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委大院內,就數縣委辦的人員出門的機會極少,因為忙,每天的工作,就像伊拉克的戰事,這一場剛剛打完,新的戰役就又開始了,大家根本沒有出門的機會。偶爾遠足一次,一般是到市委辦或者到臨近縣。又因為辦公室的職能是直接服務同級領導,上級機關的文秘班子與縣委辦沒有上下級的垂直領導關係,所以能夠打着旗號出門聯繫的活動,即使是到最接近的市委辦公室,其次數也屈指可數。到兄弟縣與人家的縣委辦相互交流一下感情,還發生過幾次,到了他們那裏,都是親死親活的,高標準接待,喝了不少酒,彼此成為朋友,相互説起辦公室工作甘苦,都毫無保留。要沒有這點小活動,簡直能把人憋死。所以,這次名義上出外考察學習,對中心組的成員來説,真是一場大喜事。
出發的這一天,據司馬皋推算説,是個好日子、好時辰。公安局提供的帶有警燈的車輛,是一台日本進口車,性能相當好。美中不足的是,這車是平時押送犯人的車輛,簡稱“囚車”,讓人覺得坐着有點不夠體面,但人家公安局只有這麼一台大一點、好一點的車,別無選擇,只能用了。這輛車前邊是雙排座,能坐十四個人,此一行只去了十個人,比較寬鬆。後邊是固若金湯的隔離室,雖然讓人覺得彆扭,但放東西方便,別説大家帶的東西都不貴重,就是貴重物品,放在這裏邊,盜賊都不願意來偷。出去幾天後才知道,坐這種車確實有好處,過路過橋費不用掏不説,進了大城市,如果走錯了路,站錯了道,闖了紅燈,或者橫穿了人行道,交通警察也不找麻煩。一路下來,暢通無阻,沒有遇上任何困難。
出縣城走了大約十幾公里,丁主任讓車停下來,開一個戰地會議。讓大家議一下到底向哪個方向前進,主要看些什麼?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丁主任不説,而是根本沒有定下來。為了滿足大多數同志的意願,也為了在機關減少不必要的張揚,丁主任才採取了這種不想、不説的措施,給人以守口如瓶的印象,對於這次活動的嚴格保密,相當有效。
究竟到哪裏去,大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反正都充滿了激昂的熱情,展示了自己的地理知識和文學素養。有的説去北京,到祖國的心臟裏跳動跳動;有的説向南到廬山、韶山、井岡山,來一個紅色革命之旅;有的説不如到陝西去,看看兵馬俑、華清池、秦皇墓、黃帝陵,體會一下中華民族的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有的説,到四川去,過秦嶺,進巴山,看看都江堰,再到峨眉山,飽覽一次祖國壯美的江山……大家都從另一個角度逐一否決了這些建議。還是公安局的司機小吳插上一句:“你們要想跑遠一點,叫我看,最好到海邊去,可以看看大海。”
查志強一聽,馬上表示:“對,我們就是要看看大海,開闊一下我們的心胸。”
詩人氣質的鄔慶雲,此時怦然心動,臉上泛起紅霞,項明春見狀,也知道小鄔確實對大海心嚮往之,就投了贊成票。其他幾個人也都隨聲附和了。大家忽然興奮地覺得,我們處在內地,城市和山早已司空見慣,最難得一見的是大海。平時説什麼“心潮如大海波濤一樣洶湧澎湃”,純粹是從書本上學來的套話,除了在電視上見到過大海以外,誰也沒有親身感受過什麼是大海。出門的機會這麼難得,要好好地開發利用,看海才是最首要的選擇,看海才讓人覺得最富有詩意。
議到最後,大家一致傾向了這個意見,侯主任説:“丁主任你定奪吧。”
顯然去看大海也中了丁主任的心事,他説:“就按大家的意見,去看看大海吧。”
翻翻地圖,要想看大海,只有向山東出發最近,大家就決定先到山東再説,反正時間從容,“宋士傑告狀——走着説着”,看了海以後再想看其他什麼。
然後,進行了分工,丁主任説:“咱這一行,我和侯主任都不多操心,一切實行民主決策,讓你們幾個年輕人多負責任。這樣辦,司馬和德保負責生活,安排食宿,小項和吉祥負責方向路線,志強和其他幾個同志暫時沒有具體活幹,就多出點主意,當好參謀。一切為了保障安全。兵有頭,將有主,大家選個團長吧。”
同志們馬上説:“還用選嗎?項秘書管方向路線,就是當然的團長了。”
項明春推脱説:“這團長我不能當,那是丁主任的。”
丁主任笑着説:“別推了小項,你出門的機會少,別以為當團長有啥了不起,這團長其實是個苦差事,你就勉為其難吧。”於是,大家開始戲謔地喊項明春為“項團長”來。
這一切定下來後,車輛歡快地前行。要出遠門了,大家像一羣嘰嘰喳喳的孩子,一個比一個興奮。侯主任首先拿鄔慶雲開涮,説起了笑星黃宏、侯躍文的小品《打牌》,主要是説“女秘書”厲害,管得着老闆。這一行,只有小鄔是女秘書,你可要把丁主任管好。
丁主任臉一紅:“胡説,我不是老闆,誰當團長誰是老闆。”
歷來不愛開玩笑的鄔慶雲大方地説:“好啊,我就好好伺候團長大人,你們可別吃醋。侯主任,要是你當了大老闆,你是怕老婆呢,還是怕女秘書?”
侯主任説:“兩個都怕,一個也不敢得罪。”
吉祥接着話茬説:“老闆怕女秘書,老闆的兒子卻不怕。有一個笑話説,一節作文課,老師出的題目是讓學生以一個老闆的口氣,當堂寫一個《企業發展規劃》,見一個學生遲遲不動筆,老師問他,你為啥不寫呀?這個學生説,我既然是個老闆,這點小破事兒就讓女秘書去幹吧!”
説得大家鬨堂大笑。就這樣,説説笑笑,跑了幾個鐘頭後,出了本省的界碑,就進了山東省,道路一下子又寬又好,大家睡意上來,直不起頭來,前仰後合,東倒西歪,紛紛進入夢鄉。只有“項團長”重任在身,不敢打瞌睡,一直坐在前邊,和司機説話,為司機點煙,保證全車人的安全。到了這時,才知道丁主任、侯主任為什麼要封他當這個“團長”了。
在山東,他們順路選了兩個縣,到人家縣委辦公室拜訪取經,受到了熱情接待,經沒有取到,酒沒有少喝。丁主任還是讓查志強向人家要了一些毫無作用的規章制度,就算取到的真經,回去對誰都好交待,這也正是丁主任的精明之處。天下文秘人員都像親弟兄一樣,有許多共同語言。山東的同行們,豪爽熱情得厲害,讓這一行人多年後一聽到山東話,就倍感親切。山東秘書們得知這一行人是因為縣委一把手在黨校學習才出來跑跑,都説,真是個好機會,要不,整天瞎忙,哪有時間出來?我們若有這個機會,也到你們那裏去學習訪問。
一行人為了搶時間多看幾個地方,丁主任叫侯主任和範德保每人買了一條厚厚的毛巾被,路邊有的是飯店,車廂內就是旅館,夜裏趕路,白天觀景。常言道,“要想享福,四門不出”,出門旅遊本身就是找罪受。大家大飽眼福,坐車坐得腰痠背痛,也沒有怨言。只有司機小吳特別辛苦,他總是在別人遊玩時,自己在車上休息,大家上了車,司機就出發,好在小吳的身體“倍兒棒”,零打碎敲,一天要開十幾個小時的車,也頂得着。這一來,最苦的是“項團長”,別的同志休息了,他還要陪着司機熬。所以每天都比別的同志辛苦,畢竟是“團長”級別,覺悟、姿態自然得高一些,苦中作樂,也覺得高興。只有鄔慶雲真的像個團長的女秘書,關鍵時刻,給項明春和司機不時地遞過來削好的水果或者飲料什麼的,小吳直誇:“小鄔姐真好!”
他們先到榮城看了大海日出,遠遠的海平面上,那個給大地帶來光明和温暖的紅日,像小雞破殼,一跳一跳地拱了出來,升上了水面,竟然還留着一個半圓的輪廓倒扣在海面上,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他們租了一隻漁船,到大海里兜了一圈兒。機帆船冒着黑煙,“突突”地歡唱着,在海面上破浪前進,犁出一道白色的深溝,讓他們覺得既驚險又刺激。走到至深之處,項明春站在船頭,雙手插腰,挺立作偉大狀,雖然是在榮城,卻產生秦始皇當年東臨碣石的感覺。忽然一個浪頭打在船舷上,船忽悠了一下,差點把他摔倒,丁主任就把他喝了下來,項明春偉大感覺變成了羞慚,自嘲地説:“日他媽,這大海太不給面子。”他們又在海灘上撿了不少貝殼,撈到一些嫩海帶,都裝在囚籠裏。這些海帶,悶在塑料袋裏,兩天後開始起熱腐爛,解開一看,發出難聞的味道,沒辦法帶回來,只得依依不捨地扔掉。在海邊,人人踏着浪花,把下半身都弄濕了,大家不約而同地都嚐了一下又腥又鹹又苦又澀的海水,都説這水看上去很美,其實不能喝,誰喝誰上當。範德保專門用礦泉水瓶滿滿裝了一瓶,説回去讓家裏的同志們都嚐嚐海水的味道。
出了榮城,順着海岸線,一路向北走,又到了青島、煙台,本來,還想去旅順、大連,要坐那麼長時間的輪渡,大家覺得不合算,況且大海已經看足看夠了,就不再去了。繼續揮師北上,過天津,進北京,在北京玩了三天,這才折回返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