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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只想要平静的生活

赵成俊当天就飞回南宁,匆忙得来不及跟毛丽道声别。一抵达南宁就主持召开紧急会议,与会的都是中国总部的高级主管,以及马来西亚那边赶过来的高层,会场气氛紧张,仿佛人人都知道一场硬战即将来临,所以一片死寂。

因为旅途劳顿,加之头晚彻夜未眠,赵成俊已经疲倦不堪,连声音都沙沙发哑:“诸位,事关我们博宇生死存亡的时候来了,如存有侥幸心理的,最好即刻打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请诸位务必保持镇定!”

众人只觉寒意顿生,空气仿佛凝固。

赵成俊扫视全场,又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马上筹集更多的流通资金进行反收购,用庞大的资金来击退他们,同时跟小股东谈判速战速决!”

章见飞果然是言出必行,自两人北海谈判破裂后,不过短短数日,他竟然就能挥起大刀砍向博宇,他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发动攻击大约也是想速战速决,而且成效显著,博宇这边虽然第一时间宣布反收购,但还是明显处于劣势,大马那边的银行纷纷做出反应,很多小股东也开始抛售手中股票一时间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散会后赵成俊将几个亲信叫到办公室,继续商讨应对事宜,正说着话,门外传来首席秘书阿莫的轻叩声,赵成俊准她进来,但见她脚步有些轻微的踉跄,脸色亦发白,这明显不符合以沉着冷静著称的阿莫的风格,赵成俊顿觉心往下沉,肯定有不好的消息。

“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天塌了吗?”他很少呵斥女下属,尤其是对一向信任有余的阿莫,可见他很不满她的慌乱,敌人还只拉起了弓,就自乱阵脚,乃兵家大忌!他板着脸,一点情面也不给:“就是天塌了,也压不着你们,慌什么慌!”

阿莫低着头,红着眼眶:“对不起,总裁。”

“说吧,什么事?”赵成俊最看不得女人在他面前哭。阿莫这才缓缓抬头,还是有些发抖:“刚才接到槟城那边的电话,维拉潘家族宣布撤出和我们在防城港合资兴建的s&t码头工程,并终止跟我们的一切合作……”

有轰然的雷声自头顶炸响。赵成俊不能答话,心跳紊乱,每一次都重重撞在胸口,直撞得发痛,痛得连呼吸都没有办法继续。豆大的冷汗从额际渗出,他愣愣地盯着阿莫,像是没有听明白她说什么,眼神飘忽。

他挥挥手,示意众人退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

似乎天都暗下来了。只听窗外有呼啸的风声,那样遥远,听在他耳中,却是惊心动魄。防城港的s&t码头工程,耗资数十亿,维拉潘集团投资占一半,突然撤资的后果除了工程停滞,博宇还将因此背负银行巨债……

恰在此时手机突然响了,在寂静的空间尤为显得催魂夺魄。赵成俊拿过来,屏幕上跳动着那人的名字,他长吁一口气,摁下了接听键。

可是电话那边亦是沉默。两人都沉默。短短两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人缓缓地说出一句话:“回头是岸。”

他答:“不可能。”

“小玫怀孕了。”

“……”

“都七个多月了,她一直不让我跟你说,她说你不会喜欢这个孩子。”

赵成俊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就好。”

“阿俊,你劝劝她吧,她的情绪不太好,我从南宁回来后她就跟我吵,我很担心。”

“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你是我们孩子的舅舅!”

“我还有事,先挂了。”

啪的一声,赵成俊合上手机。他觉得他应该重新审视章见飞这个人了,从前只觉他这人聪明,但是人很木讷,与世无争,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却原来是深藏不露。原来,他宣布收购只是个烟雾弹,以转移这边的注意力,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拢维拉潘,以釜底抽薪给博宇致命一击!

没错,在赵成俊来上海前,他与章见飞的确有见面,一次是在听雨轩,一次是在北海,章见飞突然来南宁,名义上处理公事,但赵成俊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晚他们在听雨轩有过激烈争论,中途赵成俊接到毛丽的电话,说要跟他见面,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让他措手不及,他要章见飞躲到包间的屏风后面去,不得出声,以试探章见飞是否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已经放下了毛丽。所以毛丽进包间后自始至终都没发觉屏风后面有人,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声哭泣都让屏风后面的那个人揪心不已。

“很出乎意料吧?”赵成俊事后问他,语气不无嘲讽,“连我都很意外,她说要跟你说对不起,我原来以为她会恨你的,现在你该死心了吧?”

章见飞反问:“阿俊,那你能告诉我你来南宁的目的是什么吗?你跟毛丽在网上聊了一年多,还租她的房子,这些事如果不是她今天说出来,我还蒙在鼓里,你计划很久了吧?”

赵成俊倨傲地扬起脸:“那又怎样?”

“你想赢我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一定要把毛丽牵扯进来?我们之间的恩怨我私下解决,别逼我,阿俊。”章见飞当时声音不高,目光中却透着森冷的寒意,他很少有那样的表情,这让赵成俊甚觉陌生。在赵成俊的印象里,章见飞是个心思极细密的人,很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即便有时处于下风他也是淡泊自如,真正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但他亦有雷区,你可以举刀将他千刀万剐,就是不能触及他的雷区,其实他在槟城时就看出赵成俊来南宁的目的,却不动声色,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真是沉得住气!

不久两人在北海又有过一次见面,章见飞摆明了态度要将这件事管到底,他此次来南宁就是来谈判的,既然谈判破裂,他自然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赵成俊没有想到他行动会这么快,可见他爱毛丽至深,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丧失了,爱情让人盲目这话真是没错……

至于赵玫怀孕,恰恰是赵成俊最不想听到的事情,她终于还是有了孩子,这就意味着他有了个流着仇家血的外甥,他的确谈不上有多高兴。章见飞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这一消息,无非是想以亲情来“绑架”他,逼他妥协,他岂肯就范!

听说那两个人婚后生活并不幸福,吵闹不休,虽然赵玫没有跟哥哥透露过半点,但这些事如何瞒得住?

赵成俊对这个不争气的妹妹真是失望透顶,自从兄妹俩闹得分崩离析,亲情早已疏离,赵玫因为心虚平常连电话都很少跟哥哥打,有委屈只能找闺蜜阿莫哭诉。而阿莫跟随赵成俊多年,非常了解他,虽然口头上不认这个妹妹,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牵挂的,聪明的阿莫时不时的会跟他透点口风,所以赵成俊对于那两个糊涂蛋的婚姻状况也是略知一二,他丝毫不意外,没有爱情的婚姻能有什么好结果?当初他们结婚时他就预料到有这一天,他不能原谅章见飞的是,赵玫脑子犯浑他也跟着犯浑,无论他们两人最终的结果如何都是自食其果,他根本不会给予他们半点怜悯,更不会受制于这充满背叛和伤害的亲情,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他唯愿跟那两个人再无交集。

因此,章见飞这个时候再打亲情牌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不但达不到预期效果反而令赵成俊心生反感,一丝一毫通融的余地都没有了。

夜幕渐渐降临,下午还晴好的天气这时候已经下起了雨,办公室格外的闷,赵成俊起身踱到窗边用力推开窗子,风呼的一下灌进来,狂风挟着冷雨飞溅在他身上,很快就浑身湿透,他从未如此绝望地面对过窗外的沉沉黑夜,只觉脑子里一片虚空,因他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可是他的人生已经在朝终点狂奔而去,一个人,孤独地,狂奔而去……

翌日一早,赵成俊准时抵达博宇中国总部所在的南宁地王大厦,阿莫在会议室外等他,替他打开门,轻声提醒他:“副总裁他们刚刚到。”

赵成俊点点头,把一份加密的文件递给阿莫:“给我影印一份,立即传到吉隆坡的维拉潘集团总部,一定要苏燮尔先生亲自过目。”

“是。”阿莫接过文件随即回隔壁的秘书室。

赵成俊这才推开门走进去,会议室一片静穆,大家都在等着他。“总裁。”长圆桌两侧的高层一齐起身跟他问好,他示意大家不必拘礼,镇定自若地坐到圆桌的首领位置,左侧是刚刚从吉隆坡赶来的副总裁罗森,他一脸焦虑地跟赵成俊说:“事情很棘手,苏燮尔坚持要撤资,理由是我们的银行出现信贷危机,他们怕卷入其中。”

赵成俊道:“很正常,落井下石是商人的本性,我本来就没有对他们寄予厚望。”他似乎很平静,这种危机时刻作为总裁他是不能表现出慌乱的,商场上的风云诡变,他早已见怪不怪,这么多年的披荆斩棘,他何曾有过退缩,即便是此刻兵临城下千钧一发,他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连笑容都是淡淡的,“我给各位三十分钟时间,大家畅所欲言,就这次的维拉潘集团撤资事件提出你们的看法和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总裁怎么还笑得出来。要知道一旦维拉潘集团真的撤资成功,防城港s&t码头工程很有可能会将博宇拉到万劫不复之地,光银行逼债和工人讨薪就可以让博宇在业界的良好口碑功亏一篑。

“总裁,这次情况很危急。”资管经理似乎在提醒他。赵成俊颔首:“我知道,所以才召集你们来嘛。你们谈,不要管我,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他仍是一脸的轻松。

半个小时一分一秒地过去,会议室内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像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说什么的都有,有的甚至还建议清理资产,意思是要准备退路。无论大家说什么赵成俊都不发表意见,他不发表意见,副总裁也不吭声,因为一起奋斗多年,他相当了解赵成俊这个人,作风严谨,在槟城商界以出其不意闻名,历经多次商业大战,几乎没有失过手。他此时的沉默应对足以表明,他有秘密武器!

果然,三十分钟刚过,秘书阿莫敲门进来,面露欣喜地对赵成俊说:“总裁,刚刚吉隆坡那边来电话,他们取消撤资的决定。”

“哇……”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唯有赵成俊不露声色,对阿莫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阿莫又道:“还有,苏燮尔先生想跟您通电话。”

“ok,我马上来。”赵成俊说着起身,看也不看傻眼了的高管们,径直走出会议室,只有副总裁面露微笑,他什么都不用问,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赵成俊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接听了苏燮尔的专线电话,对方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们找银行贷款的20亿是怎么让我哥哥作担保的?”

赵成俊笑道:“那要问你亲爱的哥哥。”

“我问你怎么做到的!”苏燮尔气势汹汹。

“抱歉,请恕我不方便透露,你最好还是回家去问你哥哥,一家人嘛,有什么事情不能摊开来说的呢?”赵成俊呵呵笑着,语气间却已经有了萧杀的意味,“所以你大可不必这么咄咄逼人,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合作对不对?从我们联手打击泓海开始,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生死存亡的关系,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呢?”

“赵成俊,你实在是太阴险!”

“我们谁都不要说谁,你单方面撤资已属不仁,你不仁我当然就不义了,我是中国人,我们中国有句俗语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应该听说过吧。我不知道章见飞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突然倒戈,但是我提醒你,我们若被银行逼仓,你们也跑不掉,好自为之吧!”

赵成俊说着就挂了电话,虽然出了口恶气,但他也已经疲惫至极,不过精神还是相当好,正处于高度亢奋中。他给自己倒了杯红酒,端着酒杯踱到落地窗前俯瞰南宁城。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整座城市都被洗得干干净净,天空碧蓝,参差林立的高楼反射着夺目的阳光,这阳光给他抚慰,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站在高处,因为他需要这种凌驾的气势给自己增加底气以应对更多不测的风云,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要想风光人上人,是需要魄力的。

赵成俊想想都好笑,那人以为拉拢维拉潘集团就可以制服博宇,哪有这么白痴的!他当初在跟苏燮尔合作的时候就防了他一手,暗地里拉拢苏燮尔的哥哥苏尧清,以为日后纷争增加筹码,所以那20亿的银行担保确实是通过苏燮尔的哥哥搞到的,苏尧清在维拉潘董事会虽说不上话,但手中并非没有实权,只是他一直很受苏燮尔排挤,因为他们并不是同母所生,苏尧清背地里很看不惯弟弟为人的作派,很多事都跟董事会对着干,其实他本身并不是很喜欢经商,为人低调,这点倒是跟章见飞颇为相似,他不喜经商,也是个出了名的多情种,赵成俊只不过将苏尧清倾慕已久的一名绝色佳人安排在了他身边,银行担保就轻松搞掂,如今东窗事发,这位仁兄回去如何跟苏燮尔交代,那就是他们自家的事了,赵成俊不用关心。

他踱回到办公桌边,拨通章见飞的电话,不慌不忙地通报:“请继续出招。”

说完就掐断了电话,嘴角勾起放肆的笑意。

两日后,毛丽带着愉快的心情飞回南宁,在机场她给赵成俊发短信,告知她要回南宁的事,赵成俊随即回过来两个字:“等你。”不过是两个字就让她像是掉进了蜜缸,心里甜滋滋的,她不禁自问,原来她也不过是个小女人,她想要很多很多的爱,也想要很多很多的安全感,而这一切赵成俊能给她吗?毛丽心里十分憧憬,这憧憬让她好似又回到了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年纪,满面春光,走路生风,用白贤德的形容说,“浑身散发着爱情的气息。”毛丽正要得瑟,这大姐又补一句,“跟老容一样。”

毛丽懒得理她。

不管怎么说,这次她算是圆满完成任务,虽然未能将张番先前那部作品拿回来,但她要到了张番另外一部更有分量的作品,所以朱庸还是给予了她相当的肯定。“我就说我没看错人吧,毛丽,你是个人才。”朱庸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让毛丽一时有些迷惑,白贤德不是说他是朱阎王吗,可现在哪里有阎王的样子?可是接下来老朱话题一转,指了指楼上,“行了,你去八楼跟老容汇报汇报吧,他也很想听听你对张番这部作品的看法,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老容非常挂念你,天天问我要人,你回来了理当去跟他打个招呼,免得他茶饭不思,开会都走神。”

“……”

毛丽本来心情挺好的,一听这话又沮丧起来,原以为离开一阵子跟老容的绯闻能平息下去,没想到还有愈演愈烈之势,这都哪跟哪啊?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办公室,唐可心问明情况,摊手道:“那没办法喽,许帅在的时候大家还能八卦下他的绯闻解解闷,现在他走了,大家就全指望你跟老容的绯闻啦,哈哈哈……”

丛蓉掩嘴笑:“主要是老容这阵子表现得太不正常了,白姐都怕了他,瞅见他进电梯她宁愿走楼梯,因为老容一看到她就问毛丽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编辑部事情这么多,不能为一部稿子耽误整个工作进程吧?”

“白姐冤死了,又不是她把你派去上海的,老容不好说朱阎王,只有找白姐念经,哈哈哈……”

听到这,毛丽抹脖子的心都有了。

上了八楼,毛丽在总编办公室外磨叽了半天才敲门进去,容若诚正在看文件,抬头瞅见她的刹那,眼底溢出的光芒让毛丽心里发虚,这光芒如此显眼,她不可能视而不见,原来大家的猜测并非捕风捉影,只是……

“还站着干吗,坐啊。”容若诚和颜悦色地招呼她坐下,样子倒像是在谈公事,“怎么样,这次去上海收获蛮大吧?”

“嗯,还行。”毛丽从未如此拘谨。

“我一直就说你很有能力,就是……”他温和地看着她笑,“有时候有些懒,爱玩。”

毛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他继续说:“你上海那边的家人还好吧?”

“他们都很好。”

“那就好。”

“今天晚上……”容若诚似乎在转移话题,犹犹豫豫的样子,“晚上你有没有空?嗯,那个,你母亲来过几次,一再托我好好照顾你。你要是有空的话,晚上到我家吃饭,我给你做炖骨汤,很补身体的……”

毛丽眨巴着眼睛:“我妈来过?”

“来过几次,给我带了很多新鲜蔬菜,大妈真是好。”容若诚笑盈盈的。毛丽只觉两眼发黑,这老太太,还当真要认人家做女婿啊?

毛丽觉得这样不行,真的不行,她已经辜负过一个人,不想重蹈覆辙。思忖片刻后,她努力挤出笑容:“容总编,谢谢您,不过……我晚上约了男朋友吃饭,所以……”

容若诚果然愣住:“你,你有男朋友了?”

“是的,他叫赵成俊,在南宁投资做生意。”

“哦,这样……很好,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有个归宿,免得你母亲一直惦记。”

“没错,她就是一直惦记着呢,不过感情这种事是讲缘分的。”毛丽清楚地看到容若诚的的脸色渐渐黯然,心下一横,“容总编,谢谢您这两年对我的关照,真的很谢谢您,您是个难得的好人,只是……”

“我明白!”容若诚打断她,不愧是当领导的,很会掌控场面,脸色随即恢复常态,还面带微笑,“你不用说了,没有关系的,我也是讲缘分的人,能跟你共事本身就是缘分,我很荣幸,真的。”

“您快别这么说,您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在这工作没少给您添麻烦。”毛丽这次是真的不好意思,挠挠头发,摸摸耳朵,十分地不自在。

“你这个样子可像猴子了,别摸了,嘿嘿……”容若诚脸上的笑容再寻常不过,语气亦出奇温和,但目光躲闪,还是流露出那么一点怅然和无奈。他将话说得很圆满,滴水不漏,“你是个很特别的姑娘,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常人难有的本真,你真实,不矫情,做事也还算认真,这是我欣赏的。你男朋友很有福气,也很有眼光。”

毛丽起身离开的时候,容若诚的脸上一直是那样温和的笑容,还不忘嘱咐她:“晚上不要熬夜,多注意休息。”

可是门刚一带上,他就缓缓低下了头。

桌上电话响的时候,他亦像没有听见似的,不接。

不停有电话响,他一直没接。

结果有人打到隔壁办公室:“容总编不在吗?”

隔壁的人说:“在啊。”

“怎么没人接电话呢?”

“不会吧?”

……

一直到下班,容若诚都没有接电话。也没有跟人说过一句话,别人叫他下班了,他也没有回答。甚至一直到凌晨,他办公室的灯都是亮的,大厦保安上去敲门,他只说是加班,叫人不要打搅他。第二天早上,社里同事们都知道了容总编一夜未回家,因为秘书室的小姑娘上他办公室做清洁,扫出了几十个烟头,说是一进去差点被呛死,满屋子都是烟。而容若诚人已经不知去向,直到下午才给汪社长打了个电话,说是身体不舒服,要请假几天。

“老容这是怎么了?”同事们见面就问。

编辑部更是议论纷纷,白贤德坐在毛丽对面,杯子顿过来顿过去,键盘也敲得噼里啪啦一顿响。毛丽装作没听见。

“喂!”白贤德到底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瞪着毛丽,“你昨天没干啥事吧?”

“我没干啥啊!”

“我呸!你装吧你!”白贤德可没那么好糊弄,“自你昨天上了楼,老容就在办公室关了一天,晚上都没回去,抽了几十根烟!”

“那,那又怎样?”

“你说呢?”白贤德明摆着不轻饶毛丽,凑到她跟前,那眼神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我跟老容共事十几年,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毛丽,你也太不厚道了吧!”

“贤德,你要我怎么说呢?”毛丽打断她,戚戚哀哀地看着她说,“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感情这种事情是勉强不来的,我知道老容是个好人,可是我没办法呀,如果我要跟他来电,两年了,早该来了吧?我真是……再说了,我已经有男朋友……”

“啥,你有了?”白贤德一下抓住了关键字眼。

毛丽郑重其事地点头。

“几个月了?”外面的丛蓉冷不丁问了句,原来她们都在竖起耳朵听呢,大约是理解错误,以为毛丽怀孕几个月了。

白贤德气不打一处来:“闭嘴!还不快干活!一周内审不完稿子,你们都给我到外面凉快去,我不让你们凉快,朱阎王也会让你们凉快!”

“妈呀,一周啊,我哭都哭不及!”

“是啊,我啃都啃不完。”

丛蓉和唐可心在外面唉声叹气。

白贤德瞅着毛丽:“看吧,都是你干的好事!”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我真是替老容难过,难过……毛丽,很多事情你其实不知道,老容他……”

“我很尊敬他,打心眼里。”毛丽抢白道,“但是这种事如果不早挑明,误会越闹越大,对他反而不好吧?贤德,你也是过来人了,这个道理你该明白。”

白贤德说不出话了,她怎么会不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谁都懂,可她心里还是很为老容难过,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毛丽,瞪了她半晌,捧起一大摞稿子砸到她面前:“今晚看完,明天要下印刷厂!”

毛丽哀号:“爱人——”

“我不是你爱人了,我们离异了!”

一周后的某个晚上,毛丽与赵成俊共进晚餐。

从上海回来后,赵成俊一直都很忙,他忙的时候,毛丽似乎不太好意思打搅他,有事顶多发条短信,连电话都很少打。她觉得可能还是进展太快的原因,没有过程也就没有磨合,见了面都很客气,她客气,他更客气。但男女间的磁场是很奇妙的,当你中意一个人时,对方怎么样都能接受,而且会觉得很愉悦。毛丽很喜欢赵成俊的这种含蓄,一见到他就心跳加速,哪怕是他默默的注视,也让她有种沉迷的眩晕,而这些是她从前不曾体会过的。她不由得感叹,原来这就是两情相悦!

吃过饭,两人手牵手到南湖公园散步。

晚饭后的公园很热闹,附近的市民都喜欢晚上去公园散步或运动,树影和暗角处随处可见热恋的男女依偎在一起。公园里有个很大的广场,那是整个公园最热闹的地方,很多市民在广场上跳舞,放眼望去全是密密匝匝的人群,各种各样的舞步混杂在一起,有探戈、拉丁和各类交谊舞,还有老年人喜欢的扇子舞、太极拳等等,不同的舞曲回荡在广场上,加上人声鼎沸,虽然有些吵,但是这样的热闹是毛丽喜爱的。

“来,我们跳舞吧。”毛丽散步到广场边上要拉赵成俊跳舞。

赵成俊颇有些犹豫,在这种地方跳舞他想都未曾想过,这实在与他的身份和性格不符,但拗不过毛丽,他也只能配合着与她步入舞场。这真是种很奇妙的感觉,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都在旋转,天和地亦都在旋转,赵成俊慢慢地变得激动起来,眼前就像是一个人生的大舞台,万人中央,他只看得见她。

他到底是上流社会的,风度翩翩舞步娴熟,什么是鹤立鸡群看他就知道了,毛丽也是舞中高手,俊男靓女本就吸引人,加上配合默契,以及两人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其情其景堪称惊艳,很快周围的人都停下脚步,驻足观看他们跳了,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赵成俊觉得如果能和她就这么一直跳下去,其实也很不错,即便是短暂的美好也让人沉醉,他将以后的生活安排得很好,特意在五象广场附近置下一套新公寓,阿莫帮他物色的,因为他感觉毛丽不喜欢酒店,她似乎比他还洁癖。毛丽对此欣然接受,没有半句异议,这让他放下了心,可是与之相反的是,他最近的身体状况频出,病情反复不说,精神状态也极差,失眠的恶疾卷土重来,令他心力交瘁。这在很大程度上与他心理的焦虑有关,因为就在他以非常规手段将苏燮尔逼到悬崖边,苏燮尔被迫收回撤资的决定后,泓海发动的首轮强势收购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一个星期过去了,大马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这正是他的焦虑所在,看得见的战争远比看不见的暗箭要好对付,因为他不知道泓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知道章见飞什么时候又来个突然袭击,章见飞的沉稳和运筹帷幄的能力并不亚于他。

为了避免被动应战,赵成俊要求公司员工保持高度戒备,公司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密切关注大马那边的股市动态,每日都要有详细的分析数据呈报上来,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别说赵成俊自己,公司其他高层和员工也个个筋疲力尽。于是他渐渐明白,这是章见飞故意采取的策略,在决战前先拖垮博宇的意志,待这边误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再杀个措手不及,所以公司上下没人敢掉以轻心,人人自危,时刻戒备,只是这个样子消耗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除了这件事,防城港那边的s&t码头工程进展也颇为不顺,事故频出,短短一个月,他往返防城港不下十次,令他烦不胜烦;还有北海那边新投资的一个度假村开发项目,好不容易通过重重关卡准备进入施工阶段,却卡在了拆迁上,项目部为此焦头烂额,又丝毫不得要领,整个局面成了一盘死棋。所有这些事加在一起让他不堪重负,最近已经开始加倍服药,henson还不知道,否则非骂死他不可。

可是他已经没办法停止这一切,这是他多年构建的事业王国,轰隆隆已经发动马达,一旦停下来他这些年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也必会让章家小看他,不,他的仇还没报呢,就是拼尽最后一口力气,他也要章世德那个老畜生付出代价,既然泓海已经停止收购博宇股权,那么博宇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所以今早他秘密部署了下一步计划,不久之后大马股市必然掀起巨浪,章见飞,你输定了!

偌大的舞场喧嚣沸腾。他们都跳累了,于是避开人群在僻静的角落里找张椅子坐下来,赵成俊仍觉眼前这一切像是场梦,如果是梦,他唯愿一辈子不再醒来。他的脸渐渐贴向她,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并且很快就热烈地回应着他。她贪恋他唇上的烟草气息和淡淡的薄荷香气,那样的温软,带着梦寐已久的幸福和希望,令她沉醉不已。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过去和未来她通通不去想,她只要此刻,让所有的渴望,都在这样的唇齿缠绵间寸寸激活,她不要在无望的希冀中慢慢干涸。

终于,他吻到了她泪水的味道。他放开她,见她已是泪流满面,而她仰起脸来,分明还带着含着泪光的笑意。

“阿俊,谢谢你。”

“谢我什么?”

“嗯,很多,很多很多。”

“傻瓜!”

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大约是为了掩饰窘迫,毛丽起身道:“你渴不渴,我去买水!”赵成俊没有拦她,目送她走远后马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小药瓶,倒出两粒药丸后迅速噙入口中,就着唾沫咽了下去。

他感谢这夜色,很好地掩饰了他的病容。

毛丽很快买了水来,递给他一瓶,“你看上去比我还累,阿俊,你要多注意身体,别那么拼命。”她拧不开瓶盖,把自己的那瓶也给了他,然后坐在了他身边。

赵成俊帮她拧开瓶盖,毛丽刚喝了口就猝不及防地被他贴过来的双唇覆上,他吸吮着她唇上残留的水,只觉清甜:“毛丽,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毛丽怔怔地看着他……

“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我给得起,我都可以给你。”

“阿俊,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平静的生活。真的,这些年我折腾得够呛,累极了,我折腾不起了。”

“平静的生活?”

“嗯,我们两个人的。你能给的,是吧?我不是那种贪心的人,不要你有很多的钱,不要你多么成功,只要我们能平静安逸地过着大多数人都有的那种生活,我们一起做饭,一起散步,有了孩子后带孩子到海边堆沙堡捡贝壳,偶尔会拌嘴,但是很快就和好,就像天底下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样,没有惊天动地,只有细水长流,那样的日子其实是我一直向往的……”

赵成俊凝视她半晌,握紧她的手:“毛丽,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那你就对我好点喽!”

“你还要我怎么对你呢?我都以身相许了……”

毛丽哈哈大笑,“听你这意思,是要我负到底啰?”

“当然,不然我岂不白许了?”他存心逗她开心。她果然咯咯地笑起来,拧了把他的胳膊:“你呀你,没看出来还真会贫!”

“从上海回来后,你有想我吗?”他问。

“你呢,你有没有想我?”毛丽一边问一边在心里发笑,两人真够二的!可是恋爱中的男女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些问题吗,你爱不爱我,你想不想我……爱与思念就是爱情永恒的主题,再俗再可笑却是彼此心里最放不下的。

即便是赵成俊这样外表疏离内在强悍的男人,也未能免俗,他看着她,眼中满是宠溺:“我当然想念你,毛丽,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做什么?”

“嗯,这个……”毛丽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陷入遐思,“说出来你别笑我,我小时候很傻,爸爸去上海后我跟妈妈一起生活,每次想念爸爸的时候我就到海边捡贝壳,因为爸爸跟我说过,如果我想他的时候就对着贝壳说话,然后将贝壳扔进海里,他在上海那边若捡到我的贝壳放到耳朵边,就可以听到我说的话,因为据说贝壳会收集海的记忆……很幼稚吧?可那时候我当了真,每次挨了妈妈的骂我就去海边捡贝壳,我问爸爸有没有捡到我的贝壳,他总是哄我说捡到了,现在想起来觉得小孩子真是很好骗……”

赵成俊听入了迷,“你爸爸很爱你。”

“是啊,他很爱我,所以长大后即便知道那是骗人的,我也不怪他。你呢,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会做什么?”

“我……”

“快说快说,我都说了你不能保留!”

赵成俊凝神作思考状,“我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看星星,你别笑,我说的是真的,在我们槟城有一座升旗山,站在山顶看星星非常美丽。”

在山顶看星星……

毛丽有一瞬间的恍惚,目光微闪,“看星星?”

“嗯,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不会,每个人都有很傻的一面,有时候会干一些很傻的事,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这就是真实的自己,情感和理智,很难有绝对的平衡点。”毛丽说着打量赵成俊,他看上去绝对是一个足够理智的人,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这么感性的一面,这让她觉得意外的同时也充满好奇,不由问道,“你看星星的时候想念的是谁呢?”

“想念你。”

“骗人!”

他又是那种深不可测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她,伸手将她鬓前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在她脸颊轻轻一吻,“毛丽,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这个晚上,毛丽留宿在赵成俊的公寓。

激烈的纠缠让两人大汗淋漓,只觉来不及,就像明天就是末日,他们唯有融入彼此的骨血才可以永不分离……这样的激情显然让赵成俊吃不消,最后一刹那的抽搐令他瘫倒在毛丽的身侧几乎昏厥,许久许久,他才摸黑去浴室,毛丽好心为他拧亮床头灯被他吼道:“赶紧关掉!”与她在一起时他从不开灯,黑暗让他觉得安全,如果让毛丽看到他惨白的脸,那还不如让他去死。

毫无疑问,他在浴室待的时间格外的长,他将门反锁,瘫坐在门口的地板上,连移向浴缸的力气都没有。

“阿俊,你没事吧?”门外传来毛丽的叩门声。

“没,没事,肚子有点不舒服,你先睡吧。”

“要不要吃药啊?”

“不用,你先睡,我想泡个澡。”赵成俊这么说着,几乎是爬到浴缸边,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声掩盖了他的惶恐。浴缸边的墙上装有无绳电话,他拿起电话颤抖着拨出号码,电话通了,传来henson温和的声音:“喂,哪位?”

“是我,brant。”

毛丽在被子里不停伸出头张望浴室的门,里面透出橘色的灯光,水声一直在响,赵成俊却始终没有出来。

她很是担心,感觉他的身体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还糟糕。她装作不在意,并不代表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不吭声只是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就像方才在床上,她几次想要停止却说不出口,因为他那个样子差不多是在拼命,好像唯有如此才显出他是健康强壮的,他没有问题,可以在床上随心所欲。可是这种事是装不了的,毛丽几乎害怕他会死掉,最后那一刻他反常的抽搐太吓人了,虽然没有开灯,但他贴着她裸露的肌肤,他身体的任何细微的反应她都能感觉得到……她非常不安,总觉得赵成俊在瞒着她什么,不仅仅是他的健康,好像还有别的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赵成俊还没有出来。

毛丽拧亮床头灯,她承认自己对这个男人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她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还是忍不住俯身轻轻拉开了床头柜,因为她刚刚撞见他拉这个床头柜时很慌张的样子,这里面有什么?

事实上里面除了各种小瓶子,什么都没有。

毛丽粗略估计了下,起码也有一二十个瓶子,大大小小的瓶子上都是英文标签,灯光又暗,她看不清楚,但她知道,这些都是药。

毛丽只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有病为什么瞒着她?

正思索着,赵成俊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没有铃声,是振动,毛丽一直看着那个有着闪亮银色金属壳的手机在嗡嗡地振动,电话断了两次,又紧接着打过来,像是有什么急事。

她犹豫着拿过手机,摁下了接听键,“喂,请问你是哪位?”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

“喂?你是谁啊?”

还是沉默。但可以听到那端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喂,你说话啊,到底哪位?”

依然沉默。

毛丽的心猛地一跳,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虽然隔着漫长的电话线,但那样的呼吸那种感觉不会是别人。

两个人显然都猜到了对方是谁。空气突然沉闷得窒息。

三年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彼此的呼吸。

片刻后,电话那端传来一声颤音:“毛,毛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