
“不!”茱蒂丝轻呼,一手捂着嘴,眼中涌出热泪。她希望这是噩梦,然它不是。他骗了她,一次又一次。她差点就相信了他!
她无意识的后退,盖文仍是一动不动地趴着,艾丽丝则躺在他身下举着蜡烛对她笑,“不!”这是茱蒂丝唯一能说的。她继续后退,后退,未发觉楼梯间并无栏杆。
一脚踩空的刹那她尚毫无所觉,只等滑了一级、二级、然后五级时,她才尖叫出声。她慌乱地双手猛抓空气,当身子跌出楼梯,跌进空中时,她再次尖叫。茱蒂丝在砰然重响撞上地面,直落到亨利王的一名武士的褥垫上。
“怎么回事?”盖文口齿含混地咕哝着摇起头。
“没事。”艾丽丝的心快乐地加速飞扬。也许那婊子已经死了,盖文又是她的了。
盖文用一只手肘支起身子,“上帝!艾丽丝!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的目光在她赤裸的身上打转,唯一闪入脑里的意念是——他以前怎么没发觉她是这样骨瘦如柴。他一点也不渴望曾一度爱过的这副躯体。
艾丽丝的欢乐被盖文眼中的神色谋杀了,“你不……记得?”她是真的被盖文的反应吓到了。她原本一直很肯定一旦她再次拥抱他,他就会是她的。
盖文对她深锁眉宇,面露不快之色。他是醉了,但还没醉到记不得夜里的事。他很清楚自己没上艾丽丝的床,更没邀请过她。正准备出言指责,底下大楼猝然活跃起来,灯火摇曳,噪音连天。男人们互相对叫着。紧接着震撼天地的吼声骤起:“蒙特格利!”
盖文翻身跃下床,匆匆套上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奔下楼,在最后一个旋转梯猝然停住。茱蒂丝就在他下方躺在褥垫上,金红色的秀发纠结在头顶,一条腿压在身下。一时间,他的心跳停了。
“不要碰她!”他低吼一声跃下最后几级,跪在她身旁,“这是怎么发生的?”他低喃着触摸她的手,再探向她颈部脉搏。
“她好像从楼梯上跌了下来。”史蒂夫道,跪在他嫂嫂的另一边。
盖文抬首看见艾丽丝站在楼梯上,身上紧裹着袍子,面带淡淡的笑意。盖文直觉感到疑惑,但无暇深究问题在哪里。
“已经有人去请医生了,”史蒂夫执起茉蒂丝的手,但她一直没睁开眼睛。
医生慢吞吞地来了,身着一件毛领袍子,“让开点,”他命令,“我得摸摸看断骨。”
盖文呆怔地退到一边,看着那男人的双手在茱蒂丝身上游移。为什么?怎么发生的?盖文不断纳闷。三更半夜她站在楼梯上干嘛?他的视线又回到艾丽丝身上。医生检查茱蒂丝时她就静立原地,脸上露着浓厚的兴趣。盖文醒来发现与艾丽丝同房的那房间,就位于楼梯顶。再次瞥向他妻子时,他感到血色由脸上褪去。茱蒂丝看见他和艾丽丝同床!她一定是气得直往后退又没看路,就那样失足跌落。可是她怎么会知道他在那里?除非有人通风报信。
“似乎没有骨折现象。带她回床上去休息。”医生说。
盖文低喃着感谢祷语,抱起他妻子柔弱的身躯,四周的人群却惊呼起来,原来褥垫和她的衣裳都已沾血。
“她流产了,”伊丽莎白皇后在盖文身旁说,“带她上去。我去请接生婆来看她。”
盖文可感觉到她温热的血渗过衣袖,流上他的手臂。一只强有力的手落在他身上,他不需回头即知是史蒂夫在他身边。
“夫人!”盖文抱着茱蒂丝进房时,琼安惊呼起来,“我刚回来就发现她不见了。她受伤了!”琼安的声音表露出她对其女主人的爱,“她会平安无事吗?”
“我们不知道?”史蒂夫答道。
盖文轻轻将他妻子放在大床上。
“琼安,”伊丽莎白皇后道,“到厨房去拿热水和干净的亚麻布。”
“亚麻布,陛下?”
“用来吸血,她流产了。拿了亚麻布后,顺便去请海伦女士。她会希望来陪她女儿的。”
“可怜的夫人,她那么想要这个孩子。”琼安咕哝着往外走,声音中出现了泣意。
“走吧,”伊丽莎白转向两个大男人,“你们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只会碍手碍脚。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史蒂夫一手环往他哥哥的肩头,但为盖文挥去,“不,陛下,我不走。今晚我若留在她身边,她也不会受伤。”
史蒂夫张口欲言但为皇后眼色阻止。她知道多说也无益,“你可以留下来。”她点头示意史蒂夫出去。
盖文轻抚着茱蒂丝的额头,抬首无助地望向皇后,“告訢我该怎么做。”
“脱掉她的衣服。”
盖文轻手轻脚地为茱蒂丝宽了衣,看见她双腿间的血人就呆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瞪着它良久,伊丽莎白一直观察着他,“生产不是幕愉快的景象。”
“这不是生产,是……”他说不下去了。
“她一定怀孕挺久了才会出这么多血。这的确是生产,只是结果不那么乐观。”
他们同时抬首望向冲进房的胖接生婆,“你们想冻死这个可怜的女孩吗?走开!这里不需要男人。”
“他留下来。”伊丽莎白皇后坚定地说。
接生婆打量盖文须臾,“那你去帮忙那女仆提水。她一个人提上提下太慢。”
盖文立即付诸行动。
“她丈夫吧,陛下?”盖文冲出去后,接生婆问。
“嗯,这也是他们的头一个孩子。”
那胖女人点点头,“他应该好好照顾她,陛下,不该让她半夜在外头游荡。”
盖文才把笨重的水桶放下,接生婆又给了他更多命令,“替她找件衣服保暖。”跟在盖文身后冲进房的琼安立即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厚厚的羊毛长袍递给他。盖文小心翼翼地为茱蒂丝穿衣,同时一直看着由她腿间不断流出的血。
她额头一出汗,他便用冷布为她擦拭,“她不会有事吧?”他轻声问道。
“我无法回答你。这全看我们是否能把胎儿全弄出来,以及是否能止住血。”茱蒂丝呻吟起来,不安地扭动头部,“让她保持安定,否则她会使我们行动更困难。”
“茱蒂丝,不要动。”她想移动手时,他立即握住她的双手。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盖文?”
“是我。现在不要说话。躺着别乱动,好好休息。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什么没事?”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突然一阵椎心刺骨的陌生疼痛穿过她的知觉,她的双手死命抓住他的。她恐惧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发生了什么事?”她断断续续抽着气,目光逐渐清澈。皇后,琼安和另一个胖女人全跪在她身边,关切地望着她。又是另一阵剧痛袭来。
“来吧,”接生婆说,“我们得按摩她的肚子,帮助她。”
“盖文!”茱蒂丝恐惧地惊呼,在另一阵剧痛过后不住喘息。
“不要怕,吾爱。你很快就会没事的。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
她骇然圆瞪双眼,“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宝贝?我失去了我的宝贝吗?”她的声音几乎歇斯底里。
“茱蒂丝,求求你……”盖文好言安怃着,“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
凝望着盖文,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汹涌而来,记忆开始逐渐凝聚沉淀,“我摔下楼梯,”她无力地喘息道,声音愈渐歇斯底里,“我看见你和你那个妓女睡在一起,我摔下了楼梯。”
“茱蒂丝,现在不是时候……”
“不要碰我!”
“茱蒂丝。”盖文轻唤,半是哀求。
“我没跟孩子一起摔死,你很失望是不是?”她的眼眸中迸出泪水,“找她去呀。既然你那么想要她,你就去找她呀!”
“茱蒂丝……”盖文想解释,但伊丽莎白皇后拉住他的胳臂。
“也许你还是暂时出去的好。”
“好吧。”既然茱蒂丝拒绝再看他一眼,他也只好勉强同意。史蒂夫就在门外等着他,见他出来便询问他挑起眉,“孩子小产了,我还不知道茱蒂丝是否能平安度过危险。”
“我们下去吧,”史蒂夫说,“她们不让你陪她?”
“是茱蒂丝非要赶我走,”盖文声调平板地说。
他们不再言语,并肩步出庄园大屋。旭日初升,天空还是一片雾灰。茱蒂丝坠楼引起的骚动使得宫中人都起了个早。这对兄弟在城墙边的石凳上坐下。神色均凝重异常。
“深夜里她为什么会在外头走动?”史蒂夫问。
“我不知道。你和我分手后,我就随便倒在一张空床上,糊里糊涂的睡着了。就是最靠近楼梯顶的那张。”
“也许是她半夜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就出来找你。”
盖文没有回答。
“你一定还有很多细节没告诉我。”
“嗯,茱蒂丝看见我跟艾丽丝睡在一起。”
史蒂夫以前从未批评过他哥哥,现在却也忍不住黑了脸,“弄不好你会害死茱蒂丝!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那个婊子——”他倏地打住,仔细审视盖文的侧脸,“你烂醉如泥,不可能会需要女人。就算有那个冲动,茱蒂丝也在楼上等着你。”
盖文目光呆滞地望着庭院远方,“我没有带她上床,”他静静地说,“我睡着了,后来是人声把我吵醒。等我清醒时发现艾丽丝躺在我身边。我昨晚虽喝得多,但还没醉到记不得昨晚带她上床。”
“那她又怎么会躺在你身旁?”
“我不知道。”
“我知道!”史蒂夫咬牙切齿道,“你通常都是个有理性的人,但一碰上那个婊子就昏了头!”
就这一次,盖文没有为艾丽丝辩护。
史蒂夫继续道,“你始终没能认清她的真面目。你知不知道,她跟宫中半数男人上过床?”
盖文侧着头着着他。
“你可以不相信地看我,但她确实是所有男人的笑柄——我敢说也是所有女人的。由马僮至伯爵,她全不在乎,只要他们有能取悦她的工具,她就跟他睡。”
“如果她真是那样,那也是我造成的。我第一次占有她时,她还是个处女。”
“处女?哈!兰开夏郡伯爵发誓,她十二岁时就跟她玩过。”
盖文的表情又是不信。
“看看她把你搞成什么德性。她控制你又利用你——而你还任她为所欲为。不,你还贱得求她赐予更多。告诉我,她究竟用什么手段使你不去爱茱蒂丝?”
盖文视而不见地望着前方,脑中浮现成婚当日于花园中的一幕,“她誓言我若爱我老婆,她就解决自己的性命。”
史蒂夫把头往后靠向石墙,“自杀个鬼!你相信她?那女人宁可杀戮千万人,也不愿危及自己一根毛发。”
“可是我跟她求过婚,”盖文抗议,“还没听说茱蒂丝的存在之前,我就向她求过婚。”
“可是她却挑了个富有多金的伯爵。”
“那是她父亲——”
“盖文!你不能客观的看她吗?你以为她那个酒鬼老头命令过谁?就连他的仆人都不服从他!他若是个强悍的人,她能那么自由地半夜偷跑出去跟你幽会吗?”
要盖文相信艾丽丝是这样的人,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她是那般温婉贤淑,清纯可人,那般羞怯。她泪眼汪汪地仰望着他,他一颗心便立即融化。他犹记得她威胁要自杀时,心中普是何种感受,他会为她做任何事,可是那时候他亦颇受茱蒂丝吸引。
“你还是不相信。”
“我不敢碓定。大概是积习难改吧。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她是美,但你爱的也只是她的美。你从来没探讨过她的内在。你说你没带她上床,那她又是怎么会在那里的?”
盖文没有回答,史蒂夫又继续道,“是那娼妇剥了自己的衣服爬上床,然后教人去跟茱蒂丝通风报信。”
盖文站起身。他不想再听这些,“我得去看看茱蒂丝了。”他喃喃自语着,踱回庄园大屋。
在他这一生中,自从十六岁时被迫接下家庭重担,他从未像其他的弟弟有片刻无忧无虑的闲暇,可去追求女人,了解她们的本性。他的床上虽睡过无数的女人,然一切总是来去匆匆一夜风流。没有女人花时间亲近他,和他欢笑,与他聊天。他相信所有女人都像他记忆中的母亲——美丽,温驯良善,柔弱娇媚——的认知中成长。艾丽丝在他心中一直是母亲的翻版,所以自然而然地他几乎对她是一见钟情。
茱蒂丝乃是他此生头一个真正认识的女人。开始时她激怒他。她没有女人该有的驯良天性。她宁愿关心她堡中的收支帐簿,也懒得搭理刺绣时该用什么色丝线。她美得令人心颤,而自己似乎却浑然不觉。她没有在衣饰上浪费一分一秒,往往每日装扮都是由琼安决定。茱蒂丝似乎是所有不可爱、没魅力、没女人味的综合体。然而盖文却无法自拔地爱上她。她诚实、率直、勇敢、慷慨大方——她还会使他发笑。艾丽丝却从未显示过一丝一毫幽默感。
盖文忐忑不安安地杵在茱蒂丝房门外。他知道自己已不爱艾丽丝,但她有可能真像史蒂夫所言那般诡诈,虚有其表吗?雷恩和迈尔斯似乎也对她颇有微词。若不似史蒂夫所分析那样,她又怎么会上了他的床?
房门开了,接生婆踏入走道。盖文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她怎么样?”
“睡了,孩子出生时已经夭折。”
盖文深吸口气,稳住自己,“我太太会痊愈吗?”
“我不知道。她失了很多血。我无法确定失血是因为小产,还是她体内另有创伤。”
盖文的脸色立即变得惨白,“你不是说是因为小产她才会出血吗?”他不愿接受她有可能另有创伤。
“你们结婚有多久了?”
“六个月左右。”他大感惊讶。这有什么关系?
“你们结婚时她是处女?”
“当然。”他想起曾带给她的痛楚。
“她已怀孕很久,胎儿已完全成形。照推断应该是在新婚的头一两夜怀的胎。不可能再迟。也许大量失血是因为孩子已太大。唉,现在评断这些还太早。”
她转身欲去,但盖文还是不松手,“你凭什么来评断?”
“等血流停止时她还活着,我们就能知道大概。”
他放开她的手臂,“你说她已经睡着了。我可以进去看她吗?”
老妇咯咯笑了起来,“年轻人!你们真是无法无天。有女人等着你,你还去找另一个。现在你又为前一个担心。何苦来哉?你应该决定选其中一个,定下来不要再做傻事愚弄自己。”
盖文咽下他的回答,然痛苦的神色却使老妇收起笑容。
“你可以进去陪她。”接生婆说完转身摇摆而去。
风雨交加的夜晚,劲风几将大树吹弯了腰,远处一棵树甚至被闪电劈成两半,至今仍焦黑地冒着烟。然而围立于坑中一具小棺材旁的四人,却对这大地的哀怒与冷冽刺骨的寒风毫无所觉。
海伦虚弱无力地依靠着约翰,眼睛红肿干涩。史蒂夫则紧靠着盖文,准备随时帮助他哥哥。雨水沿着他们的脸直流至衣领中。约翰和史蒂夫对视一眼,各自扶着另两人离开小墓地。这场暴风雨来得突然,就在牧师刚开始念祭文时骤然发生。
史蒂夫和约翰将那无助的两人,带到一座壮丽的墓旁避雨,然后前去张罗马匹。
盖文重重地跌坐在一张铁凳上。那胎儿是个男婴。他的长子,他想。曾对茱蒂丝说过的那些孩子不是他的话,此时就萦绕在他耳际。谁想到他就是孩子今天所以夭折的原因。他垂下头埋入双掌中。
“盖文。”海伦坐在他身旁,环住他的肩膀。
自从海伦尖叫该先杀了她女儿,而不该将她嫁给他后,他俩就少有来往。然而数月来许多事情都有了变化。海伦发觉了爱人是什么滋味,而今更看出盖文眼中的爱意。她看见他为失去的孩子痛苦,为怕失去茱蒂丝而恐惧。
盖文转向他岳母。他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存有敌意。他知道,也只记得海伦是他所爱的女人最亲近的人。他用双臂紧环住她,将脸埋在她肩上。海伦也紧紧抱住她的女婿,感觉到他的热泪落在她的颈上。海伦的泪水终于也随之获得了解放。
琼安寸步不离地守在她沉睡的女主人身旁。茱蒂丝脸色惨白,如云秀发也汗湿纠结,“她很快就会没事的。”琼安迳自回答盖文未言的疑惑。
“我不敢碓定。”他轻触妻子滚烫的脸颊。
“她这一跤跌得非常重。”琼安一瞬不瞬地盯着盖文。
盖文点点头,全心全意关切着茱蒂丝的安危,无心说任何话。
“你打算要她怎么样?”
“能怎么样?我只希望能再见她健康快乐。”
琼安摆摆手,“不对,我指的是艾丽丝夫人。你打算要怎么惩罚她搞的鬼!”琼安嗤之以鼻,“她搞的这个鬼足以要了夫人的命!”
“不要这么说。”盖文咆哮道。
“我再问你一遍,你要怎样惩罚她?”
“小心你的舌头,女人!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鬼。”
“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厨房里有个女人哭得差点没把眼睛哭瞎。她有枚金币,说是艾丽丝夫人赏她在你跟那婊子睡觉时,带夫人去找你。那女孩说她想她会为一枚金币做任何事,但她没想到要谋杀人命。她说茱蒂丝夫人的孩子死了,也许夫人也会死,都是她的错,她会因此下地狱。”
盖文知道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我想见那女人跟她谈谈。”
琼安立即起身,“只要找得到她,我一定把她揪过来见你。”
盖文守在茱蒂丝身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发觉她的面色逐渐有了丝红晕。
过了一阵子,琼安拖着一个惊惧莫名的女孩回来。
“就是这个母狗!”琼安用力一推那女孩,“自己看看我的女主人。你已经害死一个无辜的小婴儿,现在又要害死我的夫人。她从来没伤害过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你可知道她还经常教训我,不该欺压你这种无耻败德的下流货?”
“安静!”盖文命令道。那女孩显然被吓坏了,“就你所知道有关我太太的意外的事全告诉我。”
“意外?!哈!”琼安嗤之以鼻,随即在盖文的瞪视下噤声。
那女孩诚惶诚恐地不停张望四周,结结巴巴地道出所知。到最后,她惊惧地扑到盖文脚边,“求求您救救我,爵爷。艾丽丝夫人会杀了我!”
盖文毫不同情,“你要我帮助你?你又帮助过我妻子什么?或者我们的孩子?要不要我带你去他们埋葬他的地方?”
“不——”女孩绝望地哭喊,拚命向盖文磕头。
“起来!”琼安命令,“你弄脏了我们的地板!”
“带她走,”盖文说,“我受不了再看到她。”
琼安揪住女孩的头发,粗暴地拉她起身,然后用力一脚将她踢向房门。
“琼安,”盖文说,“送她去找约翰·巴赛德,告诉他务必要照顾她的安全。”
“安全!”琼安怒吼,旋即眸光转硬,“是的,老爷,”她虚假地臣服道。可是一带上房门,她便将女孩的手臂扭到背后,“她害死了夫人的宝宝,我还要让她安全!”她喃喃自语,“不,我要她付出代价。”
到了螺旋楼梯顶,琼安的手钳紧女孩的身子。
“住手!”约翰·巴赛德咆哮道。过去几天来,他一直都守在茱蒂丝房间附近,“这就是艾丽丝夫人买通的那个女仆?”宫中无人不知艾丽丝的狡诈诡计。
“求求你,先生,”那女孩哀求着跪下,“不要让她杀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约翰没吭一声,只狠狠瞪一眼琼安,然后扶起那女孩迳自离开,琼安立于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可惜他带走了她,否则你真会少了我不少麻烦。”身后一声音说道。
琼安转身面对艾丽丝·乔特耳斯,“我倒宁愿看到你躺在底下。”她轻蔑地说。
艾丽丝脸色大变,“我要你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这里?现在?”琼安挑衅道,“不,这不是你的作风。你向来雇人替你做这种龌龊事,免得弄脏你的玉手,坏了你纯洁无瑕的假面具。”
从来没有人敢对艾丽丝说这种话!
“来呀!”琼安大胆挑衅,“你还犹豫什么?我就站在楼梯边缘。”
艾丽丝真的很想用力推那女仆一把,但琼安看起来健康强壮,若有闪失艾丽丝可是跟她斗不赢的,不,她不会冒无谓的险,“小心你的狗命。”艾丽丝嗤之以鼻道。
“不,我会小心我的背后,你这种人只会走旁门左道,乘人之危由背后下手。”琼安无畏地瞪着那气急败坏的女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她一路大笑着拾级而上,回到她女主人的房间。
接生婆和盖文正在检视茱蒂丝,“她开始发烧了,”老妇人说,“现在只有祈祷,尽一切力量了。”
茱蒂丝一直在作梦。她的身体灼热又酸痛,无法集中精神。盖文在梦中,一直冲她笑着,而那笑好假。他身后站着艾丽丝·乔特耳斯,她的眸中闪着胜利的光彩,“我赢了!”那女人欢呼,“我赢了!”
茱蒂丝缓缓苏醒,梦的记忆真实得一如身上的疼痛,仿佛她在硬地板上一动不动地睡了好几天般,僵硬又酸痛。她困难地扭转头部。盖文坐在床畔一张椅中打瞌睡。就连在睡梦中他看起来仍是如在弦之矢,好像随时准备弹跳起身。他的面容憔悴,形容狼狈,颧骨也高耸而出,脸上胡渣几天没处理,眼眶也泛着黑晕。
茱蒂丝困惑了好一阵子,纳闷盖文何以看起来如此疲惫,而她的身子又疼痛难当。她的手在被单下蠕动,探向她的腹部。那儿曾是坚实且隆起,现在却是软绵绵地陷了下去。哦,感觉是多么慑人的空虚!
她想起了一切,想起盖文和艾丽丝同床共枕,缠绵厮磨。他说已不再爱她,而茱蒂丝也开始相信他。她还幻想着孩子出世后,他们将有的快乐生活。她真是个傻瓜!
“茱蒂丝!”盖文的声音沙哑得奇异。他迅速坐到她身边,一手探向她的额头,“烧退了,”他松了好大一口气,“感觉怎么样?”
“不要碰我!”她尽可能的厉声斥道,然出口的声音仍是软弱无力,“离我远点!”
盖文点点头,嘴角紧抿成一线。
他俩未及再开口,房门便被推开,史蒂夫走了进来,一见到她醒了,脸上焦虑之色立即化为其诚的笑容。他迅速来到床边,在盖文对面坐下。
“可爱的小嫂子,”他低喃道,“我们还以为我们会失去你呢。”他轻吻她的面颊。
眼见熟悉且挚爱的面孔,茱蒂丝不觉热泪盈眶。
史蒂夫蹙眉望向他哥哥,而盖文只是摇摇头。
“来,小可爱,”史蒂夫说着揽她入怀,“别哭了。”他轻声安抚,一手抚着她的发。
“是个男孩吗?”
史蒂夫只能点点头。
“我失去了他!”她绝望地哭泣,“他甚至还没有生存的机会我就失去了他。喔,史蒂夫,我真的好想要这个孩子。他长大一定是个乖孩子,彬彬有礼,而且非常漂亮!”
“是的,”史蒂夫应和着,“高大、黝黑,一如他的父亲。”
茱蒂丝泣不成声,“至少我父亲说对了我一定会生外孙。可是他已经死了!”
史蒂夫望向他哥哥,不知究竟是谁最伤痛——盖文,或者他正安慰着的女人。
盖文从来没见过茱蒂丝哭。她只对他表现了敌意、激情、幽默,却从未有过如此痛切的哀怨。她未与他分担她的悲痛,令他悲哀莫名。
“茱蒂丝,”史蒂夫说,“你不能太悲伤,好好休养身子。你才大病一场,不能这样折磨自己。”
“我病了多久?”
“你整整发了三天的高烧,差一点就离开了我们。”
她僵住了,突兀地推开他,“史蒂夫!你没有走,你会赶不上自己的婚礼。”
他点点头,“我应该在今天早上与她成亲。”
“那你不是把她一个人丢在礼坛上了吗?”
“我只希望她听说我人还没到,延后举行婚礼。”
“你有没有派人送讯去?”
他摇摇头,“老实说,我忘了。我们都只顾着为你担心,把其他的事全都忘了。你不知道你的情况有多危险。”
她确实觉得虚弱无力,而且极端疲倦。
“继续睡吧,好好休养。”
“你会去娶你的新娘吧?”他扶着她躺下。
“知道你已经退烧,现在我可以走了。”
“答应我,”她疲惫地说,“我不希望你的婚姻开始得和我的一样。我要你的幸福快乐。”
史蒂夫迅速瞥一眼他哥哥,“我答应尽一切努力。我一小时之内就出发。”
她点点头,闭上眼睛,“谢谢你!”她轻声说道,然后睡着了。
盖文随他弟弟一同起身,“我也忘了你的婚事。”
“你心里有太多事了,”史蒂夫道,“她还在生你的气?”
盖文讥诮地看他弟弟一眼,“恐怕不只是生气而已。”
“告诉她。告诉她你心里的感受,告诉她艾丽丝干的好事,她会相信你的。”
盖文回首望向他沉睡中的妻子,“赶快去收拾行李吧,那个苏格兰新娘会剥了你的皮。”
“如果她只要我的皮,我万分乐意送她一张。”
关上房门后,盖文将他弟弟拉过去,“圣涎节,”他浅浅一笑,“圣诞节时带你的新娘回来。”
“我会的。你会跟茱蒂丝说吗?”
盖文点点头,“等她休息够了,等我洗个澡,我就去跟她说。”
史蒂夫笑了。盖文在他老婆发高烧期间,不眠不休地在她身边守了三天三夜。史蒂夫拥抱一下他哥哥,然后转身离去。
茱蒂丝再度苏醒时,房间里黑漆漆的。琼安在门边的褥垫上睡觉。茱蒂线头脑清醒许多,感觉也强壮许多,而且非常饿,“琼安?”她轻唤。
那女仆立即跃起身,“夫人,”她开心地咧嘴笑了,“盖文爵爷说你已经没事了,可是我一直不敢相信。”
“我想喝水。”
“马上来,”琼安开心地直笑,“慢点喝,”当茱蒂丝贪婪地灌杯中饮料时,她溺爱地轻斥。
房门被推开,盖文捧着食物走进来。
“我不要见到他。”茱蒂丝坚定地说。
“你出去!”盖文命令琼安。
女仆放下茶杯,匆匆离去。
盖文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你的精神好多了。”
她一直瞪着他,没吭一声。
“我替你端了些清汤和面包来。你一定饿坏了。”
“我不要你的任何东西。既不要食物,也不要看到你。”
“茱蒂丝,”他极具耐心地说,“你表现得像个孩子。等你完全复原后,我们再讨论这件事。”
“你以为时间会使我回心转意?时间会还给我我的宝宝?时间会让我搂着他,爱他,甚至让我看看他眼睛的颜色?”
“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也同样失去了他。”
“原来你连这个也知道了!我该同情你吗?你本来根本就不相信他是你的骨肉。会不会你连那也是在说谎?”
“我没有骗过你,茱蒂丝。你如果肯听,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听?”她镇定地说,“你什么时候听过我说的话?打从我嫁给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费尽心力想取悦你,可是不管我怎么做都只会惹你生气。我没有一刻不觉得你在拿我跟别人作比较。”
“茱蒂丝。”他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
“不要碰我!你让我恶心。”
他的眸子由灰转为墨黑,“不管你爱听不听,我都有话要说。你说的大都是事实。我是爱过艾丽丝,至少我以为我爱过。她还没开过口我就已爱上她。我为她制造了个假象,而她也成为我想像中的女人。我们很少有机会相处,总是来去匆匆地见面。我从来不知道真正的她是什么样子。”
茱蒂丝未予置评,盖文也无法读出她的心思。
“我以为我的心已属于艾丽丝,所以抗拒着不去爱你。但现在我知道事实不然。茱蒂丝——我已经爱你多时。也许我从一开始便已爱你,我唯一确定的是现在我全心全意地爱你。”他停下来打量她,然她的表情始终未改。
“我该立即投入你怀中,倾诉我对你深切的爱吗?这就是你期望我会做的事吗?”
盖文愣住了,也许他真的期望能听到她说她爱他。
“你的欲望害死了我的孩子!”
“那不是我的欲望!”盖文激烈地反驳,“我是被陷害的。史蒂夫和我那天都喝得太多。就算有只豹爬上我的床跟我睡,我也不会知道!”
茱蒂丝冷笑了,“你喜欢豹的爪子吗?你以前就喜欢。”
盖文冷冷地看她一眼,“我尽力向你解释我的行为,你却充耳不闻。我把我的心都交给了你——你还要我怎么样?”
“你似乎还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你爱不爱我。你的爱毫无价值,有人要就随便施舍。我曾经会为听你说那几个字而付出一切,但现在我已没兴趣。我失去了孩子才终于认清爱的虚幻。”
盖文怔仲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全是我的错,你有权生气。”
“不,”她笑了,“我没有生气,也不恨你。我只是发觉无法再与你一起生活。”
“这是什么意思?”
“我会去请求国王要求教宗批准离婚。你可以保留我一半的土地,并且——”
盖文突然站起身。“我去叫琼安回来陪你。你多少得吃点东西。”盖文迳自走出房门。
茱蒂丝只觉心力交瘁。当闭上眼所看见的尽是艾丽丝躺在他赤裸的身下的模样时,她又怎能相信他爱她?
“盖文,”有人在他身边轻唤。
他独自一人坐在花园角落里,近来他在这儿逗留不少时间。乍闻熟悉的声音,他立即旋身。是艾丽丝,“你还敢来见我?”
“请让我解释——”
“不!你无法解释。”
艾丽丝别开脸,一手悄悄伸向眼睛,再回头时眸中已泛着剔透的泪光。盖文看着她,纳闷她的眼泪怎会打动他的心。茱蒂丝是多么与众不同啊!她哭泣是因为悲痛,而非强调她的美。
“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我深深爱你,无法——”
“不要跟我说爱!我怀疑你是否了解它的真义。你可知道我跟你买通的那个女孩谈过。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盖文,我——”
他抓住她的双臂,猛力摇撼她,“你杀了我的孩子!这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吗?你还差点害死了我的妻子——我所爱的女人。”他用力推开艾丽丝,“要不是我也有错,我早就把你拖上法庭接受制裁,我真是个傻瓜,居然一直没看穿你的假面具。”
艾丽丝扬手掴他一个耳光,他没阻止是因为这是他罪有应得。
“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不要诱惑我拧断你漂亮的脖子。”艾丽丝扭头奔出御花园。
艾拉由隐蔽处冒出来,“我告诉过你不要去找他。我告诉过你要耐心等。他正在气头上,骂你一顿也是你自我的。”艾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女主人,走进厨房后的小巷子。
艾丽丝倚着墙,双肩抖颤着。艾拉立即过去将她拥在怀中。这一次艾丽丝真的在哭泣,“他爱我,”她痛苦地呜咽着,“他以前真的爱我。他变心了,我又是一个人孤伶伶的了。”
“嘘,宝贝,”艾拉安抚着,“你还有我。你永远都有我。天下并不是只有盖文爵士一个男人。你长得这么美,多的是男人会抢着爱你。”
“不要!”艾丽丝激动地大叫,“我要他——我要盖文!别的男人不行!”
艾拉想尽办法安抚她的女主人,却徒劳无功,“那么你会得到他的,”最后她毅然决然地说。
“真的?”
艾拉点点头,“我不是向来都给你你要的东西吗?”
“对。你一直都对我最好。你会为我把盖文抢回来?”
“我发誓。”艾丽丝终于微微笑了,冲动地亲一下艾拉的脸颊。这位女仆的老眼雾湿了。她当然会为这被周遭人误解的可爱女孩做任何事。“上楼去吧,”她宠爱地说,“我们去设计件新衣服。”
茱蒂丝又在床上躺了三天,然后在琼安的坚持下,终于下床坐在窗畔接受阳光的洗礼。夏日微风拂面的感觉的确舒畅,她靠着窗棂打量下方花园里的人们。
茱蒂丝只看到他丈夫和他情妇说话,便毅然离开窗畔,“琼安,我要见国王。”
“小姐,你不能要求亨利王到这里来。”
“我没打算要请他来这里。快帮我穿衣服,我下去见他。”
“可是——”
“不要跟我争执!”
“是的,小姐!”琼安冷冷地应道。
两小时后,茱蒂线的房门突然被撞开。盖文大步冲了进来,一张脸气得发黑,“你去请求国王批准离婚!”
“没错!”她毫不畏惧他的咆哮。
“你打算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的争执?”
“只要能使我摆脱你,我绝不讳言。”
他怒目瞪视着她,“你真是个冥顽不灵的女人!你什么时候才能理智地由每个角度分析一件事?你讲理过没有?”
“你所谓的讲理与我不同。你要我原谅你一而再的不忠。我曾经咬牙忍下来了,但这回我绝不再姑息。我准备摆脱你之后就进修道院,过我原本应该过的日子。”
“修道院!”他难以置信地大叫,旋即又嘲讽地笑了。他一个箭步冲向她,一手环住她的肩将她拉离床铺,饥渴地吻住她。他一点也不温柔,然他的粗暴仍燃起茱蒂丝体内的火苗。她的双臂不由自主的圈住他的颈项,激动地将他拉过去。突兀地,他把她用力丢回羽毛床垫上。
“自己再好好想一想你是否摆脱得掉我。等你准备接受事实承认我就是你需要的男人时,来找我。也许我会考虑再次接纳你。”不等她回答,他便转身离去。
琼安站在敞开的房门口,脸上写着爱慕之色。
“他竟敢——”在琼安的注视下,她打住,“你干嘛那样看我?”
“因为你错了。他爱你,也亲口对你承认,可是你却置之不理。从你一结婚我就一直向着你,现在我无法再姑息你了。”
“可是那女人——”茱蒂丝的口吻仿佛在恳求。
“你就不能原谅他吗?他以前以为自己爱她。如果他第一眼看见他美丽的新娘,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那他就根本不是人。你对他的要求太过分了。”
“可是我的孩子!”茱蒂丝快要哭了。
“我告诉过你那都是艾丽丝一个人搞的鬼。你怎么能硬逼着要他负责呢?”
茱蒂丝沉默了。失去孩子使她深受打击,也许是她想找人发泄,而盖文自然首当其冲受她责难。琼安说是艾丽丝在搞鬼,她知道是实话。那一夜,一切发生得那么快;而今仔细想起来,她发觉盖文在艾丽丝身上的身体僵直得实在可疑。
“他说他爱你。”
“除了会躲在门外偷听,你还会不会干别的?”茱蒂丝嗤之以鼻道。
琼安笑了,“我希望知道我所关心的人情况如何。他爱你。你呢?”
“我……我不知道。”
琼安吐出口的诅咒让茱蒂丝瞪大了眼,“你妈真不该只教你算帐。我从没见过哪个女人爱男人,像你爱盖文爵爷一样。自从婚礼时他把你举下白马那一刻开始,你的眼睛就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然而你却利用每个机会反抗他……不过他也一样。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能停止争吵,多制造几个宝宝?我真想有一个让我玩玩。”
纵即热泪盈眶,茱蒂丝还是笑了,“可是他不爱我,不是真正的爱我。就算他爱我,现在他也在生我的气。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他,告诉他我不要离婚了?我……我……”
琼安哈哈大笑,“你就是说不出口。你爱他,是不是?”
茱蒂丝非常肃穆地答道,“是的,我爱他。”
“那我们得从长计议。你不能去找他,他会自鸣得意好几年,此外你也干不来那种事。当你该哭该叹息的时候,你毫无疑问一定会冷冰冰的跟他扯逻辑。”
“哭和……”茱蒂丝大感不悦。
“懂我的意思了吧?你曾说我太重外表,而我说你太不在乎外表。就这一次,你必须善用你的美貌。”
“怎么做?我所有样子盖文都看过了。我的外表对他起不了作用。”
“你真这么想?”琼安笑了,“听我的,我包管让你在几天之内俘虏盖文爵爷。”
“换换口味也不错,”茱蒂丝终于破啼为笑,“是的,他一定会喜欢。”
“那就把一切交给我。楼下来了个义大利布商——”
“我不需要再做衣服了!”茱蒂丝抗议,瞥一眼房里四只大木箱。
琼安神秘兮兮地笑了,“让我来对付男人。你只管多休息。你会需要充分体力的。”
茱蒂丝决意离婚的消息,在宫中如火如荼地传开。离婚并非不寻常之事,只是茱蒂丝和盖文才结婚没多久。宫中的人对此事的反应不一。女性们——受国王监护的女继承人们,年轻的寡妇们——全都涌向盖文。她们意识到他与艾丽丝·乔特耳斯的私情已成过去,显然他的妻子也放弃他了。她们眼中的盖文是个自由之身的男人,很快就会需要在她们之中挑一个娶为妻子。
可是男性们却没涌向茱蒂丝。他们不敢不三思而后行。皇后把茱蒂丝留在身边,无时无刻不看守着她像母熊看守小熊般。照惯例,亨利王最讨厌宫中有夫妻冲突之事发生,他憎恨离婚,且总是会赶那对争吵的夫妻回家,然而这回他一反常态毫无行动。茱蒂丝夫人确实比过去更美得教人屏息,而且本身家财万贯,然若有谁在这位金眸美女身旁逗留太久,均会发现盖文在怒目瞪视他。
“夫人?”
茱蒂丝放下看了一半的书,抬首微笑欢迎艾伦·费法斯。她身上的新衣式样非常简单,却极具煽惑力。本来她坚持反对穿黑衣,可是在琼安的唠叨下勉强试穿,却发现黑色反而使她的肌肤剔透宛若珍珠。
艾伦傻眼地看着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张大嘴巴。茱蒂丝显然不知她把宫中男人都快逼疯了,其中尚包括她的丈夫,“天气这么好,怎么不到外头去走走呢?”他好不容易才逼出声音,“愿意跟我一起出去散散步吗?”
她立即起身,挽住他伸出来的手臂,“乐意之至,我正闷得发慌呢。”她真的很高兴又能和男性交谈。多日来他们似乎都躲着她。想到此她忍不住笑了。
“什么事这么好笑?”
“我在想你真勇敢。过去一周来,我愈来愈怕自己是得了瘟疫。我只要看某个男人一眼,他就会张皇失措地逃跑。”
这回轮到艾伦笑了,“赶走他们的不是你,是你丈夫。”
“可是他可能……很快就不再是我丈夫了。”
“可能?”艾伦单眉微挑,“你也不敢肯定?”
她沉默半晌,“没想到我竟然这么容易被看穿。”
他用手罩住她的,“你是应该生气。艾丽丝夫人——”感觉到她僵住了,他立即打住,“抱歉,我实在不应该提她。你已经原谅你先生了?”
她笑了,“爱一个人能不具有宽恕之心吗?”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结束这场无谓的纷争呢?”
“你不了解盖文!他会得意死了,而且一直数落我有多无聊,有多傻。”
艾伦咯咯轻笑,“那你得设法让他主动来找你。”
“我的女仆也是这么说的,但她并没有教我怎么挽回我的丈夫。”
“只有一个办法。他是个醋劲极强的男人。你必须多跟其他男人相处,这样盖文爵士很快就会发现他的错误。”
“可是找谁呢?”她问,想着自己在宫中认识的人那么少。
“你伤了我的心。”艾伦笑着,假意绝望地捧着心。
“你?可是你对我并不感兴趣。”
“那我就得强迫自己对你感兴趣了。虽然那实在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不过说老实话,我欠你一份情。”
“你什么都不欠我。”
“不,我有。我曾被人利用来害你,而今我想补偿你。”
“陷害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是我个人秘密。现在,咱们别再尽谈些严肃的事。今天该是充满欢乐的一天。”
“对。我们互相了解不多。跟我说说你吧。”
“我可有个又臭又长,但非常有意思的一生,恐怕这会耗掉一天的时间才说得完。”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茱蒂丝开心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