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母親真好,那怕活到一百歲成了精,在媽眼中,永遠又蠢又醜又懶,還有,爆竹脾氣,一無是處。
小云也知道這種日子會結束,人類命運如此,父母一定比子女先去,相反便是悲劇。
第二天,她放學在房內做功課,聽到車子引擎在門前停下,小云耳尖,辨認出是大偉媽的平治跑車,呵,阿姨一定帶來好吃點心,她正肚餓。
小云輕輕滑下樓梯,隨鬆餅香味躡進廚房,瞥到鬆餅籃擱櫃枱上,媽媽與阿姨對坐着不知説些什麼。
小云躲到櫃枱下凹位。
從前,這小小凹位是她最佳藏身之處,此刻身形長高,手腳拉長,有點侷促。
小云伸手抓到一隻鬆餅,咬一口。
本想悄悄回房,忽然聽見阿姨這樣説:“我們打算過了年便搬走。”
什麼,誰要搬?
小云怔住。
阿姨説下去:“真不捨得,當初搬來,大偉與悠悠都是幼兒班,小云手抱,記得你從不把她放下,大家都笑小云不必穿鞋……”
雲媽答:“怎麼説走就走,我不原諒。”
“我向你請罪,大偉爸這次往東岸升職,消息不宜過早公佈,請你包涵,幸虧要見面也不過數小時飛機航程。”
“説是這樣,但以你熱誠性格,一下子認識新鄰居新朋友,一年半載就淡忘我們。”
“不會不會。”
“這十多年,如無你這個好朋友,我生活必定寂寥萬分。”
“此刻你兩個女兒便是投機好友。”
“才怪,”雲媽苦笑,“我大女小女都似納粹,我在她們鐵蹄陰影下生活,重話不敢説,稍一不悦,即給我看面色,不知多忤逆,略吐苦水,她們便不耐煩地説:【好了,夠了】。”
小云呆住,什麼。
這是在説她與姐姐嗎,她倆果真如此討厭?
“少年人都如此,我們年輕也那樣。”笑。
雲媽握住她手,“不捨得呵。”
“還有一件事與你商量。”
“你説。”
“那叫川流的孩子,一直住在我家地庫——”
“呵,是,如何安頓小川?”
“我也正躊躇,我們要賣房子呢。”
小云聽到這裏,已經忘記手中鬆餅。
雲媽説:“不如搬來我家。”
“不可。”大偉媽小心翼翼。
雲媽一怔,“為什麼?”
“你一屋女子,雲爸時時出門,叫他搬來,並不方便。”
“呵,被你一言提醒。”
“小川本來不是你我責任,但一個小朋友如此孤苦,真叫人心酸。”
小云惻然,川哥無家可歸。
“川流是好孩子,這一年他一直有零星收入,每月交我兩百元租金,全在這裏,雲媽,請代我交還。”
雲媽收下那隻信封,“可是,他又該搬往何處?”
阿姨忽問:“小川幾歲?有十六沒有?”
“那也還是兒童,看來我不得不收留他。”
阿姨吞吐,“呵,有些事我不知説不説好,直説只怕你怪我多事,自此做不成朋友。”
“咦,你從來不是個鬼祟的人。”
“雲媽,我曾看到你家悠悠與小川親熱。”
廚房氣氛忽然僵住,靜寂一片。
半響,雲媽聲音語氣都變調,“幾時的事?什麼叫親熱?你説我聽?”
“果然,你生氣了,你嫌我説是非。”
“我是母親,聽到這種話,我還能和顏悦色?”
“他們在我家地庫接吻。”
“還有其他否?”
“我沒看見。”
雲媽站起,又坐下,“我以為他們是小朋友。”
“長大了。”
“對,是青少年了。”
“雲媽,恕我多嘴。”
雲媽問:“那麼,該如何安置他?”
“有個朋友的車庫聘修車學徒,他可以住宿舍。”
“不如勸他回家,他有生父。”
“雲媽,我們自己生的,也不聽我們。”
“唉,真累人。”
雲媽送客人到門口,又説了幾句。
小云把手中糕點丟掉,在後門坐自行車趕回學校,高班生剛陸續放學。
小云跑到高二課室門口往裏往,有人拉她頭髮,“看什麼?”
一回頭,“大偉哥。”
“找我?”
“大偉哥,你們可是要搬家?”
大偉圓臉黯然,“你知道了。”
“幼幼曉得沒?”
“昨晚舞會,我已知會她,她反應很差。”
小云頓足,“川哥呢,川哥怎麼辦?”
“他很平靜,沒口價多謝我家這些日子照顧他。”
小云忽而抱住大偉腰身,“往後遇到操場惡棍,誰來保護我?”
“我委託青山與大海看着你可好?”
這是川流走進,看到小云默默流淚,伸手拍她肩膀。
“川哥。”
想到離別在即,小云心口絞緊,她從來未試過這種痛苦感覺,驚嚇交集,她緩緩蹲下哀哭。
有同學圍觀,“什麼事?”
姐姐悠悠忽忽走近,抱住她,“別驚動老師。”
小云抽咽着隨他們回到大偉家。
走進地庫,四人團坐地上。
“不怕,以後還是朋友,見面機會多着。”
小云索性張大嘴嚎哭。
大偉往她嘴裏張望:“牙齒很健康,可看到吊鐘,小孩哭是奇趣。”
悠悠黯然:“大偉,不捨得你。”
大偉説:“那邊天氣嚴寒,十一月下雪。”
對他來説,美麗新世界正在等他發現。
“川,你又何去何從?”
川流緩緩回答:“我與父親聯絡,他説,暫時無法招待我。”
“川流,你需要貴賓般招待嗎?”
“他妻子再度懷孕,我不便打擾。”
悠悠忽然説:“我家有客房。”
但川流自幼是個大人,他沒剩餘太多天真,他微笑:“我會到車房打工,店上有住宿。”
“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