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心虚的低了低头。如果早知道苏勖如此仗义,肯不顾一切出手相救泣红,大约我那日没那么容易接受清遥吧。——不过接受不接受又如何?只不过是个孤独的游魂在异世寻觅着的一点寄托吧。
感情么?一个异世的云溪月,又能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去爱一个人?
我自嘲地苦笑,抬头看向苏勖,他却也正看我。四目一对,他立刻缩回眼神,向着清遥笑道:“我那日知道了书儿下落,本待通知你的,正好事多,又知她很是安全,竟忘了。”他这话自然不是实话,连我都猜到了他是刻意隐瞒我的下落,何况东方清遥?
清遥微笑道:“哦,苏兄的心,我自是知道。”
他说的虽是闲闲的,但连苏勖也窘了窘,才道:“东方兄,吟容炖了汤,且在这里吃午饭,边吃边聊啊。”
清遥淡淡道:“不必了,我中午还有应酬,不能相扰了,改日吧。”
清遥行了一礼,一拉我,回身便走。
我心里倒有些恋恋之意,边走边回头张望。
苏勖只送了几步,便住了脚步,站在门口目送我们离去。只是他向来如星子般晶亮的眸子,却沉静如水,深沉如水,再看不出那水下是否有着涌动着暗流,或是正酝酿着惊天的波涛。
回到书苑的一路之上,清遥都是阴沉着脸。我为自己心里对苏勖的那点莫名情愫,居然有丝愧疚一般,不太敢跟他讲话。
直到回了我房中,清遥掩上门,才道:“书儿,以后不要去见苏勖,也不要去见吟容。”
我低了头,道:“哦,泣红既然很好,我自是不必再去见他们。”
清遥轻叹口气,抚住我的脸,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但是,苏勖,没那么简单。”
我蓦地抬头道:“什么意思?”
清遥沉默片刻,道:“官场的事,连我都说不明白,但其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不懂,我也不很明白,但离远一些,总还是好的。”
我其实是知道的。历史上的这类事情,实在太多了。据我所知,便是李世民的几个受重用的儿子,太子承乾,魏王李泰,晋王李治,及吴王李恪,都曾各自培养自己的势力,互相争竞,总算李世民还算聪明,最后的决定,并没有让几个儿子自相残杀而死。
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所谓的官场。我同意清遥的观点,我也同样是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我牵着清遥衣袖,很柔顺地道了声“好”。
但清遥却似再没注意到我的柔情。他的目光变得缥缈而悲伤,迷离着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和困惑。
只听他道:“书儿,你只知道你父亲救过我全家,你可知道,我家当时是怎样陷入绝境的?”
我自是不知。便是真的白痴容书儿,只怕也未必能知。
逍遥的声音也渐渐缥缈了:“因为我家参与了政事。当年当今皇上只是秦王,皇太子却是李建成。李建成对东方家很是照拂,太子青眼,我祖父和父亲自是尽力相报。太子府里用的兵器,倒有一半是我家暗暗为他铸造的。”
“当时容世伯便已跟我家十分交好,我家为太子做的事自然没能瞒过他去。当时他便劝我们,但得保眼前平安,莫再求大富大贵,方是长久之道。可惜祖父与父亲当时已经骑虎难下,便是欲抽身退步,亦是晚了,人人都知东方家是太子一党,一旦退身,只怕立时不容于其余势力;何况既知晓太子极多秘密,太子又岂肯轻易罢手?”
“容世伯知道我们难处,长叹一声,说既已如此,不如他便改投秦王一系,如果东方家出事,他方可力保;而便是秦王出事,想来东方家也不会置之不理。”
“容世伯以他倾国财富,为秦王提供了极大便利,因此深得秦王信用。而太子秦王之争,也愈演愈烈,终于酿成了玄武门之变。”
玄武门之变!
我动容。
多少次听到历史上这个故事了,它是英明一世的李世民唯一的瑕疵,只怕还是心中永远的痛。因为他杀的,毕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两个亲兄弟。
“你们家,也就是玄武门之变后落了难,对吧?”我轻轻抚着东方清遥的肩。
清遥摇头,黯然道:“玄武门血流成河时,我的父亲和叔父,当时就随在太子身侧,给秦王的人乱箭射死了。随即东方家上下人等,俱被些莫须有的罪名下了狱。是容世伯出面疏通,又亲自向已掌了大权的秦王求了情,才放了出来。”
清遥叹道:“这就是政治啊。如果不是容世伯目光远大,只怕东方一门,早就绝了。”
怪不得东方清遥明知容书儿是个傻子,也毫无怨言接纳下来,并愿真心以待。容锦城当时的救人之法,实际上是个一不小心便会把自己也搭进去的下下策,若非真心为东方家,绝不可能掷下这个赌注。
我不禁很佩服我那个看似有些萧索的容家父亲了。离家这么久,也不知他有没有想我,我却有些想他了。
清遥转而向我笑道:“容世伯在秦王登基之后,未求任何封赏,悄悄回了洛阳,做他的陶朱公,虽保持着自己在朝廷的一分势力,却始终不再公然露面,尤其在立嗣方面,从来不置一辞。太子和魏王这两个最大的皇位侯选人,知道他在今上心目中地位不低,都曾设法拉拢过他。跟太子走得极近的赵节,就千方百计地娶了容府的大小姐,可惜容世伯虽是让他们成了亲,却还是跟他们保持着距离。魏王猜不透容世伯想法,才又派苏勖通过我去游说。”
清遥微笑道:“苏勖虽未成功,却让我知道了,原来我的妻子,是个一等一的人物。不过我就是奇怪,容世伯这般机敏的人,为何为由着自己的侧室庶女,把自己的嫡女欺负了去?”
这个话我也难以回答,只是喃喃道:“如果我告诉你,那次落水后在身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让我突然变得清明,你信吗?”
清遥认真看着我,然后将我拥在怀里,道:“我信。”
我继续喃喃道:“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清遥低低道:“好,只要你是我的书儿,我才不管其他的。”
他轻轻吻我,我却茫然,我是书儿吗?
泣红既已成了吟容,安然无恙,我便叫了剪碧去找络络,把此事通知络络,好叫她放心。
剪碧去了半日,回来道:“小姐听说此事,高兴得不得了呢。可惜她正要入宫去,忙乱得很,不然又要跑出来,和你一起去看吟容姑娘哩。”
我一惊,道:“知不知道此次入宫到底为了什么事?”
剪碧道:“大概是为吐蕃人提亲的事吧。前些日子便有风声出来了,叫各宗室的女儿们准备进宫见驾,皇上要在其中选上一位,做为吐蕃的王后哩。书儿小姐在府上时,我家小姐可不是正做着见驾的准备么?”
我也隐约猜到了。
禄东赞到京城已经有了一段日子,皇上也该给他答复了。
只是,络络一定没想到自己会被选上吧。便是李道宗自己,也相信禄东赞绝不会选上自己的女儿。他叫女儿准备见驾,但督促得并不严,似已料定自己大大咧咧的女儿,决非吐蕃王后之选。
可惜这一次,他却是猜错了。
江夏王的女儿,李络络,将是文成公主,以及未来的吐蕃王后,一定,确定,以及肯定。
我心里有着雀跃般的欢喜。
说服李络络带我去吐蕃,一定不是太困难的事。
我现在要做的事,只是等待,等待李络络被封为文成公主,然后我再悄悄找她,跟着她去吐蕃。
如果在现代,我大可以乘个飞机,一两天便可到达目的地了;可惜现在是在唐朝,一个小女子,天高路远,穿梭千万里,一路不知有着多少不可预知的危险,不细细打算着,只怕没等到吐蕃,便已化为一坯黄土了。
所以,我只能这样慢慢等待着,等待着络络成为文成公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