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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天 上午7點10分

    我早上醒來看見朱麗亞那側的牀單沒有動過,她的枕頭也平平整整的。她昨天晚上根本沒有回家。我檢查了電話留言;沒有留下口信。

    埃裏克晃盪着走進來,看了一眼牀上:“媽媽在哪裏?”

    “我不知道,兒子。”

    “她已經走了嗎?”

    “我想是吧。”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把目光轉向沒有清理的牀。他離開了房間,他不會去面對這個問題。

    但是,我開始考慮自己的對策。或許,我甚至應該找律師談談。不過,我覺得,一旦找了律師,事情便無法挽回了。如果情況真的有那麼嚴重,那樣做很可能事關重大。我不願相信我的婚姻會就此結束,所以我想把請律師的事情往後推。

    想到這裏,我決定給住在聖迭戈的姐姐打電話。埃倫是一名臨牀心理醫生,在拉霍拉開診所。時間還早,我判斷她還沒有上班。

    她接到了我打往她家裏的電話。她聽到我的聲音顯得很驚訝。

    我愛我姐姐,但是我們倆人之間差別很大。反正我簡要地跟她講了自己對朱麗亞的懷疑,講了我的理由。

    “你是説朱麗亞沒有回家,而且她沒有打電話嗎?”

    “對。”

    “你給她打電話沒有?”

    “還沒有。”

    “怎麼會這樣呢?”

    “我不知道。”

    “她或許出現了意外,她或許受了傷……”

    “我看不會吧。”

    “為什麼不會呢?”

    “如果出了意外總是會聽到消息的。沒有什麼意外。”

    “你講話的聲青顯得不安,傑克。”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我姐姐沉默片刻,後來她説:“傑克,你有了麻煩。為什麼不想一點辦法?”

    “比姐説,什麼樣的辦法?”

    “比如説找婚姻顧問諮詢一下,或者找律師。”

    “哦,天哪!”

    “難道你不覺得應該那樣做嗎?”她問。

    “我不知道。不,先別那樣做。”

    “傑克,她昨夫晚上沒有到家而且她甚至連電話也沒有打一個。當這個女人留下暗示時,她使用的是轟炸瞄準器。你還需要什麼比這更清楚的東西嗎?”

    “我不知道。”

    “你一直説‘我不知道’,你意識到這一點了嗎?”

    “我想我知道。”

    她停頓了一下“傑克,你沒事兒吧?”

    “我不知道”

    “你需要我到你那兒去待幾天嗎?我可以來,沒有問題。我本來要和男朋友到外地去,可是他的公司被收購了。所以,如果你需要我去,我有空。”

    “不用。沒有問題。”

    “你確定嗎?我擔心你。”

    “不,不,”我説,“你不用擔心。”

    “你覺得壓抑嗎?”

    “不覺得。為什麼問這個?”

    “睡眠好嗎?鍛鍊身體嗎?”

    “還可以吧。實際上沒有做什麼運動。”

    “嗯嗯。你有工作嗎?”

    “沒有。”

    “有意向嗎?”

    “實際上還沒有。沒有。”

    “傑克,”她説,“你得去找律師。”

    “或許過一陣再找吧。”

    “傑克,你怎麼啦,這是你親口告訴我的。你的妻子對你態度冷淡,脾氣暴躁。她對你撒謊,她疏遠了孩子。她看來對家庭漠不關心。她經常發火,經常外出。事情越來越糟。你覺得她有外遇。昨天晚上,她甚至既不回家,也不打電話。而你卻打算讓她為所欲為,一點辦法也不想?”

    “我不知道怎麼辦。”

    “我告訴你了,找律師。”

    “你這樣認為?”

    “你説對了,我是這樣認為的。”

    “我不知道……”

    她嘆了一口氣,接着是一陣惱怒的出氣聲,“傑克,你想一想。我知道,你有時有點隋性,但是——”

    “不是我有情性,”我辯解説。接着,我補充説:“我不喜歡你小看我。”

    “你妻子欺騙了你,你覺得她正設法打官司,想把孩子奪走,你卻聽之任之;我説這就是惰性。”

    “那我該怎麼辦?”

    “我告訴你了。”又是一聲惱怒的嘆息,“好吧。我花兩三天時間,到你那裏去。”

    “埃倫——”

    “別爭了。我決定去。你可以告訴朱麗亞,我來幫你照顧孩子。我今天下午就到。”

    “可是——”

    “別爭了。”

    她説完掛斷了電話。

    這不是有惰性。我這是謹慎。埃倫精力充沛,她的性格很適合當心理醫生,因為她喜歡告訴人們該怎樣做。坦率地説,我覺得她咄咄逼人。相反,她認為我有惰性。

    這就是埃倫對我的看法。在70年代後期我上了斯坦福大學,學的是種羣生物學——一個純粹的學術領域,沒有什麼實際的應用價值,除了大學之外在其他行業中無法找到工作。那些年代在動物野外研究和遺傳篩選領域中取得了進步,從而給種羣生物學帶來了革命性變化。這兩個領域都需要計算機分析,都使用高級的數學演算法。我無法找到自己研究需要的那種程序,所以便開始自己動手編寫。於是,我轉而進入了計算機科學——另外一個怪異的純粹的學術領城。

    但是我畢業時恰逢硅谷的崛起,恰逢個人計算機的大世展。80年代中期,在新公司供職的為數不多的僱員大把賺錢,我在自己工作的第一個公司裏幹得也不錯。我遇到了朱麗亞,後來我們結了婚,有了孩子。一切順利。我們兩人按部就班地上班,都乾得很不錯。我被另外一家公司僱用,得到更多的額外津貼,擁有更大的選擇性。我趕上了前進浪潮,進入了90年代。那時,我已不再編寫程序,而是擔任軟件研發的監督工作。實際上,工作中的一切事情順順當當,自己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只是隨機而動。我從來不需要證明自己的能力。

    這就是埃倫對我的看法。我的看法卻迥然不同。硅谷的那些公司是人類有史以來競爭最激烈的場所。大家每週的工作時間長達100小時。大家都在和里程碑賽跑。大家都在縮短研發週期。本來,開發一個新產品或者一個新版本需要3年時間。後來,人們將它縮短為兩年。接着是18個月。現在是12個月——每年都會推出一個新版本。如果你考慮到從試驗除錯到推出黃金版本需要4個月時間,那麼,用於實際工作的時間就只有8個月。8個月去修改1,000萬條代亂碼,而且還得確保程序正常運行。

    總之,硅谷不是讓有隋性的人待的地方,再者,我也不是那樣的人。我每天的每一分鐘都忙忙碌碌。我每天都得證明自己的才能——否則,我就得走人。

    這就是我對自己的看法。我確定自己的看法是正確的。

    不過,在有一點上埃倫的看法是對的。我在事業中一直好運連連。我是學生物出身的,所以在計算機程序開始明確模仿生物系統之初擁有優勢。實際上,有些程序編制員忙碌地穿行在計算機模擬和野外動物羣體研究之間,試圖借鑑兩個領域所取得的成果。

    但是還有點,我曾經搞過種羣生物學——研究生物羣體的科學,計算機科學已經逐步轉向大規模平行交互網絡結構——對智能體羣體的編程處理。研究智能體羣體需要特殊思維,而我在這方面接受了多年訓練。

    所以我令人羨慕地順應了我所在研究領域的最新潮流,在本領域的興起之初便獲得了很好發展。我在適當的時機處於適當的領域。

    這是實話。

    基於智能體的程序以生物羣體為模式、在現實世界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它與我搞的模仿螞蟻尋食行為來控制巨大交互網絡的程序類似。或者,它與模仿白蟻羣體的勞動分工來控制摩大樓中温度自動調節器的程序類似。除此之外,與它密切相關的是實際應用領域十分廣泛的模仿遺傳選擇的程序。在一種程序中,讓犯罪現場的目擊者觀看九個人的面部,然後請他們指認哪一個人最像罪犯,即使他們之中沒有人是真正的罪犯;接着,該程序讓他們看另外九個人的面部,並且請他們再次指認;通過多次反覆生成,該程序會逐步構成一張高度精確的合成圖像,那圖像比任何一位被警方請來的藝術家繪製的都好。那些目擊者根本不用説出他們在每個面部中看到的精確特徵;他們只是作出選擇,然後控程序便逐步構成了全像。

    此外,還有那些生物技術公司。那些人發現,他們無法成功地藉助遺傳工程的辦法來製造蛋白質,因為那些蛋白質往往以怪異方式發生摺疊。於是,他們現在使用遺傳選擇來“逐步形成”新蛋白質。在僅僅幾年時間內,所有這些方法已經成為標準做法。而且,它們所起的作用越來越大,地位也越來越重要。

    所以我説得對,我在適當的時機處於適當的領域。

    我還沒洗澡剃鬚。我走進浴室,脱了T恤衫,照了一下鏡子。我吃驚地發現,我的腹部沒有肌肉的輪廓。我以前沒有注意到這點。當然,我已經40歲了,而且事實上近來沒有鍛鍊。不是因為我感到壓抑。我忙着照料孩子,大多數時間裏覺得身心疲憊。我只是沒有心思鍛鍊,沒有別的原因。

    我盯着鏡子中自己的樣子,不知道埃倫的意見是否正確。

    這就是所有心理學知識固有的一個問題——沒有人能夠將它用到自己身上。人們可以非常敏鋭地説出他們的朋友、配偶和孩子的缺點,但是,他們卻根本無法看到自己的問題。同樣的人可以冷靜地看清他們所處的世界,但是對自己卻想入非非。如果你照鏡子,心理學知識是行不通的。就我所知,沒有人解釋這一怪誕事實的原因。

    就個人而言,我一直覺得,在一種稱為遞迴的方法中,計算機編程方法給了人們一種提示。遞迴的意思是讓程序循環運行,利用它自己的信息去重複做同樣的事情,直到獲得結果。人們可以利用遞回來進行特定的數據分類演算以及類似的工作。但是,做這種工作必須謹慎從事;否則,就可能使計算機陷入一種被稱為無限倒退的危險。所謂的無限倒退是類似於遊樂宮裏的連環鏡的程序——連環鏡反射出其他鏡子,那些鏡子變得越來越小,逐漸延伸,直至無窮。程序一直運行,不斷重複,但是不會形成結果。計算機無法進行判斷。

    我一直覺得,當人們將學到的心理領悟方法用於自身時,肯定會出現類似的情形。大腦無法進行判斷。思維過程不斷延續,但卻毫無結果。實際情況肯定是那樣的,因為我們知道人們可以對自己進行無限思考。某些人很少思考別的事情。然而,人們似乎從來都不會因為激烈內省活動而發生改變。他們對自己並沒有更進一步的認識。得到真正自知的情形是非常罕見的。

    這幾乎類似於需要有人告訴你是誰,或者幫你舉起鏡子,如果你仔細想想,這是非常怪異的。

    或許,它並不怪異。

    在人工智能領域,一個早已存在的問題是,程序是否能夠具有自我意識。許多程序編制員説,這是不可能的。人們做過這方面的嘗試,但是沒有成功。

    但是,這個問題還有更重要的一面,一個涉及任何機器是否能夠理解其自身工作方式的哲學問題。有的人説那也是不可能的。人不能咬到自己的牙齒;同理,機器也不可能認識其自身。所以,這樣的事情肯定是不可能的,人的大腦是已知宇宙之中最複雜的生物結構,但是人的大腦仍然對其自身知之甚少。

    在過去30年中,諸如此類的問題是星期五下班後喝啤酒時乘興談論的東西,它們從未被認真對待過,但是,隨着科學在複製某些人腦功能方面取得的快速進展,這類哲學問題近來顯示出新的重要意義。已經獲得的進展並非涉及整個大腦,僅僅是某些功能而已。例如,在我被解僱之前,我領導的研發團隊利用多智能體處理方法,使計算機產生學習行為,辨識數據中的模式,理解自然語言,按優先順序列出並執行任務。那項程序的重要意義在於,計算機確實有了學習能力,它們隨着經驗的積累去改進了執行任務的能力。這超出了某些人認為的機器具有的功能。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是埃倫打來的。“給你的律師打電活了嗎?”

    “還沒有,看在上帝的分上。”

    “我搭乘2點10分到聖何塞的飛機。我大約5點左右到你家。”

    “聽我説,埃倫,真的沒有必要——”

    “我知道。我只是出來走一走,我需要歇一歇。很快就要見面了,傑克。”她説完掛斷了電話。

    不管怎樣説,我都覺得今天沒有必要給律師打電話。我需要乾的事情很多。需要把乾洗的衣物取回來,所以我先做這件事情。街對面有一家星巴克咖啡店,我過去買一杯牛奶泡沫咖啡帶走。

    在咖啡店裏,我的律師加里·馬德爾和一個非常年輕的金髮女郎在一起。她身穿低腰牛仔褲和短上衣,露出了半截肚皮。他們兩人十分親暱地站在收銀台前,等着支付費用。她的年齡看上去像是大學生。

    我覺得尷尬,正準備轉身離開,這時加里看見了我,向我招手。

    “嘿,傑克。”

    “嘿,加里。”

    他伸出手來,我和他握手。

    他説:“來見一見梅麗薩。”

    我説:“嘿,梅麗薩。”

    “噢,嘿。”她對我的突然出現略顯不快,儘管我無法確定是否如此。她的臉上露出年輕姑娘和男人在一起時常有的那種愚蠢的神色。我突然想到,她比尼科爾大不了6歲。她和加里這樣的傢伙泡在一起幹什麼呢?

    “嗯,你怎麼樣,傑克?”加里説着伸手摟着梅麗薩裸露的腰部,

    “嗯,”我説,“不錯。”

    “是嗎?那就好。”但是,他衝着我眉頭一皺。

    “嗯,這個,對……”

    我站在那裏,欲言又止,當着那個姑娘的面一時不知所措。她顯然想讓我離開,但是,我腦海裏想起了埃倫可能問我的話:你遇到了你的律師,但是你卻連問也沒有問一下。

    於是,我問:“加里,我可以和你談一談嗎?”

    “當然可以。”他把錢遞給那個姑娘買咖啡,我們挪到房間的一側。

    我降低聲音。“聽我説,加里,”我説,“我覺得我需要見一見搞離婚案子的律師。”

    “因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朱麗亞有外遇。”

    “你覺得?你真的知道事實嗎了?”

    “不知道。我不確定。”

    “這麼説,你只是懷疑?”

    “對。”

    加里嘆了口氣,他看了我一眼。

    我説:“而且,還有其他情況。她開始説,我挑撥孩子來反對她。”

    “感情疏離……”他説着點了點頭,“流行的法律術語。她是在什麼時候説這些話的?”

    “我們吵架時。”

    他又嘆了一口氣:“傑克,兩口子吵架時什麼樣的廢話都説得出口。它並不一定有具體的意思。”

    “我覺得它有。我擔心它有。”

    “這使你覺得不安嗎。”

    “是的。”

    “你找過婚姻顧問嗎?”

    “沒有。”

    “去見一見吧。”

    “為什麼?”

    “兩個原因。第一,因為你應該。你和朱麗亞結婚已經很長時間了,而據我所知你們的婚姻生活大致良好。這第二嘛,因為你開始留下試圖挽救婚姻的記錄,那一做法與感情疏離的説法相矛盾。”

    “是的,可是——”

    “如果你的判斷是正確的,她開始準備打官司,那麼,你得非常小心,朋友。感情疏離的提法很難進行辯護。孩子們不喜歡媽媽,而她説這是因為你在背後操縱。你如何證明它不是真的呢?你沒有辦法。而且,你待在家裏的時間很多,因此,很容易設想它是真的。法庭將會認為你心懷不滿,可能看不慣你的配偶有工作。”他舉起手來,“我知道,我知道我説的這些都不是事實,傑克。可是,很容易提出那樣的觀點,我是這個意思。而且,她的律師將會那樣做。你在不滿情緒支配之下,挑撥孩子反對母親。”

    “那是廢話。”

    “當然,我知道那一點。”他猛擊一下我的肩膀,“所以,去找一名好的婚姻顧問。如果你需要顧問的名字,給我的辦公室打電話,芭芭拉會給你推薦幾位信譽好的。”

    我給朱麗亞打電話,想告訴她埃倫要來家裏住幾天。當然,我沒有聯繫上她,但是被轉到了她的語音信箱。我給她留下了一個很長的口信,解釋了當時的情況。然後,我去購物,因為埃倫要來短住,我們需要更多東西。

    我推着購物車逛超級市場時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又是那位嘴上無毛的急診室醫生。他打電話的目的是要詢問阿曼達的情況,我告訴他她身上的淤血幾乎全部消失了。

    “這就好了,”他説,“聽到這一點我感到高興。”

    我問:“核磁共振成像的結果如何?”

    醫生説,核磁共振成像的結果沒有用處,因為機器出了故障,根本沒有給阿曼達檢查到。“事實上,我們在過去幾週中一直對那台機器出的檢查結果感到擔心,”他解釋説,“因為那台機器顯然在慢慢地出毛病。”

    “你這是什麼意思?”

    “它一直被腐蝕或怎麼的,所有的記憶芯片慢慢變成了灰塵。”

    我覺得身上冒過一般寒氣,想起了埃裏克的MP3播放器。

    “為什麼會出現那樣的情形呢?”我問。

    “最講得通的猜想是,它被埋在牆內的電纜釋放的某種氣體腐蝕了,很可能是在夜間。比如説,氯氣,那種氣體具有腐蝕作用。不過,問題在於被腐蝕的只有記憶芯片。其他的芯片完好無損。”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情況變得越來越不可思議,它們在幾分鐘後更是如此:朱麗亞興沖沖地打來電活説,她下午回家,而且還有足夠的時間在家裏用晚餐。

    “能夠見到埃倫,真是太好了,”她説,“她為什麼要來?”

    “我看她只是想出來走一走。”

    “好的,她在這裏待幾天真是太好了。有成年人給你做伴。”

    “那當然。”我説。

    我等着聽她解釋沒有回家的原因。但是,她只是説:“嗨,我得趕時間,傑克,我晚些時候再和你談——”

    “朱麗亞,”我説,“別急。”

    “什麼?”

    我猶豫不決,不知道如何開口。我説:“我昨天晚上擔心你。”

    “你擔心?為什麼?”

    “你沒有到家。”

    “親愛的,我給你打了電話。我被留在工廠了。難道你沒有查留下的語音信息?”

    “嗯……”

    “你也沒有聽到我的留言。”

    “沒有,我沒有。”

    “好吧,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給你留了口信,傑克。我先給家裏打電話,找到了瑪麗亞,但是她弄不明白,你知道的,事情太複雜……於是,我撥了你的手機、留下了語音信息,説我被留在工廠了,要今天才能離開。”

    “好吧,我沒有聽到留言。”我説,努力掩飾自己的不快。

    “我對此表示抱歉,親愛的,不過你去查下手機的服務情況。不管怎樣説,你聽我説,我真的必須走了。晚上見,好吧?吻你,吻你。”

    接着,她掛斷了電話。

    我從衣服口袋裏掏出手機檢查。沒有語音信息。我查了未接電話,昨天晚上沒有人打來電話。

    朱麗亞沒有給我打電話。沒有人給我打電話。

    我開始覺得心情坑重,再次陷入沮喪。

    我覺得睏乏,我無法挪動。我看着擺放在超級市場貨架上的商品,我記不起我來這裏要買什麼東西。

    我正決定離開超級市場,這時,握在手中的電話又響了起來。我打開。電話是蒂姆·伯格曼——就是接管我在電子媒體公司工作的那個傢伙——打來的。

    “你是坐着的嗎?”他問。

    “不是,為什麼?”

    “我得到某種非常不可思議的消息,做好準備吧。”

    “好吧……”

    “唐想和你通晤。”

    唐·格羅斯是公司的老闆,就是那個解僱我的傢伙。

    “為什麼?”

    “他想重新僱用你。”

    “他想什麼?”

    “是啊。我知道,這是在發瘋。重新僱用你。”

    “為什麼?”我問。

    “我們出售給客户的分佈式並行處理系統出了問題。”

    “那些系統?”

    “嗯,就是‘掠食獵物’軟件。”

    “那是最早開發的系統之一。”我説,“是誰出售的?”

    “掠食獵物”是我們在一年之前設計的。與我們涉及的大多數程序類似,它是以生物模式為基礎的,“掠食獵物”是一種基於掠食者與獵物之間動力的目標尋找程序。但是,它的結構非常簡單。

    “怎麼説呢,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需要某種非常簡單的東西。”蒂姆説。

    “你們把‘掠食獵物’賣給了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

    “對。實際上是特許。簽署了一份合同來提供支持。那把我們逼得發瘋。”

    “為什麼?”

    “它沒有正常運行,這明擺着的問題,目標尋找活動混亂不堪,在大多數時間裏,程序看來失去了目標。”

    “我並不感到吃驚,”我解釋説,“因為並未確定增強參數。”

    增強參數是維持目標的程序力量。需要那些程序力量的理由在於,由於網絡智能體具有學習能力,它們可能以一種促使它們脱離目標的方式學習。所以,需要一種方式來儲存最初目標,以便使它不會失去。事實上,人們可以直截了當地將智能體程序視為兒童。該程序忘記事情,丟失東西,放棄東西。

    這一切全是自動出現的行為。它沒有被編入程序,然而它是編程的結果。顯然,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遇到的正是這樣的問題。

    “怎麼説呢,”蒂姆説,“唐認為當初編寫程序時你是那個團隊的頭兒,所以,你是解決這個問題的人選。還有呢,你妻子在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擔任高級管理職務,所以、你的加盟可“使他們的高層人士放心。”

    我不知道那是否是真的,不過我什麼也沒有説。

    “不管怎樣説,情況就是這樣,”蒂姆繼續説,“我打電話是想弄清楚唐是否應該和你通話。因為他不願吃閉門羹。”

    我覺得怒火中燒。他不願吃閉門羹。“蒂姆。”我説,“我不能回到你們那裏去工作。”

    “哦,你也不會到這裏來的,你會到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的裝配工廠去。”

    “哦,是嗎?那怎麼操作呢?”

    “唐會僱你擔任顧問,不用到公司來上班。類似那樣的職位。”

    “嗯,嗯。”我説,儘量使自己顯得志度不明。與這個提議相關的一切聽起來都不是什麼好主意。我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就是回去再替那個雜種唐幹活。而且,回到解僱自己的公司工作總是一個不好的主意——無論是什麼樣的原因,無論出於什麼樣的安排都是如此。每個人都知道這一點。

    但是,從另一方面看,如果我同意擔任顧問職務,那將使自己擺脱知識老化問題。而且,它可以便我擺脱家務。它能夠完成許多事情。我停頓片刻,然後説,“聽着,蒂姆,讓我考慮一下。”

    “你願意給我同電話嗎?”

    “嗯。好吧。”

    “你什麼時候打電話?”他問。

    他聲音中所帶的緊張顯而易見。我説:“這件事情你們急着要……”

    “對啊,怎麼説呢,有些急。就像我説的,那份合同把我們逼得發瘋。原來研發團隊的五名程序編制員實際上就在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的那家工廠裏。但是,他們沒有找到解決問題的任何辦法。所以,如果你不幫我們的忙,我們得另找出路,不能耽擱時間。”

    “好吧,我明天給你打電話。”我説。

    “明天上午嗎?”他説着,語氣中帶着暗示。

    “好吧”我説,“行,就明天上午吧。”

    蒂姆的電話本應使我感覺好一些,但是它並沒有起到那樣的作用。我帶着小女兒去公園,推着她蕩了一陣鞦韆。阿曼達喜歡讓人推着盪鞦韆。她每次可以玩二三十分鐘,我抱她下來時,她總是要哭。後來,我坐在沙池的混凝土邊沿上,她在沙池裏四處爬,一會站在混凝土烏龜背上,一會站在其他玩具上。一個年齡比她稍大一點的孩子撞倒了她,但是她沒有哭,而是重新站了起來。看來她喜歡和年齡較大的孩子們待在一起。

    我看着她,心裏考慮着回去上班的事情。

    “你當然告訴他們要回去啦。”埃倫對我説。

    我們在廚房裏。她剛剛到,她的黑色箱子放在角落裏還沒有打開。埃倫一點沒有變,仍然瘦得像一根鐵欄杆,充滿活力,金髮飄逸,狀態良好。我姐姐好像從不見老。她喝着隨身攜帶的袋泡茶。那是在舊金山一家專賣店購買的特製綠色烏龍茶。這一點也沒有變——埃倫一貫講究飲食,甚至在小時候就是如此。成年之後,她外出時隨身帶着自己的茶葉,自己的色拉醬,自己的維生素——全都整整齊齊地放在透明紙小袋子裏。

    “不,我沒有,”我説,“我沒有直接答應。我説我要考慮一下。”

    “考慮一下?你在開玩笑吧?傑克,你必須回去工作。你明白你必須那樣做。”她盯着我,上下打量。“你感到壓抑。”

    “我沒有。”

    “你應該喝一點這種茶,”她説,“所有的咖啡都對神經有害。”

    “茶葉的咖啡因含量比咖啡更高。”

    “傑克,你必須回去工作。”

    “這我知道,埃倫。”

    “而且,如果是搞諮詢工作那不是再好不過了嗎?那不是解決了你的全部問題嗎?”

    “我不知道。”我説。

    “真的?你不知道什麼?”

    “我不知道我是否瞭解了全部情況,”我説,“我的意思是,如果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遇到了這麼多麻煩,朱麗亞怎麼根本沒有對我提及有關情況呢?”

    埃倫搖了搖頭,“聽你這麼説,朱麗亞近來沒有和你説什麼話吧?”她注視着我,“那麼,你為什麼不立刻接受這份工作呢?”

    “我得先查一查。”

    “查什麼呀,傑克?”她的語氣表達了不相信的態度。

    埃倫説話的樣子好像我患有需要治療的心理疾病,我姐姐開始指揮我了,而我們在一起才僅僅幾分鐘時間。我姐姐,把我當勘做小孩子來對待了。

    我站起來。“聽我説,埃倫。”我説,“我在這行幹了半輩子,所以我知道其中的門道。唐需要我回去有兩個原因。第一個是他的公司遇到了麻煩,他們認為我能夠解決。”

    “他們是這樣説的。”

    “對,他們是這樣説的。但是,另一個可能性是他們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現在已經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而且,他們明白這一點。”

    “所以,他們需要找一個人來承擔責任。”

    “對。他們需要一隻替罪羊。”

    她蹙眉。我見她猶豫不決。“你真的這樣看嗎?”

    “我不知道,這就是問題所在。”我説,“但是,我得查出真相。”

    “要查真相你將通過……”

    “通過打電話。或許,通過明天突訪那幢裝配大樓。”

    “好的。我覺得這個方案能行。”

    “得到你的批准,我感到高興……”我無法掩飾自已話音的惱怒。

    “傑克’她説。她站起來,擁抱着我,“我只是擔心你,沒別的意思。”

    “對此我表示感謝。”我説,“不過,你這不是在幫我。”

    “好吧。那麼要我做什麼來幫你?”

    “照看孩子,我打幾個電話。”

    我覺得,我應該首先給裏基·莫斯打電話,就是我在超市裏見到的那個購買好奇牌尿布的夥計。

    我認識裏基已經有很長時間了;他在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工作,而且對信息問題漫不經心,有可能告訴我那裏的真實情況。惟一的問題是,裏基在硅谷上班,而且他已經告訴我,主要的工作在裝配大樓內進行。但是,他是我入手調查的人。

    我撥通了他的辦公室,可是接待員説:”抱歉,莫斯先生不在辦公室,”

    “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真的無法確定。你需要電話留言嗎?”

    我給裏基留下一條語音信息。

    接着,我撥通了他家裏的號碼。

    他妻子接的電話。瑪麗正在攻讀法國曆史博士學位,在我的想像中,她的腿上堆放着打開的書,一邊學習,一邊哄着孩子。

    我問:“瑪麗,你好嗎?”

    “我很好,傑克。”

    “孩子好嗎?基基告訴我,你們的孩子從來都不發尿疹。我感到妒忌。”我努力使自已講話顯得漫不經心。這僅僅是一個禮節性電話。

    瑪麗哈哈大笑:“她是乖該子,我們不用太擔心,感謝上帝。可是,裏基近來不在家,沒有看到濕疹,”她説,“孩子發了一些濕疹。”

    我説:“實際上我要找裏基。他在家嗎?”

    “不在,傑克。他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回家了。他在內華達州的那家裝配工廠裏。”

    ‘哦,好的。”我想起來了,我在超市裏遇到裏基時,他曾經提到去工廠的事。

    “你去過那家工廠嗎?”瑪麗問。

    我覺得,我從她的話音中察覺到一種不安語氣

    ‘沒有,我沒去過。不過——”

    “朱麗亞經常到那裏去,對吧?那裏的情況她説了些什麼?她肯定感到焦慮。

    ‘嗯,沒説什麼。我想,他們搞的是高度保密的新技術,你幹嗎問這個?”

    她有些猶豫:“可能這只是我的想像……”

    ‘想像什麼?”

    “怎麼説呢,有時候裏基打來電話,他説話的聲音我聽起來有點怪。”

    “怎麼個怪法?”

    “他肯定心神不安,乾得很辛苦,可是講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他説的事情我有時聽不懂。還有呢,他講話吞吞吐吐的。他好像——我不明白——’在隱瞞什麼事情。”

    “隱瞞什麼事情?”

    她自嘲式地笑了起來:“我其至覺得他有了外遇。你知道,那個叫常梅的女人在那裏,他一直都喜歡她。她長得很漂亮。”

    在電子媒體公司,常梅曾經在我的部門工作。

    “我沒有聽説她在裝配工廠工作。”

    “她在那裏。我想,許多你原來的部下現在都在那裏。”

    “嗯,”我説,“我覺得裏基沒有外遇,瑪麗,他不會幹那種事情。而且,梅也不會。”

    “你得提防的正是那些不吭聲的人,”她説,目標顯然指向梅,“再説,我在給孩子吃奶,所以體重還沒有減下來,我是説,我的大腿粗得像半頭牛似的。”

    “我並不覺得那——”

    “我走路時兩條腿相互摩擦,嘎吱嘎吱地響。”

    “瑪麗,我敢肯定——”

    “朱麗業沒事兒吧,傑克。她的行為怪不怪啊?”

    “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我回答她,想開一個玩笑。我説這話時心裏感覺糟糕,這些天以來,我希望別人開誠佈公地和我談朱麗亞的事情,但是,這時我和朱麗亞有了共同語言,我卻沒有開誠佈公地對待她。我得緘口不言。我説:“朱麗業乾得很辛苦,她有時也顯得有點怪。”

    “她提到關於黑霧的事情嗎?”

    “嗯……沒有。”

    “新世界呢,提到過要見證新的世界次序誕生的時刻嗎?”

    她的話我聽起來像是密謀。我們就像那些擔心洛克菲勒資助的三方委員會的人,認為洛克菲勒家族控制了世界。

    “沒有,沒有提到過那樣的事睛。”

    “她提到過黑色披風嗎?”

    我突然覺得自己放慢了談話速度,我慢慢地問:“你説什麼?”

    “有一天晚上,裏基講了關於黑色披風的事情,穿着黑色披風。當時已經晚了,他累了,説話有點模糊不清。”

    “關於那黑色披風,他説了些什麼?””沒有什麼,只是提到了。”她停頓了一下,“你覺得他們會在那裏吸毒嗎?”

    “我不知道。”我説。

    “你知道,工作壓力大,不分晝夜地加班,睡眠時間也不夠。我擔心毒品的事。”

    “我給裏基打電話吧。”我説。

    瑪麗把裏基的手機號碼告訴了我,我記了下來。我正要打電話,這時,門砰的一聲開了,我隨即聽到了埃裏克的聲音:“嘿,媽媽!車裏和你一起的那人是誰?”我站起來,把目光轉向寓外的車道。朱麗亞的寶馬敞篷車停在那裏,車篷放了下來。我看了一下表。剛到下午4點30分。

    我走進門廳,看見朱麗亞正在擁抱埃裏克。她説:“一定是照在擋風玻璃上的陽光吧。車裏沒有別的人。”

    “不,有人。我看見他了。”

    “是嗎?”她打開火門,“你自己去看看吧。”

    埃裏克出去,到了草坪上。

    朱麗亞衝着我一笑:“他覺得車裏有人。”

    埃裏克回來,聳了聳肩,“算了吧。想來沒有吧。”

    “這就對了,寶貝。”朱麗亞穿過門廳,朝我走來。“埃倫來了嗎?”

    “剛到。”

    “太好了。我去洗一下澡,回頭我們聊一聊。我們開一瓶酒吧。晚飯打算吃什麼?’

    “我們已經做好,牛排。”

    “太好了。聽起來不錯。”

    接着,她開心地揮了揮手,走出門廳。

    這一天傍晚天氣暖和,我們在後院裏用餐。我鋪上紅色方格桌布,用烤肉架烤肉。我身上穿的廚師圍裙上寫着:廚師的話就是法律,我們享用的是經典美國式家庭晚餐。

    朱麗亞舉止迷人,口若懸河,一直將注意力放在我姐姐身上,談到了關於孩子,關於學校,關於她想要修繕房子的事情。

    “那扇窗户得去掉,”她指着身後的廚房説,“我們要安裝法國式房門,那樣它將朝外開,很漂亮的。”

    朱麗亞的表演使我感到震驚。就連孩子們也驚訝地望着她。朱麗亞説她感到驕傲,尼科爾要在學校演出的戲劇中擔任主角。

    尼科爾説:“媽媽,我演的角色不好。”

    “哦,並不是那樣的,寶貝。”朱麗亞説。

    “不,我覺得幣不好。我只有兩句台詞。”

    “聽我説,寶貝,我敢肯定你——”

    埃裏克尖聲叫嚷:“‘瞧,約翰來了。’,‘這聽起來相當嚴重’。”

    “閉嘴,你這顆黃鼠狼屎。”

    “她在浴室裏念這兩句話,反反覆覆地念,”埃裏克大聲宣佈,“大約有10億多次,”

    朱麗亞問:“約翰是誰?”

    “那些是戲劇裏的台詞。”

    “哦,嗯,不管怎樣説,你肯定會演得非常好的。還有,我們的小埃裏克踢球也取得了很大進步,對吧,寶貝?”

    “下週就結來了。”埃裏克説着,不高興地繃起了臉。在整個秋季中,朱麗亞一次也沒有去看過球賽。

    “這對他非常好,”朱麗亞對埃倫説,“集體運動培養合作精神。對男孩子特別有好處,它有助於培養競爭意識。”

    埃倫一言不發,只是點頭聽着。

    就在這個特殊的傍晚,朱麗亞堅持要給小女兒餵飯,已經在她的身邊擺好了那把嬰兒坐的高椅子。但是,阿曼達已經習慣在吃飯時玩飛機。她等着有人邊把勺子送到她嘴邊,一邊説:“嗚——嗚——飛機來了——開門!”朱麗亞沒有那樣做,阿曼達的小嘴緊緊地閉着,那也是遊戲的組成部分。

    “好吧。我猜她沒有餓。”朱麗亞説着聳了一下肩,“她剛喝過什麼東西嗎,傑克?”

    “沒有,”我説,“她在晚飯後才喝。”

    “行了,這個我知道。我是説,在吃飯以前。”

    “不。”我説,“吃飯以前不喝。”我朝阿曼達示意“我試一試吧。”

    “好吧。”朱麗亞幫助我用勺子盛東西,我坐在阿曼達身邊,開始玩飛機遊戲。“嗚——嗚——”阿曼達立刻笑了,張開了嘴巴。

    “傑克和孩子們相處得很好,真的很好。”朱麗亞對埃倫説。

    “我覺得,男人體驗一下庭生活有好處。”埃倫説。

    “對,有好處,確實有好處。他幫了我大忙。”她拍了拍我的膝蓋,“傑克,你真的幫了我大忙。”

    我看得出來,朱麗亞興高采烈,非常開心,她很興奮,講話速度快,顯然想給埃倫留下是她在負責家裏事物的印象。我看得出來,埃倫並不買賬。但是,朱麗亞急急忙忙地張羅,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我開始懷疑她是否吸了毒,那是否是她行動怪異的原因呢?她是否服用了安非他明?

    “還有,我的工作,”朱麗亞繼續説,“最近也取得了很大的進展。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真的取得了突破——那樣的突破人們已經等待十多年時間,但是,它終於出現了。”

    “比如説,黑色披風?”我試探着説。

    朱麗亞眨了眨眼睛:“什麼?”她搖了搖頭,“你在説什麼呀,寶貝?”

    “黑色披風。你那天不是提到了黑色披風嗎?”

    “沒有,”她搖着頭,“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她轉身對着埃倫,“不管怎樣説,所有的分子技術推向市場的速度比我們預期的要緩慢得多,但是,它終於變成了現實。”

    “你好像很激動。”埃倫説。

    “我得告訴你,這令人震撼,埃倫。”她降低了聲音,“而且,我們很可能賺一大筆錢。”

    “那就好了,”埃倫説,“不過我估計你得長時間加班吧?”

    “不太長。”朱麗亞説,“總的説來,情況還是不錯的,只是最近一兩週在加班。”

    我看見尼科爾睜大了眼睛。埃裏克吃飯時眼睛盯着他母親,但是,孩子們什麼也沒有説。我什麼也沒有説。

    “這只是一個過渡時期。”朱麗亞繼續説,“所有的公司都要經歷這樣的過渡期。”

    “那當然。”埃倫説。

    夕陽西下,空氣比剛才更涼了。孩子們離開了餐桌。我站起來,開始收拾,埃倫幫着我。

    朱麗亞一直在講,這時又説:“我喜歡待下來,不過我還有一一點事情要做,我得回辦公室去,就一會兒。”

    如果埃倫聽到她的話感到吃驚的話,她卻不動聲色,她只是説:“工作時間長。”

    “只是在這一段過渡時期中。”她轉向我,“謝謝你堅守陣地,親愛的。”在門口,她轉過身來,給我一個飛吻:“我愛你,傑克。”

    然後,她就走了。

    埃倫皺着眉頭,望着她的背影:“只是有一點點突然,你説呢?”

    我聳了聳肩。

    “她會向孩子們道別嗎?”

    “可能不會吧。”

    “她就這樣衝出家門?”

    “對。”

    埃倫搖了搖頭:“傑克……”她説,“我不知道她是否另有外遇。不過——她在服用什麼藥物嗎?”

    “就我所知,沒服什麼藥。”

    “她肯定在服某種藥物?這一點我可以確定。你説她的體重減輕了?”

    “對。減輕了一些。”

    “而且睡眠很少。再加上動作迅速……”埃倫搖搖頭,“許多像她這樣玩命的經理人都依靠藥物。”

    “我不知道。”我説。

    她只是望着我。

    我回到自已的書房,給裏基打電話;從書房的窗户,我看見朱麗亞把車倒出車道。我出去向她揮手,但是她正扭頭忙着倒車,在暮色中,我看見落日的餘輝穿過樹枝,映在汽車的擋風玻璃上。她快要把車倒入街道時,我覺得我看見了她身邊的座位上坐着一個人:身影像是男的。

    她的汽車在後退,我無法透過擋風玻璃看清他的模樣。朱麗亞把車倒到街道上之後,她的身體擋住了我觀察那名乘客的視線。但是,朱麗亞好像在跟他説話,態度熱烈地説話。接着,她掛上車擋,身體往後靠在座位上;在那一瞬間,我看清楚了。那個男人揹着光,面部在陰影中,而且他一定正在看着她,因為我仍舊無法看清他的模樣。但是,從他懶散坐着的樣子判斷,我得到的印象是——一個年輕人,可能有二十多歲,儘管説老實話我無法確定。我只是瞥了一眼。這時,那輛寶馬車加速,她駕車沿着街道離去。

    我想,真見鬼!我衝出去,跑下車道。我到了街上,朱麗亞正好到了街口的停車標誌之前,她的車亮着剎車燈。她和我之間可能有50碼的距離,街道上泛着黃色的昏暗燈光。看來,車裏只有她一人,但是我確實看不清楚。在那一瞬間,我覺得寬慰,而且也覺得愚蠢。我無緣無故地站在街道上。我的內心在愚弄我。車裏沒有人。

    這時,朱麗亞的車轉了一個右彎,那個傢伙又冒了出來——他剛才好像俯下了身體,從貯藏櫃裏取什麼東西。接着,朱麗亞的車從我的視線裏消失了。在那一剎那,我心裏湧起一陣痛苦,就像一種火辣辣的東西穿過了我胸膛和身體。我覺得憋氣,有點頭暈目眩。

    車裏的確還有個人!

    我步履艱難地走回家門前面的車道,心裏百感交集,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你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埃倫問我。

    我們在洗碗池邊洗刷各式炒鍋和飯鍋,洗刷那些不能放進洗碗機的東西。我擦洗,埃倫擦乾。

    “你給她打電話吧。”

    “她在開車呀。”

    “她有車載電話。給她打。”

    “嗯——嗯。”我説,“那麼,我該怎麼講呢,喂,朱麗亞,車上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傢伙是誰?”我搖了搖頭,“那樣的談話很難開口。”

    “可能吧。”

    “那樣做肯定會離婚的。”

    她盯了我一眼:“你不願離婚,對吧?”

    “去他媽的,當然不願意。我想維持我的家庭。”

    “那可能做不到,傑克。那樣的決定可能不由你來做。”

    “這些東西並不説明什麼,”我説,“我是説車裏的那個傢伙,他看上去像個孩子,一個年輕人……”

    “你的意思是?”

    “那不是朱麗亞喜歡的類型。”

    “哦?”埃倫的眉毛往上一揚,“他可能20歲或者30歲出頭,不管怎樣説,你真的瞭解朱麗亞喜歡的類型嗎?”

    “怎麼説呢,我和她一起過了整整13年了。”

    她砰的一聲放下手裏的飯鍋,“傑克我能理解,所有這一切都難以接受。”

    “是難以接受,難以接受。”

    我的腦海裏反覆出現朱麗亞的汽車倒出車道的情景,我覺得,車裏的那個人有某種奇怪之處,他的模樣也有某種怪異之處,在我的內心裏,我一直想看清他的面部,但是卻無法做到。他的面部被擋風玻璃弄得模糊不清,被她倒車時產生的光線晃動弄得模糊不清我無法看清他的眼睛,他的顴骨,他的嘴巴。在我的記憶中,他的整個面部都是黑的,模糊不清,我努力跟她解釋這一點。

    “這並不奇怪。”

    “是嗎。”

    “是的。這叫做否認。聽我説,傑克。這裏的事實是,你親眼見到了證據。你已經看見了,傑克。難道你覺得自己不該相信嗎?”

    我知道地的話是正確的。“對,”我説,“是該相信了。”

    電話響了起來。我的兩隻手上覆蓋着洗滌劑泡沫。我叫埃倫去接,但是,一個孩子已經拿起了話筒。我把燒烤架擦洗乾淨,交給埃倫擦拭。

    “傑克……”埃倫説,“你得開始面對現實,而不是面對自己想像的情況。”

    “你説得對,”我説。“我給她打電話。”

    這時,尼科爾走進廚房,臉色發白。

    “爸爸,是警察。他們想和你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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