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這人暴伸雙手抓住船尾舵,腿蹬腰挺雙臂用力,嘩的一聲便坐在船上直喘大氣!
船老大一聲低叱,道:“石頭,你真會辦事,怎會碰上老傢伙的?”
不錯,是投江的漢子從水中潛回船上了。他聞得船老大叱問,便吸着大氣,道:“別提了,那個老傢伙是能人呀!老王八蛋真狠,他……”
一巴掌捂住石頭的嘴,船老大指向船頭,道:“別罵了,老傢伙就在船頭呢!”
石頭望過去,全身一哆嗦,天暗先沒看清楚,隔着大艙望過去,連牲口他也看到了!
船老大對另一漢子道:“等泥巴把飯菜送過去,我們到江心再幹。只要到了水面上,孃的皮,再大的本事也休想施展得開!”
此刻已近二更天,扁奇已經坐立不安,想想沙成山獨自一人闖龍潭入虎穴,他要是萬-……
扁奇不敢想下去,卻自言自語的道:“沙成山呀!你可不能死,你死了就是四條人命!”
是的,沙成山如果不幸,丘蘭兒母子也難保活命,便是扁奇也休想過得了江!
濛濛的江邊上,忽然現出一團黑影!
黑影如旋風般的往江邊小船移過來……
船頭上的扁奇老眼一瞪不敢開口,他擔心來的不是沙成山——他擔心來的是龍爪門高手就慘了!
然而,黑暗中傳來呼叫聲:“扁老!扁老!”
扁奇聞言,撫掌大樂的應道:“沙兄弟,老夫久等多時了,快上船吧!丘姑娘救出來了嗎?”
沙成山應道:“我的一家全到了!”
他的話聲甫落,人已到了船邊!
是的,沙成山在出得豐都城之後,便抱着兒子背起丘蘭兒,立刻展開身法趕往江邊!
扁奇剛走到船邊,沙成山已揹着丘蘭兒落在船上!
丘蘭兒一見扁奇如見親人般,撲過來抱住扁奇嚎陶大哭起來……
扁奇輕拍着丘蘭兒,道:“孩子,這兩個月一定苦了你了,我老人家心中明白!”
灰暗中,扁奇托起丘蘭兒仔細看,不由得大罵白良,道:“姓白的老匹夫,他竟把你折磨成這般模樣!”
沙成山扶着丘蘭兒坐進艙內,便立刻吩咐船老大開船過江!
船老大高聲道:“泥巴,快送吃的過去,立刻扯帆過江了!”
只見年輕的把一鍋飯送進艙裏,兩樣小菜一辣一威,竟是麻婆豆腐與一碟小魚乾!
丘蘭地這時深深的望着沙成山與扁奇二人,她抹着眼淚,道:“我被他們擄到川南,那白良真可惡,他命人把我母子囚過三個地方,每日早飯一碗稀飯。沙大哥,為了我們的孩子,我把半碗餵了孩子,中午還要喂孩子吃奶。晚上我也只喝半碗,另半碗喂孩子,半夜……半夜孩子幾乎是吸吮我身上的血……”
沙成山的牙幾乎咬碎!
扁奇拍掌怒罵,道:“這個老匹夫,他太可惡了!”
接過孩子樓入懷裏,丘蘭兒泣道:“我可憐的孩子,他才到人間來便受這麼大的罪吃這麼大的苦……”
扁奇輕輕接過孩子,道:“丘姑娘,別再傷心了,一切都已過去!你先吃吧,孩子我看看!”
丘蘭兒端起碗來立刻就是大口的塞,兩碟小菜她也一掃而光!
沙成山沒有吃,他要叫丘蘭兒先吃飽!
扁奇也未吃,他抱着嬰兒直嘆氣!
帆船已離岸。此夜江風不小,水面上掀起的浪花也被風吹到船面上!
不料船剛剛到了江心,丘蘭兒捂着肚子大叫起來!
沙成山看了扁奇一眼,道:“扁老,一定是船老大在弄鬼!”
扁奇這才對沙成山道:“老夫被人弄上無歸島,就懷疑這船老大是龍爪門的人,但他一口否認。難道他想船到江心對我們有什麼不利?”
沙成山手扶丘蘭兒急切的問:“怎麼樣了?”
丘蘭兒臉一紅,道:“我要拉肚子了!”
沙成山怔怔的看了扁奇一眼,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扁奇取過米飯聞了一陣,重重的把鍋摔出艙外,叱道:“巴豆蒸飯,怎不拉肚?”
沙成山憤怒的衝出艙去,只見船老大同兩個夥計並肩站在船尾,兩個年輕人手中各自握着一把利斧。
船老大見沙成山的模樣似要吃人,立刻沉聲道:“動手!”
他的吼聲甫落,兩個年輕人已揚起巨斧!
沙成山隔着艙頂,以為兩個年輕人要向他動手,便冷冷的等在那裏,豈料兩個年輕人巨斧“哈哈”兩聲劈在船底。
船底剎時被他二人合劈開一個大洞,江水立刻便往船艙冒進來!
船老大嘿嘿冷笑道:“龜兒子們殺了我們那麼多兄弟,今夜還想過江去?且看老夫送你們入水晶宮吧!”
巨斧仍在劈船,扁奇制止沙成山出手,他急切的對沙成山道:“快去照顧丘蘭兒母子!”
沙成山聞言,立刻又走入艙中,他扶着丘蘭兒抱住孩子又走出船艙來!
“咚”的一聲,斧頭又砍在幾根繩索上,一張大帆便立刻隨風亂飄,船也立刻順水往下流去!
扁奇見船上進了不少江水,他沉聲對船老大道:“狗孃養的,你在飯菜裏摻了巴豆,想害我們拉幹肚皮,一點力氣也沒有的時候再對我們下手,可惡!”
船老大的身子半截已被水淹,他得意的道:“想不到只那女子一人吃,逼得老子把船弄沉。我們水底下動真章了!”
扁奇嘿然一聲,道:“連白良都不是我們對手,你算他孃的老幾?”
船老大再笑,道:“小兵也會立大功!怪老頭,你們活該要死絕在江裏了!”
扁奇見這帆船大部進水,立刻低聲對沙成山道:“把你兒子交給我!”
沙成山已把嬰兒用布帶綁在懷中,他對扁奇道:“扁老,你騎在驢背上,我揹着丘蘭兒騎馬,我們下水過江!”
點點頭,扁奇已拉過毛驢,躍過船邊便往水中游去!
沙成山背起丘蘭兒,道:“蘭妹,又得害你下水了!”
丘蘭兒抱住沙成山,道:“要死就叫我們一家三口死在一起吧!”
沙成山道:“蘭妹,這種小場面我實在不願出手。你放心,他們奈何不了我們。如果他們想在水中動手,叫他們來吧!”
沙成山跨在馬背上,抖動繮繩一聲“哈”,烏錐馬雖不比他的黃膘馬靈性,但也十分穩健,馱着沙成山一家三口便遊離船邊!
一驢一馬落入水中,剎時衝離十丈外。帆船沉而未沉,江水已淹到船面上,船老大一聲怪吼,道:“夥計們,下水去宰活人了!”
三把鋒利的短刀分銜在口中,船老大當先躍入水中,另外兩個年輕的也不含糊,雙腿一彈便也一頭鑽入水中!
江水在悠悠的往下流,但三個入水的船家幾乎比江水流的還要快,剎時間已追到沙成山身後面!
丘蘭兒在沙成山耳邊低聲道:“他們追上來了!”
沙成山道:“我看到了!”
烏錐馬仰首往前遊,附近忽見人影閃晃,兩團黑影已躍出水面飛魚般的舉刀殺過來!
夜色灰朦裏,只見兩點冷芒宛如雨點寒星般分從兩個方向往沙成山刺來!
一聲斷喝:“找死!”
只見白虹一道自左閃向右方,“銀鏈彎月”光華一現,水面上鮮血立現,兩個漢子只叫出半聲,便無聲無息沉入水中!
兩團血跡剛剛結合在一起,忽見兩顆人頭自水中浮上水面來,就在丘蘭兒足下五尺遠,丘蘭兒還以為是另一個人潛過來了,但當他看清楚是兩顆人頭翻滾在水面上,便大大的喘了一口氣!
前面六七丈處,扁奇老人忽然一聲怪叫,道:“啊!”
沙成山一驚,只見前面水花四濺,船老大已冒出水面,他揮着手上尖刀,厲聲道:“老頭兒,下一刀我送你過豐都城!”
扁奇回頭怒視,沉聲道:“王八蛋,你竟然在水下面偷襲老夫,可惡!”
沙成山急急高聲道:“扁老,快站在驢背上!”
扁奇依言站起身,他的右腿已在流血不止!
沙成山對丘蘭兒道:“蘭妹自己坐好,我去收拾那老頭子去!”
丘蘭兒道:“我們的孩子……”
不料七丈外,船老大見扁奇站在驢背上,立刻自水面拔空而起一丈有奇,雙手握刀便刺殺過去!
扁奇雙手握着緩繩,急切間他上身往側面偏去!
沙成山忽然拔空而起三丈高,空中三個筋斗,他是那麼巧妙的一足踩在水面黑乎乎的人頭上,借力又是一個空翻,口中大叫“殺!”
沙成山後發先至的落在扁奇身邊,回頭,只見江面上船老大的人頭忽上忽下帶着一溜鮮血往下游漂去!
“好了,扁老,讓我看看你的傷!”
“哇!”沙成山懷中的嬰兒這時候哭了起來……
扁奇緩緩以布巾裹住大腿,對沙成山道:“這孩子真命苦!他一定又驚又餓,你還是快去照顧他母子,我老人家沒關係!”
沙成山見丘蘭地萎頓在馬背上,他知道人吃了巴豆之後必定會拉肚子,而且會拉得死去活來,不由得高聲叫道:“蘭妹,我來了!”
沙成山拔空再起,只見他不再空翻,雙足併力分別點踩在兩顆人頭上到了丘蘭兒身邊!
有一股酸臭難聞之氣,丘蘭兒已羞怯的道:“沙大哥,我忍不住了!”
沙成山只見江面上漂了大片積物,知道是丘蘭兒吃了巴豆拉出來的,不由憤怒的道:“真是死有餘辜!蘭妹,正好在江中拉出來,也可以藉着江水把褲子洗淨!”
丘蘭兒突然大哭道:“沙大哥,我們怎麼這樣苦?為什麼?”
嘆口氣,沙成山拍着懷中孩子,道:“蘭妹,都是我不好,害你吃了不少苦!”
丘蘭兒一仰面,道:“不,是他們太可惡,太殘忍了!
沙大哥,直到今天我才體會出世上最可怕的竟然是人,而非獸!”
沙成山重重的點點頭,道:“不錯,這兩個月來,我發覺許多怪異而令人無法忍受的事情,確實證明人比猛獸可怕多了!”
丘蘭兒抹去淚水,道:“沙大哥,過了江就讓我們遠走高飛,隱名埋姓的過平淡安寧的日子吧!”
沙成山點着頭,道:“我答應你,蘭妹!我要叫你過最安全舒服的日子,讓我們的孩子活活潑潑的長大,茁壯,成人,讓我們……”
丘蘭兒立刻捂住沙成山的嘴巴,道:“夠了,只這些我便心滿意足了,還有什麼再苛求的?”
毛驢已自一片蘆葦處上了岸!
沙成山也騎着馬揹着丘蘭兒到了扁奇身邊!
經過這次劫難,沙成山幾乎不敢相信他只帶着一點輕傷回到江這邊來!
扁奇跌坐在驢子一旁直喘氣,四個人已濕透全身。丘蘭兒走近扁奇,關懷的問道:“扁老,你的傷……”
扁奇右大腿上捱了一刀,此刻仍在流血。
但他毗牙咧嘴的道:“孩子,你不先看自己的孩子,反倒先關心老人家,足證我老頭子沒有白疼你,更沒有白來一場!”
沙成山抱着孩子走上前,道:“蘭妹,扁老被他們暗中掠到江中的無歸島懸吊在洞中捱了不少皮鞭,吃足了苦,如今腿上又挨一刀,真叫我們過意不去!”
丘蘭兒抹着眼淚,道:“沙大哥,扁老是無依無靠的老人,我們怎能拋下老人家不管?不如我們拜扁老為義父,找個地方隱起來,再也不管江湖上的這個爛攤子了,你説好嗎?”
扁奇雙目睜得奇大,忘卻一身痛苦的道:“這……這……這怎麼使得……”
沙成山立刻同意的點點頭,道:“小時候我是由正果老人在河邊撿回去養大的,老人家疼我寵我,更教了我一身功夫,但他卻沒有得到我點滴回饋,這是我此生最大憾事。
如今扁老如此關懷我沙成山,幾與我師一般!”
説着便抱着孩子單膝跪在扁奇面前!
丘蘭兒也連忙一身濕淋淋的跪下去!
二人齊聲道:“義父在上,義子義女叩拜!”
扁奇忘了攙扶二人,張大嘴巴呵呵笑起來……
沙成山懷中兒子又哭起來,扁奇這才忙伸手拉起二人,道:“好、好、好,如今我們成了一家人,往後只要你們不怕我老人家是個累贅,我便跟定你們了!”
丘蘭兒突然又是一聲尖叫,道:“不好,我又要拉肚子了。啊!我還有什麼好拉的?”
原來丘蘭兒不到半個時辰已在江中拉了三次之多,她吃下的東西那麼迫不及待的全拉在江水裏了!
此刻,沙成山急的直跺腳!
扁奇指着江中罵,道:“真是三個可惡的東西!船上沒毒藥,拿巴豆來害人!”
沙成山道:“我是見蘭妹餓成那個樣子,才儘量叫她多吃,沒想到反而害了她!”
扁奇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我也是這麼想,而且孩子又需要她奶,哪裏會想到……”
丘蘭兒已往蘆葦後面跑去。沙成山擔心孩子衣濕,忙脱下自己長衫拚命擰乾了把孩子包好!
扁奇道:“成山,等蘭兒過來,我們立刻上道。此地不宜久留,先找户人家弄些吃的!”
就在這時候,只見丘蘭兒跌跌撞撞的走回來,她幾乎已站不穩了!
沙成山忙扶住丘蘭兒,道:“蘭妹,好些了嗎?”
攏一攏濕透的頭髮,丘蘭兒苦兮兮的道:“大哥,肚子裏已經沒有東西了,還是在咕嚕嚕響,我……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沙成山咬着牙,道:“堅強一些,蘭妹!趕到鎮上,我便找大夫替你醫!”
點點頭,丘蘭兒道:“大哥,這點苦我還撐得住!”
沙成山道:“我明白,蘭妹,你為了我們的孩子不是吃過更大的苦,忍受過更多的折磨?”
丘蘭兒幾乎又要哭,她眨着眼皮不讓眼淚流出來,道:“我被他們打過踢過!如果不是怕孩子受傷害,我早動手了!”
是的,江湖上的“玫瑰毒刺”丘蘭兒,也是道上響字號人物。
去年還同“烈狐”胡大年受聘於秦百年的寵妾冷若冰,半途上下手截殺過沙成山。她自然也非泛泛之輩。
如今為了剛出生的孩子,為了她生孩子不久,身子虛弱,才被“龍爪門”擄到川南,受了好一段日子的折磨!
沙成山又把孩子抱人懷裏,丘蘭兒跨坐在他的身後面,扁奇也騎上毛驢,匆匆的往東趕路!
初夏的山道上,一大早有些潮濕,沙成山懷裏的孩子哭個不停。遠處山坡前面有一座山神廟,扁奇回頭道:“成山呀,別再趕路了,先弄堆火大家把衣裳烘乾,你騎馬到附近看看,有人家的話,買些吃的回來!”
點點頭,沙成山道:“義父,我也是這麼想!”
幾人到了山神廟,尚未走進廟門,那嬰兒哭得更厲害,光景是嚐到了人間飢與俄、寒與凍兩大罪了!
孩子的哭聲已近聲嘶力竭,急的沙成山直跳腳!
丘蘭兒剛要接過孩子,忽然捂住肚子,道:“啊!又要拉肚子了!”
丘蘭兒往廟後跑,廟裏突然傳出一聲喝叱,道:“是誰一大早弄個娃兒哭不休,害得我老人家睡也睡不好?氣死我了!”
扁奇驚愣的道:“是他?”
“誰?”沙成山向廟裏面望去!
沙成山懷中的娃兒哭聲更大!
扁奇已往廟內跑過去,他手扶門框往裏面看,不由得一聲歡呼,道:“好啊,果然是你!”
廟裏面走出個紅面長髮老人,敢情沙成山也認識,正是從方家集趕往苗疆去的藥老子!
此老一出現,沙成山立刻高興得落下淚來——那是高興的淚水!
扁奇不由分説的瘸着腿拉住藥老子,道:“老小子來的真是巧,快替孩子看看是怎麼了?”
雙臂伸展,藥老子似是睡不過癮的打着哈欠,道:“孩子?誰的孩子?”
扁奇立刻沉聲道:“我義子沙成山的孩子,拐彎算一算也是我的義孫子!”
藥老子一瞪眼,道:“‘二閻王’沙成山成了你的義子?”
説着又看了沙成山一眼,道;“這話可是真的?”
沙成山點點頭,道:“不錯!”
哈哈一聲笑,藥老子道:“沙成山,你一個人去死還不夠,連扁老哥你也要拖下水呀!”
沙成山一怔!
扁奇叱道:“休得胡言亂語,先進廟去再説!”
廟內一團乾草,沙成山剛坐下,廟門口,丘蘭兒喘着大氣走過來,她幾乎一步一跌的爬進來!
藥老子一驚,道:“這姑娘……”
扁奇立刻道:“對,先治丘姑娘——我義女的病!”
藥老子道:“她又怎麼了?”
扁奇道:“上了惡人的當,吃了不少巴豆,已經拉得不成人形了!”
藥老子一聲笑,道:“好治,好治,一粒藥就夠了!”説完掏出個小瓶子倒出一粒紅丸,道:“你快服下去,保你立刻舒服!”
丘蘭兒接過紅丸吞入肚子裏,立刻覺着一陣暖暖的感受直往內腑延去,真的舒坦多了!
丘蘭兒忙上前致謝,藥老子緊着眉頭,道:“姑娘,你的元氣不佳呀!”
扁奇立刻接道:“元氣不佳快治呀,你知道她才生下這孩子兩個月,每日只吃兩碗粥還得奶孩子,你説説看,誰能吃得消?”
藥老子道:“兩碗粥只能維持一口氣在,她母子能活着,也算奇蹟!”
藥老子又取出另一種大補丸叫丘蘭兒吞下去,道:“快去弄些吃的,你們還得把身子烤乾!”
沙成山立刻往外走去!
丘蘭兒的精神好多了!
孩子由丘蘭兒抱着,也許是餓過頭了,竟又沉沉睡着了!
扁奇拉過藥老子,道:“你在離開方家集的時候,説要一個月時間才能再回來,老弟,你可是找出那種毒藥的剋星了?”
搖頭一嘆,藥老子道:“那藥太毒了,我老人家取出我的‘草藥寶鑑’,竟然找不出這種藥的剋星。不過我找到一種‘周公草’,或可一試!”
扁奇道:“什麼叫‘周公草’?”
藥老子道:“老扁,你怎麼連‘周公草’也不知道?”
他看看一邊的嬰兒,低聲道:“我們説話小聲些,這孩子是餓昏頭了,稍有響聲便會驚醒!”
扁奇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快説什麼叫‘周公草’?”
藥老子低聲道:“周公草長在千年老樹附近,又叫昏睡藤。人若服了它,除了想睡覺,什麼也不想幹,所以又叫‘周公草’。秦百年的毒藥令人亢奮,我就以此草來剋制。一旦毒癮上來,可服此草大睡三日,也就沒事了!”
扁奇嘆口氣道:“秦百年在什麼地方弄的那種毒藥?看來我們怕很難對付了!”
藥老子道:“且等去到方家集再説吧!”
扁奇道:“我看不用去方家集了!”
藥老子道:“為什麼?”
此刻,沙成山已在廟中生起一堆火。令扁奇與丘蘭兒高興的,是他捉了一隻肥山雉!
烤熟一隻山雉,丘蘭兒吃了一大半,於是,她的精神更見好轉,抱着孩子一旁去餵奶了!
扁奇這才對沙成山道:“等等我們趕去少林寺!”
沙成山道:“去少林寺?”
扁奇道:“成山,藥老子白跑了一趟苗疆,他無法找出絕對有效的解藥,否則,我們也好立刻隱入深山去過安靜日子了!”
點點頭,沙成山道:“我懂義父的意思。江湖即將掀起一陣大風暴,我們有義務去料理這場浩劫!”
扁奇道:“不錯,如果藥老子有解藥,我們只要把解藥分送給各門派,就可使他們不受秦百年的控制。但不幸的是我們沒有解藥,便只有寄希望於少林寺了!”
沙成山道:“少林‘八籠蒸石大法’,能使人脱胎換骨,但不知方寬厚怎麼樣了!”
藥老子道:“好,我便同你們走一趟少林寺,且看少林寺是否真能祛除這種毒藥!”
丘蘭兒兩月不知肉滋味,此時抹抹嘴巴,款款的攏着頭髮,雙目有神似無神的望着沙成山,道:“成山,我如今這樣子一定很難看,你……”
一笑,沙成山道:“我覺得你此時最美!蘭妹,我説的是真心話!”
“哇”的一聲倒入沙成山懷裏,連剛吮過奶的嬰兒也哭了!
藥老子指着扁奇,道:“你腿上的傷……”
扁奇道:“倒忘了你是苗疆第一大夫!煩請替我治一治,如何?”
藥老子道:“敢不從命?”
上次沙成山是同三江幫的總護法“鐵彈”李魁五二人一起去少林寺,為的是沙成山要證明方寬厚中毒之深,之慘,以便及時挽救三江幫主!
當時方寬厚見沙成山手上拿的那包藥便不顧一切的下手搶奪,雖未能得逞,卻令李魁五大吃一驚!
想不到那包藥經藥老子拿到南疆研究,竟然還是無法查出真正的名稱,更不知如何剋制或化解!
現在——沙成山帶着扁奇、藥老子、丘蘭兒母子,匆匆的趕往嵩山少林寺!
又繞過七條坡道來到山道石階前。
沙成山指着山上對扁奇道:“義父,我們把牲口掛在山腳下,上山的這段路是無法騎馬的!”
扁奇點點頭,道:“少林寺規矩大,上山不能騎馬,我知道!”
藥老子突然指着山上,道:“有人來了!”
沙成山抬頭看,不由沉聲道:“沙某的對頭仇家!”
丘蘭兒擔心的道:“誰?”
沙成山尚未開口,遠處已有人高聲道:“沙成山,是你!
我們正在找你,你卻趕來了!”
沙成山面無表情的道:“二位找我是否又要決一生死?”
迎面左腕已斷的大漢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不錯,這人正是方寬厚的師弟,“黑天剛”熊霸天,另一人也是方捕頭的師弟,“一刀穿心”左長庚。
只見左長庚當先走下石道,重重的向沙成山一抱拳,道:“沙兄弟,往日我們對你很不友善,事情演變到今天,我們總算也弄明白了,原是我們的不是,還望沙兄弟你多多包涵!”
“黑天剛”熊霸天舉着左腕也沉聲道:“早知有今天,我的這隻手也不會被你給廢了!”
沙成山尚自懷疑二人在弄奸施詐,木然的未開口,左長庚已接道:“我二人正是要下山去找你的,可真巧,竟在山腳碰見了!”
沙成山得愣的道:“二位找我除了打架,怕不會再有別的事了吧?”
熊霸天粗聲一笑,道:“就快成一家人了,還打個什麼架?”
“一家人?”
“是的,只你到了寺裏便知道了!”
沙成山迷惑了,他回頭看了丘蘭兒一眼。一邊,扁奇已笑道:“且先到少林寺內再説!”
於是,左長庚側身一讓,道:“各位請!”
一行走過那道九百九十九級青石台階,山門外面只見一位灰髯老僧迎面走來!
沙成山一眼便知道是智上大師!
智上大師見沙成山與兩位老者同一女子走來,忙迎上前道:“阿彌陀佛,各位施主駕臨敝寺,非常歡迎!”
沙成山頓感驚奇,這次與上回大不相同。
上次同三江幫李總護法來此,他們連口水也不招待,如今竟然換了一副模樣,前倨而後恭,變的也太快了!
沙成山重重一抱拳,道:“大師,請容沙成山為大師引介,這兩位老人家,一位是我義父——江湖人稱易容大師的扁奇,另一位是苗疆第一大夫藥老子,至於她……”沙成山重重的看了丘蘭兒一眼,道:“賤內,丘蘭兒!”
沙成山此言一出,智上大師面色一緊!
左長庚更是對望着熊霸天一言不發!
空氣一窒,智上對扁奇藥老子二人喧着佛號:“阿彌陀佛,久仰二位施主大名,今日有幸得識,快請寺內待茶!”
沙成山一行剛剛坐在客廂內,外面綠影一閃,方小云匆匆的走進來。
她立刻怔怔的看着沙成山身邊的丘蘭兒,口中自言自語似的:“你……你……就是丘……丘姐姐?”
丘蘭兒已走近方小云,且拉着方小云一手,道:“你不認識我了?在你家的後山洞裏,你曾經叫我……嫂子,是嗎?”
方小云低頭看着丘蘭兒,沉痛的道:“嫂子,你怎麼瘦成這副樣子?你的臉、頭髮、衣衫……”
一聲苦笑,丘蘭兒道:“是被人折磨的,小云妹妹,連我們的孩子……”
方小云雙手接過嬰兒,不由雙目一紅,道:“好可憐啊!
剛到這個世上便歷經磨難!”
説着,她拉着丘蘭兒又道:“跟我去我住的地方,嫂子要好好梳洗打扮,還有這孩子也該……”
丘蘭兒感激的點點頭,道:“謝謝!”
此刻,智上大師對左長庚道:“去把你師兄找來!”
沙成山驚異的道:“方捕頭已痊癒了?”
點點頭,智上望着走去的左長庚,深深的嘆口氣,道:“寬厚身上中的毒除掉了,他身上蜕了一層皮,他的心也變了!”
沙成山道:“心也變了?”
智上大師道:“不錯,他已跳出三界,脱離苦海,前天落髮皈依我佛了!”
沙成山驚異的道:“方捕頭出家了?”
扁奇一旁幽幽的道:“江湖上充滿刀山劍樹,刮的是腥風,落的是血雨,老來能看破紅塵,靜修餘年,未嘗不是他的造化!”
藥老子沉聲道:“別再説些廢話了,且先説那種毒藥你們是怎麼替人解除的!”
智上大師道:“那是本寺一種不輕易使用的方法,除非此人中毒太深。要知‘八籠蒸石’要把一個人用八層蒸籠悶在灶上蒸一個對時,除了維繫這人一點心脈之外,全身就幾乎血水難分,皮毛蒸化了!”
智上嘆口氣,又道:“四十年前,本門曾用過一次,那次老衲也是親睹,被蒸的門人除了有形的身體蜕變,他的思想也全變了!”
就在這時候,只見左長庚領着一人走進來!
沙成山抬頭細看,不由得驚奇的張口結舌……
是的,這個灰衣僧人似乎是方寬厚,他光禿着頭,鬍子也只稀稀的幾根,皮層白中泛紅,紅得赤漓漓的宛似被火炙過一般!
這就是在項城幹過二十多年捕頭的方寬厚?
不錯,他正是方寬厚!
親切的,這灰衣僧人先向智上一禮,便立刻走到沙成山面前,道:“阿彌陀佛,想不到我佛有靈,這麼快就看到沙兄弟!”
沙成山重重的拉住方寬厚,道:“恭喜方捕頭,你的毒已全部祛除了!”
方寬厚道:“貧僧悟心,往後沙施生叫我悟心好了!”
深深的嚥了一口唾沫,沙成山道:“悟心師父,你來見見這二位老人家!”
方寬厚望着扁奇與藥老子,沙成山介紹道:“藥老子乃苗疆第一大夫,是為找出毒藥來源才來的;這一位是我義父扁奇老人!”
方寬厚忙上前施禮,藥老子已迫不及待的道:“方捕頭……喲……不……悟心師父,你真的已盡除身上之毒了?”
悟心道:“每日三餐之外,別無所求!”
藥老子從袋中取出那包毒藥攤開來,道:“如今你不再想這玩意兒了吧?”
悟心全身一震,忙把雙目垂低,口喧佛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藥老子疾伸一手抓住悟心,道:“你再聞一聞!”
悟心已雙目閉起來。藥老子把毒藥放在他的鼻尖,他也無動於衷!
收起毒藥,藥老子一聲歡笑,道:“好,好,那些中毒之人有福了,哈……”
扁奇奇怪的道:“你説什麼?”
藥老子道:“難道你會不知道?龍騰虎躍即將舉事,江湖上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但秦百年的陰謀毒計,卻因為少林寺的‘八籠蒸石大法’,而功虧一簣!
扁奇道:“你是説那些中毒之人會受到秦百年的控制?”
點頭一笑,藥老子道:“想想看,那些服過秦百年毒藥之人,他們如果不聽命於秦百年,必然再也得不到秦百年的繼續供應,然而他們中毒成癮,生不如死又不想死,其結果……”
沙成山道:“其結果只有讓秦百年牽着鼻子走了!”
智上大師道:“不錯,龍騰山莊與虎躍山莊是有控制武林的野心!”
沙成山道:“大師也知道了?”
智上大師道:“這就是我命左長庚與熊霸天二人下山去找施主的主要原因!”
沙成山想起自己要同丘蘭兒埋名隱姓遠走高飛,再也不管江湖中爛閒事,便淡淡的道:“大師,沙成山罪孽深重,往後的日子裏雖不禮佛而心中有佛,準備過平淡的日子,決不再……”
智上大師忙伸手攔住,道:“沙施主之言,老納極為感動。老衲也曾同施主兩次交手,一直對施主的執著而心儀。
但此事非施主出馬不可!”
沙成山道:“只怕我心有餘而力不足!”
突聞得方寬厚道:“沙施主,等到此事之後,你一定要答應貧僧一件事!”
沙成山一怔,道:“已入空門,心中還會有什麼放不下來的?”
方寬厚道:“我的女兒方小云,她是我心中唯一放不下的一塊鯁喉石頭!”
沙成山聞言一怔!
方寬厚誠惶誠恐的面對沙成山道:“過去我幾次三番的對你不起,皆因為一個貪字,而你也一再的放我一馬。撫今追昔,我無以為報,想來想去,只有讓我的女兒小云代我受過。沙施主,讓小云侍候你以後的日子吧!”
沙成山神情一緊,忙搖頭道:“不可以!方捕頭已經跳出三界,足以證明回頭的決心。沙成山已有丘蘭兒,且已生了一子,如何能再接受小云姑娘?”
禪房裏沒有別人開口,扁奇沒有,藥老子更是沒有!
熊霸天低首浩嘆,連智上大師也閉起雙目……
方寬厚道:“沙施主可還記得方家集北面我的家宅嗎?”
點點頭,沙成山道:“槐樹坡前的大宅子我自然記得!”
方寬厚道:“我的宅子裏如今只住着小云她娘,那麼一幢大宅子我也一併送給你了!”
沙成山道:“這更不可以了!方捕頭,我實情實説,沙成山江湖上樹敵太多,只怕無法過安靜的日子,除了……除了……”
他回頭看看扁奇,又道:“除了遠走高飛,埋名隱姓,怕是別無他途了!”
方寬厚深長的嘆口氣,道:“如果沙施主拒絕,悟心只怕永難安心了!”
沙成山指着自己,道:“方捕頭,沙成山是個不祥之人,丘蘭兒跟了我,一直未過好日子,剛生了孩子便被白良擄去川南龍爪門,她母子為了我吃盡苦頭,你們也看到丘蘭兒母子的狼狽與慘相。我連一個丘蘭兒也保護不了,又怎能再害方姑娘?這事萬萬不可!”
扁奇這時開口,道:“江湖上正要掀起一片大風浪,是生是死都還難講,又何必此時論及兒女之事?撇在一旁,以後再説吧!”
方寬厚重重的道:“如果沙施主答應,貧僧便決心隨沙施主下山去説服那些受毒的門派,也好替沙施主化解不少仇家!”
沙成山道:“不,我不能答應!方捕頭,你的好意,沙成山心領了!”
不料悟心聞言,立刻垂淚而去!
沙成山怔住了……
智上大師道:“人,有時候一片善意遭到拒絕,也是一種令人心酸的打擊!”
藥老子道:“他為自己贖罪無可厚非,但他女兒會同意嗎?何況沙老弟已有了老婆孩子?”
“黑天剛”熊霸天沉聲道:“一個人討上兩個老婆有什麼大驚小怪?何況還有那麼一幢大宅子做嫁妝!”
沙成山道:“怕是要辜負方捕頭了!”
智上大師道:“沙施主欲作何打算?”
沙成山有些黯然的道:“帶着丘蘭兒母子與扁老人家,我們遠走天涯,找一處安靜樂土住下來!”
藥老子立刻攔住沙成山的話,道:“不能立刻就走!沙老弟,你難道忍心看着江湖一片血腥?”
沙成山道:“憑我一己之力,又如何去力挽狂瀾?”
智上大師道:“能!且由我的兩位師侄同你去,扁老與藥老子二位施主就留在本寺!”
沙成山看了扁奇一眼,道:“義父,你以為……”
扁奇突然義正詞嚴的道:“武士之道所為何來?當不外平日鍛練身體,有事伸張正義。成山,我老人家一心想同你隱居起來,但卻要心安理得,平心靜氣的去隱居。我不忍心見到江湖大屠殺!”
沙成山血脈賁張,卻又淡淡的道:“義父的意思我懂,但蘭妹母子……”
扁奇道:“蘭兒母子都要靜養,少林寺是最好的地方,又有方姑娘照顧,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頓了一頓,扁奇又道:“應該怎麼做,你心裏總會明白吧?”
藥老子道:“還有我老人家也等在少林寺,倒要看一看那些中毒之人是個什麼模樣,少林‘八籠蒸石大法’又是如何解毒!”
智上一笑,道:“阿彌陽佛,我佛慈悲,本寺將啓開方便之門,只要他們找來少林,本寺將盡一切方法救治那些不幸之人!”
就在這時候,突然一個年輕和尚氣急敗壞的跑進禪房。
這和尚手上捧着一張赤紅大帖子,道:“師叔,山下來了五騎,他們把這帖子交在弟子手中便匆匆的又走了!”
智上大師接過紅帖,只見上面刻印着一龍一虎,龍在帖子上方——五爪暴伸張口吐火,虎在下方——血盆大口仰首怒視。
智上大師打開來,只見上面寥寥數字:“武林之盟,天下蒼生有幸,五月端陽,請來鳳凰嶺上。”
智上大師淡淡一笑,立刻把紅帖傳給沙成山,道:“沙施主,武林兩大世家發動了,你看!”
沙成山接過紅帖看了一遍,遂冷冷一曬,又交給扁奇與藥老子二人齊看!
智上大師道:“本寺當然會派人前往,我相信其他幾大門派也將派人前往!”
沙成山道:“難道那些受毒之人全都被他們控制了?喔,原來龍騰虎躍二莊是想一統武林,獨霸江山了!”
扁奇道:“武林老爺秦百年的野心也太大了!”
智上道:“五月端陽距今尚不足一個月,沙施主,你任重道遠,萬望不要推辭!”
沙成山道:“大師與義父既如此説,沙成山不好拒絕。
但我也只能找上幾處受過毒害的人物,勸他們不要助紂為虐為惡整個武林。如果想以我個人力量去攔阻立盟大會,怕很難了!”
扁奇老人道:“成山,事在人為,你盡力去做,我相信大師必會做你後盾!”
智上點點頭,道:“不錯,不止是我少林,相信其他門派也有不少會支持你的!”
沙成山思忖一陣,道:“好,我立刻起程,至於左熊二位就別去了!”
熊霸天沉聲道:“為什麼不叫我二人去?你是怕我們拖累你?”
一笑,沙成山道:“決沒有這個意思!二位何不等到五月端陽與大師等一起前往?”
智上遂點點頭,道:“這樣也好,我這就立刻向掌門師兄報告去!”
沙成山匆匆的上了少林寺,現在,他又跨上烏錐馬匆匆的離開嵩山少室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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