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的梦想,除了娶你,都实现了。十年等待,我不愿再有一秒遗憾。我承诺过的,一直在你身边,我做得到。所以,没有我的这种假设,不成立。
订婚宴后,就到了“金碧”中期验收的日子。
这天上午,温行远准时出现在温氏办公大楼。
经过秘书办公桌时,他吩咐:“叫张妍来我办公室。”
五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温行远低头签批文件,声音凝肃:“进来。”
张妍在办公桌前站定:“温总。”
温行远龙飞凤舞地在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才以手指扣了下桌面,示意她坐。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温行远抬头看她,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已经通知人事部,给你晋升一级,你今天回A市处理完剩余工作,明天回总部准备纽约培训事宜。”
张研僵住,骤然想起订婚宴那晚郗颜离开前望向她时的若有所思,瞬间明白了什么,自嘲般笑了笑,无言反驳。
温行远靠在宽大的椅背中,双手交握身前,目光深沉:“下期去美国培训的名额下来了,我的意思是你去。”
对于张研,温行远是器重的。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为人处事,张研都无可挑剔。更令他欣赏之处,就是相比公司里其她女员工,身为助理的她一直聪明地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给任何人非议的机会。以张妍对这份工作的重视,她定然不会放弃去美国培训的机会。
张妍笑得牵强,但她心知肚明,温行远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通知她这个不容改变的决定。在接受和辞职之间,她选择前者,“谢谢温总。”
由于这天建设局、质监局、以及市里领导要去“金碧”工地进行中期验收,温行远处理好公司事务,与郗颜和张妍赶往机场。
刚下飞机,郗贺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温行远看看时间:“来得及,我半小时内到。”
郗颜见他踩油门,怕耽误他的事,“你直接去工地吧,别绕路送我了。”
“先去医院取下报告。”昨晚去国外学习的高阁打电话祝贺他订婚,温行远才想起来还没去医院拿郗颜的检查结果。
“医院和工地是两个方向,半小时太赶了,那边不能耽误,你先去,报告明天再去拿。”为免温行远以为她还在为先前的争执生气,郗颜笑了笑,“我回家等你,昨晚没睡好,刚好补个眠。”
时间确实有点紧,温行远刮了下她的鼻尖,“那好,自己打车回去,我忙完就回来。”
郗颜点头,“开车慢点。”
“好。”温行远唇边泛着温柔的笑意,给她拦好了出租车,才与张妍向工地而去。
工地上,温行远与唐毅凡分别向郗贺和市里领导讲解工程进度,张研若有所思地走在唐毅凡右侧,季若凝则手拿图纸,声音清朗地向质监部负责人安子为汇报:“这幢楼的框架完工了,住宅区的楼都按着这个设计施工——”
安子为笑容变深:“结构方面当然不应该存在问题,这次主要是掌握一下工程进度。”
唐毅凡刻意放慢脚步走到季若凝身边,语气淡淡:“一期工程计划明年五月峻工,就现在的进度而言,可以确保工期。”结合温行远订婚宴上安子为邀请季若凝共舞的情节,唐毅凡几乎可以肯定,设计院指定季若凝过来协助验收与安子为有关,故而语气稍冷。
似乎没有发现他的敌意,安子为语气平和:“工期要保证,质量更不能有丝毫问题,唐总多费心了。”
唐毅凡伸手扶了下季若凝,使她避开了一块凹凸不平的地面:“安部长放心。”
这细微的动作落入安子为眼中,他的目光在季若凝含笑的脸上稍作停留,然后移开。
这时,唐毅凡的手机响了,应该是公司事宜,他站开了几步接听。
安子为看着季若凝:“季工继续。”
这边季若凝就设计方面的工作继续作讲解,那边梁副市长语重心长地说:“小温啊,这个工程是咱们市的代表工程,除了按时完工,质量和安全方面你可要盯紧点,尤其是安全,不能有半点马虎,人命关天呐。”
温行远神情严肃,双眸内闪烁着果敢和魄力:“梁副市长放心,我们除了严格遵守施工安全守则,温氏已出派专人对这个工程进行全程跟进,主抓安全。”
梁副市长笑望向郗贺,“我们郗局很关注这个项目,开会的时候再三向我保证决对不会有问题,你得给他长脸儿,这可是他升任局长后划出的第一块地。”
与温行远对视一眼,郗贺温润一笑:“这可是您亲笔签批的项目,我一个人作不了主的。”
梁副市长笑言:“你看看他,这是撇清关系呢。”
然而,融洽的气氛被一声惊叫打断。
“快闪开,汽车吊的钢绳断了。”
众人循声仰头,就见高空之处数块钢板直坠而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唐毅凡:“若凝,快让开。”他边喊边向季若凝奔去,然而下一秒,却被一股突来的大力扑倒在地。
季若凝闻声转头,正好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背后扑向唐毅凡的情景。
此时,一块钢板正从她头顶直直坠下,季若凝僵在原地,竟然忘了闪开。
突如其来的——心如刀绞。
“快让开!”
“季若凝!”
在所有人猝不及防时,温行远和安子为的声音同时响起,没有反应的时间,季若凝已被抱着滚倒在地。惊颤中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钝重的落地声轰然响起,震得人耳鸣,与此同时,身体上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季若凝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唐毅凡一骨碌爬起来。扑倒季若凝的安子为因为距离原因安然无恙,至于温行远和季若凝,则像失去了生机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分不清鲜血是从谁的身上流出来,只见两人身下瞬间就形成了触目的血泊。
大力甩开张研的手,唐毅凡疯了似的冲到季若凝身边,颤抖着把她的身体抱在怀里:“若凝,若凝你醒醒……”细听之下,声音哽咽。
季若凝双眼紧闭,肌肤冰冷的让人触不到体温。
心瞬间被恐惧占据,唐毅凡慌乱地扯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裹住她的身体,他声音破碎地唤她:“若凝,若凝你醒醒,救护车,叫救护车!”
从未有过的无助。
那边,郗贺也回过神来,顾不得扶起被他扑到的梁副市长,爬起来就往温行远身边奔来,目光触及身上的斑斑血迹,郗贺伸出的双手僵在半空,似乎不敢移动他被钢板擦到的半边身体。
“行远,行远——”郗贺边叫他边脱下外套,试图用衣服捂着他正在流血的身体。
却是徒劳。
鲜血持续从温行远身体里流出来,很快渗透了郗贺的风衣。
哪里还有形象可言,郗贺扯着嗓子朝围观的人大喊:“叫救护车,快啊!”一面接过不知是谁递上来的衣服,慌乱地为温行远止血。
安子为最先冷静下来,他快速拔打了急救电话。
等待的时间里,郗贺紧紧握住温行远的右手,尽管竭力控制,开口时依然哑声:“行远,你撑着点,你不能有事,小颜还在等你回家,行远——”
回应他的,只是流血的声音和温行远愈发惨白的脸。
郗贺的眼睛都红了。
仿佛被一支锋利的箭刺入心里,唐毅凡胸口疼到几乎窒息。
救护车很快来了三辆,医护人员匆匆下车,恢复神智的张研把他们引领到温行远与季若凝这边,先为他们做紧急处理,而另外两辆车的人员则急急向受伤的其他人而去。
工地霎时忙乱起来,隐约听到哭声和喊声,除了温行远和季若凝,现场还有很多人受伤,似乎还有人,当场死亡。
事故重大。
做好止血处理,温行远和季若凝被十万火急地抬上了救护车。救护车一路闪着红色信号灯,刺耳的声响中,争分夺秒地与时间赛跑,与死神较量。
医院急救室外,郗贺颤抖地摸出手机,犹豫之后,打给郗颜。唐毅凡原本站在他身边,听见他说“在急救室抢救”这几个字时,跌坐在地。
大脑在长久的空白与麻木之后,事故经过在眼前回放,张研扑倒他的瞬间,温行远抱住季若凝倒下的刹那,两人满是鲜血的身体——一幕一幕,穿心之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终于熄了。
是季若凝被推了出来。
唐毅凡挣扎着站起来,扑向医生:“我太太怎么样?”声音颤抖。
“病人已经脱离危险。”医生叹息,“可惜孩子没有保住,很抱歉。”
“孩子?”呆愣之后是惊痛,唐毅凡险些跌倒在地:“你说,没了?”
医生安慰:“你们还年轻,会再有的。”
唐毅凡仰头。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郗颜满头是汗地奔来。
“小颜。”在她要跌倒的瞬间,郗贺伸手将她颤抖的身体捞进怀里。
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郗颜以带着哭腔的声音问:“行远呢?他怎么样了?怎么回事啊?”
怕她承受不住,郗贺扣住她小小的后脑压向胸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语气没有太大的异样,“行远被钢板擦伤了腿,正在接受手术。”
“钢板?”郗颜猛地抬起凝聚泪光的眼晴,目光触及郗贺胸前的血迹,心弦崩断,“不可能。他刚刚还说让我回家等他,怎么可能会被钢板擦伤?你骗我,你骗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里面的不是他,不是他!”
“小颜你冷静点听我说。”郗贺死死抱住她的身体,几乎是用吼的:“只是擦伤,是擦伤,并没有被砸到,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却无法让郗颜冷静下来。
她彻底失控,边喊着温行远的名字边挣扎着朝手术室去。
被从手术室出来的护士拦住:“谁是病人家属?”
温行遥恰逢此时赶到,他冲到护士面前:“我是他哥。我弟弟怎么样了?”
“病人失血过多,急需输血,但医院血库里缺A型血。”
“抽我的,我是A型血。”郗贺松开郗颜,伸手解着袖扣。
护士注意到他手臂上的伤口,皱眉:“你身上的伤需要马上处理。”
郗贺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先抽血,救人要紧。”
“先抽我的。”温行遥挽起袖子,转头看向郗贺:“你去包扎伤口。”
“这点伤死不了人。”郗贺的冷静也快耗尽,厉声道:“抓紧时间。”
护士不再耽误:“都跟我来吧。”
温行遥和郗贺紧随其后。接着,在院长引领下,又有两名医生匆匆进入手术室。然后,周围恢复安静。
黑夜变得格外漫长,盯着持续亮着的手术室的灯,郗颜的心越来越凉。
记忆有如老旧的刻录机,不受控制的回放十年相识。
十七岁那年,她骑单车摔倒在路边,是温行远扶住她。当他有力的手臂将她圈进怀里,他特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僵直着身体忘了反应。
除了郗闲鸣与郗贺,温行远是第一个抱她的,男人。
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如约而至,将一条精致的白金手链戴在她细腕上,俯身亲了下她的额头,“生日快乐,小公主。”
那是她成年后,接受的第一个属于男人的亲吻。
同年同月,他出国了。送机途中,郗贺为了避开迎面而来的车辆,一脚踩下刹车的瞬间,坐在后座的他一个侧身将她带进怀里,当他的薄唇莫名其妙地轻划过她柔软的唇瓣,突来的悸动令她慌乱不已。
那是她的初吻,意外地给了他。
同年九月,她踏入大学校门,在年底认识了俊逸稳重的韩诺,两人陷入爱河,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渐渐淡出了她的生活。
第二年夏天他回来过,又走了。对于热恋中的她而言,并没有看到他眼中的破碎,而他,却把她幸福的微笑刻进了心里。
二十二岁那年,当变故突如其来,他连夜回国。当她哭到脱力,沉睡在他怀里,她再次错过了他眼中深情不舍的目光。
二十六岁这年,她从痛苦中活过来,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全心交付了自己,从身到心,毫无保留。
不知不觉,十年匆匆而过,尽管他不是她第一个爱上的人,依然与他分享过人生太多的第一次。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发现,原来,一直是他。
泪水干涸,郗颜闭上眼睛,唯愿他平安。
平安就好。
夜在煎熬中缓慢流过,天蒙蒙亮起的时候,温斐文从G市赶了过来。从院长处了解到手术进展,他面色沉郁。直到看见憔悴不堪的郗颜,老人家才深深叹了口气。
又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手术室的灯终于熄了。恍惚间,不知是谁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然后是医生的回答:“不幸中的万幸,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不过,他现在需要休息,如果没有意外,晚上会醒。”如释重负的语气。
脱离危险!崩紧的心弦瞬间断裂,郗颜腿一软,居然一头栽倒下去。
郗贺最先反应过来,可在他伸手之前,韩诺突然出现,及时搂住了郗颜下滑的身体。当他把郗颜拦腰抱起送往病房,温斐文与温行遥同时变了脸色。
来不及解释什么,郗贺尾随而去。好在郗颜只是过度的紧张与劳累导致了昏倒,并无大碍。病房外的长椅上,郗贺问:“你来很久了?”
韩诺并不看他,掏出烟想要点上,却因为手抖半天打不着火,最后干脆把烟和打火机往地上一扔:“出事的时候,我送她过来的。”
他整晚都在。郗贺眉头皱了一下:“就在昨天,小颜和行远订婚了。”
“我知道。”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想假装不知道都不行。
韩诺沉默了小片刻,然后起身,“既然他们都没事,我先走了。”
“韩诺。”郗贺叫住他。
韩诺停步,但没有回头。
“这次的事件,”郗贺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辞:“是不是和他有关?”
这个他指谁,韩诺心知肚明。他没有正面回答:“天裕是我父亲创下的,我不会让它毁在别人手上。”
郗贺明白了他的立场,“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说话。”
韩诺转身,清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郗贺看见他表情里有种沉静又复杂的味道,一如他的话,意味难明:“我之前以为只是单纯的利益之争,后来发现没那么简单。但是,我没给自己留退路。只是,万一不小心波及到了颜颜,郗贺,请你不要怪我。还有温行远,请你提醒她,凭他对颜颜的爱,请一定信任她。”
他一连用了三个“请”字,让郗贺没办法说一句责怪的话,哪怕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把郗颜拉进男人们的战场里。
似乎洞悉了郗贺的担忧,韩诺表示:“我会极力避免,牵累颜颜。”
可惜,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随着人的意志转移。
顺势而为的道理,谁都懂。
傍晚的余晖透过窗子照进病房,温暖的感觉与消毒水的味道融在一起,让洁白的病房显得不那么空旷、寂静。
郗颜悠悠转醒,待看清病床前的人影是季若凝,她有气无力地问:“温行远呢?”
季若凝握住她的手,如实相告:“他已经脱离危险了,在隔壁病房呢。”
郗颜虚弱地笑了笑:“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昨晚急懵了,当听见郗贺说温行远是为了救季若凝受伤,就什么都忘了。
季若凝深知此时此刻该给她一抹微笑,然而眼泪却出卖了她的情绪,“我很抱歉,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温行远根本不会受伤,更不会把你吓成这样。”
身为闺蜜,郗颜敏感的觉察到,季若凝除了内疚以外,还有更多伤心的情绪。
因为救她的不是唐毅凡吗?或者是,和张妍有关?
却不适宜在此时追问。
郗颜靠坐在床头,伸手戳了下她的脑门,“说什么傻话呢,要是他敢独善其身,我就不要他了。”像哄孩子似的摸摸她的头发,“吓坏了吧?摸摸毛,吓不着。”
季若凝心里的难过不是几句安慰可以平复的,尤其是在郗颜面前,她根本控制不住,也掩饰不了。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她伸手抱住了郗颜:“颜颜,我——”
说不出口。
郗颜意识到,她的担心成了现实。
伸手回抱住她,郗颜鼓励:“你们都平安无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听我的话,什么都不要想,不要说,也不要做,给自己,也给别人一个缓冲的机会,好吗?”
季若凝说“好”。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场爱情变故。
太突然。
努力让情绪平复下来,季若凝松手:“快去看温行远吧,他醒了就找你。我们没敢说你晕倒了,怕他担心,只说你回家帮他取换洗衣服去了。”
一听温行远醒了,郗颜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也顾不得头晕,掀被就要下床, “他醒了啊,我去看他。”
季若凝赶紧扶她:“你慢点。”
根本慢不下来。郗颜几乎是小跑着冲去了隔壁病房。
医生刚给温行远做完检查,确认没有异样,众人才松了口气。温斐文看见郗颜推门进来,神色微变,但没有在言语上表现出来,只交代特护妥帖地照顾温行远,便在温行遥和郗贺的陪同下离开了病房。
有了独处的空间,郗颜却一直杵在门口。
温行远最见不得她眼泪汪汪的样子,见状逗她:“还不过来?害怕啊?没听医生说我残废啊。”
强忍的眼泪顿时开闸,郗颜泣声警告:“温行远你再敢瞎说,我就悔婚!”
“你敢!”温行远敛了笑训她,但腿上疼得厉害,他吃痛的呻吟了一声,“看你那傻样儿我还以为自己残了呢。还站那干嘛呢,过来亲我一下压压惊,吓坏了。”
吓坏的何止是他。郗颜冲过去搂住他脖子,趴在他胸口哭的不能自已,“你吓死我了,如果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她的眼泪和关切的话语比镇痛药还有效,温行远觉得腿似乎都不那么疼了,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他温柔安慰:“我这辈子的梦想,除了娶你,都实现了。十年等待,我不愿再有一秒遗憾。我承诺过的,一直在你身边,我做得到。所以,没有我的这种假设,不成立。”
然而,生命无常,在命运面前,承诺显得那么渺小和不堪一击。
郗颜庆幸,劫后余生。
任由她哭了好久,温行远才再开口,“宝贝,虽然我很喜欢你这样投怀送抱,可是,能不能先让我喝点水?”
郗颜闻言立即止了哭给他倒水,体贴地把吸管递到他嘴边,见他拧眉,心疼得不行:“腿很疼吧?”
温行远喝完水,才有点孩子气地回答:“刚才人多没好意思说,怎么不给我打止痛针啊,这不砸死也疼死了。”
郗颜恨不得打他几下解气:“你再胡说试试?”
温行远可怜兮兮地朝她伸出手,一副“真的很疼”的样子。
见他额头沁出细汗,郗颜抚摸他的头发,“止痛针不能多打,过量不利身体恢复,疼你就说,我在这陪着你,好不好?”
温行远可不想再惹她哭了,以玩世不恭的语气说:“这点疼我还扛得住,倒是你啊,哭的眼睛都肿了,好丑。”
“我还没嫌你破相呢,你还挑我的毛病。”
“再挑也只喜欢你。”
“就你会说话。”
“谁让你讨我喜欢呢。”
郗颜倾身吻了吻他干裂的嘴唇。
温行远弯唇笑。
郗闲鸣获悉此消息后也赶到了医院,温行远一见岳父大人亲临,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强撑着坐起来和老人家聊天,郗颜看他死倔着逞强,气得直瞪眼。
李晓筠也来看温行远。她像朋友一样出现和问候,骄傲如初:“银行方面不用担心,爸爸会处理。你安心修养就好,权当休假。”
表面看来这话似乎没有什么不对,但细细咀嚼那句“爸爸会处理”又似乎隐含了几分暧昧之意。连郗颜都忍不住吃醋道:“到底是她爸爸,还是你们的爸爸?怎么听上去像是在对我下战书呢。”
温行远笑得不行:“那你应不应战啊?”
郗颜边帮他按摩腿边淡定自若地回应:“我有几分杀伤力是由你的爱决定的,需要在战场和她拼个你死我活吗?”
温行远一把搂住她:“和我在一起,都懂得欲擒故纵了啊。”
避开他的腿伤,郗颜把他扑倒,笑言:“得不到不是最惨的,守不住才是个笑话。对你这种太多人觊觎的帅哥,不用点策略怎么守得住啊。”
温行远笑声爽朗,显然很受用她的“投怀送抱”。
两人闹作一团的场景恰巧被特意从古城赶来探望病号的张子良撞见,他站在病房门口调侃道:“我是不是需要回避一下?”
郗颜扶温行远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张子良走到床边,抬手在他肩膀捶了一下,“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吉人自有天相。怎么样,还扛得住吧?”
温行远语气无奈,“还行。就是个把月不能下地,有点难熬。”
郗颜见就他一个人,忙问:“小灵呢,没和你一起来吗?”
张子良笑了笑:“她的身体不适合长途跋涉,就没让她跟来。”
郗颜奇怪:“她怎么了?”
张子良的笑容竟有了几分腼腆之意:“我们家小孩儿来了。”
郗颜“啊”了一声,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温行远则伸手拍了拍张子良的肩膀,“你小子效率很高啊,恭喜了。什么时候摆喜酒?”
“我们已经把证领了,小灵的意思是我家宝贝出生了再举行婚礼。孕妇最大,我听她的。”张子良笑,侧身看了郗颜一眼:“你也老大不小了,加油啊兄弟。”
郗颜被逗得不好意思了:“你们聊吧,我去给小灵打电话。”
病房外,郗颜恭喜杜灵成了准妈妈,明明自己什么都不懂,反而像个小专家一样嘱咐这个叮咛那个,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或许是被杜灵的幸福感感染,郗颜伸手抚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竟然也有了隐隐的期待。
“金碧”事件当天工地已全面停工,唐毅凡和石磊忙得脚不沾地处理此事,温氏这边则由温行遥全程跟进。两方配合,力求尽快且圆满的解决。然而,这次事故造成三人死亡、二十六人受伤,各大媒体的报道以迅雷之速铺天盖地而来,想压都压不住。市里更是召开了紧急会议,派出调查小组,针对此事进行彻底调查,甚至连华诚之前申请下来的资质也受到了质疑。
这天下午,唐毅凡到医院和温行远汇报事故调查进度。可惜,所谓的进度就是没有进度。无论是唐毅凡和温行遥,还是市里的调查组,居然没有查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温行远脸色峻寒,目光犀利:“机器每次开工前都进行检查,钢绳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断了,让石磊盯紧项目经理,我就看他多久能露出马脚,一旦拿到他和天裕地产或是韩天裕有接触,立即引导调查小组去查。我不相信是钢绳磨损所致,绝不可能。”
唐毅凡有几分不确定:“韩天裕的嫌疑确实最大,不过,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敢动这么大的手脚?”
温行远却很肯定:“失了‘金碧’的项目,对于天裕地产而言如同遭遇重创,如果不是韩诺及时带着李晓筠的贷款回去,韩天裕很难和股东们交代。依他的想法,就等于是我把韩诺送进天裕地产。他把账记在我头上,不为过。从拆迁他就暗中搞鬼,我有理由相信,他自始至终都没放弃给我们捣乱。而且,一旦‘金碧’出问题,他获利最大。这种险,值得他冒。”
这样的分析,有理。
唐毅凡思考了下:“如果真是韩天裕,我们现在的处境一定是让他心生愉悦的,这个时候,或许是他认为对付韩诺的最佳时机。既然如此,我从韩诺那边着手试试,也许会有转机。”
温行远也考虑到了韩诺身上:“韩诺是聪明人。他未必有韩天裕破坏‘金碧’的证据,但他会明白,当我们处于困境,一定是韩天裕得意忘形和疏于防范的时候,我猜,他正伺机夺权。”
随后,温行遥来电话,不知他说了什么,只听温行远交代:“标书不要假他人之手,你亲自处理。对,就是‘蓝天计划’。贷款方面不用担心,我来搞定。如果‘金碧’停工影响到这个工程,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决不能让天裕地产拿到,万不得已时就推波助澜送给银河地产。”那边温行遥接口说了句话,温行远神情骤变,霎时冷声,“这个时候你和我讲人情?我和他之间有什么人情可言?我再重申一遍,我针对的是天裕地产,再准确地说是他韩天裕,不是韩诺。”
郗颜站在病房外,推门的手僵在半空许久,然后缓缓收回。
这样尖锐的温行远于她,太陌生。
至于韩诺,在听闻他回了天裕地产时,郗颜早已料到,他们叔侄正面交锋是迟早的事。只是那时她以为,那是与温行远无关的事,而且这一天很遥远。结果却来得这么快,令人措手不及。
唐毅凡在季若凝病房外徘徊了很久才推门。让他意外的是,季若凝没有像以往那样把他拒之门外。可是,当他把汤勺递到她嘴边时,她还是偏头避开了。
唐毅凡的手僵在半空,许久,他哑声:“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季若凝似乎没有听见,神色平静地问:“多久了?”
温行远一语成谶。唐毅凡忽然意识到,他解释不清自己。
却不得不说:“我们没有——”
被季若凝打断:“我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一针见血,戳中要害。
唐毅凡狠狠闭了闭眼睛:“——六年。”
这个时间十分具有杀伤力。季若凝的眼泪没有任何征兆地掉下来,“啪”地一声落进汤里,“居然这么久。”她分明在哭,又像在笑,自嘲地笑:“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你的过去像我一样是张白纸,我从不追究你交往过几任女友,不是因为我不在乎,而是我认为,你既然选择我做你的妻子,势必是把从前一笔勾销了,我信任你!”
“我是的,若凝——”
“可你辜负了我!”季若凝几乎是低吼出声:“辜负了我的信任和爱。六年,你们相识六年?重逢超过六个月,你却从未和我提起过。从‘金碧’立项,你们在一起的时间比我们都多。从前我单纯地以为仅仅是为了工作——”
“确实是为了工作。”唐毅凡的情绪也显得有些激动,“我对她没有念想,我们在一起都是在讨论、研究‘金碧’的事情。我爱的是你!”
“别再说你爱我了,太讽刺。”季若凝根本听不进去:“包括颜颜应该都知道你们是旧识吧,只有我被蒙在骨里。原来,这种事情真都是妻子最后一个知道。”
唐毅凡扳正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什么这种事情?我说了,我和她什么都没有。没错,我们是早就认识,也确实在一起过,但后来因为性格不合分开了。若凝,你不能冤枉我。”
“冤枉?这几天我一个人想了很多,从她调来负责‘金碧’项目那天起,你们每一次我看得见的碰面和接触,表面看来确实没有破绽。但是仔细想想,两个相爱过的人,再次重逢能表现得那么若无其事,只能说明并未遗忘了旧人和旧情。你们的所谓坦然,都是伪装。她对我的不冷不热,也不是性格所致,那是一种敌意,一种因爱而生的敌意。”
季若凝抬眼看他,晶莹的泪水下,她的目光出奇的平静:“她爱你。而你,但凡是我见过的你的前女友,都有备案,唯独她,你只字未提。唐毅凡,不要否认,她对你,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这种特别的存在,对爱情和婚姻来说,季若凝认定了,是背叛。
“我不介意不是你第一个爱上的人,我只要求你爱我时是一心一意的专一。如果我对你来说只是最爱,不是唯一,我宁可不要你。”季若凝转头望向窗外,没有焦距的视线里,她轻轻地说:“毅凡,我们离婚吧。”
就这样,判他“死刑”。
唐毅凡盯着她的侧脸,眼底血红一片。
傍晚,郗颜和季若凝到花园散步。树下长椅上,季若凝的目光投得极远,她问:“你早就知道了?”
郗颜听出责备的意味,她没有否认:“我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是张妍一厢情愿。”
“其实,我早该有感觉的,只是,我太相信他了。”季若凝叹气似的说:“有一天设计院的同事和我说,看见唐毅凡和一个女人在附近餐厅用餐。我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但还是怀着试探的心理给他打了电话。”
面对她看似平常的询问,唐毅凡这样说:“你现在出来,我在设计院门口接你,我们和张妍一起在云天餐厅用个餐。随后我俩去工地。”
设计院是从华诚办公楼到‘金碧’工地的必经之路。
毫无破绽。
季若凝意识到自己多心了,甚至因为对他一时的不信任有些内疚和自责。
“我和他刚认识的时候,他每天都为项目的事到设计院来,起初我真的以为他仅仅是为了工作,时间久了我才反应过来,他身为堂堂的华诚总经理,根本不必事必躬亲。”季若凝的肩膀垮下去,宽大的病号服显露出她明显的消瘦和憔悴,“他甚至没说一句做我女朋友吧,我们就开始恋爱了,就因为他在情人节那天送了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给我。”
季若凝是属兔的,唐毅凡说她的性格像小白兔一样乖巧可爱。
听出她的哽咽,郗颜伸手握住她的,她像是没有感觉,径自说道:“那时我们晚上吃完饭他开车送我回家,路上总是用右手握我的左手,只有换档时才松开,我就那么静静地把手放在那,等着他握过来。”
“不是没听说过他的风流史,我没天真到以为他在国外那么开放的地方会没交过女朋友,可我想着总有一个人是可以令他收心的,我傻的以为那个人会是自己。”
“起初我爸妈反对我们在一起,我是以绝食为代价抗争过的。从小到大,只有婚姻,是我违背他们的意愿自己作的主。”话至此,季若凝笑起来:“以为不顾一切就能感天动地,结果不过是一场笑话。”
日薄西山,心酸欲泣。
季若凝的眼泪“啪嗒”一声掉下来:“现在连孩子也没了,要我怎么和他继续?”
注视着泣不成声的季若凝,郗颜痛苦地意识到,在这场爱情的战争里,她以为凭着敏锐的直觉抢占了先机,结果非但没避免对季若凝的伤害,反而令她在情感最脆弱的时候失去了孩子。
弄巧成拙,雪上加霜。
低头看着石头缝里新生的绿草,郗颜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一阵风吹过,春天似是即将过去,只是夏天的来临似是没有一丝温暖可言。
回到病房时,温行远睡着了。男人均匀的呼吸声中,郗颜为唐毅凡和季若凝出现裂痕的爱情感叹:“可以相濡以沫的那个人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