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再説。”他指指一輛小貨車。
一邊駕駛他一邊説:“小云,我將與素西結婚。”
“呵,那多好,恭喜你。”
“小云,你是一個可訴心聲的朋友,不妨對你講,車房失火確與素西有關。”
“過去的事了。”
“但不由素西指使,是她家人不忿大川囂張,要懲罰他,她阻止不及,當然,也沒想到大川會在車房留宿,險些鬧出人命。”
小云不置評,她想到事態兇險,打一個冷顫。
“我打算與素西到內陸開始新生活,一則免她見到大川尷尬,二則,也避開機車黨。”
“基翁,你是好男兒。”
“素西之發狂失常,也有她的原因。”
小云抬起一道眉。
“素西已經懷孕五月,她跟我到內陸生活,亦是為着這個嬰兒,盼他康健成長。”
小云像被人在頭上澆一盤冰水,最叫一個理科生震驚的,是有人完全不採用安全措施。
“我將視孩子為己出,正式領養,小云,祝我幸福。”
“基翁。”
“小云,你像住在高塔裏小公主,你對世事認識不多,大川對素西只有一句話:‘我從未承諾任何事’,女性若對他有什麼期望,最好到律師處白紙黑字寫明,小云,相信你知道我意思。”
基翁在氣頭上,他代素西不平,故此,他相信素西一面之言。
他把小云載到車房新址,“小云,我不進去了,我已辭工,以後有事,你可以找凱撒。”
“基翁——”小云語塞。
“小云,我最想念你做的牧羊人餡餅。”
“祝福你,基翁。”
“小云,你也是。”
他把小貨車駛走,小云一直看到車身在彎角消失。
一轉身,看到川流站在門口,他一臉落寞。
高大英偉的他顯得憔悴,不見一絲笑意,但,他仍是小云見過最漂亮的男子。
他輕輕説:“我替你置了一具手機。”
他把小小通訊儀遞給小云。
他領她走上一道牆外鋁梯,“我的新居已經佈置妥當,你看看可喜歡。”
那是一個寬敞閣樓,紅磚牆,古舊大木柱,一張大白牀,其餘的,就是一箱箱的酒。
“坐近我。”
小云靠着他,他把她擁在懷裏,“你到什麼地方去了,見不到你心焦,派基翁去找,他説你在家招呼人客,好像是雲媽到訪,他不方便打擾。”
他派人跟蹤她。
“雲媽可有反對我與你在一起?”
大川一邊問一邊親吻小云額角,忽然一轉身,把她壓在身下,小云藏在他腋窩下不作一聲。
“哭娃,我們結婚可好。(幾處都是應該是問號,但都是句號,可能師太想表達的語氣不一樣)”
小云驚疑地籲出一口氣。
她以為大川不會對任何女子作出任何承諾。
“為什麼不説話?”
小云嗚嗚兩聲,他這才發覺她被壓住,作不了聲,幾乎連呼吸都有困難。
他把強壯手臂移開一點,凝視小女友俏臉,“你遲疑?”
小云籲出一口氣,用手掩住胸口,“Yes,Yes。”
川流這才露出笑容。
他臉上燒焦的皮膚一搭搭,不均勻深淺地褪脱,頭髮長短不一,在平常人身上,不知多突兀醜陋,可是反而給大川添上滄桑及男子氣概,這是一個百毒不侵的美男子。
川流即時把小云窩在胸口。
他輕輕説:“你必有憂慮,哭娃,你爸媽必不贊成,不要擔心他們會截斷你生活費用,我會負全責,你可繼續進修至天荒地老,我不會皺眉。”
小云輕輕坐起。
“不過你得有心理準備,也許有一段日子,可能很久,你父母與姐姐都不會原諒你,你將孤單一人,與我相依為命。”
小云仔細聆聽,她覺得警告相當公道。
她咳嗽一聲。
川流憐惜地問:“你也有條件?”
小云點點頭,“結婚以後,你要天天回家。”
川流忍不住笑,“是,是。”
“以前的女友,要忘得一乾二淨,全體不準上門。”
“明白。”
“你一個人外出,需知會我,身在何處。”
川流表現詫異,“哭娃,你不是那樣的人。”
“女生一結婚就變另一人。”
“你得信任我。”
小云牽牽嘴角,他眾多女友,都犯了這個錯誤。
“你那樣會很累。”
“直到你願意應允條件,不如暫時維持現狀。”
川流駭笑,小女孩比他想象中聰明機靈百倍。
小云還有要求:“我媽媽來了,會逗留幾天,你可要與她見面?”
川流怔住。
“雲媽不是陌生人,雲媽照顧過你。”
川流心酸,那是事實。
“向她表態,我倆願意結婚。”
川流這樣答:“童話中公主願意嫁給牧童,可是,他得為她做三件事……”
小云抓住她川哥的頭髮,把他拉到面前,狠狠吻他。
大川呻吟。
小云回到家已是凌晨。
雲媽習慣大清早起牀,問女傭:“小云回來沒有?”
女傭回答:“正在憩睡。”
雲媽輕輕推開房門,只見小云仰臉熟睡,不知怎地,那嬌憨睡態自三歲起沒太多變更,永遠像個小小孩,叫大人憐愛。
雲媽掩上房門。
她聽見門鈴響,前去開門。
“唷,一德,是你,早。”
“伯母早,我約好行雲跑步。”
“你先請坐,用點早餐。”
雲媽叫傭人去叫醒小云。
那高一德清晨便精神奕奕,身上散發藥皂清香,一套藍色運動衣配球鞋,叫伯母歡喜。
女傭回來説:“小云説她馬上下來,高先生,你喝碗鹹豆漿可好。”
那鹹豆漿有粢飯作伴,高一德飽餐一頓,笑説:“跑不動了。”
雲媽閒閒問他:“一德你住哪裏?”
高一德怎會不知這是打探他經濟能力,要過伯母這關必需回答此題,他坦誠答:“畢業後家父贈我近市中心一間小公寓居住,方便上班,早些時候,祖母又送我一間西區那邊四千平方尺屋宇,説結婚後有孩子需活動範圍。”
雲媽十分滿意,“我們小云也有嫁妝,這間屋子,就是她的。”
高一德微微笑。
“你與她認識多久?”
聰明的高一德這樣答:“成年後一直在找一個秀美純真率直有內涵的女孩,走遍五大洲,才看到行雲,我真幸運。”
雲媽眉開眼笑,“小云的確夠可愛。”
“我會好好保護她。”
小云這時更衣下樓,揚聲:“在説我壞話?”
雲媽答:“我把你幼時劣跡略説一二。”
“大不了講我愛哭。”
“一德找你跑步。”
“我要回實驗室,高律師你送我一程。”
在門口,小云對高一德説:“我已有未婚夫,你不必浪費時間。”
高一德好笑,“昨天才是男友,今日已是未婚夫。”
小云反問:“你怎麼看結婚?”
“要問,就尚未到結婚的時候。”
“你又怎麼知道是否真愛一個人?”
“假使要問,就還不是他。”
小云垂頭。
她邀請高一德參觀實驗所。
小云介紹:“我們得到蓋茨基金一筆贊助費,儀器頂尖。”
“聽到外星人回應否?”
小云遺憾,“尚未。”
她伸手啓模屏,熒幕出現一大片星海,她説:“下月十五號,北半球西邊在歐洲,特別是英德法,可觀看獅子座流星雨。”
“呵,我也喜歡觀賞流星,閉上雙目許願,可會願望成真?”
小云答:“毫無科學根據。”
兩個年輕人笑出聲。
不一會高一德告辭,小云全身全心投入在功課裏。
小云當然不知母親行蹤。
她猜百次也猜不着雲媽會一個人探訪車房。
司機載她到該處,她下車吩咐司機小心,一抬頭,看到不鏽鋼大字招牌:ZoomZoomZoom,那三個字充滿勁道與挑釁,飛揚跋扈,雲媽輕輕搖頭。
她甫走近,已有技工開門出來,那正是凱撒,他在閉路電視看到訪客。
孟太太客套温柔地説:“我找川流先生,請問他人在嗎?”
話未説完,川流已經在凱撒背後出現。
“雲媽!”
凱撒連忙退後,雲媽看清楚川流,只見他頭上縛一塊布巾,光身穿工人褲,渾身油污,一隻手臂還套着燒傷布,眼睛紅紅,“雲媽,你也不通知一聲,凱撒,快備茶點。”
雲媽只覺他憔悴滄桑,已自鼻酸,這孩子,身心永遠比真實年齡成熟十年,他從未做過孩子,或是青年,雲媽在小學初見他,他已是成人。
雲媽忍不住把他前額頭髮一下下向後抹,川流微笑,太舒服了,媽媽的手説什麼與女友的不一樣,他只盼望多享受一下。
“小川,你也太瀟灑一點,手臂皮肉痊癒沒有?”
“雲媽,我全身都是傷疤,難怪你不再疼我。”
雲媽終於落淚,“多年沒見,你只管與大偉聯絡。”
“我不該對大偉説話,那老小子喜在背後講是非,出賣我。”
“幸虧有他通個消息,我好不掛念你。”
“我聽説悠悠下月結婚。”
“是呀。”
“她快樂吧。”
“悠悠思維比較簡單,只要有人亂寵着她,她就是快樂小鳥,大偉十分勝任,試禮服,換了又換,不合心意,別人夠耐心,她先哭泣,抱怨緞鞋軋腳,大偉連忙幫她脱鞋揉足,又説手痠,大偉急急吻手,連我做母親的都看不過眼。”
川流駭笑。
“你看我多嚕囌,年紀一大,什麼毛病都跑出來,唉。”
“雲媽,我與你到樓上説話。”
川流領伯母到樓上住所。
雲媽稱讚:“好地方,”她話鋒忽然一轉,:“小云時時來嗎。”
川流温柔地答:“這間新車房開始營業才個多月。”
這時員工把茶點送上來。
“雲媽,你這次特地造訪,一定有話要説,我全知道。”
“是大偉通風報訊?”
川流只是笑。
“小川,我有要求,你會應允我否?”
川流聲音低不可聞:“雲媽,這次不,這次無論如何不會答應,她已成年。”
雲媽黯然,“你的意思是,她已完全受你控制。”
“雲媽,你高估我,是她把我按在小尾指下。”
雲媽一怔。
“我愛她愛到傷心疼痛。”
“小川,她還是學生。”
“雲媽,我不會離開她。”
雲媽知道川流脾氣,這次並無迴轉餘地。
“小川,我欠你人情,上次悠悠的事,你幫我大忙。”
川流欠欠身。
“小川,我聽到許多流言,他們説,有一個女子——”
“雲媽,這件事,我只對你一個人解釋。”他取起電話,“凱撒,你上來下。”
“小云沒問起?”
“小云不理過去的事。”
這時凱撒進來,川流對他説:“你把素西的事對孟太太説一遍。”
凱撒據實答:“素西一宣佈消息,連我在內,一共三個男生或以上,即時自動獻身,去做因子核對,等到報告出來,我們三人,即大川,我,及一個叫基翁的夥伴,全部都中空寶,可是素西對家人説出大川二字,過了幾天,車房便遭人縱火,基翁懇請大川罷手,他與素西遷往他省生活,這就是整件事來龍去脈。”
雲媽對他們的生活混亂至為震驚,無言。
凱撒説:“大川,我下去做事,有客人抬了一架四八年哈利機車來修復。”
他掩門離去。
川流打開抽屜,取出幾份醫學報告,攤開在桌上,讓伯母查閲。
雲媽問:“小云自始至終沒問過這件事?”
“這正是小云最可愛之處。”
雲媽嘆氣,“小云的智慧在星際。”
“雲媽,”川流蹲下,“讓我倆在一起。”
雲媽伸手摸他面頰。川流那雙炯炯像煞獵隼似大眼,同小時一模一樣,叫人望而生畏。
“雲媽,你一直喜歡我。”
“但我怕女兒會學到你的野性不羈,奔馳到父母不能接觸的環境。”
川流把臉深深埋在伯母雙手裏。
“答應我,一日她要與你分手,不要恨責她。”
川流臉色突變,轉得陰沉,“她深愛我,她永遠不會離開我。”
雲媽苦苦相勸:“她是一個叫哭娃的少女,知道什麼叫永遠?”
川流沉默。
“打擾你,我想我最好這時告辭。”
“她與我有婚約。”
雲媽痛心,“你總得知道她也可以認識第二個,即是你以外的男子。”
川流覺得話已説盡,他倔強地垂頭,握緊拳頭。
雲媽開門離去,穿高跟鞋窄裙的她小心翼翼走下那道不鏽鋼樓梯。
這時川流在後邊輕輕扶住她。
他與伯母擁抱道別。
司機把車駛近。
雲媽出了一身冷汗,幾乎虛脱,靠在車座裏説:“載我去買一杯咖啡。”
迴轉家,看到小女兒在書房伏在手提電腦上打盹,雲媽叫醒,她惺忪抬頭,臉上全是字鍵印。
雲媽先是笑,隨即垂淚,傭人看到,勸説:“太太不如在大小姐婚禮後回來住。”
雲媽緊緊抱住小云,不捨得放手。
小云抬頭:“媽媽,有人按鈴。”
是舊友來探訪雲媽。
小云鬆口氣,幫手張羅茶水糕點。
小云一早準備水蒸蛋糕,哄阿姨們“怎麼吃都不胖”,其實世上那(應該是“哪”,原文為“那”)有不胖的甜品,或是恆久的愛戀,不老的紅顏,均是自欺欺人。
正團團轉,生力軍降臨,高一德帶着一箱小支葡萄汽酒及大籃水果笑嘻嘻出現。
“你怎麼知道我們糧草不足?”
“伯母叫我來。”
小云悻悻,“你與她私相授受,與我無關。”
一德只是笑。
“你好像不用上班。”
“我昨夜做到十一點,著名的工業王家兄弟爭產,不斷爭拗,不願離去。”
小云回應:“這種事,聽着都會生癌。”
“你説得真好。”
阿姨們興高采烈,説了又吃,吃完再講,人越來越多。
小云連忙用壓力鍋煮雞湯,同時急急包一大盤素餃。
一德見她不慌不忙,大將之風,指揮若定,不一會便做出十多個客人膳食,更是歡喜。
阿姨們黃昏才散,酒醉飯飽,再也説不動笑不動才坐車回去。
小云説:“媽媽明早就要回英倫。”
她一臉油光,摘下大圍裙,一身勞動美。
“我幫你洗碗。”
女傭笑,“不敢當,高先生,你到後院涼涼去。”
兩個年輕人拿着冰茶到園子藤椅坐下。
淡淡半月已掛在半空。
小云説:“美太空署穿梭機利用二十公噸燃料才促使飛行器上升至大氣層以外薄薄高空,不知幾時才到火星,愚公移山,其志可嘉。”
一德説:“不知怎地,今日在廚房出一身汗,異常愉快。”
“我也是。”
他們一時沒有留意,不遠處,那棵櫻樹最高的椏枝上,騎坐着一個人,他像猿猴回到家一樣,手足並用,盤坐樹梢,凝視小云與高一德。
樹枝一動,葉子落下,有一片剛好落在一德的茶杯裏,小云説:“我幫你換一杯。”
高一德十分靈敏,他覺得耳後有風,微微抬頭斜視,嚇一跳,他看到了他。
首先入眼的是一雙鷹般眉眼,在夕陽下晶亮,一德定定神,站起再看,樹梢晃動,哪裏有人。一德幾疑自己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