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唐万壑一掸衣袖与唐斗一起举杯,同时饮下了杯中浸毒的美酒。
唐斗喉头一颤,咕咚一声,咽下了口中的美酒,抬袖抹了抹嘴唇,含笑道:“唐万壑老儿,你看我唐斗可曾中毒?”
唐万壑紧走几步,来到唐斗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却看不到一丝中毒的征兆。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唐钉猛然向前连走几步,边走边说:“门主,他……”
唐万壑猛然回转身,右手长袖一卷,整张右掌瞬间化为惨碧色,狠狠一掌印在唐钉胸口,将他的身子直打出一丈开外。唐钉仰天惨呼一声,嘴中狂喷出一飚黑血,缩在地上,疼得浑身痉挛。
“五毒摧心掌,嘿嘿,唐万壑,你果然留了一手。”唐斗冷笑着说。
唐万壑一掌击中唐钉,忽然明白过来一切,他猛然转过身,盯视着唐斗:“唐钉并没有在酒里放解药,你仍然将酒含在嘴里。”
唐斗双手一摊,笑着做了一个认可的手势,一偏头将藏在舌尖之下的酒水一口吐了出来。
“刚才你说的话……”唐万壑痛恨地一跺脚。
“不错,刚才我说的话乃是让你起疑。不过,如果你不是领教过良心发现的苦涩,我说的话怎么能影响到你的判断?”唐斗冷笑着问道。
“唐斗,你在赌赛中耍诈,又用间害我一员干将,难道以为我唐万壑会善罢甘休吗?”唐万壑厉声喝道,“来人,放……”
他刚要命令埋伏在落英林内的高手发射夜雨洗残荷,但是他的咽喉却在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声。他惊慌地一摸自己的面颊,却发现自己整张脸已经肿胀宛若猪头。
“怎……怎么?”他眼花心跳,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一时之间肺部一阵痉挛,仓促之间呼吸不到半点空气。
“你……”唐万壑挣扎着伸出手指,用力指着唐斗,“你……放……放……的……,难道……难道……”
唐斗弯腰蹲下身,冷冷地看着渐渐出气多进气少的唐万壑,淡淡地说:“没错,是蜂胶,嘿嘿,你吃得还直咋把嘴嘞!”
“好……好……好……”唐万壑拼尽全力说出最后一句话,终于气绝身亡。
唐斗缓步来到伯父尸体面前,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身子,确定了他已经撒手人寰,随即俯下身,一把从他怀中抽出唐万壑写下的生死文书,高高举到空中:“唐万壑的手下听着,我和唐万壑已经决出胜负。按照约定,所有伯父的部属都已经归于我的旗下。还不赶快出来见过你们的新主人?”
他的话音刚落,十八个埋伏在落英林中的青氅锦衣高手已经鱼贯出林,在他的周围团团跪下。在他们身后,则是另外几排刚才押解唐门大小头目前来听雨阁的青衣黑巾高手。失去了唐万壑的领导,这群走卒宛若失去主心骨的丧家之犬,在唐斗面前五体投地的下拜,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快去解了我众位兄弟的酒毒,把我从中原带来的八百兄弟全部释放,若有片刻耽误,我唐斗手下可不容情!”唐斗冷然道。
“是!”这些唐万壑的旧下属忙不迭地答应,纷纷站起身准备去办事。
“等一等,将夜雨洗残荷都给我留下。这等凶器,我唐斗要严加看管。”唐斗厉声道。
“是!”那十八个暗器高手齐声应诺,齐刷刷地将十八筒夜雨洗残荷载草地上摆了一圈,随即低头倒退着离去。
趁着唐万壑的手下逐个释放唐门大小二十七头目,五大副将的功夫,唐斗紧走几步,来到横卧在地的唐钉身边,扶住他的肩膀,轻轻将他的身子抬起,伸出右手去把他的脉。
唐钉艰难地抬起头,一张青铜色的国字脸此刻已经化为紫黑色,棱角分明的嘴唇也化为黑红色,惟有他的双眼仍然明亮如星:“大少果然好手段,果然好手段。”
“阿钉……”唐斗的嗓音忽然变得格外沙哑,仿佛被人一刀割在咽喉,崩断了声带,一种沉重的悲伤弥漫在他每一口呼吸之间,几乎将他的人淹没。
“大少,我真的有眼无珠。这么……这么多年来,我……我一直以为我和你一般的英明神武。我以为我的暗器功夫……和你……不相上下……”唐钉挣扎着说道。
“你我的暗器功夫的确不相上下……”唐斗说到这里,滚烫的泪水从他细小的双眼中汩汩流下,嗓子也因此而哽咽难言。
“屁话。就是因为你一直迁就我,才让我有了野心。我唐钉和大少相比,不过是一个屁……”唐钉说到这里,嘎嘎惨笑了两声,却忍不住吐出一口黑血。
“胡说!若不是为了忌惮你……我又何必费劲心机挑拨离间,让唐万壑对你生疑。我唐斗在你的暗器攻击之下,哪里有活命的机会……”唐斗说到这里,已经涕泪交流。
“大少,事到如今,你何必再迁就我。唐万壑死后,新唐门以我为首,你知我个性坚毅果决,御下得力,如今又显露了勃勃野心,所以我决不会遵守唐万壑老儿和你的生死约定。你是怕了我和那十八筒夜雨洗残荷的联手一击。”唐钉说到这里,双眼炯炯生辉的看着唐斗。
“夜雨洗残荷算个屁,我怕的是你唐钉的春暖花开。”唐斗大声道。
“你永远是这样。兄弟永远是最好的,最强的,其他的一切都不用放在眼里。你让我这样想,也让所有唐门的兄弟这样想,所以我们跟着你血战杀场,总是信心百倍。大少,你知不知道,正是这样的你才让我忍不住想要叛出唐门,试一试自立门户的风光。”唐钉说到这里,眼中一阵湿润,故作振奋的言语中终于透露出了一丝悲伤。
“为什么?”唐斗哑声问道。
“大少,你去润州梧桐岭夺下凤凰客栈,建立凤凰赌坊,靠押风洛阳的庄,日进斗金,大放异彩。我在益州早已听得心摇神驰,忍不住要到中原一试身手。你对我说我只需在益州镇守三年。但是三年又三年,我在这里苦苦等了十年,你仍然不让我入中原。十年的时光有多漫长,大少你可知道?”唐钉说到这里,已经被五毒摧心掌毒浸透的双眼中淌下两行惨碧色的泪水。
“阿钉,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唐斗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十年……当初我们约好兄弟同心,啸傲江湖,行侠仗义,扬名立万。渐渐的,行侠仗义忘记了,啸傲江湖忘记了,兄弟同心也忘记了。到最后,我只记得自己扬名立万的承诺。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唐钉,如今只剩下追名逐利的唐钉。”唐钉哑声道。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留在剑南,我该把你带在身边。是我负了你……”唐斗只感到撕心裂肺的内疚感宛若一把烧得滚热的钢刀在他体内纵横切割,他恨不得取代此刻唐钉的位置,让五毒摧心掌将自己一把打到阎罗殿去。
“岁月……是一块真正的试金石。我本以为我唐钉和大少一样,是一个重情重义的豪杰。哈哈,可笑,如今的我早就忘记了情义是何物,十六堂不肯归降的兄弟,都是被我亲自下令处决的,双手沾满了兄弟的鲜血,我仍然执迷不悟,想要做唐门的霸主。我从未想过,即使我真的做了门主,我也永远做不了唐门大少。”唐钉说到这里,深深朝唐斗看了一眼,“真正的大少,天下只有一人。”
“阿钉……”此刻唐斗的嗓音已经嘶哑难辨。
“大少你还记得我的本名,我却已经忘记了。这些年来,我几乎以为我本来就叫唐钉,我生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实现这个名字的价值。原来的赵方都,大少的好兄弟,早就已经死在我的手里。”说到这里,唐钉惨笑了几声。
“阿钉,一切都还来得及。”唐斗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五毒摧心掌虽毒,仍有救治的方法,我认识神医姜楠,他是天下第一的回春圣手,一定有办法解毒。”
“大少,赵方都已经死了,你就算救回一个唐钉,又有什么用?”唐钉苦笑着要了摇头。
“你就是赵方都,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我们可以从头来过,我可以当所有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唐斗大声道。
“有些事一旦做错,便永远回不了头了。我唐钉早已没脸活在世上,如今事败身死,理所应当。”唐钉苦笑道,“我唯一遗憾的是,不能死在大少的手中,却要死在唐万壑老儿的五毒掌下。这样的结局不像唐钉该有的下场。”
“我绝不会让你死在五毒掌下!”唐斗斩钉截铁地说。
“你若是敢救我,我唐钉立刻自杀,你以为救活了我,我就有脸面对被我杀死兄弟的家属吗?我有脸面对始终对唐门忠心耿耿的中原兄弟吗?大少,你若仍然当我是你的好兄弟,你怎忍心让我承受这样良心的折磨?”唐钉惨然道。
“那你让我……我该……怎么办?”唐斗急道。
“现在杀了我。若有来世,你我兄弟从头来过。”唐钉沉声道。
“你要我亲手杀了你?”唐斗一阵恍惚失措。
“不能成为大少,当死在大少手中。这是我人生最理想的收场,大少,难道我唐钉连这一点荣幸都不配有吗?”唐钉哑声问道。
唐斗闭上眼睛,默默思索了片刻,终于绝望睁开眼,满脸惨痛地望向唐钉:“难道你我兄弟真的要走到这一步?”
唐钉忽然微微一笑:“大少,无论你我有何恩怨,我唐钉此生最荣幸的事,就是认识大少。”
唐斗狠狠咬紧嘴唇,只咬得唇角鲜血直流,但是他的脸上却挣扎着露出了一丝同样的笑容:“阿钉,我唐斗最荣幸的事就是认识你阿钉。”说到这里,他握拳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接着一抬手,轻轻一拳打在唐钉的心窝上。一丝轻灵的寒阴箭内劲温柔地扯破唐钉胸前的经络,刺透了他的心脏。
唐钉轻轻吐了一口气,朝唐斗感激地点了点头,双眼一闭,停止了呼吸。
望着唐钉渐渐冰冷的躯体,唐斗感到一阵全身发麻,周围所有的景物都被一片金白相间的光幕吞没,化为一片天旋地转的混彩,紧接着变成铺天盖地的玫瑰色。一阵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从喉咙深处涌上来,将他双手最后一丝力气夺走。“砰”地一声传来,本来抱在怀中的唐钉尸体忽然坠到地上。听到唐钉尸体坠地的声音,唐钉体内勉强维持的定力霍然崩溃,他喉头一松,狂喷出一口鲜血,立起身来,疯狂地惨呼一声:“阿钉——!”仰天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