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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这些孩子从来没玩过吗?”恬芮望着跳舞厅里僵硬地倚墙而站的孩童感叹道。跳舞厅中央是一堆溜冰鞋。

“他们当然会玩。但他们从来不曾进过跳舞厅,而你又是一位淑女。”桂琴低喃。她说最后那两个字时的口气,彷佛恬芮是一个喝茶时,只会用上好的瓷器,却不知陶杯为何物的娇娇女。

恬芮叹口气。“丽丝,你和雷西——”她看到这两个较大孩子恐怖的表情时,住了口。如果可以,他们像是要钻进地板里。

“我牺牲睡眠得到的就是这个。”恬芮压下一个呵欠说。她想给麦家村的孩童提供快乐的一天的绝妙主意其实看来不过尔尔。或许当食物送到时,他们会振奋起来。她要爱比和她妹妹从早上四时就开始烘烤,还有她母亲送来的橘子和巧克力,或许……

但恬芮还是难掩失望。两天前,她被逼得和那个恐怖的人汉默见面,而她还必须和颜悦色相待。她要他原谅她在第一次见面时的粗鲁无行,并且轻声细语地要求他允许她在星期天教圣经。接着她还拿出她准备给孩子上课时用的圣经。

当然那个讨厌的男人没让她好过,他质问她计划教授哪些课程。那时恬芮脑中全是帽子和她母亲下一个会送什么样可怕的女人来的念头,一时间想不出任何一个圣经中的故事。她打开一本白色圣经拖延时间,三个字跳进她眼睑——以斯帖。

“以斯帖和……波斯王的故事。我一直喜欢那个故事,我想它深富道德寓意。”

“那得看你如何解释。”他怀疑地说。

“你会如何解释?”恬芮说,接着对他露出她向来保留给想要说服他捐钱给她的基金会的男人的那种笑容。

接着她必须听上四十五分钟有关以斯帖故事中,道德层面的演讲。

“全都白费了。”恬芮不自觉地说出她的想法。

“你说什么?”桂琴问。

“我说我为今天所花的工夫全白费了。我可以直接拿食物给孩子吃,但我原是想带给他们除了吃以外还有一些欢乐。”如今任凭她口才一流,她还是无法哄动任何孩子去碰碰那些溜冰鞋。

“它们看起来的确很危险。”桂琴看看堆在地板上的那些东西。

“才不会哩,”恬芮没气地说。“我的童年有一半时间是在纽约的人行道上奔窜。溜起冰来我可是小霸王,我母亲时常收到邻居对我的抱怨。小区中没有任何小孩比我溜得快,或是更会耍花招。”

“但这些孩子不认识你,他们又从没看过溜冰鞋,当然会有一点害羞。”

听桂琴这么说,恬芮在鞋底系上一双溜冰鞋,在跳舞厅中转了几圈,没有任何花招,只是顺着路滑过去,一面告诉那些孩子溜冰有多容易又多有趣。但那些孩子们仍然拒绝穿上那个奇怪的新玩意儿。

恬芮原以为雷西会迫不及待地响应这个冒险动作;毕竟,他每天都会骑上那些危险的大马。但雷西只是当她得了失心疯般地看着她说:“穿上那玩意儿可能会受伤。”他站离她远一点。“食物什么时候会送来?”他问。

所以,现在她的面前排着一排孩童,全都倚墙而立,全都被早上的主日礼拜弄得瞌睡连连且脾气暴躁,她却没办法让他们动起来。

“或许如果我——”一语尚未说完,跳舞厅的门在那一刻旋开,露出站在门口的杰斯。

包括恬芮,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全都倒抽一口大气。就算他们没碰那些溜冰鞋,他们全都明白他们没有在上圣经课。

“怎么一回事?”杰斯蹙着眉问,环视跳舞厅。“我以为你是在教主日学?”

恬芮不是非常肯定,但她认为她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亮。他是在糗她还是说真的?

恬芮决定冒险。她滑到大厅中央(房间里安静到若是一根羽毛掉到地板,也会听起来像是轰然巨响),她拿起一双溜冰鞋直直递给他。

“打赌你不会。”她说,屏住了气息。

麦杰斯眼中的亮光更加璀璨,像是里面涵盖了整条星河。“要赌钱吗,女人?”他接下溜冰鞋,在一张椅子坐下,开始将溜冰鞋系在鞋底。

但他不知道如何用恬芮递给他的铁片调整溜冰鞋的前端,好容纳他的大脚。相反地,他试着扭动溜冰鞋。看到那一招没用,他又试着将大脚塞进溜冰鞋的铁圈。

恬芮听到一声吃笑,心想,她最好伸出援手。他或许无法有风度地面对孩子们的讥笑。“像这样。”她说,接着将铁片插进去一转。几分钟后,她已将溜冰鞋调整好并系妥在他粗重的工作鞋上。

“现在,抓着我的手,”她说,往后退开。“我会帮你。”

“哈!”杰斯说,站了起来。“我是麦氏族长,我不需要一个女人的——啊!”说着,轮子开始滑动了,杰斯的长手臂四下挥舞,他开始转圈圈,一面试着保持平衡。

一名孩童闷声吃笑,接着另一个干脆笑出声。

杰斯滑过地板,动作愈形夸张。他的腿张得大开,当他加速滑行时,他的手臂猛地画圈,彷佛就要飞起来。

又有两个孩子笑开来。声音不大,但恬芮看到他们用手摀着嘴,但的确是在笑。其它大多数的人也都面露微笑。

杰斯向前移动,滑向恬芮,就在快要碰到她时,他摔倒了。

但他摔得非常巧!他的脸直直撞上她的胸脯,两只手则抓到她的后臀。

她不自觉地发出尖叫,就要将他推开。但他的脚一直打滑,他也一直抓着她寻求支撑。每一次,他的手都会触及她的某部分“禁区”,不是大腿就是屁股。一度,她将他推开,但他的脚从身下窜出,眼看就要倒在她身上,两手还按着她的胸部。但她一个转身从他身旁溜开了。

随着幽长的“喔”叫,他试着控制他的脚,连溜带滑地冲向她。

恬芮像遭地狱之犬追逐般连忙溜到巨大的跳舞厅那头,但杰斯紧跟在后,两手往前伸向她。若是他摔倒了,他会连她一起拉下去。

恬芮慌乱地逃开,但他的力道和笨拙远超过她,不论她溜到哪,他总是紧跟在后。

就在那些窗户之前,他赶上她了。她被夹在玻璃窗前而他正以飞快的速度冲向她!他的腿大开,手臂快速转动,眼看就要直直撞到她身上。她无处可逃。

恬芮自我防卫地用双手遮头,等待不可避免的撞击;她只希望他不要把他们两人都撞破窗户,摔到楼下去。

然而当杰斯冲到她身前时,他的手臂圈住她,将她拉向前,她这才摔倒到地板——而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柔化了落地的力道。摔这一跤根本就像是他把她抱起来再放在地上。接着,他一个大翻身,后脑勺落到她肚子上,而他举起手臂彷佛在对观众挥手。

恬芮这才抬头。过去几分钟,她一直忙着逃离这个满场追着她跑的疯汉,现在她才看到跳舞厅内的每一个人都笑翻了天。桂琴抱着肚子笑弯了腰;雷西的脸也因大笑而胀红。所有的孩童全都放声大笑,有几个甚至笑到腿软地倒在地板上。

“假仙,”恬芮对着麦杰斯的耳朵低斥。“你会溜冰。”

“我从没说道我不会,”他低声回答,朝那些孩童微微一笑。“我不是在麦家村长大的,所以学过一些外面世界的事。我还以为经过那么多次纽约街道的练习,你应该表现得更好才是。”

她低下头,只见他斜枕在她肚子上,彷佛打算就这样把今天过完;接着她再抬头看向那些孩子。现在他们已控制住笑,开始互相交谈。但她听到的全是麦先生这个、麦先生那个。

恬芮绝不会承认她感觉到嫉妒,但她一向是众人注目的焦点。毕竟她曾对好几百位买票进场的人演讲。现在她只是这场溜冰闹剧的丑角,而……嗯,或许她真的不想这些孩子看轻她。话又说回来,这里是杰斯的产业,杰斯的乡亲,而恬芮不久之后就会离开。或许她应该让他把她弄成笑柄,而这些孩子在有生之年都会记得这件事。

“才不呢!”她低声说,接着将他推开站了起来。

“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她大声说,房间里每个人顿时停止说笑,转头瞪着她。

接着,眼睛盯牢杰斯,恬芮开始向后溜动。“你以为你可以让我出糗,然后全身而退?”她半是大叫,双手抡拳彷佛在向他挑战。

跳舞厅一片寂静。

杰斯慢慢地站起来。“我不必让你出糗,你就已经够糗大的了。”他静静地说,黑眸凶悍而愤怒。

一时间恬芮犹豫了。他是玩真的?但接着她看到他眸中的亮光,她几乎宽心地笑出来。只是她没有笑。

“你那样耍我还算男子汉?”她彷佛马戏团里的小丑,开始比划夸大的愤怒手势,一面双脚里外交叉地向后退。

杰斯站起来,最初他表现得像是他在尽可能地保持平衡和自尊。他的手臂不再狂舞,但步伐不稳。

他很行,现在恬芮看出来了。他的技巧已好到他能故意假装失去平衡,却不失掉控制。小时候,没有人能赶得上恬芮,但她看得出来,若是当年她曾碰上十一岁的麦杰斯,那绝对会是一场激烈的龙争虎斗。

现在他们各据跳舞厅一端,周图的孩子们各个睁着大眼安静地瞧着他们。她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恐惧。这两个大人是真的吵架,还是又在假装?

恬芮望向杰斯,看到他的下巴很快地朝下面点点。她愣了一秒,接着就领悟了他的意思。

“我要杀了你!”她叫道,用力挥两下拳后,直直朝他冲去。这一招行得通吗?她在向他接近时,暗自纳闷。她有没有看对他的暗示?他接得到她吗?或是她会飞过那头的窗子?

然而她信任他。

就在她要撞上他之前几秒,她蹲下身体,头缩进胸前,伸出一双脚,接着向空伸展双臂,快速朝他腿间前进。杰斯抓着她的手腕,以一个迅速而有力的动作飞快地转身。现在他们俩都面朝同一方向,杰斯倒向滑行同时握着恬芮上举的手。她则以一脚支撑全身的重量,蹲挤在他腿间。

杰斯终于在另一端的墙前停下,恬芮没有移动。她低着头,单脚仍悬空,大腿的肌肉隐隐作痛。但她没听到孩子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还在不在?”她低声问杰斯。

“吓呆了。”他低声回答。

下一秒恬芮就听到一双手在鼓掌。接下来,跳舞厅爆出如雷的掌声。

几分钟后,掌声稍歇,好几只手将她拉出杰斯胯下。她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过度运动和这一招会不会管用的疑虑,己导致她两腿僵硬。

是雷西将她扶起,桂琴则站在他身旁。“我这一辈子从没看过这种表演,”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恬芮。“你们俩练习过?”

“没有,”恬芮说。“我们只是——”她说到一半打住,抬头看看杰斯。他已被孩子们包围,人手一双溜冰鞋要他帮他们穿上。桂琴仍在等她回答。“我们只是——”什么呢?有心电感应,因此只要一个小小的暗示就能沟通?

跳舞厅的门适时打开,爱比和她妹妹端进满满的四盘食物,让恬芮逃过回答不了的尴尬。孩子们齐声尖叫,一窝蜂地跑向食物,桂琴连忙跟过去,把恬芮和杰斯留在远远的这一头。

恬芮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从某种角度看,他们刚才的举动相当亲密。

“下星期你计划教什么?”他问,接着两人同时放声一笑;尴尬的时刻过去了。

“你有没有肌痛软膏?”她问,一手按着她确信已呈瘀青的臀部。

“我自己从不需要,”杰斯说。“因为我既爬山又赶羊还要——”

在那一刻一位年纪较大的孩子没控制好他的溜冰鞋,直直撞上杰斯的背。这一次他是扎扎实实地摔了下去,摔倒时还连带拉倒了恬芮,因此她也倒在他身上了。

所有的孩子都认为这又是表演,张着满嘴的食物,笑得开心极了。

恬芮挣脱杰斯站起来,看他仍拥在地板上没动。

“现在你怎么说?”她问,满眼是笑。

“膏药在马具室,右手第三格。但先帮我脱掉这玩意儿。”

恬芮笑着弯下腰,用她挂在胸前的铁片替他松掉溜冰鞋,继而趁他还坐在地上时,脱下自己的溜冰鞋。现在跳舞厅中已布满了孩童,全都穿着溜冰鞋相互拉拔,摔跤声和随之而起的尖叫欢笑声不绝于耳。

杰斯揽着恬芮的肩站起来。“你想有人会想念我们吗?”他问,以一只脚站着。

她看看大厅,只见孩子们尖叫、大笑,有的在吃东西,有的踏着溜冰鞋滚动。“我想不会。”她说。接着她瞥见桂琴朝她点点头,意指恬芮做得很好。

“走吧!”杰斯说。“我知道一个有瓶酒,一些奶酪,和某种柔软可以让我们靠背的地方。”

“好耶。”恬芮说,对他粲然一笑。他的手臂拥着她的肩,她则环着他的腰。通常当男人说要给她喝酒又要带她去“柔软的地方”时,她会朝相反方向逃逸;若他跟过来,她会用雨伞铁尖阻止他。“听起来很不错。”她说,扶着他一拐一跳地出了门。

那个“柔软可以靠背的地方”是一堆麦草且不大干净,酒和奶酪也正如字面上透露的,只是一瓶葡萄酒和一大块奶酪。没有杯子,没有漂亮的瓷盘,没有蜡烛;纯粹就那两样食物。

不过,一等他们进到那间弥漫着马臭和旧皮革的房间,杰斯在一堆麦草上坐下,伸手脱掉他的衣服。“就是那里。”他递给她一瓶酒,接着指指左肩背后。

恬芮愣了一下,这才领悟他是要她替他在那里抹上软膏。

这一生,她一直自诩是个“独立自由”的人,一位知识分子。那么她现在该怎么办?告诉他,她对礼教的看法,不容许她和男人轮流对着酒瓶喝酒?她不该和一个半裸的男人单独相处?此外,十分钟前她才夹在他腿间溜冰,现在这么说岂不显得荒谬?

“你还在等什么?”他不耐地问。

“看我母亲会不会冲进来,说我会遭天谴。”恬芮说。

他回头看她的表情显示,他完全明白她的难处。他的眼神转为柔和而挑逗。“你该不会忽然懦弱起来了吧?”

她需要保持清醒。不理会那瓶酒,她从架上拿来药膏涂抹在手上,开始按摩他宽大浑厚、充满阳刚味的肩膀,揉捏他温暖、光滑、黝黑的肌肤。

看来,她试着用理智厘清心里混乱的感觉,她又一次经历到情欲。不过,就像上一次一样,她还是克服了那种感觉。她没有向身体的基本需求投降——

“想不想在草堆上打个滚?”杰斯半垂着眼皮问她。

这句话把她逗笑了,同时也打破了魔咒。“说说你亡妻的事。如果你从没喜欢过她,为什么又娶了她?”

他扮个鬼脸,诱惑的表情消失了。“以一位管家来说,你对不关你的事实在太有兴趣了。”

“招待村里的孩子也不是我的事,但我还是做了,不是吗?”

“哦?我到那里时看起来你的招待并不周到。依我看,你就像要跑掉并躲起来的样子。喔!小心你的指甲。”

“抱歉,”恬芮的口气没一点诚意。“如果你想自己揉,告诉我就好。”

“不,没关系。下面一点,对,对,就是那个地方。”

她看到他闭上眼显得被她揉得飘飘欲仙时,她知道她不是收手走人就得继续说话。

“妻子,记得吗?你正要告诉我有关你妻子的事。”

“不,是你正想乱打听我的消息,但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闻言,恬芮收回在他背上揉按的手。

杰斯立刻开始说话,恬芮继续按摩。“我曾爱上一个村里的女孩,但我父亲把我带去伦敦,又安排一些漂亮的女人在我面前晃,于是我投降了娶了其中的一个——上照他挑选上的。后来我带她回到麦家村生活。我们结婚两年,她也哭了两年,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别的好告诉你了。”

“后来她怎么了?”

杰斯沉默一会儿,接着他望向挂在墙上的马具。“一个无月的晚上她试图逃走。她跳上一匹神经紧张的赛马,我猜她是想骑去米德连,但她一定是迷了路。”他的声音放低。“她策马越过了山崖,连人带马一起掉进海里。”

恬芮不想说话,但就是忍不住。“你想她是自杀吗?”

“不!”杰斯声调尖锐。“我的家不能再有自杀事件。我祖母的死已经让我们背负够多的罪孽。”

“但你祖母不是自杀的。”恬芮说,随即惊慌地以手摀口。她已背叛了桂琴对她的信任!

一时间杰斯只是闷不吭声地直视前方。“好吧,你给我说清楚,”终于,他轻声说。“你那多管闲事的天性查出了什么?”

“如果你要用那种方式和我说话,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她说,同时将药膏盖塞上。

这一次他说话时语带命令。虽然他的声调轻柔,但她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把你所知道有关我祖母的所有事全说出来。”

但恬芮不肯对他的威胁让步。“我以为你不喜欢她。你不是说她太会花钱吗?”

杰斯站直,拿起他的衬衫。“我祖母有缺点并不表示我不爱她。她对我很好。现在把你所知道的全告诉我。”

恬芮不想全告诉他,同时暗自悔恨自己一时多嘴。但她由他的表情看得出来,除非她说些什么,他不会放她走。

“坐。”他说,指指他才站起来的草堆。

恬芮听命坐下,接着闷不吭声地任由他解开她工作靴的鞋带。

“你或许认为这个家族并不快乐。”他脱掉她的靴子。

对于他的说法,恬芮只能不置可否地闷哼一声。谋杀,报复。这个家族的确称不上快乐。

“我知道村民很爱说我们家的八卦,而桂琴又是个大嘴巴。”

“这个你最清楚。”恬芮说,接着睁大了眼睛,因为她的声调相当苦涩。她为什么会那么说?每当他提起桂琴,她会立刻想起他曾和那女人有过的亲密关系。现在桂琴和他住在同一栋房子,他们会不会……旧情绵绵?

“你要不要……”他的头朝她穿着袜子的脚点点。

“喔。”她说,接着迟疑起来,没法在他面前掀起裙襬、解开袜带。她该叫他背过身去吗?她有点作怪地想就这样伸长她的腿——

杰斯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转开身给她充分时间迅速解开袜带、脱下袜子。她将袜子塞进口袋。弄好后,他跪下来,两只大手捧起她小巧的脚。

杰斯似乎没听到她倒抽一口气的声响。“我知道你听过我们家族几代以来有关赌博宿命的传闻,但是——”

“没人告诉过我有什么宿命。”她感兴趣地说。

闻言,杰斯用他的大手扣住她的脚踝。“可恶,女人!我祖母被葬在未经祝福的地方,我因此身受其害。如果你知道她的死因,我想要听。”

“她是被你祖父杀死的。”她说,接着屏住呼吸等待他爆发。

但他没有反应。相反地,他只是打开药膏,开始按摩她酸痛的脚踝。“嗯,这个说法有点道理,”过了半晌,他终于说。“那老头脾气火爆。”

“他曾经将几个女人扔出窗外?”恬芮试图化解凝重的空气,毕竟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杰斯歪着嘴露出贼笑。“有那么几个。现在,把你听到的内容和你在哪里听到的全告诉我。”

恬芮正想说她曾发誓保密的,但明白现在才那么说为时已晚,因此她和盘托出桂琴的丈夫如何看到那场枪击意外,后来杰斯的祖父又是如何宣称他的妻子自杀身亡。

“可恶!”杰斯闷声说道,接着握起恬芮另一只脚。

“他们是相亲结婚的,”他揉搓她的脚踝。“而他们彼此憎恨对方。”

“像你和你的亡妻。”恬芮说。

“嗯,”他的声调平板。“像我和我妻子。但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爱情,我的祖父母一心只想伤害对方。他赌博,她花钱。”

听到这,恬芮热切地倾向前。“她买的东西在哪里?”

杰斯抬起头,脸上露出有趣的表情。“别告诉我,你也相信那个无聊的传说?那栋房子里藏有阿拉丁宝藏?”

“喔,”恬芮泄气地向后靠,他开始用药膏按摩她的脚踝。“我以为或许……”

他扬着眉看看她。“你以为什么?你和我可以开始拆屋子寻找?你不认为我祖父没那么做过,还有我父亲?或是我和我弟弟没把我们在那屋子里的每一分钟,花在找宝物上?”

恬芮从不曾因为负面的状况而放弃任何事。“但桂琴说她丈夫曾找到你祖母买东西留下的收据,都是一些银制品,甚至还有塞里尼做的黄金雕像。”

一时间杰斯只是沉默地按摩她的脚踝,随着他的沉默延长,她的心跳加快了。小时候她就喜欢读“金银岛”那本书。

“什么收据?”杰斯静静地问。

恬芮真想大叫胜利。但她大吸一口气,缓和情绪。“我也不知道。但既然屋里没有宝藏,真有收据也没有用,不是吗?你祖母花掉家产以免它们落入你那好赌的祖父之手,她死前又没告诉任何人,她把买来的东西藏在哪里——”

她的话被杰斯按着她的肩膀、并在她嘴上印下一吻而打断。那吻一开始坚硬扎实,但随即转为柔软而甜蜜。她不想它结束。

但为时不久,他退了开来看着她,英俊的脸庞浮现有趣的表情。“不论你这辈在做些什么,那绝不是接吻。”他说。

这句话把恬芮的好情绪一扫而空,她推开他的手。“那是因为我不想吻你。”

“你确定?”他说,再次前倾。

但天下破坏情调最有效的方法,莫过于被对方说你不擅于某件事。恬芮的母亲会说她不该会接吻,因为她还未婚。不过,恬芮的好心情全不见了。

杰斯抬起她的下巴逼她迎视他。“我伤了你的感觉了?”

“才没有!”她不自觉地用傲慢的口气反驳。“但你是不是除了性对其他的事根本不感兴趣?”

他对她眨眨眼,显然不习惯听到女人说出那个字眼。“正是,我只对那个有兴趣。我无心工作,一心念着我和女人的床事——”

她知道他是在糗她,但她也知道这个话题不可以再继续下去。“收据,记得吗?那是我在——嘿!”

杰斯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拖出马具室朝大屋走去,他似乎没注意到她的鞋仍留在马具室。但恬芮踏到石头和某种糊答答的东西,倒是非常清楚自己仍光着脚。拜托千万不要是马粪,她想。

恬芮将光脚塞在裙下,打个呵欠。昨晚她整夜没睡协助桂琴做帽子,今天下午又经过一场严苛的溜冰表演。现在夜已深了,她还在和一位说她不懂得接吻的男人看账。

“什么都没有。”杰斯说了至少十七次。

他们四周堆满了从一七六二年以来的账本。“在美国,这些账本都可以进博物馆典藏。”恬芮再度打呵欠。

“如果你想上床,就去睡吧!”杰斯的声调显示如果她真照做了,他会一辈子认定她是软脚虾。

她伸长脚揉揉脚趾。房间里点了六枝蜡烛,但这间老图书室仍暗得像山洞。“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祖母没告诉任何人她做的事。如果她真的买了东西藏起来,为什么不告诉任何人?”

“她没料到会在那时候死亡。”

“没有人能预测自己的死亡时间,但我们仍会预立遗嘱。天有不测风云。若你祖父的脾气真如你所说暴躁到可能在争夺中失手杀了你祖母,她为什么没事先加以防范?”

“意外。”

“什么?”

“她是意外死亡,记得吗?不是被谋杀的。又不是他刻意拿起手枪射杀她。”

“没错。但我在想是谁先有那枝枪的?是他用那枪威胁她?告诉我你买的那些东西都藏在哪,不然我就轰掉你的脑袋。那类的事。”

“提醒我永远不要去美国,”他心不在焉地回答,一面第五次翻阅一本账簿。“你想桂琴知不知道盖维是怎么处理,他找到的那些账簿的?”

“她没有说,你可以问她。我确信你知道她的卧室在哪。”说完,恬芮全身一僵。她干么说那种话?

杰斯没有抬头。“你这是第二次吃桂琴的醋了。你确定不想在这里长住?”

“吃醋?”她说。“别荒谬了,纽约有人需要我。听着,我要去睡了。不论你是要找什么,我们明天早上再来找。”她说,站了起来。“可惜你祖母没有信任你对她的爱到足以告诉你,她藏东西的秘密。”

“老天爷——”杰斯低声说。

恬芮转头看,看到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见他只是坐在那里不发一语,她追问道。

“她给了我一副纸牌。”

“她买了许多一流的艺术品,给她心爱的孙子却是一副纸牌?难道她不知道两个孙子当中,你不是会赌的那个?”

“正因为她知道。”杰斯柔声说。“她告诉我把牌收好,不要给科凌或我祖父拿到,不然他们会抢去输掉,而那副牌非常、非常重要。”

恬芮的思绪飞快运转。“如果她给你的是别种东西,你应该会时常加以把玩,那东西因而会很快毁坏。但给你纸牌,你会把它保存得好好的?”希望在她的声音中升起。

“没错,”杰斯的回答低微难辨。“一直放在我卧室的一个盒子里。”

闻言,恬芮跳起来奔向门,同一个时间,杰斯也拔腿就跑。他们同时来到门口,同时试着冲出门外。恬芮一心想赢,因此用力向前挤,就这样她的身体直直撞上杰斯,两个人卡进了门框。

饼了几分钟,她仍无法出去,这才抬起头。他对着她露出那种贼贼的窃笑。她的前胸紧贴着他的胸膛,而他正在戏弄她,让她无法穿过门框。

她半瞇着眼威胁他。他大笑,接着跨开一步让她过去。“你或许不很会招呼那些孩子,逗起我的兴趣倒很有一套。”

恬芮懒得搭埋他,只是直接上楼奔向他的卧室。来到门口,她停了下来;他已经跟上。她看看他的卧室,接着回头望着他。“你敢碰我,我会一整个星期都在你的食物里放沙。”她说。

“我由吻你的经验判断,你对我不具一点诱惑。”他说完,就绕过她进入卧室。

一时间,恬芮只是皱着眉,愣在门外。她从没碰过像他这么会惹她生气的男人。部分的她想要扭头就走,回她的卧室睡觉。让他独自解开他自家的谜团!

但接着她看到他已掀开一个显然是他中古世纪的老祖宗、在十字军东征时用的古老木箱时,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站在他身后往里瞧。

“这里!”他抽出一个小盒子拿到床边。“把那枝蜡烛拿来好吗?”

不知道是爱比还是她妹妹在他的房间点了一枝蜡烛,恬芮走过去将它拿来放到床前桌上。“不,放在这里。”他说,意思是要她坐到他身边的床上。

基于对他手中东西的高度兴趣,她毫不迟疑地爬上床,将蜡烛连同它的锡蜡枱放在天鹅绒床罩上,仔细盯着他手中的东西。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看它们了,”他说。“我祖母在我九岁时把它们给了我,来年她就死了。”

他的声音轻柔,床上的布幔制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效果。突然间她对他的气全消了,她彷佛看到那个在一群赌徒,和一个脾气火爆的祖父之间长大的男孩。

他打开小木盒,轻声说道:“她告诉我这些东西非常、非常有价值,我必须永远将它保存。”他看看恬芮,两人的头之间只有几吋距离。“她说它们是我的将来。”

对此恬芮有许多连锁反应,但她咬住牙忍了下来。

“我原以为这些牌是用来算命的,但我没法搞懂如何用它们。”

杰斯将牌摊在床上,恬芮的心跳加剧。他把纸牌摊成扇形,由他的手势她看得出来,他对纸牌并不陌生。

但一等看到那些牌,她的心跳稳定下来。那副牌根本没什么特别,它背上红白相间的细致花纹是纸牌常见的图案,不见任何有趣之处。

她抬头看看杰斯,失望全写在脸上。

杰斯朝她微微一笑,缓缓将牌翻开。

牌面上印的是一条钻石顱链,角落上则是黑桃一的图案。

接下来他翻开的是红心三,牌面中央印的是一个小巧的金质天使。

慢慢地,恬芮拿起那张牌凑到蜡烛前。“看起来像是意大利人。”她说,接着再看看杰斯。他对她微微一笑,彷佛在等她想通什么事。

看着他,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伸出手将整副牌以一个动作给挑翻开来,显出那一面的珠宝、艺品、银盘的图样。

“老天爷!”恬芮说。“你想这些就是她买的东西?”

“我一直那么想,但始终没法证实。当然我祖父也不肯说。那就是为什么盖维找到的收据,会引起我的兴趣。”

“但这么多年来,你什么都没找到?”

“算是没有。有两次我们找到一些盘子之类的东西,像你找到的那些,就没别的了。第一次我们拿那些盘子给我祖父看时,就被他随手砸碎了。此后我们找到什么都不告诉他,甚至连搜寻的动作也加以保密。他不喜欢任何可以令他想起亡妻的事物。”

“个中原因难以想象。或许是出于愧疚?”她拿起一张牌加以研究。那是一张印着蓝宝石戒指的红砖四。“除了几件银制品,这些东西看起来尺寸都很小,而且全是不会腐化的材质,像是油画之类的。这些东西全禁得起长时间存放。”

“想不想得出来,她会存放在哪里?”杰斯问。

“这是该我问你的问题。记得,你是这里的族长而我只是访客。”

“的确。”他笑着说,拿起另一张牌。黑桃六的中央是一尊小铜雕,或许是希腊古制品。“现在库存清单有了,我们该如何找到那些实品?”

“她可曾给过你其它任何东西?地图之类的?你认真想想。”

他知道她是在糗他,但他仍开心地大笑。那些财宝构成他童年生活的一部分,但自他成为族长之后,他除了工作没时间想别的。现在他收起纸牌放回盒里,说道:“我觉得在找出宝物这件事上,我们现在并不比刚才有任何进展。”

他说到“我们”时的口气令她突然警觉到,他们俩是在一间其它住民全已入睡的房子里、单独在他房间的床上。

一个翻身,恬芮迅速地从另一边下了床。“我想今天晚上已经过得够精彩了。”她打个假呵欠,彷佛已经筋疲力尽,事实上她似乎已没有了睡意。

杰斯懒洋洋地从另一边翻下床。“说的是。明天你得去爱丁堡,你应该睡一下。”

“爱丁堡?”她茫然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去——”

“你说过你和桂琴要去买点大屋需要的东西,记得吗?”

“对呵!”她说。她已忘掉她为了解释她和桂琴要进城里所编的谎言。明天是她们要戴着桂琴帽子到爱丁堡秘密午餐的日子。“买东西。我差点忘了。”

“我有几样东西请你们一道买一下。烟草、绵羊油、两具捕狼夹、一套马辔头。”

随着他说出每个字,恬芮的脸愈变愈怪异。“捕狼夹?”

“是啊!你可以带两个人驾马车过去。你们去买补给品一定会需要马车,因此何不顺便买些其它东西?”

“捕狼夹也在管家的工作范围内?”她问。

“或许你想的也有道理。或许我应该跟你们一起去,出去走走对我也有点好处。我可以去看看能不能找几条裤子——”

“不要!”她试着想出一个不要他去的理由,却因缺乏睡眠,思路无法清晰。

“不要裤子?我能理解女人喜欢我露出膝盖,但若你坚持——”

她已经累得想不出任何谎言。“我不在乎你要穿什么,但你不能跟我去。我要一天躲开这个地方、躲开你。而且不要买捕狼夹,或是绵羊辔头,或是——”

“绵羊油、马蛮头。”

她这才看出来他是在逗她,而她怀疑他可曾真的想和她一起去爱丁堡。由她对他的了解,他或许宁愿光着脚板去踏有刺铁丝,也不愿在城里待上一天。而她怀疑他甚至会穿裤子,或是内裤。

她走到门前,打开,但他在她能随手关上前叫住她。

“谢谢你今天对孩子们所做的一切,”他柔声说。“你真好心。”

她试着掩饰因他的赞美而胀红的脸。“不客气。他们都是好孩子,我自己也乐在其中。”

“我也一样。”他说,口气像是热切的男孩。

“晚安。”

“你也一样,晚安。万一明天早上你们走前我们没碰面,现在先祝你们购物愉快。”

“谢谢你,晚安。”她就要带上门,但随即又把它打开。“杰斯。”她唤道。

“什么事?”

“你村里的那个女孩后来怎么了?你说你爱上的那个?”

“我母亲对她感到抱歉,因此她送她到格拉斯哥去上学。听说几年后,她嫁给了一个老头子。”

恬芮不很确定,但她觉得他的声调中仍有苦涩。话又说回来,她曾听过上千的女人告诉她,她们永远忘不了初恋。因此或许男人也一样。

“嗯,晚安。”她再次说,接着迅速带上房门,走向她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