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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看猴那天,韦君到了。

    我们一起去看猴儿,那天天气很好,用小学生作文里说的: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和韦君同学高兴地来到了动物园。

    居然有个意外惊喜,我们去的时候刚好一只公猴在对一只母猴大献殷勤,接着就现场上演成人电影。我啊了一声红了脸低下头,心里琢磨着用不用闭上眼睛。

    韦君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假正经,想看就看吧。”

    旁边有个小朋友非常搞笑,完事以后看着表一本正经地说:恩,四十五秒。

    我心里很虚,悄悄把手机调成振动的——要是猴子现在打电话来可不好交代。心太虚,调的时候老偷瞄老韦,结果被发现了,老韦扫了我的手腕子一眼,“你怎么还带这个啊?”

    我一愣,好不容易反映过来他说的是我那串手链,我挤出一丝傻笑说,“吃一堑长一智,提醒自己不轻信男人呗。”

    晚上一起吃饭,地方是我选的,在大堂里,周围都是桌子,一群大叔在旁边儿一惊一咋地又叫又笑。吵得很但是有安全感,总比两人的小包间要好——那种灯光昏暗的小空间,两人相对而坐,推杯换盏,眉来眼去,三杯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上脸来——没什么也会闹出点儿什么来。所谓茶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我家笨笨老哥说过,“偷情都是从吃吃喝喝开始的。”

    所以说选址很重要,一定要将敌人的狼子野心扼杀在摇篮之中。

    着装也是严严实实的T恤牛仔裤,高帮波鞋,连脚趾都不带露的。

    我严阵以待。

    不管嘴上多么嚣张,归根到底我们都是好孩子。韦君在没喝高之前也还勉强可算斯文。我们假模假事儿聊了十分钟天气。刚好晚上下雨,窗口敞开着,外面居然还有难得的巴掌大一块绿地,泥土的气息飘进来,很清新。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在百无聊赖中忽然想起这首诗,而韦君已经在喝第二杯了。

    说完天气又说学校,韦君对自己的处境狂不满意,用他话说,“我就是让人塞衣柜里,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没人注意到。”

    我笑,“你们那是什么学校——牛人一堆一堆的。”其实我一直觉得韦君是我眼中幸福孩子的典型——他当年高考估分报志愿时,他爸出动关系把全市估分超过660的学生都统计了一遍,得下了结论是:儿子可以报B大。专业也是他家人一手安排的。他一估完就跑到“天涯海角”玩去了,哪像我狼狈不堪地在小房间里左算右算。

    “也不全是这个,就是觉得吧……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们隔壁有个哥们儿,电脑上六个刻录机白天黑夜地下片子……我们那一带小店儿里的货基本都是从他手上进的,现在混得也不错,呵呵,我们学校不但有最优质的科学家,还有最优秀的垃圾呢,可人家那也是一种活法啊……”

    我不由得想起笨笨说过的一句话,“有时觉得自己挺失败,本来是想当科学家什么的。”喔,在我们看来他们已经站在云端,可还有如许悲哀,谁知道呢?冷暖自知吧。

    韦君说,他联系的那所学校很干脆,大概毕业后就走。“估计可以拿全奖,不过这两年就业形势太差,第一年就是只拿半奖或自费我也得走了。”说完一抬眼,一脸深沉地看着我说,“一无所有,只能出去混着了。”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愣了一会儿,“哦,祝你……祝你成功,前程似锦。”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

    “小蓓”,他声音柔和许多,拍拍身边的坐垫,“你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不好再拒绝,走过去坐他旁边,他立刻伸出胳膊试图抱我的肩膀,被我一把推开。

    有企图也得双方配合。我相信如果女方抵死不从的话,强xx犯很少会得手。

    “老韦”,我尽量让声音自然些,“我们还小,谈这些为时过早。”

    韦君很平静,“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小蓓,我已经和家人通气,我妈妈非常喜欢你,她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在我出去之前把我们的事定下来。”

    我颇为震撼,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要订娃娃亲?有没有搞错?

    “老韦,你妈多虑了,国外并不是蛮夷之邦,好姑娘多得很。不喜欢黄的咱们可以找洋妞嘛,找个黑妞儿给你妈整个黑孙子玩儿,顺便还交流了民族感情多好啊,呵呵。”

    “文化隔离”,韦君说,“她们不会懂得我。”不倚不饶地拉着我胳膊,“我有什么不好?给我一个理由啊。”

    “唉,老韦,你来迟了一步,俺的心中早已有个他了。”

    他微笑了一下,“你啊,真能装。”

    谁说的,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我不装!我傻笑了片刻,特别使劲地说了一句“真的是发自内心的盼你成功啊,以后我穷困潦倒了还指你混呢。”

    韦君哈哈大笑起来,“越是牛人越爱哭穷。我还指望你混好了拉我一把呢。”

    “我哪拉得了你?你是谁啊?眼瞅着就一钻石海龟孵化出来了。我……文字民工。”

    “呵呵,你这不讽刺我吗?现在海龟都改叫海带了,出去也不好混啊……”韦君自酌自饮,“你变化太大了,真的,我记得以前你最娇气,二年级那会儿往你文具盒里塞个毛虫儿,你瞧你叫得那个响!哭得跟个高音喇叭一样把老师都吓着了。”

    “哦!我说谁那么无聊呢?都你害的我!给老师打小报告儿说我上课说话的也是你吧?”

    “我才不干那事儿呢!打小报告那不是你的专利吗,隔三岔五害我一次!害得我一个人值日值一个礼拜!”

    “呸!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成心破坏我劳动成果啊!啊?自己逃值日也就算了,人家刚墩完地啊,你,你个兔崽子上去就一片蹄子印儿!再说我哪是打小报告!我是光明正大地当着全班同学面儿说的。”

    “你还有理了你!”韦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冲我嚷,“惯得你毛病!”

    我一下子傻了,不至于吧?左右看看,还好,大叔大婶们都在忙着敬酒,没人注意到我们这一桌。

    韦君继续数落我,“说实话,我也不是没开过眼,可是像你这么别扭!这么……能装蒜的还真是第一个了!现成的彩虹不要非得出去经风雨……我他妈的也是,怎么就跟你死磕上了……小蓓……你给我句实话,啊?今儿别躲了,给哥哥句实话我也算没白丢这人。”

    我老老脸皮,“你喝高了老韦,出去溜达着吧?走一走看能不能好点?走吧啊……”说着伸手拉他。

    “少来!”韦君敏捷地一把叩住我手腕压桌子上,“我和你交底吧,我马上就走了,这么走我不甘心。你给我句话,啊?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

    我感觉腕子像上了兽夹一样火辣辣地疼,刚才磕在桌子上那一片也泛了青,早先下去那点酒精像火苗子一样腾地上了头,“韦君!你他妈的放开我!出息了学会打女人了是怎么着?你牛行不行?我没你的本事!我出不去我也不想出去行不行!你丫放手!”

    韦君死压着我手腕不放,闷着头说:“你看你看,你这小狐狸尾巴算是露出来了,每次你就这样儿先装傻,再跟人横着,老觉得谁看不起你……我的大小姐!谁敢跟你别着啊?别走,别走我求你别走好吗?小蓓……”他抬起头,“我是真心的。我想好好照顾你,一辈子。”

    我看见他眼里全是泪水。

    我心里猛地颠了个个儿,内疚和犯罪感排山倒海,虽然我从来没有玷污韦君的清白,,但我觉得自己必须对他负责——先不管是负什么责。反正我不能看他这么……这么那个,我印象中的韦君是个聪明的,偶尔爱耍耍酷的自以为是的可爱小男孩,看他这么儿女情长我真受不了。

    要犯坏也是需要勇气的,特别是我这种良知尚存的孩子,根本不能往大了混——心不够黑。

    “老韦,韦君,别这样。啊?走,咱要说回去说去”,我开始冒汗,前后左右的大爷大妈们开始注意到我们了,“你看你这样影响多不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地了呢。”

    韦君幽怨地看着我,我让他看得头皮一阵发麻,周围人的眼神更令我不寒而栗,“好了啊,乖!有话咱回去说,慢慢说什么都好商量是不是?“我一面撺掇一面把韦君往起拉。他那悲伤欲绝的眼神使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哪天酒后失德做了什么龌龊勾当,要不他怎么活脱脱一个秦香莲模样呢?看着他那小样儿我心里翻江倒海的,拉他的手也温柔很多,差点脱口说出你放心吧孩子跟我姓什么的。

    回去的路上韦君一直絮絮叨叨地说我们当年的小破事儿,没想到这孩子记性这么好,我那时梳什么头扎什么花穿什么衣服什么时候告他的黑状都被他抖落出来了,开出租的大叔蒙娜丽莎似的神秘微笑了一路,我脸红得像猴屁股。

    回到我们学校招待所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韦君一下车就两腿打拌儿走之字形路线,我只好顶着招待所小姐暧昧的眼神把他拎进了房,进门他见了沙发,自己磕磕绊绊走过去坐上。我稍微放宽了点心,看来还没全迷糊过去。抓着这点空儿我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水灌下去,我清醒了很多。

    不行,还是不行。

    且不提他在我之前的诸多相好——我自诩是个可以容人的人,但并不想以后为他的爱恨情仇焦头烂额。光是他这么不懂事就已经让我有些不耐烦,作为朋友照应一下是应该的,但是做男友——他实在还差一点。做惯了太阳的独生子,一向要雨得雨要风得风,非常自然地要求全世界人围着他转,我哪受得了!

    爱情至上——是的,他不为生活所苦,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天真下去。天真得可恨,天真得可耻。

    我知道自己刻薄,当然,每个起点低的人都刻薄,因为不肯安于天命。

    可能我是个傻子,韦君有着很好的家世……我动了心,那又怎么样呢?用一生的承诺换取向上爬的梯子,未必见得幸福吧?家世再好他没本事混还不是白搭?况且寄人篱下的眼色又岂是好看的?一辈子做低伏小看人家脸色,战战兢兢千辛万苦攀了高枝的模样,想起来就恨恨的,我才没那么下贱!

    “小蓓,来!”他突然拍拍身边的坐垫,“我有话说。”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背后的大镜子里的林小蓓苍白面孔,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看起来也就是一个吃了吓的小丫头模样。

    我根本是两张脸两个人,他只看到我在外面光鲜靓丽笑傲风云的模样,要是他知道我此刻在想些什么,怕是会一头栽倒。

    “吴姐不也跟你好几年了么?她有什么不好?”我紧盯着他,吴莎莎对他是真没话说,好象双方家长都见过面了。

    “你别贫了,反正我就决定了,你别跑,小蓓……”他拉着我胳膊,“吴莎莎太自私,我和她在一起这几年真是受够了。你不知道她,没事儿就和我吵架,动不动说我不爱她,你知道的……”

    啊,韦君,先不论她怎么样,你这样说,已经很不大方。今天你会这样说她,明天会不会这样对别人说我?

    前车之鉴,不可不遵。

    你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老韦,你以为你真的知道?

    “韦君”,我尽其可能地和颜悦色,“我也知道我要什么,你现在还觉得新鲜是因为我从没有答应过你。等我们真在一起了你就发现我也一样地不讲理,小心眼儿,爱吃醋爱发脾气,女人变成老婆以后都差不多。况且……”我看着韦君一脸的不以为是,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你已经做得太多了,如果我是吴姐,我会要求你对我负责。”

    韦君脸色大变,“什么意思,她和你说什么了?”

    男人总是自以为是,而且喜欢把交往过的女孩儿的隐私交代个底儿朝天,以为是自己的赫赫战功。女孩子要无助得多,我见过很多喜欢讲述感情故事的女孩子,主人公有自己的影子,对于心里的那个名字却永远欲语还休,不肯说,不肯说,又想说,把自己憋得满脸惆怅。

    “不是,是我听别人说的。”

    “是她……她勾引我啊。再说,就算有什么,我这两年也算还清了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要走了,要不警察叔叔来查房还以为咱这儿卖淫嫖娼呢。”我站起身,大踏步走出去。

    一头冷汗。

    这简直不是话……不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人啊,真是谁也小看不得。

    他不是故意辜负她,他是真的没有为别人考虑的习惯。

    有些事情,男人可以强迫女人,女人却无法强迫男人。男人若是真的不愿,女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做出来的。当初想也是你情我愿,恩爱无限。只是有了更好的,更新鲜的在眼前,再是心爱的女人,抵不上自己的快乐。这,也只不过是寻常的人情罢了。

    誓言,实在只是无聊时随口说说的笑话。点缀这荒凉人生,添些艳色。却不敌任何的考验,莫说岁月生死,甚至一夜之间便泯灭。颠倒的鸾凤,飞不到天明。

    韦君从楼上追下来,“林小蓓!你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

    我站住脚,“老韦,我已经不是别人一说爱就发晕的小姑娘了。爱情不过是保质期不超36个月的奢侈品,我不信这玩意儿。我不羡慕攀龙附凤鸡犬升天的主儿,我说过谁能给我个安定踏实的肩膀我就跟谁,可是你做不到——你能在我身边老老实实呆十年?”

    “我会爱你,长长久久。”

    “你不会去找别人?你不腻?”

    “只要我爱你,我就不会离开你。”

    呵呵,意思是不爱了就会放手。倒是很老实。

    你爱我,爱一天,我便满足;你爱我一年,你会厌倦,我也一样;爱我十年?你当我白痴?你当我傻逼?你当我二百五?你还爱我一辈子呐?!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泓清水一般干净而无畏,呵,所有能成事的人都要有不把别人当人的心理素质。他过往的红颜知己,他电话簿上那一串密码似的名字,即使他不在意,我也在意。

    欲望城市中一个女子说过:"Menwhoaretoogoodlookingarenevergoodinbedbecausetheyneverhadtobe."条件太优秀的男人不把女人当人看,实在也是女人自取其辱,抛开一切想留住他。他们不用付出也能获取很多的爱,所以他们不懂疼爱自己的女人的,被宠坏了。

    “老韦,相信我,像我这样的女孩车载斗量,与其将来亲家不成成仇家,不如现在我们就说好只做朋友。”

    他恨恨地看着我。

    那天我也喝了很多,回来的路上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可是我还是很努力的撑着洗漱干净爬上床。任胃里翻江倒海的折腾着,直到后半夜终于忍不住了,我爬到床下,光着脚准备开门的当儿,一股恶心劲儿翻上来,我哇的一声吐在了地上。

    呕吐一发而不可收拾,止不住的恶心,我只差连胃也吐出来。寝室有人翻身,醒了。我不敢说话,一路扶着墙爬进卫生间。

    全吐完也就好多了。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外面的月亮很大很圆,看得我一脸是泪。

    自杨琼走后我不太会哭了,我从那时起养成个习惯:不哭的时候别人割我肉我也不哭,想哭的时候在教室坐着就能泣不成声。

    当时的月亮还在,当时的人不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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