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浪終於決定放棄沒有答案的思緒,摸了摸自己的臉龐,開口道:“向兄救我時施展的是什麼功夫?為何我會像是突然變成瞎子一般?”
向邪真笑道:“此時時刻還有心思關心這種問題,蕭兄確是非同凡人,那是六慾天魔功中的‘天魔幻’的其中一技——‘天魔音黑’,能使一定範圍內的敵人暫時失去視力,蕭兄的朋友敵人也同時受到音黑空間的‘招待’,所以我才能如入無人之境般地將蕭兄帶來此地。”
蕭浪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發現確如向邪真所言,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道:“六慾天魔功果然是神乎其技!”
直到此時,他才有餘暇去打量自己身處的環境。
向邪真似乎把他帶來一間幾近荒廢的山神廟。
此處想必是人跡罕至,不論向邪真想要對他做什麼,都不愁被人打擾。
不論想要做什麼——這咱體會讓蕭浪不由自主的再暗歎了一口氣,向邪真不知在他身上動了什麼手腳,直到現在,他丹田內的真氣仍是微若遊絲,無法凝聚。
向邪真以一種看穿蕭浪意圖的微笑道:“蕭兄不好奇我為什麼要把你救來這裏嗎?”
“終於要問我這個我最不想面對的問題了。”蕭浪嘆氣道:“向兄有何用意,直接説吧!”
向邪真失笑道:“蕭兄何必一副肉在琺上的樣子,我帶蕭兄來此也不過是要為你引見一個人而已!”
蕭浪一愕道:“什麼人?”
向邪真微微一笑道:“如男,出來吧!”
語聲甫落,一條纖細的白衣人影從向邪真背後走出,立時讓蕭浪看目瞪口呆,不能自己。
在未見過冰兒前,蕭浪絕難想像到世間還有這麼氣質動人的美女。
她的一頭秀髮如最高級的黑緞般柔軟亮麗,瓜子臉兒輪廊分明,星眸朱唇配上粉藕雪白的肌膚,體態更是有如靈峯秀巒般引人暇思,當真配得上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的稱讚。
最特別的是此女在難以言喻的美麗中還透着幾分使人屏息的詭豔,有如倩女幽魂,芳蹤似不屬於人世。
蕭浪愈看愈覺得此女像是一泓深不可測的旋渦,能把觀者拉入毀滅的深淵,腦子裏警告自己應該移開視線,但雙目卻不聽使喚。
向邪真見到蕭浪的反應,魔角勾起一個詭異難明的笑容道:“我來介紹,這位是我的師妹——如霧,如霧,這位便是我跟你提過的蕭浪蕭公子。”
被稱為“如霧”的女子以她那一雙似能勾起任何夢想的美目飄向蕭浪,檀口輕啓道:
“見過蕭公於。”聲音輕雅動聽,使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蕭浪全身一陣輕顫,忽然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回覆平常的道:“如霧姑娘客氣了。”
向邪真與如霧眼中同時掠過訝色。
卻不知蕭浪終於警覺到自己因為受傷後功力大減,致被無孔不入的天魔大法侵入心志,才會一再失態,於是暗咬舌頭,藉着痛楚使自己渙散的精神再度集中起來,才能以無畏無懼的態度面對兩人。
與魔門中人瀚旋,確是半點也大意不得。
向邪真臉上訝色只是一閃即逝,微微一笑道:“我這個師妹的魔功出類拔卒,已不在我之下,故獲得大天魔的恩寵,得以行走江湖,但還是須經過門中‘血祭’的儀式,才能正式出道,經過我的大力推薦,如霧已選中蕭兄成為她血祭的對象,從今天算起六日以內,你兩人的命運即將糾纏在一起,不是你死,便是她亡,再沒有第二種可能。”
如霧像是在聽着一件與她毫無關係的事情,微微一禮道:“就是如此,請蕭公子多多指教。”
蕭浪頭皮發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中聽到的事實。
也是他定力超人,換成別人説不定早已嚇昏過去。
這麼一個千嬌百媚,柔若無骨的美女,卻與自己訂下生死之約,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蕭浪尺是作夢都想像不到,但事實又偏偏發生在自己面前。
蕭浪吞了一口苦水,搔着自己的頭髮道:“我有選擇的餘地嗎?”
如霧以她那不食人間煙火的聲調道:“蕭公子一是殺了我;一是被我殺,再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蕭浪看着如霧苦笑道:“魔門中人都是這麼沒有道理可講的嗎?”
向邪真失笑道:“若要講道理,就不會成為武林中人,不如去應考求取功名算了,好啦,我先走一步,師妹你留下來和蕭兄聊聊吧!”
如霧身子一欠道:“恭送師兄。”
“不必客氣。”向邪真再掃了兩人一眼,嘴角再浮現那種莫測高深的微笑:“師妹你好自為之。”
身子一晃,人已去得無影無蹤,只留下蕭浪如霧這對孤男寡女,在山神廟內面面相覷。
空氣裏流動的氣氛是難堪的尷尬。
蕭浪定神打量如霧那無懈可擊的完美身段,怎麼也無法把此女跟人間仇殺、魔道邪人聯想在一起。
但她卻親口説了要在六日內殺死自己。
而此女和自己今天才是第一次見面。
世事之荒謬莫過於此!蕭浪忽然很有一種仰天大笑的衝動。
就在此時,如霧低聲道:“蕭公子沒有話與如霧説嗎?”
蕭浪搖頭苦笑,他的天性就是不容許他對異性口出惡言。
“到底為什麼如霧小姐會選上我成為什麼血祭的對象?我與小姐根本未謀面。”
如霧淺淺一笑道:“選蕭公子成為如霧出道第一個血祭的對象,一開始只是師兄的推薦,但待如霧今日親見過蕭公子的風度氣質之後,也深覺師兄未選錯人,蕭公子確是萬中無一的人中龍鳳。”
蕭浪生平還是第一次聽到令他這麼沮喪的“稱讚”,又忍不住好奇之心的問道:
“所謂血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如霧淡淡道:“那是天魔門人慾在江湖中行走的一個必經儀式,其間經由不能與蕭公子説明,只能告訴公於若如霧不能在六日之內殺死血祭的對象,將過着永不見天日的慘淡餘生。”
這麼一件駭人聽聞的事,在她口中道來卻像是理所當然一樣。
蕭浪苦笑道:“既是如此,小姐何需等到六日之後,現在便可以下手了。”
如霧幽怨地憋了他一眼,柔聲道:“公子多慮了,如霧縱要動手,也會待會子傷勢完全痊癒之後。”
蕭浪實在不知道該説些什麼才好,他像趕鴨子上架般的被迫與眼前美女成為死敵,但對方又給足他“江湖道義”的待他恢復元氣再戰,將來就算兵戎相見,你叫他蕭大浪子怎麼下得了辣手?
何況他雖然沒見過如霧的武功,但想來比起向邪真應也差不到那裏去了。
他幾乎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抱頭痛哭一場,又覺得這種想法太過窩囊而讓他苦惱不已。
如霧露出一個嬌媚誘人的表情,瞟了蕭浪一眼道:“公子的臉色似乎不是很好?”
蕭浪苦笑道:“小姐用這種表情款待蕭某,會讓我誤會的。”他並非是自作多情,而是實在想不到話呆講。
如霧“噗嗤”一笑道:“公子説笑了,公子想是因為傷勢未復,致使氣色失常,公子可需要如霧護送你一程?”
蕭浪苦笑聳肩道:“好意心領了,蕭某自己有腳能走出此地。”
如霧笑得更甜更美道:“據我所知,外頭想殺公子的人可不少呢?”
“你不也是其中之一嗎?”蕭浪在心裏苦笑道:“而且還是難纏的一個!”
蕭浪慢慢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挺直背脊,動作慵懶中不失瀟灑,俊臉換上舒適好看的微笑道:“想殺蕭某的人一直也沒有少過,蕭某還是照撅活下來了。”
如霧盯着蕭浪的每一個動作,雙眸異采連連,其中藴含的感情就像是浪打潮岸般地綿延不絕,輕輕道:“既是如此,公子多多珍重,如霧當擇日再來拜訪公於。”
蕭浪苦笑道:“來殺我?”
如霧玉容第一次出現幽怨無奈的表情,輕輕一嘆道:“這也並非如霧所願,只能怪造化弄人。”
蕭浪灑然聳肩道:“怎麼也好,小姐如無其他要事,蕭某想先告辭了。”
如霧美目射出複雜無比的奇光,首次對眼前的男人生起無法捉摸的感覺。
她的美貌氣質非只是麗質天生那麼簡單,更經過六慾天魔功的淬鍊,無論是一顰一笑,均具有使人神魂顛倒、心醉意迷的磁性魔力。
但蕭浪卻像能完全不被她的美麗所吸引,即使在神魔兩派中,也少有人可以作到此點。
他的男性魅力,更留給如霧一種奇異的感覺。
如霧濃吸了一口氣,試着把盤踞腦海的異樣情緒排出體外,魔門之人講求絕情絕性,更別提她今天動情的對象是她非殺不可之人了。
她的“血祭”儀式非只是殺死對手那麼容易,而是須要被選中者身心兩方面無條件的臣服,才能算是功德圓滿。
蕭浪無異是一個最富挑戰性的對手。
想到這裏,如霧淺淺一笑,悽迷難測的美目似要看透蕭浪的靈魂深處般道:“如霧怎敢勉強公子,公於一路順風。”
別轉嬌軀,嫋嫋婷婷的走出山神廟外,只留下醉人的芳香。
蕭浪愕然以對,完全沒想到對方競真的説走就走。
直到他肯定如霧已走得影蹤全無之時,才嘆了一口氣,跌坐回地上。
他並沒有立即離去,反而盤膝運功,治療內傷,如男説得不錯,外面想殺和要殺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他要是就這樣子走出去,實與送死沒多大差別。
他起初運功時百味雜陳,思緒如潮,無法專心,但不一會後便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渾然不知周遭時間之流逝。
口口口口口口
待得他再度睜開雙眼,天色大白,方知競已過去一夜。
蕭浪暗叫糟糕,連忙尋得路途,趕回海寧碼頭,卻不料該處竟已船去人空,原本停泊丐幫船支的地方早已空無一物,僅留江水悠悠,江傑和花公于都不見人影。
正自發怔間,背後忽響起叫聲:“浪子!”
蕭浪猛然回頭,見到花公於一張掩飾不住喜悦的臉,往他奔來。
花公於行到蕭浪尺許處停步,上下打量了他好一會,喜道:“好小於,你竟然沒事啊!”
蕭浪苦笑道:“‘竟然’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花公子拍着蕭浪的肩膀道:“沒事就好,你一夜沒回來,可知我們為你擔心死了!”
蕭浪問道:“説來話長,江傑人呢?他該不會出了什麼意外吧?”
花公子搖頭道:“他沒事,只是丐幫發出緊急密令。江老幫主病危,所有丐幫弟子均得動身趕回總舵,他才不能留下來等你。
蕭浪聽了一愕,心想原本是這麼十萬火急的大事,才讓江傑在這緊要關頭上舍同伴而去,也真難為他了。
花公子目光投往江面,以大有感觸的語調道:“若是江老幫主過不了這一關,江傑恐怕就得提前接下這個他不願接下的重擔,這對他而言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蕭浪眼睛眨了幾下,啞然失笑道:“今天夫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啊,就我所知這麼富有情味的説話,還是第一次從閣下的嘴裏聽到。”
花公於又好氣又好笑道:“去你的!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蕭浪微微一笑,又正色道:“不必為江傑擔心.以他的能力,擔任丐幫幫主絕對綽綽有餘。”
花公於挑眉道:“你對江傑倒是信心十足。”
蕭浪道:“我對閣下也是一樣。”
花公於哼道:“別拍馬屁2快把別後經過詳細道來,否則定斬不饒!”
蕭浪苦笑道:“聽了你可能不會相信,救我的人是天魔門的向邪真!”
花公子一震道:“什麼?”
蕭浪把被向邪真帶至山神廟的經過略約説了一遍,那真的是很“略約”,把向邪真救他的真正原因和如霧要殺他的事全都略過不提。
江傑不在,他再也不願意讓花公於捲入神魔兩派的渾水之中,因為隨時都有被殺的可能。
浪子並不是一個會讓朋友犧牲的人。
這危機只能由他自己一人面對。
花公子聽完蕭浪所述,沉默下來,兩道劍眉蹙在一起,沉吟着道:“為什麼天魔門人肯出手救你,表面上看來對他們一點好處也沒有啊?”
蕭浪輕描淡寫的道:“或許想留着我與武神宮作對也説不定。”
花公於看了蕭浪一眼,目中閃動着懷疑,道:“你這小子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們?”
蕭浪乾笑道:“那有可能。”急忙岔開話題道:“你還沒告訴我卧虎坪後來的狀況如何?”
花公子沒好氣的道:“你這正主兒既然被人劫走了,殺手王和各大門派的人馬再打下去也沒什麼意思,當然是通通撤兵了。”
蕭浪訝道:“難道沒抓到活口?”
花公子悶哼道:“依卧虎坪那時的情況,被放一馬的一方是我們而不是殺手王。”
蕭浪道:“至少我們退出殺手王背後的人馬了。”
花公於道:“你是指那個蒙面人?”
蕭浪聳肩道:“不是他還有誰,你既然知道他用的武功是‘波紋疾走’,可能猜得出對方的身分?”
花公子用手摸了摸臉,以猶豫不決的語氣道:“不能肯定……至少目前不能肯定。”
蕭浪以作賊喊捉賊的口氣道:“聽你的口氣,似乎瞞着什麼東西沒有説出來?”
花公子嘆道:“不是我不肯説,而是沒有證據之前,本公子不願妄下定論。”
聽到花公於如此説,一向喜歡追根究底的蕭浪也難得的肅然不語。
換成是他,也會一樣把心裏的疑問束之高閣,直到有肯定的證據出現為止。
蕭浪和花公子兩人最相像的一點,便是兩人的日常舉止雖然看來輕挑,卻絕對不是不分輕重之人。
蕭浪想了一想,又問道:“司徒不空有否和你們一樣全身而退?”
花公於沒好氣的道:“你還記得他啊!這傢伙認為你耍了他,把你恨之入骨,差點就要把氣出在我和江傑身上,要不是江傑拉着我就跑——哼哼!”説着猶自忿忿。
蕭浪苦笑道:“都是誤會,你也看到了當時的情形,我根本是身不由已。”
花公子兩手一雄道:“這句話你去跟司徒不空説吧,不過或者你現在離他遠一點是明智之舉,這老小子現在正在氣頭上,什麼解釋也聽不進去。”
蕭浪聳肩道:“再説吧!”
花公子忽然換上一副認真十足的口吻道:“本公於説真格的,你這小子出道不久,但樹敵之多之快,可能連十個老江湖加起來都比不上,值此四面環敵之際,實在不宜再得罪像司徒不空那樣的強手了。”
蕭浪徵了一下道:“你這花痴今日是轉性了不成?怎地説起話來越來越像是老學究了。”
花公於嘆道:“因為我也像江傑那樣,要在這緊要關頭舍你而去,愧咎之餘,才希望留下一點有用的建言給你。”
蕭浪一愕道:“你也要走?”
花公於語帶歉意的道:“我和你倆在一起鬼混的事,被我那神通廣大卻又不通人情的老爹知道了,下了重話要本公子即刻返回花家堡,否則定斬不饒,殺頭本公於是不伯,但卻不能不守堡規,希望浪子你能諒解。”
花公於的老爹便是八大奇門之一“服脂堡”花家的堡主“花王”花非花,花王以一堡之主的身分命花公於回堡,就算花公子的個性再不羈,也不能自侍身分就帶頭挑戰堡主的威嚴,所以無論他如何不願,也得回堡向乃父報到才可。
再往深一點想,花非花在這個節骨眼上召花公子回堡,至少表示了服脂堡暫時仍無意與殺手王或神魔兩派正面衝突的打算。
蕭浪諒解的一笑道:“我明白了,你安心的去吧!”
花公子知道蕭浪是真的“明白”,但這並沒有稍減他自己的愧咎,在這時候,蕭浪罵他一頓或許還會讓他來得好受點。
蕭浪不只在語言上安慰他,還以行動表示,雙手搭上花公子的肩膀,搖頭他笑道:
“振作點!又不是世界末日到了,只不過是回家挨老爹刮一頓,過沒幾天不就又是一尾活龍了嗎?”
花公子也振奮道:“對,就算堡裏不給我出來,本公子溜也要溜出來和你們會合,再來大鬧一場!”
蕭浪笑道:“這才像話,我和江傑就在丐幫總舵等你,你務必要儘速趕來。”
花公子毅然點頭道:“好,就這麼説定了。”
兩人相視一笑,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花公子道:“要多小心向邪真,據我所知,天魔門人行事從來都是不擇手段的。”
蕭浪點頭道:“我會小心的。”
花公於再深深看了對方一眼,哈哈一笑,轉身逕自去了。
蕭浪目送花公子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籲出一口長氣,肩膀垂下來苦笑道:“終於還是剩下我一個人了,浪子傳奇是千古傳頌或是縣花一現,就看接下來的五天了。”
口口口口口口
蕭浪回到海寧,就那麼以大搖大擺之姿理所當然地住回秋水樓,還一副惟恐天下人不知的樣子。
他日下所要應付的對手,有殺手王、司徒不空和天魔門的魔女如霧,這三方人馬無一不是消息靈通、神通廣大之輩,如果這些人要刻意尋找一個人,只怕躲到天涯海角,那人也會被揪出來。
既然如此,那乾脆就不躲不藏,何況遮遮掩掩本來就不合蕭浪的本性。
蕭浪住在秋水樓內,白天就在大廳獨坐喝酒,晚上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倒頭大睡,鼾聲遠近可聞,全然是一派毫無防範之姿。
如此過了兩日,竟然仍然沒有人找上門來生事。
這下連蕭浪也不禁感到納悶,敵人們當然不可能同時突發善心放他一馬,那又是怎麼一回事?
拖得愈久,對他們只會愈不利。
考慮過後,他仍是決定一動不如一靜,繼續過着目前守株待兔的日子方是明智之舉。
果然等到第三日,麻煩終於如願以償的上門了。
口口口口口口
這日早上,蕭浪仍一如往常的在大廳內要了一張桌於,低頭默默獨酌。
他選的位置是刻意麪對大門,這樣一來只要有人進樓,均可一眼發現到他的存在。
剛飲完一壺女兒紅時,一陣熟悉的幽香傳入鼻中。
蕭浪愕然抬頭,東方明珠輕巧優美的身段正好映入眼簾。
數日不見,東方明珠明顯地消瘦了一些,但仍無損其國色天香之姿。
蕭浪先是一怔,但很快又恢復常態,指着自己面前的座位道:“東方姑娘請坐。”
東方明珠面無表情的坐入蕭浪對面。
蕭浪殷勤的為東方明珠擺上酒杯,笑道:“這還是蕭某第一次有榮幸與東方姑娘共飲呢!”
東方明珠美目閃過複雜無比的異采,忽然嘆了一口氣道:“浪子你還記得欠我一份人情嗎?”
蕭浪根去笑容,換上無奈而苦澀的表情道:“當然記得,所以如非萬不得已,蕭某也不願意與姑娘正面為敵。”
東方明珠一震道:“那麼説你是知道了?”
蕭浪淡淡道:“東方姑娘根本沒打算瞞過我,不是嗎?”
東方明珠垂下螺首,幽幽道:“我希望你能夠叫我的名字。”
蕭浪身軀一震,低聲喃喃道:“明珠……”
兩人四目交會,都是百感交集。
對蕭浪來説,眼前這個自他出道以來第一個結識的異性,無論她對蕭浪做了什麼事,都很難讓他真正的恨她。
他倆由彼此的互相欣賞,到如今的誓為死敵,又是否是造化弄人的一例呢?
東方明珠望着酒被注入兩人的杯內,黯然開口道:“我本有多次下手殺你的機會,但最後卻都手下留情,你知道嗎?”
蕭浪表面淡然,內心卻早已掀起濤天巨浪。
東方明珠終於親口承認,她就是令江湖人聞之色變的殺手王本尊。
由此可見證明江傑的情報無誤,東方明珠確是東方世家一手泡製出來,欲在武林道上翻雲覆雨的新一代超卓傳人。
能以一名區區弱齡女子掀起如此大的腥風血雨,可知東方世家手段之精明狠辣,絕不會在神魔兩派之下。
蕭浪對着自己心裏的鏡子苦笑了一下,出道以來,他所認識的異性似乎總是一個強過一個。這算是什麼樣的孽綠呢?
蕭浪不禁想到,如果自己的父親不要那麼早去世就好了,以“風流刀客”著稱的蕭一刀,應該是可以給自己兒子在應付感情上一些實用的對策吧?
蕭浪所以會作如此想,其實與他這兩日偷偷全心鑽研蕭家神傳的“多情刀法”有很大的關係。
“多情刀法”的精華,在於其四句口訣:
多情自古空餘恨,
情到深處無怨尤;
天若有情天亦老,
此情綿綿無絕期。
但是這至情至性的刀法,卻須以一顆八風不動的心來使出,方能發揮刀招的真正精粹。
其中的道理就好比像説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要真正不為水性所苦,只有自己成為“水”,而不是隻能隨波逐流的輕舟。
這道理蕭浪以前雖然懂得,但要待他真正見識過六慾天魔功那中偏重精神層面的絕技之後,才算是豁然開朗。
六慾天魔功正是以魔之無情,來誘發人類天性中的七情六慾,迷惑人心。
多情刀法與六慾天魔功正如一體的兩面,殊途同歸,前者看似無情卻有情;後者則看似有情其實無情。
無情而有情,多情刀法,正是蕭浪想出來對付如霧六慾天魔功的最佳法門。
再延伸下去,戰場之刀法用於情場亦一樣的有效。
以無情之心,倘佯於有情天地,方能無入而不自得。
二十多年前蕭一刀之所以能縱橫情場,令無數異性為之傾倒迷惑,除了他舉世無雙的英俊相貌外,更因為他有着對男女之情毫不執着與毫不在乎的心胸。
世事往往就是如此諷刺,常常你越不在乎的,反而越是容易得到。
但蕭一刀之所以對異性有着先天的輕蔑與厭惡,其實與其成長環境有絕對的關係。
他的繼母因為迷戀上蕭一刀的年少俊美,而誘姦了前者犯下不倫之戀,卻被其父當場撞見,一怒之下失手殺了髮妻,在悲慟中奪門而出,從此不見蹤影。
蕭一刀生命中原本幸福美滿的色彩,就此毀於一旦,從此以後,他再也無法以單純或善意的眼光去看待周道的異性,這也是蕭一刀悲劇一生的開始。
而身為蕭一刀唯一的後裔,蕭浪他又該對男女之情抱持着什麼樣的態度呢?
一直到現在,向以果斷明快為其行事風格的蕭浪仍不能對這個課題作出一個肯定的抉擇。
蕭浪知道自己不能像乃父一樣對異性可隨時反面無情,不説冰兒,甚至連想要殺他的東方明明和魔女如霧,他都很難真的狠下心來與她倆周旋,或是一刀殺了乾淨。
口口口口口口
東方明珠當然不知道蕭浪此時的感慨,見他久未發一語,不由好奇問道:“浪子為何忽然沉默下來,是認為我説的不對嗎?”
蕭浪聞言輕怔了一下,把思緒拉回現實,搖頭苦笑道:“蕭某豈是不識好歹之人,別的不提,數日前在樹林裏與十拿九穩一役,若是明珠肯早一點出手,蕭某現在便肯定無命與小姐對坐談天。”
東方明珠苦笑道:“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讓關穩有機會在背後告我一狀,令我陷入如今進退兩難的窖境。”
蕭浪訝道:“我倒沒有想到那麼許多,只是猜到明珠三番兩次放我逃生,恐怕很難見容於真正的幕後主使,若因我而令小姐感到難做,蕭某將會非常內咎。”
東方明珠幽幽一嘆道:“也不全是因為你的緣故,本來冰凍三尺就非一日之寒。”
蕭浪微笑道:“若是明珠真需要蕭某的項上人頭交差,也可以現在來取,我絕不反抗!”
東方明珠嬌軀輕震,抬頭往蕭浪望去,從後者那清澈澄淨的雙目中,競看不出一絲虛偽造假的成份。”
東方明珠幽幽嘆道:“蕭浪,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蕭浪失笑道:“蕭某不就是一個浪子而已嗎?這倒提醒了我,蕭某尚未謝過明珠為我取的外號呢!”
東方明珠嘆道:“冤孽!人第一次在馬車上與你初次相逢,到親眼目睹你在談刀大會上的表現,我就想要把你吸收到我手下來,但愈瞭解你和愈聽説你的事蹟,便愈知道那是絕無可能的事。”
蕭浪點頭道:“明珠果然知我,蕭某確是絕不可能甘心充當野心的奴犬。”
東方明珠色變道:“這話説得未免太重!”
蕭浪微微一笑道:“蕭某隻是實話實説而已!”
東方明珠目中厲光一閃,但隨即又被傷感的情緒所掩,低聲道:“我來這裏並不是為了要和體爭辯的。”
給佳人如此軟語相向,蕭浪立時鋭氣全消,泄氣皮球般苦笑道:“明珠有話請説,蕭某保證洗耳恭聽。”
東方明珠給蕭浪的可憐相逗得“噗嗤”一聲笑道:“不必那麼誇張吧,又不是要你去殺人放火。”
蕭浪心想真要如此説不定還容易些,但此話當然不能説出來,皮笑肉不笑的道:
“明珠找我究竟有何要事?”
東方明珠垂下螓首,輕輕道:“我希望你能放棄與殺手王之間的爭鬥。”
蕭浪怔了一下,啞然失笑道:“明珠怕是搞錯了咧,一直以來要殺蕭某的不就是你們嗎?該求放手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才對。”
東方明珠搖頭以哀慘的語詞道:“一切都太遲了,在十拿九穩四使未被你們斬殺之前,或許還有轉寰的餘地,但如今上頭在震怒之餘,已對你、江傑和花公於三人下了必殺令,即使我都保你們不住。”
蕭浪忍不住道:“等一等,照明珠的説話,之前殺手王對我們的行動,全都只是你一個人的意思而已了?”
東方明珠嘆道:“是又如何,事到如今都已沒有什麼分別了。”
蕭浪卻不這麼想,從蕭浪自認東方明珠對他的態度來看,後者明明對他大有情意,但她卻三番兩次的要自己和身邊的人死。——女人心,真是海底針!
蕭浪兩手一攤道:“既是明珠的頂頭上司要取蕭某性命,再派你來與蕭某談判豈不顯得多餘嗎?”
東方明珠嗔道:“我來這裏不是受任何人的命令來的。”
蕭浪連忙陪罪道:“請恕蕭某失言,我知道明珠全然是一片好意。”
東方明珠嘆道:“只怕狗咬呂動賓,不識好人心。”
蕭浪苦笑道:“明珠拐個彎罵我是狗,蕭某也只有欣然接受。”
東方明珠飛給他一記大有深意的眼神道:“這可是你自己承認的,沒人逼你。”
蕭浪心中大生感慨,從初識東方明珠以來,自她身上所解讀到的氣質,包括少女的嬌澀、殺手的冷酷、梟雄的霸氣,猶如千面女郎,究競那一個她才是真正的她?
還是自己根本未曾認識真正的她?
東方明珠再問道:“我還沒有聽到你的回答,究竟是否願意應承我退出這淌渾水?”
蕭浪仰首望天,苦笑嘆道:“蕭某恐伯要讓明珠失望了,因為蕭某也有自己的原則,不能放棄。”
東方明珠嬌軀輕頻道:“原則難道會比性命重要?”
蕭浪望了東方明珠情比海深的一眼,柔聲道:“對蕭某來説確是如此。”
東方明珠咬牙道:“那是你不知道隱藏在我幕後那支黑手的可伯,才會如此説?”
蕭浪決定把最後一張底牌也打出來,微笑道:“東方世家比武神宮或天魔門又如何?”
東方明珠劇震道:“你知道了?”
蕭浪嘆道:“這並不難猜,不是嗎?”
東方明珠搖頭道:“你出道不久,根本不知東方世家的勢力之大,絕非你們幾人所能撼動。”
蕭良微笑道:“試過才知道吧!”又道:“我還有一事不明,想請明珠回答?”
東方明珠淡淡道:“説吧!”
蕭浪道:“明珠為什麼要刺殺冰兒?她應該跟殺手王或是東方世家的利益一點也扯不上邊才是?”
東方明珠嬌軀不受控制的輕顫了一陣,深吸過一口氣,美目掠過複雜之至的感情,咬牙恨聲道:“因為我妒嫉她!”
蕭浪身子一震,驚呼道:“明珠!”
東方明珠俏臉泛白,上唇佳下下唇,一字一句的道:“沒錯,自談刀大會以後,我便一直跟隨在你身後,直到目睹你和冰兒第一次見面的經過,從那時起我就知道若不能將她除掉,那我一輩子也休想能得到你。”
蕭浪張目結舌,一向的機智口才不翼而飛,腦袋嗡嗡作響,完全不知該如何應付。
東方明珠終於對他表明心意,還是以這麼直接激烈的方式。
他寧願面對的是武神四式或六慾天魔功,也比接受東方明珠的“告白”來得好過些。
東方明珠冷冷一笑道:“你不用覺得為難,我雖然喜歡上你,卻沒有一定要你也得愛上我。”
蕭浪俊臉漲紅,吶吶道:“明珠叫我怎麼回答才好?”
東方明珠悽然一笑,美目深注的道:“你的反應已經給了我最好的回答,我終究是比不上那個叫冰兒的女子。”
蕭浪尷尬萬分般苦笑道:“明珠誤會了,我和冰兒小姐根本沒有什麼,更何況……”
“更何況她還是‘武神’應帝王的未婚妻。”這句話還來不及講出來,東方明珠已截住他道:“你不用説了,既然在我作過最後的努力,你仍是不領情之後,我也可以就此死心了。”
玉容轉冷,語帶肅殺,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道:“下次見面,恐怕就得分出你死我活了,希望你莫要手下留情,因為我也絕對不會那麼做。”
蕭浪愕然道:“明珠……”
東方明珠再瞥了他藴含千萬風情的一眼,以悽美至令人心碎的苦笑道:“這恐怕是我最後一次聽你叫我的名字。”俏立而起,翩然往樓外走去。
蕭浪壓下想開口求她回來的念頭,目送東方明珠優美無限的背影消失在大門處。
縱是能留下她又如何呢?他倆根本是不同一個世界的人,就像是兩條平行線,絕無交集的可能。
東方明珠是聽令行事,而他為了自己的原則與公理正義,亦誓不可能放棄對殺手王及東方世家這類野心強權的抗爭。
蕭浪閉上雙目,知道自己終於和這出道以來結識的第一位異性正式決裂。
殺手王將會親自出馬,再不可能手下留情。
蕭浪感到自己的胸腔像是被人用風箱扇火般,鬱悶難當。
這就是愛情嗎?愛情就是如此令人心痛的東西嗎?
正思量間,忽自門外傳來熟悉的叫聲:“酒呢?拿酒來?”
蕭浪一驚睜目,看到的景象卻令他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
堪稱一代刀豪的司徒不空,如今滿臉纖塞、雙目深陷、蓬頭垢面,身上的衣衫像是已十多天沒洗沒換,酒臭薰人,正在入門處大吵大鬧。
看他的樣子,簡直就是個窮途潦倒的醉漢,那裏還有半點“刀不落空”,刀中之王的架勢。
要不是樓內的夥計客人看他體格強壯,又揹負兵器,只怕早就把這發酒瘋的野漢趕跑了。
司徒不空完全不理會眾人的眼光,只一逕大嚷道:“酒!快拿酒來!我要喝酒!”
蕭浪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失聲道:“司徒兄!”
司徒不空聞言一展,惺鬆的醉眼四處掃視道:“誰?誰在叫我?”
蕭浪離座快步往門口走去,訝問道:“司徒兄?發生了什麼事?你怎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司徒不空好不容易把雙目的焦距對準蕭浪,卻是虎軀劇震道:“是蕭浪!是你!
不……你不要過來!”往後急退,卻忘了腳下的階梯,一足踏空,整個人往後翻倒,摔在地上。
蕭浪再失聲道:“司徒兄!”他的震驚只能用駭然欲絕去形容,以司徒不空的身手,怎麼可能發生失足跌倒的事情。
司徒不空在地上猶未起身,已駭然欲絕對着奔出樓外的蕭浪道:“不……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神情像是個受驚的孩童。
蕭浪看得既心驚又心痛,“刀不落空”司徒不空竟會落到如此狼狽難堪的地步,不是親眼目睹絕難相信。
這時街上的行人多半都停步注目他倆望來,且都指指點點,讓蕭浪更是尷尬。
司徒不空幾次掙脱都撐不起身子,竟然就那麼轉過來,背對着蕭浪在地上爬起來,看得出來他是一心一意想要逃離蕭浪,口中猶喃喃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像他這麼一個大漢在地上如烏龜爬行,情況既詭異又滑稽,旁觀者已有人忍不住笑出聲。
蕭浪猛一咬牙,決定絕不能讓他曾經欽佩過的敵手如此當眾出醜,右手遞出,封住司徒不空昏穴,再將他從地上一抄而起,顧不得仍在大庭廣眾之下,施展輕功飛上屋檐,轉瞬不見。
留下一羣好事者原地瞪目結舌,不知發生了何事。
口口口口口口
蕭浪抱着司徒不空來到一處人跡罕地的死巷,先運功逼出他體內大部份的酒精,才解開他的穴道,喊道:“司徒兄,醒醒啊!”
司徒不空輕“哦”了一聲,眼簾緩緩打開。
蕭浪輕聲道:“司徒兄,你清醒過來了嗎?我是蕭浪啊!”他的口氣對同性來説可是破天荒的温柔,只怕再一次的嚇到對方。
司徒不空聽到“蕭浪”兩字一震,眼睛再度閉上.語音發抖道:“蕭……浪……?
浪……子……?”
蕭浪大喜道:“對,司徒兄,我是浪子,體現在覺得如何?”
司徒不空又是一陣顫抖,才道:“這裏是……那裏?”
蕭浪猶豫了一下,終於決定據實以告,道:“這裏是海寧的一處巷子,因為你喝醉了在人家店外大吵大鬧,所以我只好先把你帶來這裏。”
司徒不空忽然雙目猛睜,跳起來道:“對了,我想起來了!我是要去秋水樓喝酒的,酒呢?快拿酒來!”
蕭浪不得不用雙手去制止對方那無意義的掙扎,一面以蓋過他的音量大喊道:“振作一點!司徒兄,你不可以再喝酒了!”
誰知司徒不空聽了之後反而叫得更大聲道:“誰説我不可以喝酒的?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為什麼還連喝酒的權利也不給我?我要喝酒!我要酒!”
蕭浪心中駭然,卻又不禁對眼前落魄無比的司徒不空大生同情,在帶他來此的路上,蕭浪曾經以氣機測試過他的經脈,發現卻是毫無反應。
司徒不空的武功已經廢了!
對像司徒不空這樣一個不可一世的武者來説,廢下他的武功確是比殺了他還難過。
司徒不空終於像是失去所有力氣般的跪倒在地,蕭浪也再握不住他的手,任憑他把臉孔埋入一雙大掌間,語不成音的泣聲道:“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蕭浪虎目含淚,身子因激動而顫抖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把銀鈴般清澈冷例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道:“這個問題由我來回答吧!”
蕭浪猛然回首,雙目帶着火山爆發前的怒意與殺機。
司徒不空愕然抬頭,表情看到生平最恐怕的東西,露出駭然欲絕的表情,身子“砰”
的一聲退撞天巷尾的壁上,魂飛魄散般叫道:“魔……魔女!魔女!不要過來!”
美麗似不屬於人間煙火的如霧俏立在巷口,幽幽一嘆道:“這是何苦來哉?”
蕭浪的腦袋“轟”地一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在心底深處某種一直蟄伏、隱藏的冷酷兇獸,終於被釋放而出,一陣冰冷的感覺傳遍全身,五官心靈變得一片透明,如霧的出現,司徒不空的被害,都似是與他再無一點關係。
蕭浪以甚至比如霧還不帶感情的聲調開口道:“是你把司徒兄變成這樣的?”
如霧聽出蕭浪語氣裏的不同,微露訝色,但很快又平靜笑道:“可以這麼説,也不可以這麼説,我只廢去他的武功,可沒叫他去變成一個酒鬼。”
聽到如霧不帶半點愧咎的回答,蕭浪的怒氣更是上揚,但奇怪的是整個人反而更為冷靜,淡淡問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如霧道:“因為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在這六天之內對你不利。”説着又露出一個譏嘲的微笑道:“我替你打發了一個難纏之至的對手,卻連聲謝謝都得不到嗎?”
蕭浪道:“你何不乾脆殺了他?”
如霧嘆道:“我也想,但在未完成‘血祭’儀式前,我連支螞蟻也不能踩死,更別提這個酒鬼了。”
如霧目光轉向已嚇得連話都説不出來的司徒不空,像是萬般無奈的一嘆道:“如果等你嘗過‘血祭’的滋味之後,你一定會發現司徒不空現在這個樣子,比起你來算幸福多了。”
“鏘!”蕭浪終於忍耐不住,紅芒暴閃,一刀劈出。
魔女就是魔女,不管外表是如何的美若天仙,骨於裏卻沒有一點人性可言。
如霧眼中映着紅芒,映出一絲興奮得意的光芒。
她終於成功的挑起蕭浪的怒氣與懼意。
魔門之人練功行事往往專走偏鋒,匪夷所思,更講求弱肉強食,失敗者無論身心都要無條件奉上,任為魚肉,“血祭”儀式更是把這種行徑發揮到極致,主持者要把被祭者無論在精神肉體上都徹底擊敗後,魔功修為便可更進一層,而且選擇被祭者的條件愈為優越,成效便愈高,即使在天魔門之中,也只有少數經過挑選的人材方可以進行這種儀式。
通過“血祭”儀式的人,日後均是魔門中重要的棟樑,身分與可以議事的元老相等級。
反之若在“血祭”中敗下陣來,先不説將從此永被魔門除名,單是那魔功反噬之苦,便慘過任何酷刑,遠非常人所能忍受。
如霧之所以大費周章,不惜耗損功力的先擊敗與蕭浪亦敵亦友的司徒不空,又故意讓其失敗的的慘狀暴露在對方面前,目的就是要在蕭浪心中埋下對自己的恨意懼心。
唯有透過人性中的“七情”(喜、怒、哀、懼、愛、惡、貪)和“六慾”(聲、色、香、味、觸、念),六慾天魔功方可以發揮其無孔不入的顛覆威力,達成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像現在蕭浪在盛怒中劈出的一刀,雖是來勢兇猛,但落在如霧眼中,卻是破綻百出。
如霧微微一點,自翠袖中滑出一截欺霜賽雪的玉臂,同時口中輕吟,韌時聽之如從遙不可及的天邊傳來,模糊不清,但用心留意時,卻變成一種纏綿徘側、蕩氣迴腸的低吟,足可令百鍊鋼變成繞指柔,分明已用上了六慾天魔功的“天皮音。”
一時之間,蕭浪的心神完全被如霧的玉臂吸引過來,渾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蓬!”幻象破滅,蕭浪身子一震,連退七步。
如霧嬌笑一聲,屏開如仙子般曼妙優美的身法,攻勢卻招招毒辣狠厲。
蕭浪吃虧在必須保護縮在牆角發抖的司徒不空,心有旁鴦之下,刀招無法發揮極致,幾招下來便身子拄採,險象環生。
如霧怎會不知機,立刻間中央着幾招厲手攻向司徒不空,逼得蕭浪必須棄招相救,吃虧之至。
司徒不空見蕭浪捨命保他安危,原本蒙上一層迷霧的眼神忽然恢復清醒,猛地大喝道:“蕭浪,不要管我!只管殺了這皮女為我報仇!”
蕭浪大駭道:“司徒兄不可!”
司徒不空抽出背上長刀,劃過頸間,鮮血濺起,命斃當場!
蕭浪被如霧攻勢纏住,無法抽手救援,卻看得目皆欲裂,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悲嘶,眼淚奪眶而出!
如霧心道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冷笑一聲,十指作鶴啄狀分擊向蕭浪兩邊太陽穴,若被擊中,保證蕭浪會變成全無意識的廢人。
蕭浪呆怔的看着地上司徒不空的屍體,看似全無反擊或閃避的意識,卻在如霧自付得手之時,身子左右一晃,竟就那麼消失不見!
如霧因錯用力道,擊在空處,一陣難受之至的感覺湧上心頭。
同時心生警兆,蕭浪竟已飛身來到她頭頂處,帶着冷峻如永不溶化冰山般的表情,一刀劈下。
他這一刀玄異至極,刀鋒帶過的勁氣,競像是把整個巷於裏的空氣都硬扯到刀之上,弄得如霧呼吸不暢,行動困難。
如霧心中大驚,蕭浪這一刀不但莫測高深,更給人一種不知將落刀何處的感覺,令她無從擋架。
“呼!”如霧兩袖分別滑出一條絲帶,迎風蹬直,同時目射奇光,閃電挪移,絲帶神乎其技的將紅顏刀纏個正着,再將蕭浪連入帶刀硬扯開去,反應之快而精準,叫人歎為觀止。
如霧終被蕭浪逼出壓箱底的功夫,雖是破了蕭浪一刀,卻讓她出了一身冷汗。
蕭浪的刀法與她之前所研究和向邪真那裏聽回來的又有不同,難道司徒不空的死反而讓他有所突破了嗎?
蕭浪人在空中,暇看就要撞上巷壁之時,一個翻身,藉着一腳反撐在壁上之力飛撲回來,有如電射長空,疾刺如霧!
如霧怒哼一聲,絲帶分齊轉成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圈圈,再從四面八方罩向蕭浪。
蕭浪此時的神情冷如冰霜、穩若泰山,臉上不見一絲波動,以令人心悸的冷靜遊走在絲帶之間,動作沒有一絲的浪費,閃電般已欺入如霧仔前。
如霧還來不及驚訝,幾令她血液凍結的刀氣襲體而來,幸虧刀畢竟魔功深厚,急掠飛退。才沒有被這一刀劈成兩半。
絲帶隨如霧去勢急收,接着像是有生命般自行纏繞在她一雙玉掌間,如霧美眸異采連連,望定蕭浪道:“原來公子的刀法竟是如此高明,請原諒如霧先前看走眼之罪。”
蕭浪全無反應,橫刀冷睇,他那冰焰般的殺氣和完美無暇的外貌相互配合之下,構成一股奇異之至的魅力,即令如霧那樣古並不被的魔心,也不由看得一蕩。
要是如霧知道蕭浪一直無法體會的無情之心。因着對司徒不空的死而引發的悲傷和對如霧的憤怒,而終於省悟過來,使“多情刀法”達到大圓滿的境界,恐怕會氣得噴血。
蕭浪天性中缺乏對異性的絕情和輕蔑,因為眼前魔女的心狠手辣,也讓他對如霧生起有往無回的殺意,絕不留情!
蕭浪此時心中一片澄明,生戀死畏絲毫不存,六慾皆空,正如佛家所説的內魔不生,外魔自無法肆虐,六慾天魔功中蠱惑人心的花招,對他再也起不了一點作用。
如霧的魔功修為在同輩中僅次於向邪真之下,眼力當然高明之至,知道此時想要再進行“血祭”儀式將會困難百倍,芳心大怒,又不禁生起一陣氣餒之感。
同時心中暗震,知道自己在處心積慮的安排下仍不能如願收服蕭浪,已引起魔功反噬,若不立即覓地潛修,後果將不堪設想。
如霧想要遁走的念頭立時引起蕭浪的感應,冷哼一聲,竟將手中紅顏刀脱手甩出,呼嘯聲中飛砍如霧。
如霧頓感愕然,蕭浪這麼將兵器棄手,不啻自尋死路。
局勢再轉,如霧嬌笑一聲,兩臂同時揮出,絲帶如兩條靈蛇般交會在自己身前,待紅顏刀飛至,“當”的一聲,立時將它砸飛。
被震飛的紅顏刀卻一個轉折像是被賦予生命的活物般,從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再疾劈如霧!
如霧微噫一聲,嬌軀橫移,仍不與刀鋒正面為敵。
誰知紅顏刀就像是與如霧有着血海深仇一般,再如影附形的追擊過去,不死不休:
如霧終於露出懼色,這柄不須人掌控的魔刀就像是附骨之蛆,不論她如何努力,亦無法擺脱。
只聽蕭浪冷冷道:“此情綿綿無絕期……,司徒兄,我今日誓要斬殺此女為你報仇!”
如霧心中氣苦,若論真實本領,她絕對不會在蕭浪之下,但此時身受六慾天魔功反噬,一身功力只能發揮七成;而蕭浪又因剛領悟了“多情刀法”的真諦導致功力大進,此消彼長之下,才會落盡下風,確是始料不及。
“嗤!”如霧一個閃避不及,被紅顏刀逐漸縮小的包圍網割破衣袍一角,露出晶瑩雪白的玉肌。
如霧心中大怒,再顧不得有所保留,將魔功提至極限,厲叱一聲,把外袍震成千百碎片,巷內氣勁狂飄流泄,如起風暴,紅顏刀也被這股氣流捲走。
此時如霧身上僅剩一件貼身的褻衣,露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段,藴含無比的吸引力,普通人只要瞧上一眼,便會神魂顛倒,不能自拔。
她的俏臉剎白、雙目肅殺,有如自地獄裏冒出來的修羅女神。
蕭浪一點不為眼前美色所惑,右臂一張,恰好接着倒飛回來的紅顏刀,擺開架勢,刀鋒遙指如霧。
兩人重新對峙,氣勢上都是一分不讓。
蕭浪如冰封過的心湖上冷靜的感應到如霧已對他起了真正了殺意,稍待的出手必是雷霆萬鈞,非常難擋!自己正好趁此時機領教六慾天魔功的真正威力。
如男冷冷一哼,雙目異采大放,腳踏奇步,十指併攏,推出一朵呈蓮花狀放射的炙熱氣勁,破空印向蕭浪。
蕭浪雙目一凝,認出這似曾相識的起手式,道:“天魔蓮華?”大喝一聲,紅顏刀疾劈而出,生出一股百萬敵軍中取上將首級的慘烈氣式,與“氣蓮”正面衝突。
“波!”刀鋒劈出蓮勁,卻像砍在棉花上的毫不着力,蕭浪正以為自己上當之時,忽然右臂手少陽三焦經脈傳來炙熱難擋的感覺,如被火焚,接着奇事發生了。
灼熱的感覺只是一閃而逝,攻入腕內的氣勁由熱變冷,奇寒欲裂的氣勁像是一把冰錐般由手腕急速蔓延,強攻入自己體內,所過之處傷經毀脈,痛得蕭浪幾乎連刀都握不住!
如此詭異霸道的氣勁,蕭浪尚是首次遇見。
人急智生下,蕭浪把“小虛空法”的虛空氣圍由丹田內送出,閃電般移往正在體內大肆破壞的冰寒氣勁,兩股氣勁道左相逢,後者終於被小虛空法特有的化勁功力消去無蹤,但蕭浪的半邊身子卻已形同殘廢,沒有一時三刻休想回復過來。
如果如霧這時趁勝追擊,則蕭浪危矣!
幸好如霧決定以自己的問題為重,不以千金之軀犯險,翻過牆頭,轉瞬不見。
蕭浪沒有作出追擊,事實上他此時是痛得臉青唇白,要是如霧再來一道蓮勁,保證立斃當場。
如霧的“天魔蓮華”比向邪真還要可怕,不但虛實相生,而且陰陽兩種截然不同的勁道競可自由轉化,使他猝不及防之下,幾乎吃了大虧。
這一次能逼退對方實在只是僥倖,下一次再沒有如此容易了。
離“血祭”之期還有兩日,如霧一定會在剩下的期限內全力毀滅他。
他已下定決心絕不讓如霧的目的如願,那不只是為了自己方生存作出奮鬥,而是如果讓像如霧那樣的魔女完成儀式,可以在江湖上大開殺戒的話,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於公於私,他都非阻止如霧不可。
蕭浪目光再移到地上司徒不空的屍體,不由又上一陣悲從中來。
一代刀王,競會落到如此悽慘下場。
蕭浪單膝着地,低頭喃喃道:“司徒兄,都是我害了你,蕭某在此對天立誓,一定要親手斬殺魔女,以祭你在天之靈。”
抱起司徒不空的屍體,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死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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