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小云已替他換上新茶。
一德説:“我該告辭了,伯母需收拾啓程。”
雲媽送他到門口,“一德,你好好照顧小云。”
“明白。”
小云咕噥:“在高律師沒出現之前,我已合理地活了好些時候。”
“一德,下月在倫敦見。”
一德點頭。
雲媽累極回樓上休息。
一德低聲説:“明日下班我來看你。”
小云看着他:“你來送禮,我已收迄。”
一德微笑:“明天見。”
他在屋後看到車子,吃驚呆住,半晌作不得聲,只見小轎車全身都是怵目鮮紅漆彈印子,濺開一朵朵像血花。
高一德立即想到刑事破壞四字。
他取出電話報警。
緊急電話已按了九字,他忽然收起電話。
如警察趕到,他必須供出車子為何停在該處,他幹什麼到孟宅,他懷疑什麼人……
他已知道是誰會射漆彈泄憤。
高一德緩緩走近車子。
子彈力度強勁,擋風玻璃破碎。
他悄悄把車子駛走,打老鼠忌着玉瓶兒,高一德決定忍氣吞聲把車子駛往相熟車行修理。
第二天上班,他聯絡律師行的私家偵探,説明要調查什麼人。
修車行與偵探都説:“高律師你比誰都清楚這件事要報警處理。”
高一德不語。
私家偵探很快有消息回報:“孟行雲的男友叫川流,你看看可是這個人,他是一間車行老闆。”
他出示照片,高一德又是一楞,錯不了是這雙懾人眼睛,同是男性,都覺得震撼,何況是一個少女。
偷攝照片中碩健的他光着上身騎在機車上,盡顯健美胸肌與腹肌。
勁敵。
“他與孟小姐是什麼關係?”
“好似男女朋友,但留意數日,孟小姐並未在車房出現,當然也無可能留宿,一德――”
高一德微笑,“請放心,我會處理。”
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換輛一模一樣的小轎車,照舊探訪他的意中人。
對方劣行,就是要叫他動氣,他才不會乖乖就範,他不會反應。
那是一個穿破褲都英偉瀟灑的男子,高一德告訴自己:耐心。
這幾天小云找川流,他都沒接電話,消息都撥到留言站。
她傻里傻氣,不明就裏,仍然每天撥過去。
終於有人接聽,她鬆口氣,“川哥――”
“我是凱撒。”
“凱撒,川哥呢。”
“他有點事,正忙。”
“我方便到車房來嗎,過幾日我要出門。”
“他説過新址不歡迎任何女士。”
小云納罕,“他健康無礙?”
凱撒卻説:“我還有事,我不説了。”
他放下大川的電話,忽忙間腳踢到一堆山似啤酒空瓶,叮鈴鐺響。
川流躺在沙發上發悶。
凱撒説:“有什麼話該説清楚,拖什麼,小女孩一連找你好幾天,多可憐。”
川流籲出一口氣,“嘿。”
凱撒説:“我知道她是一個魔君,大川你遇到煞星,與你相處多年,從未見你叩頭、解釋、抱怨,可是你一見伯母,幾乎跪着流淚求饒,這成什麼體統,大川,你就是你,掙扎那麼久,不應為任何人任何事低頭,也不必企圖改變遷就,我與你不是温室青年,又怎樣,我們有我們的道路,我們的天空,不必委屈,也是社會有用一份子,大川,不要叫我失望。”
川流冷冷不語。
“要不,磊落分手,要不,撲上去打,是粗人,又怎樣,勝過捧着酒瓶哼哼唧唧,誰可憐你。”
川流仍不出聲。
“漆彈可嚇倒他?我查到他是個律師,身世優秀,四祖父母俱全,除卻有事業,祖母還是校長,我不是羨慕人家,但想到自己的父親正在牢中服役,也不禁氣餒。每人出生時手上都拿着一副牌,有人抽到三條A,我那副七零八落,是否一無可取?倒也不,至少我有一雙手,那是一對2,不算太差,有機會。”
川流牽嘴角,“你講完沒有?”
“大川,你也是行內翹楚――”
“一起開工。”
鑽到車底,詳細檢查需要什麼零件,到互聯網查詢訂購、問價、報價、與人客聯絡,得到的答案通常是“大川,交給你,總之不惜工本”。
這種信任產生的滿足,叫大川默忍苦惱。
下午,凱撒説:“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川流答:“你知我對脱衣舞館不感興趣。”
“我也是。”
他拉扯着大川上車。
凱撒把跑車停在一間校舍對面,着大川坐在鐵欄上,他説:“高中女生就快放學。”
大川沒好氣,“枉你有個威武堂皇的名字叫凱撒,你也太無聊。”
這時,校門打開,女生陸續散出。
凱撒一指,“看。”
只見少女們成羣嘻笑走近,呵,天下沒有不漂亮的十六歲,或是十七歲,烏溜頭髮,明亮眼睛,緊繃肌膚,長腿細腰,看到有年輕男子注視,靦腆笑意盎然。
凱撒説:“你喜歡女學生,看,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舍易取難。”
這時,有一個大膽的女孩瞪他們一眼,凱撒朝她們揚手。“
也有一個看到大川的劍眉,再三回頭。
這時,一個護衞員出來站崗,凱撒拉川流走開。
“你一直以為孟小姐是獨一無二的玫瑰花吧,大川,不,不,整座園子,成千上萬,都是花朵。“
川流不出聲,凱撒還以為他説服了他。
但是隔一會,川流輕輕説:“但是這一朵花,我自小看她長大。”
凱撒只好深深嘆氣。
那一邊,小云也忙得不可開交,她要交功課年中報告,儘管幾個月小心觀察,有所發現,可是把零星資料整理,也得用盡精血。
她又應允講師,到幼稚園介紹天文,引起幼兒興趣,祈望將來有新血繼任。
還有,雲媽催得緊,叫小云儘快過去,悠悠有婚前焦慮徵候,在電話裏哭泣:“我的頭髮剪壞了,化妝師只撥給我一小時,婚衣又得改窄,嗚嗚,小云你快來幫我。”
小云啼笑皆非,但見幼幼哭得淒涼,答應啓程。
她給川流留言:“幼幼結婚,我往英倫做伴娘。”
數一數,個多星期聽不到他聲音,十分牽掛。
反而是高一德搶着送小云上飛機。
最覺納罕的是大偉,他靜靜問小云:“這個高律師是你男友?”
“我――不――唉――媽媽邀請他――我莫名其妙――”
“媽似對他熟稔又親切,叫他負責招呼親友,即是迎賓。”
小云語塞。
“人人看出阿高是個好青年,可是你的川哥呢。”
“川哥不能來。”
這是實話,婚禮是純親友聚會,川流不受歡迎,尤其不能叫他與新娘同場出現。
婚宴備自助餐,在孟宅庭園舉行,有人歡喜:“有龍蝦及牛腰眼肉”,“香檳”!
大偉父母與雲爸都顯得比真實年齡年輕時髦,掩不住的高興神采,只顧咧開嘴笑,請賓客自便,不要見外。
牧師也笑得合不攏嘴,為一對新人祝禱主婚。
至於高一德,一見穿禮服的小云,靈魂像是愉快地飛上半天,即魂不附體,真沒想到平時麻布粗服中性打扮的行雲身段上佳,他的目光離不開低領口。
小云生氣,“高律師,目光請平視。”
一德面紅耳赤。
在座每人都是認定他與小云是一對,一德飄飄然。
小云輕輕説:“幼幼的禮服真雅緻漂亮,我也要該款式。”那美好幸福完全氣氛感染每一個少女。
一德説聲“明白”,連忙取出手提電話拍攝。
“結婚蛋糕也妙不可言,四四方方平平整整,可公道分贈客人,比高塔更理想。”
一德又記錄下來。
長輩略用食物便告退,讓年輕一輩跳舞飲酒。
大偉脱出外套領結,與悠悠跳倫巴舞。
小云走出園子,心想,假如川哥在這裏多好。
她撥電話給他:“Wishyouwerehere.”
川流仍然沒有迴音。
她身後有腳步聲。
小云一轉,呵,是一德。
他過去坐她身邊,褲子太窄,他要拉一拉褲管。
“好一幢大宅。”
“媽媽帶着我與悠悠來定居,房屋中介給她推薦公寓房子,一味説容易打理照顧等,車子經過這幢大屋,媽媽用尾指向它描一描,不久我們便搬進,一直裝修,樓上有些房間仍在敲打。”
一德笑,他不好説的是,他令堂高太太也有相似脾氣,看情形門當户對錯不了。
一德試探:“你呢,小云,你對住屋有什麼要求?”
“當然要有冷熱水供應與冷暖氣調節,一張舒服的工作台與眠牀,清潔。”
一德大喜,“就那麼多?”
“已經很多,地球上只有百分之五的人口可享受這般高水準生活。”
“是,是,小云,對伴侶又有什麼?”
小云不假思索,“愛他,然後,再談條件。”
一德還要提問,後面有人叫:“小云,小云,悠悠要拋繡球了。”
只見悠悠揹着賓客,舉高牡丹花球,“一、二、三”把花束用力向後扔出。
小云遲到站在後排,本來沒有機會接球,可是説時遲那時快,高一德忽然握住小云腰肢舉高她,小云機靈,伸長手臂一撈,配合得天衣無縫,抓住迎面而來的花球。
眾人起鬨:“內定,打籠通,不算數――”
悠悠與大偉十分歡喜。
小云握着花球不放,她喝多了一點,躲到大台子底蹲下,半晌有人掀開台布鑽進。
是高一德陪她來了。
小云掙脱高跟鞋,嘻嘻笑。
高一德這時,已經百分百肯定他愛着孟行雲,剛才握住她柔軟纖腰,陶醉感覺延續至這一刻。
賓客散去。
一德説:“來,跟我走。”
他握住她小手,忍不住吻一下。
“去哪裏?”
一德暫不回答,拉着小云往後園草坡走。
到達草地,只見已經鋪着一隻睡袋,一邊有飲料與水果,還有電筒照明。
小云一看,掩着嘴笑得彎腰:“哇哈!”
一德知她誤會,啼笑皆非,把一把報紙遞給她。
小云見到大字題目:“今晚可觀賞獅子座流星雨”。
“呵。”
她羞愧,以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錯估高一德。
她連忙坐在睡袋上,朝南天看去,上次那千年一遇的日環食,因地理關係,西半球看不到,有同學不忿,為能目擊千年不遇的天文現象,特地趕去印度洋馬爾代夫的馬累島,回來之後一星期都震盪得説不出話。
小云不欲錯過流星雨,抱膝而坐,仰起臉,睜大雙眼。
一德見她像小孩般純真期待,不禁更加憐愛這少女。
其實她直還是個孩子,身體是發育完全成熟芬芳,可是躲在身軀某處的靈魂還幼小懦怯。
只見小云雙眼睜得滾圓,眨也不眨,連額角抬頭紋都現出。
這時,四周圍靜籟無聲,天空上羣星密佈,忽然之間,一條銀線二十二度角在天空自東北至西南劃過,才一秒時間,又迅速湮沒。
“呀。”小云叫出來。
接着好戲上場,一道兩道三道,天上忽然佈滿銀線,各自瞬息閃爍,又默默消失。
小云索性躺在睡袋上,手臂枕在腦後,陶醉地觀賞奇景。
一德怕她着涼,用一條毯子緊緊裹住她。流星持續個多小時,小云心滿意足。
這才側頭去看一德,剛想道謝,發覺一德凝視天空,嘴唇微動,分明是在許願。
她伏到他肩上,“你祈望什麼?”
一德看着她貼近的俏臉,但笑不語。
“告訴我。”
一德握住她的手,還是不出聲。
“説呀。”
“不。”
孟氏姐妹行悠與行雲並不習慣接受這個“不”字為答案,小云忽然發作,抓住一德手臂,懲罰性狠狠咬下。
她滿以為一德會大聲叫痛,可是他一聲不響,勇敢忍耐野蠻行為。
小云抬頭看他,只見一德一臉無奈,似笑非笑凝視她。
小云忽然明白他許的是什麼願。
一德輕輕捧起小云的臉,深深吻她嘴唇。
不知怎地,小云沒有即時推開,讓他豐厚柔軟的唇貼着好一會,才驀然想起,不行,她心中早有一個人,這才急急推開站起,向大屋奔去。
小云被長裙一絆,摔倒草地,但立即爬起,跑遠。
她跑進屋子,一口氣上樓梯,關進房間,鎖上門。
她再次找川流,電話不通。
川流正與大偉通話。
大偉把婚禮照片傳給他看。
川流説:“你倆像蛋糕上那對模型新郎與新娘。”
大偉問:“你身在何處?”
“我在多倫多國際超級車輛展覽會,我的車房在訂製改裝電動車組出賽。”
“預祝成功。”
“只得那些照片?”
“你要看小云可是?”
川流不出聲。
大偉傳兩張小云照片給他。
“真沒想到小哭娃身段像芭比。”
其中一張是小云伸臂接花球,豐胸呼之若出。
大偉還要火上烹油:“登場矚目。”
川流一看,駁入電腦,放大打印。
“那個攬住她腰肢舉高的男子是誰?”
大偉喊聲糟糕。
“好像是雲媽的客人。”
川流當然認出高一德,這人的車捱過他的漆彈。
意外的是他跟小云走,而且很明顯,得到孟家接受,登堂入室。
“大川――”
“我們再聯絡。”
“大川,我要説的是,我此刻已婚,恐怕以後不方便通消息給你,少許多是非,我不應把照片傳你。”
“明白。”
大川先掛電話。
大偉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