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難以理解自己看見的東西——它就像一隻體積龐大的章魚,在我的頭上閃閃發光,稜角分明的爪子伸向各個方向,將色彩斑斕的光線反射到四周牆上。不同之處在於,這隻章魚長着許多層爪子。第一層爪子很低,離地面只有一英尺;第二層的高度在人的胸部,第三層和第四層高一些,在我頭部的上方。並且,它們全都鮮豔奪目,閃閃發光
我眨了眨眼睛,覺得眼花繚亂。我開始觀察細節。這台章魚形狀的機器安裝在一個不規則的三層樓高的框架內,框架全是用玻璃立方體模塊組成的。地板、牆壁、天花板、樓梯——這裏的一切全部是立方體。但是,它們的排列雜亂無章,好像有人把一大堆巨大的透明方糖倒在了房間中央,那隻章魚的爪子從這堆立方體之內鑽出來,像蛇一樣伸向各個方向。這個裝置被一張由經過陽極化處理的支柱和連接管構成的黑色網狀結構固定起來,但是,四處反射的光線使它們變得模糊不清,所以這台章魚形狀的機器看起來好像是懸掛在半空中的。
裏基咧開嘴巴笑了:“收斂組裝。這個結構是呈不規則碎片形狀的。很奇妙,對吧?”
找慢慢地點了點頭。我看到了更多的細節。我剛才見到的章魚形狀的東西實際上是一個張開的樹狀結構。一根口正方形管道從間垂直穿過房間的中心,直徑較小的管子從那裏通往各個方向。直徑更小的管道又從這些分支通往其他地方。最小的管道只有鉛筆那麼細。這裏的一切都光亮閃爍,好像被鏡子照着一樣。
“它為什麼這麼明亮?”
“這種玻璃上有鑽石形狀的塗層,”他説,“在分了層次上,玻璃就像瑞士奶酪,上面充滿小孔。當然,它還是一種液態的,所以原子能夠從中穿過。”
“所以,你們給玻璃上了塗層。”
“對,必須那樣做。”
在這枝蔓繁多的發光玻璃森林中,大衞和洛西一邊移動一邊記錄,調節閥門,並且不時盤看手掌電腦上的數據。我知道,我的眼前是一條大型並行裝配線。微小分子碎片被導入最小的管道中,然後被加上原子。這一步完成之後,它們走進直徑更大一點的管道,被加上更多原子。分子以這種方式逐步移往裝置的中心,直到整個裝配全部完成,它們最後被輸送到那條中央管道內。
“正是這樣的,”裏基説,“這與汽車裝配線沒有兩樣,不過它是在分子層級上工作的。分子從管道進來,最後沿着管線來到中心、我們在這裏給它們粘接上一條蛋白質序列,在那裏粘接上一個甲基,就像汽車裝配工安裝車門和輪子一樣。在裝配線的末端,出現了一個新的、特製的分子結構,完全符合我們的規格。”
“還有各式各樣的爪子起什麼作用呢了
“用於製造不同的分子,所以,那些爪子看上去各不相同。”
在幾個部位,章魚的爪子穿過一條用粗大螺栓加固的鋼製風洞,那是用於真空管道輸送的。在其他部位一個立方體覆蓋着夾層銀質絕緣層,而且我看見旁邊擺着液氮罐;在那個部位,形成了非常低的温度。
“那是我們的低温室,”裏基説,“我們使用的温度不太低,最低大約在零下70攝氏度。來,我讓你看一看。”
他領我沿着在爪子中間蜿蜒曲折穿行的玻璃通道,穿過了了章魚形狀的裝置。在一些部位,我們藉助短樓梯翻越位置較低的爪子。
裏基不停地介紹着技術細節:真空隔熱軟管、金屬相分離器、球形單相閥。我們來到絕緣立方體前,他打開了一扇厚重的門,讓我看到一個與另一個房間相連的小房間。房間看上去像是兩個肉食品貯藏櫃。每扇門上都裝着玻璃窗。這時,一切都在室温下。“在這裏,你可以有兩種不同的温度。”他説“如果你需要,可以從一種轉向另一種,不過它通常是自動轉變的。”
裏基領着我退出房間,習慣性地看了一下手錶。
我問:“我們遲到了嗎?”
“什麼?不,不。沒有那樣的事情。”
在我們身邊,有兩個堅固的金屬房間,粗大的電纜通向室內。
我問:“這是你們的磁化室吧?”
“對,”裏基説,“直流脈衝式磁場磁體,在核心部分產生33特斯拉的磁通量。那相當於地球磁場的100萬倍。
他嘟噥一聲,然後推開了鋼門,進入最前面的磁化室。
我看見一個炸面圈形狀的物體,它的直徑大約為6英尺,正中央有個直徑一英寸的小孔。炸面圈形狀的物體完全被管道和塑料絕緣體包圍起來,粗大的鋼製螺栓從上到下固定着外罩。
“這個小傢伙需要大量冷卻劑,我可以告訴你,還需要大量的電力:15千伏。給那些電容器充電需要整整一分鐘時間。當然,我們只能使用脈衝調製它。假如我們連續開機,它就可能爆炸——被它產生的磁場炸開。”他指着磁體底部,在膝蓋高的位置有個圓形按鈕。“那是安全關閉裝置,”他説,“只是以防萬一。如果手不空,可以用膝蓋關閉它。”
我説:“這麼説你們使用高磁場來進行部分裝配——”
但是,裏基已經轉身出了房門,同時又看了一眼手錶。我緊跟往他身後。
“裏基……”
“我還有更多的東西讓你看,”他説,“我們就要看完了。”
“裏基,這給我留制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指着那些閃閃發光的爪子説,“但是,你們的裝配線大部分是在室温下工作的——沒有真空,沒有低温,沒有磁場。”
“對,不需要特殊條件。”
“這怎麼可能呢?”
他聳了聳肩。“裝配工們不需要那些東西。”
“裝配工?”我問,“你是説,你們的裝配線上有分子裝配工?”
“有,當然有。”
“裝配工在為你們工作?”
“當然,我原以為你知道這一點。”
“不,裏基,”我説,“我根本不知道。而且,我不想聽謊話。”
但是,我確定他在説謊。
利學家們最先知道的關於分子製造的情況之一是,從事這樣的工作難度非常大。1990年,國際商用機器公司的一些研究者們讓氙原子在鎳盤上旋轉,直到它們組成該公司標識上那種“IBM”字樣。組成的整個標識只有1英寸的100億分之一那麼大,只有藉助電子顯微鏡才能看見。但是,它提供了一種給人深刻印象的圖像,當時大出風頭。國際商用機器公司讓人認為,它證明了一個概念:通向分子製造的大門已經打開。但是,它僅僅是一種噱頭而已。
因為使單個原子按特定方式組合起來的工作進展緩慢,十分辛苦,而且費用昂貴。移動35個原子耗費了國際商用機器公司的研究人員整整一天時間。沒有人相信可以用那種方式來創造出一種全新的技術。與之不同,大多數人相信納米工程師最終將會找到一種方式去製造“裝配工”——那種能夠製造特定分子的微型分子機器,與軸承機制造軸承的方式類似。那種新技術依靠分子機器來製造分子產品。
那是一個很好的概念,但是涉及的實際問題卻使人膽怯。因為裝配工比它們製造的分子的結構要複雜得多,設計和製造裝配工的嘗試從一開始便遇到了困難。就我所知,世界上沒有任何實驗室完成了這一工作,但是,裏基剛才卻告訴我——井且以漫不經心的方式——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有能力製造分子裝配工,而且裝配工正在為該公司製造分子。
當然,我不相信他的話。
我一直從事技術工作,所以對可以完成的工作有一種特妹的感覺。裏基所説的那種巨人式的飛躍不會出現。它在歷史上也從來出現過。技術是一種特殊的知識;與所有的知識類似,技術出現,逐步發展,然後成熟。持相反觀點就如同相信萊特兄弟可以製造火箭,然後登上月球,而不是隻在基蒂霍克的沙丘上飛行了300英尺。
納米技術仍然處在基蒂霍克式初期階段。
“別逗了,裏基,”我説。“你們怎麼可能真的做到這一點?”
“技術細節並不那麼重要,傑克。”
“你這是什麼新鮮屁話?技術細節當然重要。”
“傑克,”他説着,對我非常得意地一笑。“你真的以為我在對你撒謊嗎?”
“對,裏基,”我説。“我有這種感覺。”
我抬頭望着四周那些章魚狀爪子。我被玻璃包圍着,看見自己的樣子被反射在周圍玻璃的各個表面上。這使我感到困惑,感到暈頭轉向。我看着自己的雙腿,努力使注意力集中起來。
這時我注意到,儘管我們剛才一直在玻璃通道上行走,地上的某些部分也是用玻璃鋪成的。有一塊玻璃就在我身邊。我走了過去。透過那塊玻璃,我可以看到地面以下的鋼製導管和管道。有一組管道吸引了我的目光,因為它們從儲藏室通向附近的一個玻璃立方體;在那裏,那一組管道冒出了地面,向上進入較小的管道中。
我猜想,那就是營養材料——那些將在裝配線上變為成品分子的有機物質原料漿液。
我低頭觀察地面,目光順着那些管道回到了它們從隔壁房間進來的位置。接頭處也是用玻璃製作的。我可以看見我剛進來時見到的那些反應釜的弧形鋼製鍋底。我剛才還以為那些容器是小型啤酒發酵罐,因為它的外形肯定像小型啤酒發酵罐。它們是用於受控發酵,用於受控微生物培養的容器。
這時,我意識到了它的真實用途。
我罵道:“你這個婊子養的!”
裏基又笑了起來,聳了聳肩。“嘿,”他説,“它的作用可大了。”
隔壁房間裏的那些反應釜的確是用於控微生物培養的。但是,裏基並不釀造啤酒——他在製造微生物,我毫不懷疑他那樣做的原因。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無法制作真正的納米裝配工,正在使用細菌製造他們需要的分子,這是遺傳工程,不是納米技術。
“怎麼説呢,並不完全如此,”裏基聽到我的想法之後説,“但我承隊,我們使用了一種混合而成的技術。無論如何,這並不是什麼令人驚訝的事情,對吧?”
這是實話。至少在過去10年中,觀察家們一直預測,遺傳工程、計算機編程、納米技術這三者最終將結合在一起。它們都涉及類似的——而且相互關聯的——活動。在這兩者之間沒有多少差別:使用計算機對一種細菌基因組進行解碼以便製造新的蛋白質,藉助計算機將新基因插入到細菌中以便製造新的蛋白質。而且,在這兩者之間也沒有多少差別:製造一種新細菌來分泌——比如説——胰島素分子,製造一種人工微型機械裝配工來生產新分子。這全都出現在分子層次上。這是同樣的挑戰:將人類設計強加在極端複雜的系統之上。況且分子設計假如不復雜就根本沒有什麼意義可言。
你可以將分子視為一系列被堆砌起來的原子,就像樂高牌積木,一塊接着一塊。但是,那個意象是誤導性的。因為原子與樂高牌積木不同,不能按人喜歡的方式堆砌在一起。一個被插入的原子受到局部力量——磁場的和化學的——制約,時常產生令人不快的結果。原子可能被趕出它原來的位置。它可能留下來,但卻處在一種危險的角度上。它甚至可能將整個分子摺疊成結。
因此,分子製造是一種在可能的技藝範用之內的活動,是一種替換原子和原子團的技藝活動,其目的是要製造出按所需方式工作的等價分子結構。面對所有這些困難,人們不可能忽視這一事實:存在着已經得到證實的可以製造大量分子的分子工廠——它們被稱為細胞。
“不幸的是,細胞製造給我們帶來的進展是有限的。”裏基解釋説,“我們獲得了基層分子——我們用的原材料——然後我們以它們為基礎,採用納米工程方法進行製造。所以,我們在兩個方面都有所涉及。”
我指着下面那些容器,你們培養什麼細胞?”
“Thcta-d5972細菌。”他答道。
“那是?”
“一種大腸桿菌菌株。”
大腸桿菌是種常見細菌,在自然界中到處可見,甚至在人的腸道中也有。
我問:“有沒有人想過,使用能夠在人體內存活的細胞可能不是一個好主意?”
“實際上沒有,”他説,“坦率地説,那不是考慮的因素。我們只是需要一種在文獻中有充分記載、經過大量研究的細胞。我們選擇了一種工業標準。”
“哦……”
“不管怎樣説,”裏基繼續説,“我認為它不是什麼問題,傑克。這種細菌不會在人的腸道中大量繁殖。Thcta-d細菌被優化,適於各種各樣的營養源——以便降低在實驗室中進行培養的成本,事實上,我認為它甚至可以在垃圾中生長。”
“那就是你們獲得分子的方法。細菌為你們製造分子。”
“對,”他説,“那是我們獲得初級分子的方法。我們得到27種初級分子,它們適合温度較高的環境,原子在那裏更活躍,混合的速度快。”
“那就是這裏温度高的原因?”
“對。反應效率在58攝氏度時最高,所以我們在這個温度下工作,在這個温度下,我們獲得最快的結合率。但是,這種分子在更低的温度下也會結合。即使在1.5或4.5攝氏度時,仍會出現一定數量的分子結合。”
“所以,你們並不需要其他條件,”我説,“真空?壓力?高磁場?”
裏基搖了搖頭:“不需要,傑克。我們保持這些條件,以便加快裝配速度、但是,它嚴格説來不是必要的因素。這個設計真的很好,元件分子結合非常容易。”
“這些元件分子結合起來,以便組成你們最終的裝配工?”
“它們然後裝配我們需要的分子。你説得對。”
這是一個聰明的解決辦法,利用細菌來製造他們所需要的裝配工。但是,裏基還告訴我,那種元件分子幾乎是自動地進行裝配的,所需的條件只有高温。那麼,這幢結構複雜的玻璃建築是用來幹什麼的呢?
“為了效率,還有流程分離,”裏基告訴我,“找們可以同時製造9種裝配工,在不同的機器臂裏進行。”
“那麼裝配工最後在什麼地方製造分子呢?”
“就在這同一個裝置之內。但是,我們首先對它們進行再應用。”
我搖了搖頭,我對這個術語不熟恙。“再應用?”
“它是穩們在這裏研究出來的一個小小的改進。我們正在為它註冊專利。你看,我們的系統從一開始便運行良好——但是,我們得到的產量卻非常低。我們當初在1個小時得到的成品僅有0.5克。按照那樣的速度製造一個攝像頭得需要幾天時間。我們無法弄明白問題出在哪裏。後來,在爪子中的裝配是在氣態條件下進行的。結果,那種分子裝配工重量大,往往下沉到底部。在它們的上面沉澱了一層細菌,釋放出重量較輕、浮動得更高的元件分子。於是,那種裝配工和它們要製造的分子之間接觸極少。我們嘗試了混合技術,但是,它們也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那麼,你們做了什麼?”
“我們修改了裝配工的設計,“以便提供一種會吸附在細菌表面的抗脂鹼基。那就使裝配工與元件分子有了更好的接觸,我們的產量立刻增加了5個數量級。”
“現在,裝配工停留在細菌上面嗎?”
“你説得對。它們依附在細胞外膜上。”
裏基在身邊的一台計算機的純平顯示器上調出了裝配工設計。
裝配工看上去像是一種紙製玩具風車,上面的螺旋狀爪子伸向不同方向,中間有個由密集的原子組成的結。
“我跟你講過,它呈不規則碎片形狀。”他説,“所以,在較小的數量級上,它看上去像是一樣的。”他笑了笑,“就像那個老笑話講的,每隻烏龜都站在另外一隻烏龜的背上。”他又按了幾下鍵盤。“不管怎樣説,這就是那種依附結構。”
屏幕上這時顯示裝配工依附在一個比它大得多的藥丸形狀的物體上,就像玩具風車插在一艘潛水艇上。
“那就是Thcta-d細菌。”裏基説,“上面帶着裝配工。”
在我觀看的過程中,又有玩具風車自動依附上去了。
“這些裝配工組成實際的攝像頭嗎?”
“對。”他再次敲擊鍵盤。我看見了一個新的形象。“這是我們要製造的微型機器,最終的成品攝像頭。你已經看過了循環系統中的血流版本。這是給五角大樓的版本,體積大得多,按設計要求是用於空中的。你看到的是一種分子直升飛機。”
“它的推進器在哪裏?”
“沒有推進器,這種機器使用你在這裏看見的小圓形突出物,斜着依附在那個部位。那些是發動機。這種機器實際上利用空氣的黏性來移動。”
“利用什麼?”
“黏性。空氣的。”他笑了笑,“微型機器層次上的,記得嗎?它是個全新的世界,傑克。”
無論這項設計如何創新,裏基還是受到五角大樓對該產品的工程規格的束縛,而且產品尚不能運行。沒錯,他們已經造出了無法打下來的攝像頭,而且它傳輸的圖像也非常清楚。裏基解釋説,它在室內試驗中運行狀態非常良好。但是,在室外,即便是一陣微風也可能把它們像一團塵土一樣吹走。
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負責工程技術的團隊試圖修改那些裝置,以便提高其機動性,但是迄今為止沒有取得進展。與此同時,國防部判定,這項設計的侷限性是無法克服的,因此對整個納米概念持不贊同的態度;與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簽訂的合同已被取消;國類部將在6個星期之內撤走資金。
我問:“這就是最近幾周以來朱麗亞那麼急切地吸引風險投資的原因嗎?”
“對,”裏基説,“坦率地説,這個公司有可能在聖誕節之前完蛋。”
“除非你們可以解決元件的問題,使它們能夠在風中工作。”
“對,對。”
我説:“裏基,我是搞程序編制的,我無法幫你解決智能體的機動性問題。那屬於分子設計,是工程學方面的,不是我研究的領域。”
“嗯,這我知道。”他停頓片刻,皺了皺眉頭,“但是,我們實際上認為,解決方案可能涉及程序編碼問題。”
“編碼?在什麼解決方案中會涉及到?”
“傑克我得對你説實話。出了問題,”他説,“但是,它不是我們造成的。我對你發誓。它不是我們造成的,是那幫建築承包商搞的。”他開始下樓梯,“來吧,我給你看看。”
他步履輕快,領着我到了設施的另外一側,我看見那裏的牆上裝了一部敞開的黃色升降梯。它是一部小電梯,四面沒有封閉,我覺得不舒服;我把目光轉向一邊。
裏基問:“不喜歡高的東西?”
“無法忍受。”
“嗯,總比走路強吧。”他説着指向一側,那裏有一段鐵製樓梯,順着牆面一直通到天花板。“升降梯出故障時,我們得從那裏爬上去。”
我不寒而幕。“我不。”
我們乘坐升降梯一直到了天花板處,距離地面有三層樓那麼高。在天花板下面懸掛着橫七豎八的導管和管道,鐵網通道組成的網絡使工作人員能夠上去進行維護。我很不喜歡那樣的鐵網,因為我可以透過它們看到地面。我努力不朝下看。我們不斷地低頭,避開那些懸吊得較低的管道。裏基在設備運行的轟鳴聲中大聲説着話。
“整個設備全在這上面!”他邊高聲説,一邊用手指着各個方向。“這是空氣淨化機!這是滅火噴淋器系統的儲水箱,這是電氣接線盒!這裏真的是整個設備的中心!”裏基措着走道繼續向前,最後在一個巨大的通風口前停下腳步:那個通風口的直徑大約為3英尺,徑直通向外牆。
“這是第3號通風口,”他湊近我的耳邊説,“它是四個向外排放廢氣的通風口之一。瞧,你看見了沿着通風管道的那些孔洞沒有?看見孔洞裏擺放的方盒子沒有?那些是過濾盒。我們逐層擺放微型過濾器,防止污染物排分出去。”
“我看見它們了……”
“你現在能看見它們,”裏基説,“不幸的是,那些建築承包商當初忘記了在這個通風口裏安裝過濾器。事實上,他們當時甚至沒有開鑿孔洞,所以,建築驗收人員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裏漏掉了任何東西,他們簽字驗收合格;我們隨即開始在這裏工作。我們把沒有過濾的空氣排入了外部環境。”
“那有多長時間?”
裏基咬着嘴唇,“3個星期。”
“你們當時是全面生產?”
他點了點頭:“我們估計,我們大約排放了25千克污染物。”
“那些是什麼污染物?”
“什麼東西都有,我們無法完全確定。”
“這麼説,你們排放了大腸桿菌、裝配工、成品分子那樣的東西?”
“對。但是,我們不知道它們之間的比例。”
“比例有什麼關係嗎?”
“它們可能有關係。有。”
裏基在給我解釋時情緒變得越來越急躁,咬着嘴唇,抓着頭皮,避免與我對視。他的話使我如墜煙海。根據工業污染年鑑的記載,50磅污染物是輕微的。50磅材料用一個健身包完全可以裝下。除非它是劇毒的或高度放射性的——而他們排放的不是那類東西——這麼小的排放量根本沒有什麼問題。
我説:“裏基,那又怎麼樣呢?哪些微粒順風散落在數百平方英里的沙漠裏,它們在陽光和宇宙射線中衰敗。它們會分散、分解。在幾個小時或幾天之內,它們就消失了。對吧?”
裏基聳了聳肩:“事實上,傑克情況不是……”
就是在這一瞬間,警鈴響了起來。
它是一種低音警鈴聲,是一種柔和的、連續不斷的砰砰聲,但卻嚇了裏基一跳。他順着走道跑去,腳步在金屬網上咣噹作響,衝向安裝在牆壁上的計算機工作站。在監視器的角落上有一個狀態窗口,它閃動着紅色字樣:PV-90進入。
我問:“那是什麼意思?”
“有什麼東西觸動了外部警鈴。”他取下無線通話機,然後吩咐:“文斯,關閉設施。”
無線通話機嘎嘎地響:“我們已經關閉了,裏基。
“增加正壓力。”
“比基準壓力提高了5磅。你還要提高嗎?”
“不。讓它保持在那個位置上。你們看到什麼圖像沒有?”
“還沒有。”
“糟糕。”裏基把無線通話機掛在腰帶上,兩手開始很快地敲擊鍵盤。工作站屏幕分為五六個小方格,顯示從安裝在設施四周的安全攝像頭傳來的圖像。有的顯示從上向下的附近沙漠的景象,是從房頂拍攝的。其他顯示的是地面情況,那些攝像頭緩慢地搖攝。
我什麼也沒有看到。只有沙漠上低矮的植物和偶爾出現的一叢叢的仙人掌。
“錯誤報警?”
裏基搖了搖頭:“我希望是。”
我説:“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需要一哇時惻才能發現。”
“發現什麼?”
“看那個。”
他指着監視器,然後咬着嘴唇。
我看到一小團由深色微粒構成的不斷旋動的雲狀物。它看上去像是一個灰塵魔鬼,一個在地面上移動的龍捲風形狀的小集束,在炎熱的沙漠地面升起的對流氣流中旋轉。不同之點在於,這個雲狀物是黑色的,而且它有比較清晰的輪廓——它的中間彷彿被夾了一下,使它看上去有點像老式可口可樂瓶子。但是,它的那個形狀並未保持多久,它的外形一直在轉換,在變化。
“裏基,”我説,“我們看到的是什麼東西?”
“我還以為你會告訴我。”
“它看上去像是一個智能體集羣。那是你們的攝像頭集羣嗎?”
“不是。它是別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們無法控制它。它沒有對我們發出的無線電信號作出反應。”
“你們已經試過了?”
“試過了。我們兩週以來一直試圖和它接觸。”他解釋説,“它產生一種我們可以度量的電場,但是由於某種原固,我們無法與它產生互動。”
“這麼説,這是一個失控的集羣。”
“是的。”
“獨立運行。”
“是的。”
“而且,這東西已經有……”
“數天了,大約10天了。”
“10天了?”我眉頭一皺,“這怎麼可能呢,裏基?這種集羣是一批微型機器人裝置。它們為什麼沒有衰敗,沒有耗盡能量?此外,是由於什麼具體原因你們無法控制它們?如果它們具有羣集的能力,那麼它們中間就存在通過電來傳播的互動作用,因此你們應該能夠控制那個集羣——或者至少分裂它們。”
“你説的全對,”裏基説,“不過我們無能為力。而且,我們已經試過我們能夠想到的各種辦法。”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個雲狀物不受我們控制,具有周期性。”
“所以,你們把我叫到這裏來……”
“幫助我們收回那個鬼東西。”裏基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