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雁道:这其中只有那王冲,较为可疑。胡铁花道:对了!我看王冲这两个字,绝不会是他的真名实姓。姬冰雁道:此人不但行踪有些诡秘,而且武功也深藏不露,他如此掩饰自己的行藏,必定有所固谋。楚留香忽,笑道。你看这些人中,武功最高的就是此人么?姬冰雁目光闪动,道:难道不是?
楚留香道:我看并不是他。姬冰雁道:你。是谁?楚留香笑了笑,一字字道:琵琶公主。
胡铁花又一拍大腿,道:不错她若不会武功,就绝不会有那么高的眼力。
楚留香道:而且她比那王冲更深除不露,外表看来,竟好像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内功若非已有了很深的火候,又怎能将劲气收得丝毫不露?
胡铁花眼望着帐篷的圆顶,忽然笑了。喃喃道:倾国倾城的塞外公主,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这倒的确有趣得很,有趣得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忽然帐篷外乾咳一声,有人带着笑声道:三位还没有睡么?在下特来拜候。
来的竟是以八八六十四手龙游剑扬名江湖的吴氏双侠中之大侠青天剑客吴青天。
他满脸陪笑,再三致歉,着意寒暄,楚留香三人正猜不透他的来意,这位剑法名家已笑着道:至于在下的来意,三位只怕是再也不会想得到的。胡铁花莞尔道:不瞒你说,我们现在正在猜哩!
吴青天笑道:其实在下也是受人所托而来。
胡铁花道:受人所托?谁托了你?托你来做什么?
吴青天故作神秘地一笑,道:在下是受龟兹王之托,来向三位求亲的。
这句话说出,连姬冰雁都怔了怔,失声道:求亲?
胡铁花已笑得前仰后合,大笑着道:这位王爷倒实的妙不可言,他难道想将我们三人都招为驸马不成?
吴青天笑道:求亲的对象,自然只不过是三位中的一位,而且这也并不是王爷的意想,而是大公主自己一见之下,芳心便已暗许。
这句话说出来,姬冰雁又已坐到一边去了,他知道这位公主绝不会看上他的,胡铁花却立刻有些紧张起来。
楚留香面上虽不动声色,但眼睛里却发出了光,显然也有些紧张了,姬冰雁冷眼旁观,心里暗暗好笑。
到后来,还是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却不知这位公主究竟咳咳究竟看上了谁?
他说话时嗓子居然有些发乾,这倒并不是说他一心想做驸马,而是他觉得这位公主看上的若不是自己,那实在有些丢人。
只见吴青天含笑瞧着他,笑道:公主亲眼瞧上的,正是阁下。
楚留香微笑道:妙极!妙极!这位公主倒实有赏识英雄的慧眼。
他话虽说得愉快,其实却有些酸酸的,他脸上虽带着笑,其实心里却不是滋味,这也并不是说他在吃醋。
他只是觉得有些失望,有些意外,也有些丢人,他再也想不到这公主看上的竟不是自己。
只见胡铁花连手里的酒杯都倒翻了,酒了他一身,他却连一点也未觉察,他心里开心得要命,面上却做出生气之态,大声道:荒唐!荒唐!她怎么会看上我的?你弄错了吧?
吴青天微笑道:如此大事,在下怎会弄错。
胡铁花瞟了楚留香一眼,好像在示威,嘴里却还是大声道:你一定弄错了,再回去问问吧!
吴青天道:用不着再问,只要阁下答应,在下便可回去覆命了。
胡铁花举起杯子喝酒,这才发现杯子已空了。
姬冰雁忍不住一笑,道:如此大事,怎能在仓卒间决定,阁下也该容他考虑考虑才是。
吴青天微一沉吟,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半个时辰再来三位有所不知,这倒不是在下着急,而是那位公主哈哈
他嘴里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已退了出去。
楚留香瞧着胡铁花笑道:恭喜!抱喜!你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想不到竟是等着来做驸马的。
胡铁花大笑道:死公鸡,你听听,难得有一次女人看上我而没看上他,他就要拈酸吃醋。他笑倒在短榻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次连楚留香都被他压倒了,他怎么能不开心。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我吃醋?
姬冰雁也忍不住道:我知道你并不是吃醋,你只不过心里有些不舒服而已。
楚留香大笑了起来,三个人笑成了一团,这件事实在荒唐已极,简直妙不可言,却又偏偏是真的。
胡铁花喘息着笑道:一个连酒里小老板娘都瞧不上的人,忽然会被个公主瞧上了,这岂非好像天上忽然掉下个大馅饼么?
楚留香笑道:你看他得意成什么样子,咱们不如现在就把吴青天找进来吧,免得他们两人都等得着急。
胡铁花却忽然跳起来,道:不行!
楚留香怔了怔,道:怎么不行?你难道不答应?
胡铁花笑也不笑了,瞪着眼道:我当然不答应。
楚留香奇道:看你如此开心,又早已对那位公主倾倒得五体投地,人家替你倒酒时,你几乎连骨头都酥了,现在你又为何不答应?
胡铁花道:老实说,我对那位公主的确有点喜欢,她瞧上的若不是我,我或许会比老臭虫更伤心失望,但她若真要嫁我,那却万万不可以。
楚留香道:为什么不可以?
胡铁花着急道: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姬冰雁悠悠道:我看他只怕是老毛病又犯了,别人不喜欢他,他却像苍蝇见了血似的钉住人家,别人喜欢他,他反而要摆架子了。
胡铁花着急道:孙子才有这意思,我只不过只不过
他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姬冰雁道:只不过怎样?
胡铁花满头大汗,道:你们想想,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娶个公主做老婆?我养得活她么?若要我乖乖地跟着她做驸马,那更是死也办不到。
楚留香失笑道:你想得未免太远了,而咱们的问题却是现在。
姬冰雁道:不错,人家如此盛意,你若不答应,我们的计划便要落空,我看你无论如何,这次都非答应不可。
胡铁花大吼道:你们若逼我,我可要逃了。
姬冰雁微笑道:有我和楚留香在这里,你逃得了么?
胡铁花跳了起来,道:这是我的终身大事,你们为何要逼我?你们还算是我的老朋友么!你们你们简直卖友求荣。
楚留香和姬冰雁对望了一眼,楚留香忽然站起来,道:既是如此,我就去回绝他吧!
姬冰雁叹道:这本是我们三个人的事,他既不肯替朋友设想,我们又有什么法子,明天被人家一齐赶走也就算了。
楚留香叹道:我只是有些替他可惜倾国倾城的美丽公主,又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这样的妻子他不要,不后悔一辈子才怪?
两人一搭一档,一吹一唱,胡铁花不觉听呆了。
楚留香已摇着头往外走,嘴里还不住喃喃道:只可怜那多情的公主,她听了这话,又不知该多伤心?
胡铁花忽又大声道:慢走。
楚留香道:为何慢走,让她早些死了心不好么?
胡铁花挺胸道:我考虑很久,已决定为朋友牺牲了,谁让咱们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呢?
楚留香向姬冰雁挤了挤眼,却也大声道:不行!不行!婚事乃终身大事,我们做朋友的怎能让你牺牲自己,我还是去回绝了他们吧!
说着话,他又往外走。
胡铁花却已拉住了他,陪笑道:除此之外,远有
楚留香故意装不懂,道:你还有什么?
胡铁花摸着脑袋,吃吃道:我想,娶个公主虽麻烦,但总比在沙漠里兜圈子麻烦少得多,何况,我我也实在不忍令人家伤心。
他说的一本正经,别人却已笑破了肚子。
姬冰雁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这毛病了,敬酒是不吃的,偏偏总要去吃罚酒。
只听一人在帐篷外笑着接道:什么敬酒罚酒?在下只是在等着吃喜酒哩!
夜虽已深,但每个帐篷里却还亮着灯火。
石驼仍和他的骆驼在一起,他细心地照顾着它们,似乎他只有在照料别人时,才能忘记自己心里的痛苦。
而世上又有谁愿意接受这丑陋、古怪、又残废的人的照料呢?他只有将这双温情的手,加在野兽身上了。
现在,骆驼们都已入睡,但他却还是呆呆的坐在那里,满天星斗下,坐着个如此孤独,如此寂寞的人。
这景象又是何等凄凉?但其实他此刻并非完全孤独,就在不远处,竟有个人在出神地瞧着他,而且已注意了许久。
石驼自然没有察觉,但楚留香却瞧见了他刚走出帐篷,就发觉王冲在凝注着石驼。
王冲实在也是个神秘的人物。
他为何会对一个残废的牧人如此留意?楚留香皱了皱眉头,想走过去,王冲却也发现了他,立刻逡巡着走开了,楚留香还是想追过去问个究竟。
他刚追出数步,突听银铃般一声娇笑。
一个黄莺般的语声带笑道:你不是早就想睡觉了么?怎地却又变成了夜游神?
楚留香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琵琶公主。
他勉强笑了笑,道:这里的夜游神,只怕也不止在下一个吧?
琵琶公主吃吃笑道:别人我不管,你半夜三更不睡觉,是不是又想偷看人家洗澡?
楚留香乾咳了一声,道:我本来也许真有这意思,但现在夜游神实在太多了,我还是去睡吧?他始终没有回头,一面说,一面走。
却听琵琶公主叹道:喂你回来。
楚留香叹了口气,只得停住脚,缓缓回过头。
星光下,只见她眼波明亮得有如银河,美丽的脸上却带着娇嗔,嘟着嘴瞪着楚留香,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楚留香嘴里好像有些发苦,苦笑道:在下怎会不理公主?只不过,既然没什么事,在下还是想去睡了。
琵琶公主眼睛瞪得更大,道:谁说我没有事找你?
她纱衣在星光下白得像是已透明了,她的面靥,她的手,她的头在星光下也像是白得透明了。
巴连这无情的风,到了这里,都像变得分外温柔,温柔地吹动着她的衣袂。
她整个人都像是变成了水晶塑成的仙子。
楚留香的心忽然跳了起来,他虽然在拚命遏制着自己,但还是无法不联想到黄昏时,夕阳下,水池中,那有如一朵盛开的芙蓉般美丽的胴体,那一连串流过她晶莹胸膛的晶莹水珠。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犯罪,只有拚命咳嗽,特别大声道:公主有什么事找在下?
琵琶公主咬着嘴唇,忽然展颜一笑。
满天的星光,在这一刹那中,都像是更灿烂辉煌了。
琵琶公主嫣然笑道: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别人叫你老臭虫?
星光如此温柔,夜风如此温柔,她的眼波更温柔如水,而楚留香既不是圣人,也不是呆子。
但就在片刻前,这多情的美丽公主,已和他最好的朋友订下了亲事,为什么现在却又偏偏来找他。
楚留香只有拚命揉鼻子,他实在无话可说。
琵琶公主的眼波却还是不肯放松他。
楚留香只有垂下头,却又偏偏瞧见了被微风吹起的衣角下,那一双赤裸着的,纤白玲珑的足踝。
琵琶公主柔声道:我问你的话,你为何不说?
楚留香无可奈何地一笑,道:这话你本不该问我的,是么?是谁叫了我这名字,,就该问谁去,是么?
琵琶公主歪头想了想,似乎还未猜出他话中的深意,就在这时,那位大媒人吴青天匆匆走过来了。
楚留香这才松了口气,大声笑道:吴兄大功告成了么?
吴青天笑道:在下已回覆过王爷,王爷实在开心得很,他虽然知道三位旅途劳顿,但却又实在开心得非和三位聊聊不可。
楚留香笑道:这也无妨,如此大喜之日,反正我们也是睡不着的。
他有意无意间瞧了琵琶公主一眼,这意思实在已很明显,谁知琵琶公主却还是不懂,竟向他撇了撇嘴,娇笑道:不管你说什么,这句话我非得问出来不可,你逃也逃不了的。轻盈地转过身,飞也似的走了。
楚留香却怔在那里,实在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只听吴青天笑道:既是如此,王爷已在他帐篷里备好了消夜的酒,就请三位过去吧,做媒的两条腿已快跑断了,这杯酒少不得也是要喝的。
帐篷里,明烛高照。
琵琶公主正依在他爹身旁,替他倒酒,她瞧见楚留香。姬冰雁和胡铁花进来,就抿嘴一笑。
胡铁花的脸却红了。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准新娘子居然还敢在人前露面,更想不到他这未来的妻子居然比他还要大方十倍。
标兹王已大笑道:你们来了,好!好!菜是热的,快坐下来喝一杯吴青天笑道:且慢坐下来,未来的女婿,总该先拜见岳父才是。
琵琶公主居然也娇笑道:是呀!膘跪下来磕头。
胡铁花简直做梦也想不到她也会开自己的玩笑,他本来自命脸皮比城墙还厚,现在却红得像是块红布。
楚留香和姬冰雁使了个眼色,在后面轻轻一推。
胡铁花就噗咚跪了下去,脸却已红到脖子上了。
标兹王大笑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自怀中取出了块大如鸽卵,碧光流动的宝石,向胡铁花送了过去,又笑道:天方之石,佩之吉祥,你收下吧!
灯光下,只见这宝石光芒流转不息,胡铁花纵不十分识货,也看得出这宝石乃是价值连城之物,红着脸讷讷道:如此厚赐,怎敢拜领?
楚留香微笑道:老泰山所赐的见面之礼,若不拜领,便是不敬,你还是收下吧!
他却是识货的,一眼便看出这宝石竟是中土极为罕见的猫儿眼,价值之珍贵,绝不在那极乐之星之下。
这龟兹王随随便便地就将如此珍贵之物送给别人,为何偏偏又对那极乐之星的下落,看得那般严重?楚留香面上虽仍带着微笑,心里可又添了几分疑虑。
突见一个明眸善睐,巧笑嫣然的少女,从后面盈盈走出,拜倒在地,黄莺儿般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龟兹异语,别人也听不懂。
只听龟兹王捋须笑道:王妃的病体已有了起色,就让她出来坐坐也好。吴氏双侠中的二侠白云剑客吴白云笑道:莫非是王妃也想出来瞧瞧女婿么?
标兹王笑道:正是如此,她缠绵病榻已有许久,不想今日有了喜事,她竟能出来走动了,莫非这就是中土人士所谓的冲喜所致?
笑声中,已有几个锦衣少女,扶着个长裙曳地,云鬓微乱,仪态高贵,不可方物的丽人,缓缓走了出来。
她星眸微晕,面上还带着三分病容,却更平添几分娇艳,她年纪虽已不小,但看来却仍是艳光照人,天姿国色。
众人都不禁垂下了头,不敢平视。
只有楚留香,他认为上天既造出了这样的绝色,你若不能欣赏,这不但辜负了上天的好意,而且简直是在虐待自己。
琵琶公主已巧笑着迎了过去,龟兹王也站了起来,一叠声道:还不快扶王妃坐下,快快外面的子为何还不拉起?
这位风流自赏的龟兹王,对他的王妃,却显然爱之已极,就像是生怕她忽又凌风而去。
标兹王妃盈盈坐了下来,她虽然坐着不动,但眼波一瞬间,已是风情万种,令人几乎不能呼吸。
琵琶公主竟指着胡铁花笑道:就是他!胡铁花只觉全身的血都轰的冲到头上来了。
标兹王妃嫣然道:好!很好!
她伸出白玉般的纤纤王手一挥,后面的少女已托着个玉盘过来,玉盘上宝光灿拦,也不知道有多少宝物。
琵琶公主笑道:这是我母亲给你的,收下吧!
这次胡铁花非但不敢推辞,连客气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