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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往事不堪回首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鸟没有脚的?他的一生只能在天上飞来飞去,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他死的时候。

——《阿飞正传》

1、往事不堪回首

在马来西亚槟城,有一座升旗山(bukit bendera),是全城的最高点,也是著名的山间避暑胜地。站在山顶可以俯瞰山下的碧海蓝天和细白沙滩,晚上则可以欣赏乔治市璀璨闪烁的灯火。连接槟城和威城的槟威大桥上车水马龙,车灯星星点点连成一片,远看仿如流淌的银河,良辰美景,不似在人间。但是赵成俊每次站在山顶,却不是看灯火,而是仰望星空。原来他以为站得高一点,离天空就会近一点,可是不然,他发现无论他站得多高,他和天空的距离还是那么高远,浩瀚星空茫茫宇宙,人类渺小如沙粒,在那样的星空下谁又能看见谁。很多时候赵成俊会问自己,到底想看见什么,是看宇宙的博大无垠,还是看漫天星辰的可望而不可即。那闪烁的星辰就像是爱情迷人的光辉,他可以清晰地望见,却永无可能——触及。

像他这样的出身,是没资格向往爱情的,生存始终是排在第一的。很多人以为他生长在钟鼎之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享受着最好的教育,身边不离仆从保镖,这般人上人的生活是多少人向往的,他应该很幸福,可是,他幸福吗?

没有人知道,即便是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他仍会为了生存如履薄冰。就像母亲从小教导他的,要学会忍,哪怕忍字头上一把刀,你也得忍,否则你只能饿死。

四岁时父亲车祸身亡,当时妹妹还不到一岁,母亲没办法出去工作,每日只能靠着亲戚的接济度日,可是这样的接济很快便变得越来越少,而且不断有债主上门追讨债务,因为父亲去世前背上莫须有的罪名,所有的积蓄拿去填亏损都不够,不得不四处举债。

“你爸爸是清白的,你要永远坚信这一点。”母亲总是这么说。后来赵成俊才知道,父亲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自杀,他驾车时故意撞上一棵大树,车毁人亡。

那时的赵成俊尚且年幼,母亲的悲恸以及生活的窘迫给他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他只知道在母亲带着他们兄妹俩就快活不下去的时候,一个叫章世勋的男人走进了他们破败的窝棚,这个男人就是父亲生前就职的那家公司的老板,他是来给母亲送抚恤金的。

半年后,母亲嫁给了他。

没有办法,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没有工作,四处避债,虽然刘瑗玉很想追随丈夫的脚步一死了之,但孩子是无辜的,她狠不下心让他们饿死。加上赵成俊自幼体弱多病,一个月总要去两趟医院,发烧、咳嗽是家常便饭,动不动就烧成肺炎,她不仅要维持生计还得给儿子治病,她是没得选择了才选择嫁人,所以成年后赵成俊并不埋怨母亲再嫁。

章世勋是章氏泓海集团董事长的次子,在槟城,章家是根基深厚的大家族,产业庞大,家族内部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复杂得很。章世勋早年有过一次婚姻,与前妻育有一子,后妻子病逝,他忙于争夺家族事业无暇续弦,一直到他执掌泓海集团稳定了根基,这才开始考虑为爱子章见飞找个后妈。至于他为什么会选择赵成俊的母亲刘瑗玉,一度在章家内外议论纷纷,因为赵成俊的父亲过去是章家老大章世德手下的得力爱将,章世勋跟章世德多年来纷争不断,闹得势不两立,为何到头来会娶章世德手下的遗孀呢?个中原因无人知晓……

赵成俊成为章世勋继子那年,不过五岁,妹妹一岁,记得那天是农历新年,继父将他领到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小男孩面前,要他们好好相处,因为他们是一家人了。那个小男孩就是章见飞。他很高兴地拉住赵成俊的手说:“弟弟,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哦,我有很多的玩具,你陪我一起玩吧。”

赵成俊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应的,只记得他扭头看向母亲刘瑗玉时,母亲眼中蓄满泪水,那种隐忍而悲伤的表情他至今想来都心酸不已。

二十年来,母亲在章家忍辱负重,过着在外人看来锦衣玉食实质上毫无尊严的生活,在人前母亲总是温顺好脾气的样子,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卑躬屈膝,可是背转身,赵成俊常见母亲偷偷抹泪。章家的姑嫂妯娌众多,个个飞扬跋扈,刘瑗玉没有背景没有势力,被欺负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那时候赵成俊总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好保护可怜的母亲,他做梦都想着自立门户的那一天。

说起赵成俊的崛起,并不是外界传说的那样倚仗家族的势力,他是真正的白手起家。虽然章世勋对他视若己出,章见飞有的他就有,哪知他中学毕业那年,章世勋突发脑溢血去世,暗潮涌动的章家顿时风云突变,若不是刘瑗玉护在前面,尚未成年的赵成俊兄妹绝对会被章家扫地出门。

按照章世勋原来的打算,他是想等赵成俊毕业后让他和章见飞一起接管家族事业的,哪知天不遂人愿,他去世后整个章家陷入纷争的噩梦。老大章世德马上夺权取代了二弟的位置,他明知道自己的儿子章嘉铭是槟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大学都没毕业,整日游手好闲,却毫不犹豫地将他扶到接班人的位置,担任泓海集团总经理。

章见飞比赵成俊早两年毕业,因为是章家的嫡亲子,所以也象征性地在泓海担任了一个虚职,章世德随后将他派去上海,眼不见心不烦。两年后,积郁成疾的刘瑗玉也去世,章世德再也没有什么情面可讲,毫不犹豫地将赵成俊兄妹一脚踢出了章家,还切断了他们的经济来源,理由是章家不会给别人养儿子,更不会把家业传给外人。

赵成俊在母亲病重时,其实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也还算比较淡定。当时他大学还差一年毕业,没了经济来源,他只能勤工俭学,一个人打几份工,一边要寄钱给妹妹,一边要交剑桥大学昂贵的学费,好歹终于熬到毕业,赵成俊默默回到槟城,跟妹妹在外面租房子住,同时开始艰难的创业历程。其过程的艰辛赵成俊后来很少去想,他从来只要结果不在乎过程,他只知道最低迷的时候,他睡货仓,每日只能靠面包果腹,就差没流落街头了。而章见飞对这些毫不知情,他当时正在上海忙着和心爱的姑娘恋爱、结婚。

多年来,赵成俊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章见飞,二十多年的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不是说放得下就能放得下的。因为章见飞跟章家其他人都不一样,不仅心地善良,思想也很单纯,还是个多情种,只要他爱上了他就不管不顾。赵成俊经常笑他,说他的世界还停留在儿时的童话故事里,二十几岁的人,思想仍然单纯得像个孩子,看什么都是美好的。但是有时候,他又很羡慕章见飞的单纯和勇敢,想要什么就去追求,喜欢一个人就全身心地投入,那股不服输无所畏惧的倔劲儿,让赵成俊常觉自愧不如,因为他连“想”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追求。

赵成俊很清楚他跟章见飞之间的差别,即便章见飞一辈子一事无成,他凭着“章家人”的身份至少可以衣食无忧。但赵成俊不行,章家人不认可他的身份,他不努力,不狠绝,不果断,他和妹妹就只能饿死,而且他要的不仅仅是生存,他身上还肩负着母亲的生前嘱托,就是那个嘱托,让他始终没办法摆正跟章见飞的关系。

兄弟俩自小感情就好,情同手足,每次赵成俊被人欺负或者被人排挤的时候,章见飞总是义无反顾地站到他的面前,替他抵挡一切纷争。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这么多年了,赵成俊从未想过他和章见飞会有势不两立的一天,他可以跟章家其他任何人对立,唯独不会与章见飞有什么过节,除了妹妹,他在这世上便没有亲人了,他还能相信谁?

三年,赵成俊仅用三年就在华人商贾聚集的槟城站稳了脚跟,凭借其智慧和果断,从一家员工不过十余人的小小投资管理公司迅速发展壮大,现在的赵成俊已今非昔比,章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轻视他,甚至是有些憷他,因为三年里他接手的项目很多都是大手笔,许多过去连章家都忌惮的对手都被他成功收购,一个个对手倒下,赵成俊杀伐决断的王者之风已经初见端倪。

在槟城商界,章家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维拉潘家族集团,两个家族在槟城对立半个世纪,不分胜负,所以当老维拉潘突发心脏病去世后,章家人顿觉都松了口气,以为在槟城再无人可以与章家平起平坐。但很快他们意识到高兴得太早,因为老维拉潘的儿子苏燮尔青出于蓝胜于蓝,执掌家族事业后不久就联手槟城金融界头号“杀手”博宇,全权委托博宇掌门人赵成俊主持收购章氏的泓海集团,目标只有一个,让泓海改姓。

一年后,苏燮尔强势入驻泓海集团,成为泓海的第二大股东,泓海虽然没有改姓,但离这目标已经不远了,因为章家此时已经乱了套,内部的相互倾轧足以让他们自己打败自己,赵成俊跟苏燮尔说:“我们就等着看戏吧,让他们狗咬狗好了,我们大可坐收渔翁之利。”

苏燮尔简直视赵成俊为知己。

其实两人在英国留学时就是同学,只是因为两边家族的关系,交情一直不咸不淡。抛开两人的合作关系,赵成俊对苏燮尔这个人其实并不待见,因为苏燮尔在追赵成俊的妹妹赵玫,赵成俊不接受。他不希望妹妹嫁入这样的家族,母亲的悲剧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不想妹妹重蹈覆辙,他常跟赵玫说:“最平常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我们原本就是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才是我们应有的归宿。苏燮尔这样的公子哥儿跟章家的那些人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他们都是一类人,仗着权势嗜血成性,他们眼中只有利益没有感情。”

那次赵成俊又提到这件事,赵玫反击道:“那见飞哥哥呢,他也是章家人,难道他也是嗜血成性,他的眼中只有利益没有感情?不,见飞哥哥是我见过的最重感情的人,他从来与世无争,倒是你,弃兄弟不顾,竟然联手苏燮尔灭章家。哥,章家不管怎么样,对我们始终有养育之恩的。”

“放肆!”赵成俊立即翻脸,声色俱厉地训斥妹妹,“他们是我们赵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小玫,你忘了我们从小受的屈辱,忘了妈妈的眼泪吗?你可以站在哥哥的阵线之外,不加入这场复仇,但你决不能将他们视作恩人,否则爸妈在地下死不瞑目,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妹妹!”

赵玫吓住了,嗫嚅着看着突然失控的哥哥,“哥,你……你怎么了?我没说什么呀,我,我只是……”

“以后不要提章家!小玫,我是你的哥哥,我会保护你远离这场纷争,所有的灾难或不幸都由我一人来承担,我唯愿你幸福,爸妈失却的幸福,我不能拥有的幸福你都要拥有,懂吗?”

“哥!”赵玫大哭。

很多人以为赵成俊和章见飞反目是因为博宇替苏燮尔主持收购泓海集团,其实不是的,因为在章见飞看来,章家的权势和家产压根就没他什么事,就算泓海不被收购,章家人也不会让他占半点便宜,何况他本身对经商就没什么兴趣,他有很多爱好,但没一样爱好跟经商有关。

章见飞这个人,赵成俊是看得很透的,也许在一般人眼里章公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成天不是去听音乐会,就是和朋友捣鼓画展,要么就是去世界各地旅游,十天半个月也难见他去趟办公室,他的秘书在泓海是最清闲的。而且众所周知,泓海内部拉帮结派严重,不管别人如何拉拢章见飞,他从不去理会那些是非纷争,百事不问,泓海没人把他当回事,任其来去自如,章见飞倒也乐得自在。只有赵成俊知道,章见飞这种置身事外的处世方式恰恰显示了他的高智商,他不问世事不是因为怕事,而是他不屑与那些势利小人同流合污,泓海没把他当回事,他也没把泓海当回事,离是非越远越安全,章见飞太懂得自保了。在章见飞的眼里,生活是自己的,他才不会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或事扰乱自己的生活,弄得自己心情不愉快。

“值得我重视的人,我会付出我的真诚。”这就是章见飞待人的原则。

那日是在槟城的升旗山上,晚饭后赵成俊邀章见飞驾车上山吹风,说起收购泓海的事,赵成俊试探章见飞的态度,问他有什么意见,章见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淡然道:“我的意见对你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那你还问我的意见干什么?你要做什么,又有谁能阻止得了你?”

他真是吝啬,一句中立的话都不肯说。

“你还是怪我的吧?”赵成俊实话实说。

章见飞当时叹了口气,“阿俊,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因为我知道你在章家受了很多委屈,包括阿姨,我们章家更是亏欠她。我知道你忍了很多年,你母亲教会了你忍,而忍字头上有一把刀,我知道你早晚会拿出这把刀对准章家,谁都阻止不了你。阿俊,如果你做的这些事能让你释怀,我不会发表任何意见,因为自从我爸去世,章家内部的勾心斗角比我爸在世时还有过之无不及,今天的章家已不是过去的章家,你不收拾泓海,也会有别人来收拾,这点我看得很开。只是阿俊,你真的能释怀吗?你心里的怨恨真的会因此烟消云散吗?这么多年了,你吃了太多的苦,我从未见你真正开心过,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脱呢?”

赵成俊当时靠着车门站着,那夜的月色极美,月光朦朦胧胧的,令他整个人都裹在一层淡淡的清辉中。他不得不承认,章见飞的高智商远不是他所能及,从小到大,章见飞就比他聪明,很多时候他付出百倍努力才能做到的事,章见飞不费吹灰之力就到了。他擅于隐忍,章见飞擅于置身事外,他常常觉得迷惑不解的事情,章见飞总是一眼洞穿。赵成俊隐隐觉得,也许这世上真正能成为他对手的,只有章见飞……

“你是如何知道我心里有怨恨的?你还知道什么?”赵成俊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你母亲嫁给我父亲绝不是因为她爱他,而你借助苏燮尔的力量打垮章家,也绝不是因为章嘉铭他们过去欺负你,一定还有别的事让你以及你的母亲纠结于心,否则你们不会忍受二十多年的屈辱,我说得对吗,阿俊?”

赵成俊倒吸一口凉气。月亮正穿行云中,月色忽明忽暗,映在他脸上也是忽明忽暗的,他愣愣地看着章见飞,喃喃地说:“见飞,我有些怕你。我不知道将来若我和你对立,我有没有胜算的可能……”

“阿俊!”章见飞打断他,“我们永远也不会对立,我们是兄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比亲兄弟还亲!你知道的,我母亲去世得早,我也没有别的兄弟姊妹,在章家我一直很孤单,你和小玫就是我的家人,所以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们也永远不会走到对立的一面,哪怕全世界都成为我的敌人,你也不会!”

这样一番话,赵成俊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放心,见飞,我不会和你对立。我的目标不是你,从来就不是。即使我把全世界当做敌人,也不包括你。”说着他仰起头,看着在云层中穿行的月亮,忽然变得伤感起来,“虽然我这个人对一切都充满怀疑,对谁都不信任,但我相信亲情和友爱是可以抚平仇恨的,我没多少可以拥有的东西,我舍不得失去你。我可以对任何人硬起心肠,杀人放火我都不在话下,唯独对你我没办法做到硬心肠。很多人骂我是冷血动物,我从不否认,如果我的血液里还有一点点温度,那一定是给你和小玫的,你们是我在这世上最珍视的人。见飞,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只有冰冷的血液里这一点点的温度……”

“阿俊……”

“我没有你聪明,但是我比你可怜,见飞。”

时光就此停驻,倒回到九年前。

章见飞要娶的是一个叫毛丽的中国姑娘,这个姑娘是他们的校友毛晋的妹妹。

跟赵成俊和章见飞都来自马来西亚不一样,毛晋来自中国大陆,这小子很是阔绰,他并不像其他中国留学生那样靠奖学金和勤工俭学维持学业和生活,他家境不错,父亲在上海经营饭店,据说是个隐形富豪,否则不会让毛晋在英国过着上等人的奢侈生活。

那时候他们在剑桥渡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只要没有课业,三个人就约到一起喝酒、打球、飙车,很多事情是没有先兆的。有一阵子,他们的节目里又多了一项——打麻将。是毛晋最先玩起来的。让毛晋郁闷的是,尽管是他教赵成俊和章见飞打麻将,但当他们都学会后,他却赢不了了。大多时候都是章见飞赢,包括打桥牌,下象棋,也都是他赢得多,如果有他不赢的时候,多半是他让的。毛晋懊恼得不行,那次在赵成俊的寓所里他又输了,他气得直哼哼,“不玩了不玩了,我们喝酒去吧。”

在酒吧里,几个人边喝边聊,气氛热烈。男孩子们在一起自然少不了谈论女人,讲到各个国家形形色色的美女时,毛晋立马来了精神,“在国内,上海女人算是很精致的,不过我见过的上海女人都不及我妹妹漂亮,我妹妹……”

“你还有妹妹啊?”章见飞颇感意外,以前从未听他说过。

“对啊,我有个妹妹,你们要不要看?”毛晋说着就掏出钱包,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站在一株花树下,身形偏瘦,稚气未脱,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小小的面孔姿容如雪,目光含笑看着前方,其实样子并不觉有多艳丽,五官甚至还有些没长开,但那眉目间却自有一种摄魂夺魄的气息,凝神静望,仿佛能夺人呼吸。

“别扯了,这是你妹妹?一点都不像啊。”赵成俊不信。

章见飞也不信,盯着照片像是灵魂出了窍,“真……真的是你妹妹?”

毛晋觉得好笑,“这还能有假?我不可能把别人的照片当成自己妹妹吧?我妹妹是真漂亮,本人比照片还漂亮,你们有机会见了就知道了。”

章见飞用手肘捅了捅赵成俊,“阿俊,你再也不会在我面前炫耀你有个漂亮妹妹了吧?毛晋的妹妹比小玫还美丽。”

赵成俊端详着那张照片,若有所思,“是啊,我一直觉得小玫的美无人可及,没想到还有比她更美的,十几岁就美成这样,长大了那还了得……”

“小玫是谁啊?”毛晋不知道他们在说谁。

章见飞说:“小玫是阿俊的妹妹。”

“嗯,我妹妹可能要比你妹妹大点。”一谈到妹妹赵玫,赵成俊脸上就流露出温暖怜爱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很宠这个妹妹。大家七嘴八舌地聊开了,不知怎么忽然扯到了结婚成家,毛晋问:“听说马来西亚的男人可以娶四个老婆,是不是真的啊?我也要去马来西亚,娶四个老婆回中国。”

赵成俊忍俊不禁,“你小子,想得美,要信奉伊斯兰教才能娶四个的。”

毛晋转头问章见飞:“你呢,你打算娶几个老婆?”

章见飞神色有些飘忽,“我这辈子,只会娶一个女人。”说这话时,他正出神地盯着毛晋妹妹的照片,没头没脑地说:“毛晋,把你妹妹嫁给我吧。”

毛晋连连摇头,“那可不行,我爱死我这个妹妹了,我才舍不得把她嫁到马来西亚呢,再说了,万一你将来娶别的老婆怎么办?”

章见飞一脸认真,说得跟真的似的,“我只娶她。”

赵成俊第一次见到毛丽是在那年暑假,他与章见飞同去上海度假,毛晋尽地主之谊款待他们,三个人久别重逢,少不了喝酒消遣。地点选在一家高级会所,毛晋还叫了其他几个本地同学,加起来也有七八个人,大家正喝着聊着,包间的门突然被踢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揪住毛晋就打,拳脚相加,一点也不像是闹着玩的。

当时场面很混乱,赵成俊和章见飞也不清楚那女孩的来头,只是帮忙扯开,谁知那女孩很是剽悍,抓起一个烟灰缸把毛晋砸得头破血流,章见飞连忙将那女孩拉走,赵成俊则护送毛晋去医院,到了医院他才知道,那女孩就是毛晋的妹妹毛丽。

“她就是你妹妹?”赵成俊脸上不露声色,心底却掀起巨澜,还有一句话他没问出口,她就是他见过的某张照片上的那个女孩?

毛晋当时正在包扎伤口,苦笑着说:“可不是,她就是我妹妹。这丫头忒狠了,我不过是教训了下她男朋友,她就来要我的命……”

“她有男朋友?”

“别提了,一个要钱不要脸的乡下穷小子,巴着我妹妹就想捞钱来着,我查了他的底,我敢保证他们长不了。”

“为什么这么认为?”

“嘿,这样的人渣想娶我妹妹,他是圆的老子把他揍成扁的!”

“……”

次日早上,赵成俊去酒店探望章见飞,两人一起在餐厅吃早餐。赵成俊说什么,章见飞都心不在焉,整个人都不对劲,像是丢了魂似的。赵成俊这才知道毛晋的妹妹被章见飞安排住在他的房间,章见飞解释说:“她昏过去了,我又不知道她住哪,只好带回酒店,你别乱想啊,虽然我整晚都在守在她床前,可我连她的指头都没碰。”

这个赵成俊倒相信,章见飞是那种典型的绅士,教养极好,在未经对方同意时,他决不会逾越底线,赵成俊却故意问,“难道你不想?”

章见飞完全陷入甜蜜的遐想,摇摇头说:“我没你想的那么随便。阿俊,你真该好好谈次恋爱,当你真心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忽略感情之外的很多东西,名利,地位,金钱……甚至于性,看着她就觉得很满足,就仿佛她是这世上无可替代的珍宝,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第三眼,一直看下去,压根就忘了肉体的存在……”

赵成俊一辈子都记得章见飞当时的表情,眼中荡漾着异样的神采,那种神采是赵成俊从前未曾见过的,光芒四射,使得他整张脸都笼罩在一片梦幻的光晕中,他试探着问:“真有你说的那么美啊,我能不能也上去瞧瞧?”

章见飞犹豫了下,点点头:“好吧,她现在还在睡,我带你上去,不过我可先提醒你哦,她是我的,你不能看到心里去。”

赵成俊不以为然:“你以为谁都像你啊,我可不相信一见钟情。”

章见飞这才带着赵成俊到他下榻的房间,窗帘是拉着的,就开了盏壁灯,昏黄的灯光下,那女孩的脸大半陷在雪白的枕头里,乌亮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像枕着一头乌黑的云,其实也就是很平常的一张脸,灯光下看不出肤色,只觉那睫毛很长,根根分明,鼻梁秀挺,嘴唇和下颚的轮廓极美,赵成俊自认见过的美丽女子不少,但是很奇怪,那女孩的脸上有着某种摄魂夺魄的气息,好像不仅仅是她的美。

“走吧,别吵醒她。”章见飞拖他走。

出了房间,站在走廊上,赵成俊靠着墙壁好半天没吱声,只觉有些虚空,像是有什么东西遗失了似的,一时有想不起遗落在哪里。

他问章见飞:“见飞,你真的爱她?”

“当然,一年前看她的照片时我就动心,见到她的人,我就整个丢魂了。”章见飞果然是个情圣,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痴情,在旁边神神叨叨,“怎么样,很美吧?我决定等她毕业就跟她求婚,你知道的我的个性,不会轻易为谁动心,真的动心了,可以不顾一切,哪怕万劫不复。”

“但是见飞,咱们是兄弟,我可不想你万劫不复。”

章见飞笑了:“没你说得这么严重吧,我没觉得她可怕,相反我觉得她像天使,沉静安详,惹人怜爱……”

两人站着说了一会话,赵成俊因为还有事就先走了,章见飞继续留在酒店看护那女孩。当天晚上,赵成俊跟毛晋再次来到酒店,相邀一起吃晚饭,毛晋头上包着纱布,还真伤得不轻,他摸着额头问他妹妹还在不在,章见飞说已经走了,毛晋恨得咬牙切齿:“臭丫头,幸亏她当时手上没刀,否则我会死在她手上。”当时章见飞整个人神游天外,毛晋说什么他都像没听到,问赵成俊,“他怎么了?”

赵成俊耸耸肩:“问你妹妹,他中魔了。”

毛晋哭笑不得,劝他:“你还是别惹我妹妹,就她那爆脾气,估计你吃不消,连我爸都活怕了她,从小就被我们惯坏了的。”

章见飞这回像是听到了,看看毛晋,又看看赵成俊,神思越发恍惚了。许久,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们见过星空下的大海吗?”

章见飞的认真,让赵成俊始料不及。原本大家都当他是开玩笑,章见飞在马来西亚,毛丽在中国,两人八竿子都打不着,怎么可能会走到一起?但是章见飞很固执,一旦认定什么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两年后父亲病逝,章见飞当时已经毕业,在泓海任了个虚职,做得心不在焉。不久,章家将业务拓展到上海,他立马主动请缨,以去上海做生意的名义跑去追毛丽了。

赵成俊觉得章见飞有点不可理喻,虽然他也觉得照片上的小姑娘确实漂亮,但年纪太小了,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呢,就是有好感也不至于这么心切吧。这正是他与章见飞的不同,赵成俊大多数是理性占上风,感情上的事也如此,因为相貌英俊,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女子,他不用主动去喜欢谁,自有大把美女围着他转。只是在赵成俊的理解里,女人充其量只是男人锦上添花的那朵“花”,男人要做大事决不可让女人牵着鼻子走,自古红颜祸水,可不是空口白说的。所以自第一次跟女孩子约会起,赵成俊一直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即便读中学时有女生为他割腕自杀,他也无动于衷。章见飞为此说他:“阿俊,有时候你让我害怕,你太理智,理智得让人害怕。”

赵成俊说:“我跟你不一样,我如果不理智,根本活不下去。”

赵成俊这话说得很含蓄,章见飞并没有太在意,他不知道,在他疯狂追求毛丽的那段时间,赵成俊一个人在英国真的快活不下去了。当时毛晋也结束学业回到国内,跟父亲学习管理饭店生意,就剩了赵成俊孤伶伶地在伦敦的浓雾中穿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第一次体会了什么是孤立无援。因为继父章世勋过世后章家做主的是章世德,赵母去世后章世德立即掐断了赵成俊的经济来源,拒绝继续承担他在英国的学费,赵成俊又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自尊心极强,有时候章见飞从上海打电话问他在英国缺不缺钱用,他只字不提章世德掐了他经济来源的事,只说挺好,一切都挺好。他也不让妹妹说,一再跟她强调,做人要有骨气。

所以在那一年里,赵成俊在学习之余拼命打工赚钱,他不能就这么回去,不能被章家人看不起,他要自立,他要活下去,他还要抚养在舞蹈学校读书的妹妹,他发誓他早晚会将章家施于他的痛苦千倍百倍地还给他们。母亲说得很对,那家人没有人性,除了章见飞。

最艰难的时期,赵成俊在街头摆过地摊,做过管道工,当过汽车维修工,在夜店做过酒保,那时候他只有一个信念:活下去。小时候经常欺负他的章嘉铭有一次去英国谈生意,倒是顺便去看了看他。当时赵成俊刚在一家西餐厅刷完盘子回宿舍,浑身是汗,样子非常狼狈,章嘉铭把自己的豪车开到宿舍楼下,瞅着赵成俊假惺惺地说:“你看你,何苦这么委屈自己?你没钱就打个电话嘛,我们到底兄弟一场,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赵成俊回答:“我还没死,章嘉铭。”

章嘉铭慵懒地靠着车门,笑了,“你还真倔!阿俊,面子有那么重要吗?跟我回大马吧,我跟我爸说说,让你做我的助理,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很喜欢你。”

“我不是gay。”赵成俊面无表情。

“你知道?”

“难道你不是?”

“阿俊,你真不识抬举!”

章嘉铭在性取向上和别人不同,这在章家是公开的秘密。在被赵成俊拒绝后他拂袖而去,暗地里却叫人收拾赵成俊。于是,那段时间赵成俊经常被一些流氓地痞欺负,揍他的人也不说为什么,揍完就跑,最惨的一次,他被打断了两根肋骨,有一根肋骨刺穿了肺部,差点连命都丢了。而就是那次受伤,让从小就免疫力有问题的赵成俊落下顽疾,医生说终生都难以治愈。

那次幸好是一位路过的华人大叔救了他,不然他就横尸街头了。他在医院苏醒后不久,便接到章见飞从上海打过去的电话,“阿俊,我要结婚了!”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的赵成俊是怎样的复杂心情,他也形容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受,当时他正躺在病床上,浑身是伤,伤口还没有拆线,胸口缠满纱布。他忍着撕裂般的疼痛,佯装没事似的跟章见飞道喜道:“恭喜你,见飞,你终于达成所愿了。”

“阿俊,我是真的很爱她,我会幸福的,你也要幸福。对了,你快毕业了吧,什么时候回大马?我过段时间要回大马办理结婚手续,希望可以见到你。”

“好,我尽量早些回去。”

“你在英国还好吗?我跟毛晋经常说起你,我们都很想念你。”

“我很好,很好,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阿俊,听上去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啊,是不是太累了?”

“嗯,要毕业了,写论文写到头疼。”

事实是,因为毕业在即,赵成俊受伤住院,不得不将论文拿到病房里写。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线都没拆,他伏在小茶几上写论文的时候常常疼得浑身抽搐。

章见飞对此毫不知情,只劝他说:“你呀,就是太认真了!不用这么拼命的,你是我的弟弟,只要我有饭吃就一定不会饿着你。阿俊,不如你也来上海吧,我结婚后暂时不会回大马,上海很不错的,热情又有活力,不比大马那边差,怎么样,可以考虑一下吗?”

“见飞,我就不用过去了,你那么幸福,我不想当灯泡。”赵成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大马,他要报仇,他要替冤死的父亲讨回公道,他要泉下的母亲瞑目,他要将这满身的伤还给章嘉铭,他哪儿都不去,他要回大马!

挂断电话,赵成俊将头蒙进被子里,哭了很久很久,即便是穷得连买面包的钱都没有,即便被流氓打得街头吐血,他也未曾掉过眼泪,可是那次不知道是怎么了,情绪突然就失控,可能是因为章见飞要结婚了,他将有自己的生活,这让赵成俊越发觉得孤独。他一直哭到昏睡过去。在梦里他见到了妈妈,依然那么年轻美丽,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轻拍他的肩背,母亲身上淡淡的香气是他多年来魂牵梦绕的记忆,他是多么幸福,闻着那样的香气。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病床边坐着那个救他的大叔,很认真地在看他写的论文。大叔似乎刚看完,赞叹地连连点头,“年轻人,你很了不起!”

“大叔,我都这个样子了,哪里了不起?”赵成俊虚弱地叹气。

“人都有落魄失意的时候,没有谁可以一生下来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即便是王公贵族,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年轻人,我很看好你!”被赵成俊叫做“大叔”的这个人年纪五十上下,或者六十?他两鬓斑白,虽然身着便服却很有气势,他看着赵成俊红肿的眼睛,语气再随和不过,“你看上去很伤心,因为什么事这么伤心呢?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经历对于每个人来说都算得上一笔财富,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回头看,你会觉得一切不过如此,真的不过如此。”

“大叔,我还有未来吗?”

“你为什么这么问呢?你还拥有这么生机勃勃的青春,大把的时光可以去打拼,未来对于你来说是看得到的风景,问题就在于你愿不愿意去接近罢了。”

赵成俊转过脸,声音变得哽咽,“我什么都没有……”

“你想要什么?金钱?名利?地位?女人?这些都可以争取的,只要你对人生还有信念,你想要什么都不会是幻想,要靠自己去争取,懂吗?”那人背着手站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若有所思地说,“年轻人,不要灰心,如果你确实有困难,大叔我可以帮你,请记住我是帮你,而不是施舍,因为我相信你有偿还的能力,你是我看好的一只潜力股。”

“凭什么?”赵成俊不明所以。

那人扬起刚看完的论文,“就凭这个。”

这个人姓杨,祖籍不详,身份不详,年龄、职业均不详。他不仅帮赵成俊垫付医药费,还替他交了学费和房租,并留下一笔钱,足够赵成俊在毕业前生活无忧,不用再辛苦地去打几份工。赵成俊并不是一个随便接受别人帮助的人,他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杨就说:“我说过,我不是施舍,我是在帮你。而且不是无偿的,等到你可以偿还的时候,你再还不迟。”所以自始至终,赵成俊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不会是个普通人,否则不会派私人飞机送他回大马。离开伦敦时,杨给了赵成俊一个电话号码,告诉他,“任何时候,你打这个电话找我,我都可以帮你。”然后又笑着补充,“当然前提是,我得活着。”

后来赵成俊还真的用到了那个电话,博宇的创始基金就是杨投资的。杨果然没有看错人,赵成俊是只超强的潜力股。

但这是三四年后的事,当时的赵成俊还只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底层打工仔,在槟城举步维艰。章见飞回槟城办理结婚手续,他们在机场一见面,章见飞就兴奋得给了赵成俊一拳,正着胸口,赵成俊顿时痛得躬下身子,好半天直不起腰,脸色煞白。

章见飞不知道,他那一拳正打在赵成俊的伤口上。

“阿俊,你怎么了?”章见飞被赵成俊的样子吓住,忙扶起他。赵成俊摆摆手,缓过了劲儿,“没事,前几天在健身房不小心拉伤了肌肉,你刚打到我的痛处了。”

“真的?”章见飞半信半疑。

赵成俊点点头,转移话题,“我们有两年没见了吧,小玫天天念叨你。”

章见飞搂住他的肩膀,笑嘻嘻的,“你呢,你就不想我?”赵成俊拿下他的胳膊,没好气地说:“我不是章嘉铭,我不是gay。”

尽管赵成俊对在英国的事情守口如瓶,章见飞还是知道了大伯章世德将赵成俊逐出章家并掐断他经济来源的事。章见飞简直气疯了,跟大伯大吵一架,又跑去跟赵成俊吵,一看赵成俊和妹妹租住在贫民区阴暗潮湿的暗角小楼里,他眼泪都出来了,更糟糕的是,赵玫得知他要跟中国姑娘毛丽结婚,悲痛欲绝,竟然割腕自杀。

章见飞吓坏了,在他眼里小玫一直是漂亮可爱的小妹妹,从小就喜欢跟在他和赵成俊后面,虽然小丫头从小就嚷嚷着要嫁给他,但章见飞只当是小女孩的玩笑话而已,从未当真。问题是,小玫可不认为这是玩笑。从小到大,嫁给章见飞就是她人生全部的希冀和梦想。还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章家的一个侄女结婚,小玫拉着章见飞去看热闹,新娘很漂亮,婚礼也很浪漫,事后小玫拽着章见飞的衣襟说:“见飞哥哥,将来我也做你的新娘子吧,好不好?”

“好呀,那你要快点长大才行。”章见飞点了下她的鼻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的请求。小玫高兴得跳了起来,拍着小手说:“哇,太好啰,太好啰,我要做见飞哥哥的新娘子啰!”

章见飞当时还笑着摸着她的头说:“那你要多吃饭才行,吃了饭才能长得快,要长得高高壮壮才可以,我不要小矮个的新娘子哦。”

小玫信以为真,以后吃饭就会很乖,吃得很多,再也不要保姆端着碗到处追。有一次赵成俊见她吃不下去还吃,问她干吗吃这么多,她仰着天真的小脸说:“我要多吃,吃了才能长得高,长高了才能给见飞哥哥做新娘子!”

赵成俊也只当是小孩子的天真话,倒没有太在意。在此后成长的岁月中,小玫以嫁给章见飞为人生的终极目标,做什么都以章见飞的喜好为准,她兴许是被宠坏了,性格骄纵,特别死心眼,这点倒跟章见飞很像。她死心眼就罢了,竟然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赵成俊被激怒了,小玫被送到医院抢救过来后,他对着她咆哮如雷,“你疯了!你简直是疯了!从小到大,枉我这么疼你!你的命是自己的吗?是爸妈给的!你不要这条命,还要问他们泉下答不答应,当初如果不是怕我们兄妹饿死,妈妈会嫁到章家来吗?你忘了妈妈这些年为我们兄妹俩受的委屈掉的眼泪吗?好吧,就算你忘了,就算你没心没肺,你怎么可以嫁给章见飞?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吗?他是章世勋的儿子!”

小玫据理力争,“可是你跟见飞哥哥感情那么好,那又说明什么?说明这些上辈人的恩怨跟他没有关系,你很清楚这点!”

“我是很清楚,将来我若报仇肯定会绕开他,因为这些事跟他没有关系,可是他身体里毕竟留着我们杀父仇人的血,他姓章,是章家人,我可以跟他做兄弟,但你不能跟他做夫妻,做兄弟只有感情上的牵扯,但是做夫妻却会有血缘上的交融,我不允许我们的后代流着仇人的血,泉下死不瞑目的爸妈也不允许!”

“哥,可是我爱他,我是真的爱他,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你爱他,他爱你吗?感情不是一厢情愿,是两情相悦!他已经有了心上人,马上就要结婚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就算你可以忽略他是谁的儿子,你没办法忽略他心里爱着的人不是你,如果你还执迷不悟做出这种没脑子的事,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不认就不认!你口口声声说疼我爱我,可是在我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英国!章家人把我赶出来,学校也上不了,饭也没得吃,我一个人在街上流浪!如果不是阿莫把我领回家,一直接济我,我早就饿死街头了!”

阿莫是小玫最要好的女同学,在小玫的引荐下当时也在博宇做事。

赵成俊怒不可遏,“是啊,你快饿死街头了,我呢?我在英国也快活不下去了,章嘉铭那个畜牲派人把我打得吐血,我连自己都顾不上!为了给你寄生活费,为了筹学费,我什么脏活累活丑事坏事都做过!可是这一切是谁带给我们的?是章家人!可是你居然还要嫁到章家,你简直是被猪血蒙了心,我想不通爸妈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不明是非的女儿,你干脆直接改姓章好了,你不要姓赵,你只要不承认你是我们赵家的人,你嫁给谁我都不管!你现在就可以嫁!”

……

这场争吵让兄妹俩好几个月互不理睬,无论小玫愿不愿接受,章见飞和毛丽结婚的事已成定局,改变不了了。那阵子赵成俊很忙,公司终于有了起色,经济状况随之大大改善,于是他在市区租下了一套高级公寓。其实他自己无所谓,在英国最落魄的时候连地窖都住过,但他不能委屈妹妹,不管兄妹俩如何冷战,照顾好妹妹、给妹妹提供好的生活环境是他的责任。小玫不理解他没有关系,早晚她会明白的。

兄妹俩其实很少能碰上面,小玫毕业后在一家私人舞蹈学校当舞蹈老师,周末才能回家,而赵成俊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吃住在办公室,每天最多只能休息三个小时,熬通宵是常有的事,所以最长的一段时间小玫有一个多月没有看到哥哥。

赵成俊甚至连搬家都没时间,只好打电话要小玫把东西打包收拾好了,他再安排人接她到新家,小玫就是在收拾哥哥的房间时发现了那张照片。

照片就放在枕头下,显然是时常被拿出来看的,照片上的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头发,尖下巴,美貌自不必说,最让人惊叹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深潭,即便只是静止的影像,屏息间仍好似能望见那眸底泛起的波澜,刹那的光华流转,仿佛连日光都变得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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