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明:《左傳》
《春秋》三傳中,《左傳》着重在史實方面,它是一部編年史,最早因為被指為未得孔於《春秋》的真傳,地位不如《公羊傳》和《穀梁傳》。但在歷史價值上,《左傳》記錄了春秋時代政治、經濟、外交、軍事各方面的活動,以及天道、鬼神、災異、卜筮各方面的情況,倒很能使我們知道古人是什麼樣子。
晉朝範寧説:"左氏豔而富,其失也巫。""豔"是文筆好,"富"是內容好,"巫"卻是鬼神禍福之事,所佔比例大多。
《左傳》在東漢未年,愈來愈走紅了,它壓倒了《公羊傳》和《穀梁傳》,變成了重要的史書。但它因涉嫌未得孔子《春秋》的真傳,一直被部分人士否定。到了清末,康有為甚至認為它是漢朝劉歆假造的。《左傳》的作者,歷來傳説是左丘明,左丘明是"魯君子",又説是孔子的學生。
《左傳》的特色是把幾個國家平均敍述,而不以一個為中心。雖是編年體,但對事件本末的照應,首尾兼顧,它的可讀性,比起"斷爛朝報"的《春秋》來,就高得大多了!
公羊高:《公羊傳》
古代朝廷的大事,多在春天秋天舉行,舉行的經過,記下來,就叫《春秋》,所以《春秋》是實錄,也是歷史。這種《春秋》,只流傳下來一部,就是《魯春秋》。於是《春秋》變成專名,説《春秋》,就是指《魯春秋》。
傳説《春秋》是孔子寫的,是不對的,《春秋》實際是魯國史官的作品。這書包括了公元前八世紀到五世紀內二百四十二年的歷史,歷史雖用魯國紀元,記的卻是各國的事。它的用意有兩個方向:一個是寫史實,一個是寫教訓。因為原文大簡略,所以便有解釋原文的書出現,其中《左傳》着重在史實方面,《公羊傳》和《穀梁傳》着重在書法方面。書法就是發揮,筆則筆,削則削"的褒貶力量,筆是寫出來,削是不寫出來,寫和不寫都有大道理,這種大道理,就是春秋大義。
"公羊"、"穀梁"是家派的名字,後來變為《公羊傳》、《穀梁傳》。《公羊傳》在發揮《春秋》的褒貶,從而找出"微言大義"
(微言是意義精微的話,大義是堂堂正正的道理)和"非常異義可怪之論",這種發揮,未免失之穿鑿附會,但研究中國人的大道理,卻很有用。公羊久成絕學,到了清朝,才復活於世。
《公羊傳》舊題是公羊高寫的,又説是公羊高的玄孫公羊壽等寫的。
佚名:《春秋事語》
一九七三年十一月到一九七四年初,在湖南長沙馬王堆第二、三號漢墓,出土了大批珍貴文物,最難得的是,其中有十二萬字以上的帛書(因為那時紙還沒發明,只寫在帛上,故叫帛書)。帛書中有一段帛長七十四釐米、寬二十三釐米的文字,上有九十六行的寫本,內有十六章,沒有書名。專家根據內容,定名為《春秋事語》。另有專家懷疑這書是《漢書》(藝文志)提到的《鋒氏微》,也有認為是《公孫固》。從《史記》(十二諸侯年表)中,可以證明漢朝初年《公孫固》這部書還很流行,長沙馬王堆第二、三號漢墓是漢朝第三個皇帝(文帝)時代的墓,出土的帛書中,對漢高祖劉邦的名字且不避諱,可見這些帛書抄寫的年代必然早於漢朝,它們的文獻價值,是空前的。
由於《春秋事語》是用來陪葬的,它必然是當時的一部名著。
《春秋事語》中記有《左傳》《公羊傳》《穀梁傳》中沒記到的事(如子貢見太宰嚭),有的記載較詳(如魯文公卒事),後面的議論也不相同(如閔子騫的評論),它是一部新《左傳》,自無疑義。
佚名:《國語》
《國語》主要是記載春秋時代的國別史,因為以國為別、以記言為主,所以叫"國語"。
關於《國語》和《左傳》,有兩種説法,一種説法是:兩書都是左丘明做的,左丘明給《春秋)做傳,成了《左傳》,剩下的材料,成了《國語》,所以《國語》也叫《春秋外傳》。王充《論衡》説:"《國語》,左氏之外傳也。左氏傳經,詞語尚略,故複選錄《國語》之詞以實之。"另一種説法是:《春秋》的傳只有《公羊傳》和《穀梁傳》,根本就沒有《左傳》這部書,有的只是《國語》。司馬遷《史記》説"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就是指此。西漢未年劉歆為了抵制"公羊",乃把《國語》割裂,成為《左氏傳》和《國語》兩部書,《左氏傳》就變成《左傳》(康有為《新學偽經考》主此説最力)。
但是,實際的結論似乎是:《國語》和《左傳》不是同一個作者。《國語》在內容上,和《左傳》不同、重複或矛盾的地方不少,有的與《春秋》也無關。語法結構上,也有不同之處。説他門語出一人,是不太妥的。
劉向:《戰國策》
《戰國策》是戰國時代策士、説客提供策略的結集,記錄戰國七雄齊、楚、燕、韓、趙、魏、秦和西周、東周、宋、衞、中山等十二國的史事,以國為單位,共收三十三篇,前後包括了兩百四十五年的歷史。這就是説,它包括的,不止一般所謂戰國時代一百八十一年的歷史(戰國起算方法,照《史記》是公元前四七五,照《資治通鑑》是公元前四○三,有七十多年的誤差。從寬來算,戰國早期也是春秋晚期)。
《戰國策》的作者非一人,作成也非一時一地,漢朝劉向校勘宮中藏書,將皇室保存的各種文書加以訂正,命名為《戰國策》。後來劉向的本子也殘缺了,宋朝曾鞏曾加以增補,而成為今日的祖本。
一九七三年冬天,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上了相當《戰國策》的帛書二十六篇,這一發現,給這部書平添了許多身價與興趣,值得我們特別重視。帛書中能跟今本《戰國策》對得上的,有十一篇,約佔二十六篇中的五分之二;它們埋藏在地下兩千一百五十年,再重見天日,在發潛尋幽上面,可有極大的幫助(大陸的部分學者懷疑帛書不是《站國策》而是《蘇子》,看是不能成立的)。
司馬遷:《史記》
司馬遷(前一四五~約前七八),字子長,陝西韓城人。
司馬遷是中國第一部正史的作者,也是中國最早的文學大家。他父親是漢朝的史官,他繼承了這一行業。在他四十六歲的時候,發生了李陵投降匈奴事件。漢武帝問司馬遷的看法,司馬遷説了真話,替李陵開脱,因而觸怒了漢武帝,被判死刑。當時死刑可以用兩種方法代替;一種是拿錢來贖,一種是割生殖器。司馬遷沒有錢,為了完成他父親和他自己著作《史記》的宏願,就忍受割生殖器的處罰。三年以後,他被赦出獄,仍舊被漢武帝用做秘書(中書令),隱忍苟活,終於在五十五歲那年,完成了《史記》。
《史記》一共一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現在傳下來的,有一點殘缺。
司馬遷是偉大的史學家,在《史記》的字裏行間,他不但隨處寫出了歷史,也隨處寫出了正義。
古代的史家被:"倡優畜之",但卻不乏直筆;後代的史家不乏被禮遇,但是直筆卻在哪兒?-歷史變了?還是時代變了,關心世道的人,請嘆息而看此書。
班固:《漢書》
班固(三二~九二),字孟堅,陝西咸陽人。從小聰明好學,十六歲進大學。他的父親班彪是名學者,著《史記後傳》,沒完就死了。班固繼承父志,並私撰《漢書》。五年以後,被人告發,下獄。他的弟弟班超為他奔走,被放出來,還封了蘭台令史的官,負責修國史,續作《漢書》,努力了二十年。後來跟大將軍竇憲徵匈奴勝利,在燕然山勒石記功,由他撰文記盛。不久竇憲以謀反被殺,班固被牽連,二度下獄,終於以六十之年,死在牢裏。
班固死後,《漢書》遺稿經漢和帝叫班固妹妹班昭〔曹大家〕續成,書中八表成於班昭之手、在天文志上,馬續也幫了忙。
《漢書》是記劉邦到王莽之間二百三十九年的事。分十二本紀、七十列傳、八表、十志,共有一百篇、八十多萬字,是中國第一部斷代史。因為它的成就,跟《史記》輝映,所以古書中,常常見到"史漢"、"班、馬"、"遷、固"等合稱。
在文采上,《漢書)雖不如《史記》,但在詳贍上,《漢書》卻比《史記》嚴密。《漢書》的完成,前後經過班家兩代三人的努力,總計有三四十年以上。
陳壽:《三國志》
陳壽(二三三~二九七),字承柞,四川南充人。他是《三國志》的作者,《三國志》是二十五史中最簡潔的一部。《晉書》中記陳壽:
仕蜀為觀閣令史,……及蜀平,……撰魏吳蜀《三國志》,凡六十五篇,時人稱其善敍事,有良史之才。夏侯湛時著《魏書》,見壽所作,便壞己書而罷。張華深善之,謂壽曰:"當以《晉書》相付耳。"其為時所重如此。……病卒,年六十五。梁州大中正尚書郎範頵等上表曰:"……
故治書侍御史陳壽,作《三國志》,辭多功戒,明乎得失,有益風化,雖文體不若相如,而質直過之,願垂採錄。"於是詔下河南尹洛陽令,就家寫其書。一般人讀四史,因為後漢在三國之前,總以為范曄的《後漢書》也在陳壽的《三國志》之前,這是錯的。事實上,范曄在陳壽死了一百年後才出生,范曄寫《後漢書》,其中外夷傳還是取材於陳壽的著作。故上接司馬遷、班固的第一史學家,自是陳壽。
《三國志》的優點是行文雅潔、斟酌功深。它雖以魏為正統,但仍三國並列,並無尊卑之分,並沒像《晉書》那樣,另以"載記"降級處理;它的缺點是有了迴護之處,這也許是格於現狀的苦衷吧!
司馬光:《資治通鑑》
司馬光(一○一九~一○八六),字君實,世稱涑水先生。山西夏縣人。
司馬光二十歲時候,就中了宋朝的進士,後來一直做官。宋哲宗時做到宰相,可是隻做了八個月,就累死了,活了六十八歲。
司馬光在思想上比較保守,王安石變法時候,他是帶頭反對的人,堅決不擔任朝廷中重要職位,轉任地方官。此後十五年問,他絕口不談政治,專心著書。
《資治通鑑》是宋神宗定的名字,是司馬光花了十九年的工夫,參考了正史以外三百二十二種歷史書,完成的一部一千三百六十二年的編年史。由劉攽、劉恕、範祖禹等助編,內容精審,文字細緻,司馬光説他"畢生精力,盡萃於此",可見他精神的一貫。大功告成以後,司馬光説只有他的朋友王勝之看過一遍。別的人看了一頁,就愛睏了。雖然如此,這部兩百九十四卷的大書,還是中國的名著。
司馬光為人但白真誠,他説他一生沒做過不可告人的事。他上朝以前,執着上朝的手版,凝神端坐,必恭必敬,別人問他為什麼,他説想到國家大事,怎麼可以不恭敬呢?
鄭樵:《通志》
鄭樵(一一○四~一一六二),字漁仲,福建莆田人。
鄭樵十六歲時候,死了父親。他決定謝絕人事與科舉,專心在山中苦讀。他對知識界的流弊,是很輕視的,他説:
義理之學,尚攻擊;辭章之學,務雕搜。耽義理者,則以辭章之士為不過淵源;玩辭章者,則以義理之士為無文采。要之,辭章雖富如朝霞晚照,徒焜耀人耳目;義理雖深如空谷尋聲,靡所底止。二者殊途而同歸,是皆從事於語言之未,而非為實學也。因此,他所從事的方向,是"實學"的方向。在這種方向裏,他訂下龐大而周密的寫作計劃,想繼《史記》之後,完成一部包羅萬象的大書,一部"集天下之書為一書"的大書。他以三十年閉户讀書的基礎,最後寫出了兩百卷的《通志》。
《通志》共分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是"紀傳",就是一般的歷史與傳記,共一百四十八卷;第二部分是"二十略",就是分類記述典章、制度、文化等的沿革演變,起自上古,下到唐朝,乓五十二卷。"二十略"是鄭樵一生功力所在,其中六書略、七音略、諡略、樂略、校讎略、金石略、昆蟲草木略等,尤其是他創造的精華,他的偉大,盡於是矣。
王夫之:《船山遺書》
王夫之(一六一九~一六九二),字而農,號姜齋,又號船山,湖南衡陽。士他是明朝的舉人,在清兵入關後,自己做了明朝的遺民,決計退隱,三十三歲以後就開始"棲伏林谷,隨地託跡",甚至變姓名為徭人以避世,直到他死去。這是一個孤高耿介的人,是中國知識分子中稀有的人物。
清代的思想,是對歷代思想的一次大綜合。清代學者們對以往思想界,指摘弊病,有的很中肯。但他們為時代和知識所限,除掉經籍的考證與訓詁一途外,絕少能把歷代思想發揚光大。在發揚光大方面,玉夫之最為博大精深,但卻及身而絕,沒有傳人。
王夫之的思想,尤其在歷史觀和政治思想方面,大都表現在他的《讀通鑑論》和《宋論》兩部書裏。《讀通鑑論》有三十卷,《宋論》有十五卷。據王夫之的兒子王敔在《姜齋公行述》的説法,王夫之-末年作《讀通鑑論》三十卷,《宋論》十五卷,以上下古今興亡得失之故,製作輕重之原。諸種卷帙繁重,皆楷書手錄。貧無書籍紙筆,多假之故人門生,書成因以授之;其藏於家與子孫言者,無幾焉。
由此可看出這些書的寫作過程是非常艱苦的。
趙翼:《廿二史札記》
趙翼(一七二七~一八一四),字雲松,號甌北,江蘇陽湖人。他是一個神童,三歲時候,就能每天認識幾十個字。三十四歲中進士,後來在廣西、福建做官,機警而有謀略。晚年主講安定書院,八十八歲去世。
趙翼在史學上面,有《廿二史札記》、《陔餘叢考》等書,能用歸納法治史,讀書得間,極有見地,在中國史學著作上,是劃時代的名著。
趙翼在文學方面,詩寫得極好,袁枚説他的詩"忽奇忽正。忽莊忽徘",蔣士銓説他的詩"奇恣雄麗,不可迫視"。他對自己的詩也很自負,在有人説"君詩雖不能及杜子美,卻已勝過楊誠齋"的時候,趙翼傲然答道:"吾自為趙詩,安知唐、宋!"
趙翼有論詩絕句説:"滿眼天機轉化鈞,天工人巧日爭新。預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覺陳。""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隻眼須憑自主張,紛紛藝苑説雌黃。矮人看戲何曾見,都是隨人説短長。"他的氣派,於此可見。
崔述:《崔東壁遺書》
崔述(一七四○~一八一六),字武承,號東壁,河北大名人。他是清朝舉人,五十六歲做福建羅源等縣太爺,六十二歲北歸。這段官場生涯,由於他反對"武弁多借海寇邀功,誣商船為盜",特為被誣者做了幾十人的平反,因此被壞人反咬一口,説他"擅釋巨盜"。最後巡撫汪志伊查明他被誣賴,得以免議。
崔述一生最大的功勞,在於他能把歷來的許多神話推翻,把許多不可信的事件一一點破,他把許多荒唐的古史給剪掉了。《清史稿》説他:
其著書大旨,謂不以傳注雜於經,不以諸子百家雜子傳注。以經為主,傳注之合於經者著之,不合者辨之。異説不經之言,則闢其謬而削之。
述之為學,考據詳明如漢儒,而未嘗墨守舊説而不求其心之安;辨析精微如宋儒,而未嘗空談虛理而不核乎事之實。然勇於自信,任意軒輊者亦多。
崔述在五十三歲時候,收了一位三十二歲的徒弟陳履和,兩人一生只相聚過兩個月,但陳履和卻一直為崔述傳佈著作,在崔述死後九年,陳履和以六十五歲之年也死了,死前為老師刻書,窮得"宦囊蕭然,且有負累"。自己五歲的兒子,連家鄉都回不去。全世界的學生,沒有比他再偉大的了。
劉義慶:《世説新語》
劉義慶(四○三~四四四),江蘇銅山人。他是六朝時候宋的皇族,從小就被宋武帝劉裕看重。十四歲跟着劉裕北伐;劉裕稱帝后,封為臨川王。後來做文帝親信,做過大官。他"為性簡素,寡嗜慾,愛好文義,才詞雖不多,然足為宗室之表。受任歷藩,無浮淫之過,唯晚節奉養沙門,頗致費損。少善騎乘,及長以世路艱難,不復跨馬。招聚文學之士,近遠必至。"可見為人的一斑。
《世説新語》原名《世説》,唐朝改為今名。它的成書,可能和《呂氏春秋》一樣,是門客的集體創作,內容包括五六百條精采的小故事,由六百有頭有臉的人組成。全書共分三十六篇。卷首四篇,包括:德行、言語、政事、文學,是儒家原有的分類;卷中、卷下共三十二篇,是劉義慶新的分類。卷中包括:方正、雅量、識鑑、賞譽、品藻、規箴、捷悟、夙慧、豪爽九篇。卷下包括:容止、自新、企羨、傷逝、棲逸、賢媛、術解、巧藝、寵禮、狂誕,簡傲、排調、輕詆、假譎、黜免、儉嗇、侈汰、忿狷、讒險、尤悔、紙漏、惑溺、仇隙二十三篇。
《世説新語》寫盡了魏晉人物的音容笑貌,每個故事落墨不多,或優美、或灑脱、或驚心、或動魄,都是很有味道的。中國古書多犯頭巾氣的毛病,《世説新語》卻像是脱帽後的閒談,別有風味與情調。
吳永:《庚子西狩叢談》
吳永(一八六五~一九三六),字漁川,浙江吳興人。十九歲中秀才,跟郭嵩燾學古文義法。後來做了曾國藩兒子曾紀澤的女婿。
這本《庚子西狩叢談》是關於庚子拳亂的原始材料,現在已經有了英譯本,由美國那魯大學刊行,此外並有德、日等文的譯本。
安徽人吳闓生在《庚子西狩叢談》的序裏説:
庚子之役,國家以亂民肇釁,外國連衡而入京師,兩宮微服出狩。行二日,至榆林堡。懷來縣知縣吳永具衣冠恭過於道旁。於是帝后始得進饘粥、備供帳。當是時,吳公之名聞天下,即而太后嘉其行誼,命開缺以知府隨扈督辦行在糧台,日夕召見,駸駸且大用,眾以封圻台輔目公矣!而公伉直自將,不肯骫骫隨俗,以故樞要多不悦公,遂以道員外放,然太后終契其賢。遇兩司缺出,未嘗不憶及公;每人都召對,未嘗不移晷也。即而兩宮相繼殂謝,國祚亦潛移,談者偶及往事,殆如隔世矣!
正因為庚子前塵是一段"殆如隔世"的往史,吳永這部回憶錄,才更有"白頭宮女談天寶"的意義,留心近代史實的人,將會更加證實這種意義。
容閎:《西學東漸記》
容閎(一八二八~一九一二),字純甫,廣東人,清朝道光八年生於澳門西南四英里的彼多羅島(Pedro-lsland)之南屏鎮,是中國第一個在美國大學畢業的留學生,他畢業於那魯大學。回國後,清朝主持洋務運動的曾國藩、李鴻章,受了他的影響。"政府宜先派穎秀青年,送之出洋留學,以為國家儲蓄人才。"在容閎去美留學後二十五年(一八七二),派了第一批學生三十人,是為公費留學之始。唐紹儀、梁敦彥、詹天佑等,都是這一批的人才。
這本書是容閎的自傳,原名MyLfieinChinaandAmerica,中文譯者是徐鳳石和惲鐵樵。容閎在這本書裏,從道光八年(一八二八)他出生那一年開始,到光緒二十七年(一九○一)他遊台灣和日本總督兒玉見面為止,詳細寫出了七十三年間,西方文化是怎樣隨着列強的堅甲利兵,進入了保守的中國,也寫出了中國對於西方文化抱着什麼樣的態度。
這本書前半部是按照作者本人從幼年到長成的年齡階段分的。後半部是按照各別發生的問題事件分的。從這種二分裏,交匯出西學東漸的一幅最珍貴的圖畫。
酈道元:《水經注》
酈道元(約四七二~五二七),字善長,河北涿鹿人。他的父親酈範,是北魏的公侯。酈道元出道以後,也開始做官。他做官"素有嚴猛之稱","為政嚴酷,吏人畏之。"從山蠻到權貴,都很怕他。後來王徽排擠他,把他調到關右,想假手悍將蕭寶貴(齊明帝第六子)殺他。果然蕭寶貴派人圍酈道元於陰盤驛亭,把他和他弟弟,連同兩個兒子都殺了。酈道元臨死之前,"瞋目叱賊,厲聲而死。"被害時約五十五歲。
酈道元死後,蕭寶貴謊報是為賊所害,併為他辦喪事。亂世人權,如此而已。(殺他的蕭寶夤也是狠人,他殺了酈道元后,就造了反,被捕後,恰刑前"夷然自持,了不憂懼",他的妻兒在他面前哭,他"色貌不改"!)
酈道元"好學,歷覽奇書",著《水經注》四十卷、《本志》十二篇,又寫《七聘》和一些文字。
《水經注》是酈道元為古代地理書《水經》作的注。他參考古書四百三十種,並根據實地調查的資料,為一千二百多條河,寫了三十多萬字文筆優美的注。他説:"山水有靈,亦當驚知己於千古矣!"天人合一,此之謂也!
楊衒之:《洛陽伽藍記》
楊衒之(六世紀),河北遵化人。在北魏時候任撫軍府司馬、北齊時候任期城郡太守。他寫《洛陽伽藍記》約在六世紀的五四八年。
"伽藍"就是梵語"僧伽藍摩"的簡稱,就是佛寺的意思。北魏孝文帝由山西平城(大同)遷都河南洛陽時,佛教在中國如日中天。他的兒子宣武帝是佛教迷,在位十六年,造龍門石窟、營繕寺廟,遠近承風,大家無不事佛。上行下效,弄出一千多個廟來。後來爾朱榮、高歡兩次作亂,"寺觀灰燼,廟塔丘墟",楊衒之從這些盛衰中,寫人世興亡,乃成此一代名著。
《洛陽伽藍記》文筆優美,楊衒之説:
至武定五年,歲次丁卯(五四七),餘因行役,重覽洛陽。城廓崩毀,宮室傾覆,寺觀灰燼,廟塔丘墟,牆被蒿艾,巷羅荊棘。野獸穴於荒階,山鳥巢於庭樹。遊兒牧豎,躑躅於九逵;農夫耕老,藝黍於雙闕。麥秀之感,非獨殷墟;黍離之悲,信哉周室。在這種蒼涼的故國之悲下,他在書裏,寫出宮閒、寫出政事、寫出腐敗統治者的貪淫豪奢、寫出寺廟中不會誦經的假和尚,筆觸所及,都哀傷人世,寓意深遠,令人跟着也為之蒼茫、為之感慨了。
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
顧祖禹(一六二四~一六八○),字復初、景範,人稱宛溪先生,江蘇無錫人。他的父親顧柔謙,在明朝亡後,立志退隱。《清史稿》記他跟兒子顧祖禹的對話説:
柔謙乃曰:"汝能終身窮餓,不思富貴乎?"祖禹跪應曰:"能。"柔謙曰:"汝能以身為人機上肉,不思報復乎?"
祖禹復應曰:"能。"柔謙喜曰:"吾與汝偕隱耳!"
抱着亂世退隱的心情,顧祖禹花了十九年的時間,寫了一部名著——《讀史方輿紀要》。《清史稿》説:
柔謙精子史學,嘗謂:"明一統志於戰寧攻取之要,類皆不詳山川,條列又復割裂失倫,源流不備。"祖禹承其志,撰《讀史方輿紀要》一百三十卷,凡職方、廣輿諸書,承訛襲謬,皆為駁正。詳于山川險易,及古今戰守成敗之跡,而景物名勝皆在所略。創稿時年二十九,及成書,年五十矣。寧都魏禧見之,嘆曰:此數千百年絕無僅有之書也!"以其書與梅文鼎《歷算全書》、李清《南北史合鈔》稱三大奇書。《讀史方輿紀要》一書,集歷代輿地的大成,是中國規模最大的地理學名著。書中對形勢險要,行軍用兵之道,尤其詳盡,所以又是國防地理的專書,是有志安內攘外者不可不讀的大書。全部共分十八部分,除第一部分"歷代州域形勢"、第十七部分"川瀆"、第十八部分"分野"外,其他都是按地區的分論。
魏源:《海國圖志》
魏源(一七九四~一八五七),字默深,湖南邵陽人。二十八歲中舉人後,去做小官;五十歲中進士,六年後太平軍起事,他因為遲誤驛報,被革職。後來恢復原官,六十三歲死去。
源誼的著作面很廣,在史地方面,有《海國圖志》、《聖武記》、《元史新編》等,在古籍註解方面,有《書古微》、《詩古微》、《公羊古微》、《大學發微》、《孝經集傳》、《曾子章句》、《董子春秋發微》、《孫子集註》、《老子本義》等。他的雜文,都收在《古微堂集》(文集·詩集)裏。
在魏源的著作裏,影響最大的是《海國圖志》。鴉片戰爭中國戰敗後七年,魏源根據林則徐的《四洲志》稿,增補成為一百卷的《海國圖志》,主張"師夷以制夷"的理論,呼籲變法圖強。日本人首先受了這部書的影響,促進了維新。中國人反倒慢吞吞的,但總算從這部書裏,瞭解了不少世界大勢。後來曾國藩、左宗棠、沈藻禎、李鴻章等的洋務運動:都是順着這一思路下來的。
魏源是清朝中衰時代,首先能覺悟的知識分子。他和龔定盦一樣,都在這種覺悟下,走向經世致用的方向。他比龔定盦小兩歲,但多活了十六年,所以實際的成績就更好了。
范成大:《石湖大全集》
范成大(一一二六~一一九三),字致能,號石湖居士,江蘇吳縣人。他是宋朝進士。做官時,很有見識,論力之所及者三,"曰日力,曰國力,曰人力,今盡以虛文耗之。"皇帝很讚許他。後來派他使金,他義正辭嚴,一度惹得金朝滿朝文武大怒,甚至金太子都要殺他,但他不怕,"致書北庭,幾於見殺,幸不辱命","竟得全節而歸"。
《宋史》説:"成大素有文名,尤工於詩。上嘗命陳俊卿擇文士掌內製,俊卿以成大及張震對。自號石湖,有《石湖集》、《攬轡錄》、《桂海虞衡志》行於世。"紀昀《四庫全書簡明目錄》中説:"成大有《石湖大全集》一百三十六卷,《別集》二十九卷,今皆未見。"《石湖大全集》一百三十六卷明見於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和《宋史》(藝文志),自然是他的全集的應有名目,可惜失傳了,所以連紀昀都看不到了。
范成大的詩、詞、梅譜、菊譜都有單行本問世。他的《吳船錄》、《吳郡志》、《桂海虞衡志》也都各有專書。鮑廷博《知不足齋叢書》收有《石湖紀行三錄》,是一種好版本。《吳船錄》是范成大在一一七七年(宋孝宗淳熙四年)五個月的遊記,寫他自四川到浙江的見聞,內容頗為詳贍,是遊記中的上品。
徐宏祖:《徐霞客遊記》
徐宏祖(一五八六~一六四一),字振之,號霞客,江蘇江陰人。他少年時候,就"特好奇書,喜博覽古今史籍,及輿地志、山海圖經,以及一切衝舉高蹈之跡。每私復經書下潛玩,神栩栩動"。這種神遊名山大川的抱負,早就藏在心中了。
徐宏祖十九歲時候,父親死了。辦完喪事,他"愈復厭棄塵俗,欲問奇於名山大川"。他的母親贊成他出去跑跑,他就出發了。他二十二歲到四十歲間的跑法,和四十三歲後不一樣。四十歲前母親在世,他多少要受"不遠遊,遊必有方"的約束。母親既死,他就大遊特遊起來,從此不計程也不計年,大過他"萬里遐徵"的癮了。
丁文江《徐霞客遊記序》中説:
當明之未,學者病世儒之陋,舍章句而求實學,故顧亭林、王船山、黃梨洲輩,奮然興起,各自成家,遂開有清樸學之門。然霞客先生,生於顧、黃、王諸公之前,而其工作之忠勤,求知之真摯,殆有過之無不及焉,然則先生者,其為樸學之真祖歟?
徐宏祖在亂世中足遍天下以知蒼生,獨往孤行,死而後己,這樣腳踏實地的人,值得我們懷念他。
方苞:《方望溪先生全集》
方苞(一六六八~一七四九),字靈皋,晚號望溪,安徽桐城人。他是清朝進士。四十三歲時候,發生了文字獄,他被牽連。《清史稿》説:
五十年(一七一一),副都御史趙申喬劾編修戴名世所著《南山集》、《孑遺錄)有悖逆語,辭連苞族祖孝標。名世與苞同縣;亦工為古文,苞為序其集,並逮下獄。五十二年(一七一三),獄成,名世坐斬。孝標已前死,戍其子登嶧等。苞及諸與是獄有干連者,皆免罪入旗。聖祖夙知苞文學,大學士李光地亦薦苞,乃召苞直南書房。……六十一年(一七二二),命充武英殿修書總裁。世宗即位,赦苞及其族人入旗者歸原籍。此後他在朝裏做官,後來因為剛正敢言,被人整冤枉,乾隆時-上乃降旨詰責,削侍郎銜,仍命修《三禮義疏》,苞年已將八十,病日深,大學士等代奏,賜侍講銜,許還裏。十四年,卒,年八十二。在學術地位上:
苞為學宗程、朱,尤究心《春秋》、《三禮》,篤於倫紀。既家居,建宗詞,定祭禮,設義田。其為文,自唐、宋諸大家上通《太史公書》,務以扶道教、稗風化為任。尤嚴子義法,為古文正宗,號"桐城派"。"桐城派"的文章,遊記每被人忽視,我特別提出來,做為樣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