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場電磁干擾形式選擇上,本手冊主張採用對某一特定頻率或信道所進行的瞄準式干擾,而不主張同時干擾一個較寬頻帶的阻塞式干擾,因為後者對已方的電磁通訊和電子支援措施也會產生影響——
摘自1993年美國陸軍《電子戰手冊》
1月5日,溏沽前線
海已經看不見了,戰線在一夜之間後退了15公里。
在凌晨的天光下,雪原呈現一種寒冷的暗藍色。在遠方的各個方向上,被擊中的目標冒出一道道黑色的煙柱,幾乎無風,這些煙柱筆直地向高空升去,好象是連接天地的一條條細長的黑紗。順著這些煙柱向上看,林雲吃了一驚:剛剛顯現晨光的天空被一團巨大的白色亂麻充塞著,這紛亂的白色線條彷彿是一個精神錯亂的巨人瘋狂地劃在天上的。那是混雜在一起的殲擊機的航跡,是中國空軍和北約空軍為爭奪制空權所進行的一夜激戰留下的。
來自空中和海上的精確打擊也持續了一夜,在一位非專業人士看來,打擊似乎並不密集,爆炸聲每隔幾秒鐘甚至幾分鐘才響一次,但林雲知道,每一次爆炸都意味著一個重要目標被擊中,幾乎不會打空。這一聲聲爆炸,彷彿是昨夜這篇黑色文章中的一個個閃光的標點符號。當凌晨到來時,林雲不知道防線還剩下多少力量,甚至不知道防線是否還存在。
林雲所在的電子對抗排是在半夜被毀滅的,當時這個排所在的位置上落下了六顆激光制導炸彈。林雲佼幸逃生在那輛裝載干擾機的86式裝甲車還在燃燒,這個排的其它電子戰車輛現在都變成散落在周圍雪地上了一堆堆黑色金屬塊。林雲所在的彈坑中的餘熱正在散去,她感到了寒冷。她用手撐著坐直身,右手觸到了一團粘糊糊的冰冷綿軟的東西,看去象一個粘滿了黑色彈灰的泥團。她突然意識到那是一塊殘肉,她不知道它屬於身體的哪一部分,更不知道屬於哪個人。在昨夜的那次致命打擊中,陣亡了一名中尉,兩名少尉和八名戰士。林雲嘔吐起來,但除了酸水什麼也沒吐出來。她拚命地把雙手在雪裡擦,想把手上的血跡擦掉,但那黑紅色的血跡在寒冷中很低快在手上凝固,還是那麼醒目。
令人窒息的死寂已持續了半個小時,這意味著新一輪的地面進攻就要開始了。林雲擰大了別在左肩上的對講機的音量,但傳出的只有沙沙的噪音。突然,有幾句模糊的話語傳了出來,彷彿是大霧中朦朧飛過的幾隻鳥兒。
“……06觀察站報告,1437陣地正面,M1A2三十七輛,平均間隔六十米;布萊德雷運兵車四十一輛,距M1A2攻擊前鋒500米;M1A2二十四輛,勒克萊爾八輛,正在向1633陣地側翼迂迴,已越過同1437的接合部,1437,1633,1752,準備接敵!”
林雲剋制住因寒冷和恐懼引起的顫抖,使地平線在望遠鏡視野中穩定下來,看到了天邊出現的一團團模糊的雪霧,給地平線鑲上了一道毛絨絨的鑲邊。
這時林雲聽到了身後傳來的發動機的轟鳴聲,一排90式和2000式坦克越過她的位置衝向敵人,在後面,更多的中國坦克正在越過高速公路的路基。林雲又聽到了另一種轟鳴聲,敵人的攻擊直升機群在前方的天空中出現,它們隊形整齊,在黎明慘白的天空中形成一片黑色的點陣。林雲周圍坦克的發煙管啟動了,隨著一陣低沉的爆破聲,陣地籠罩在一片白色的煙霧中。透過白霧的縫隙,林雲看到中國的直升機群正從頭頂掠過,她分辯出幾架Z10和“小羚羊”。
坦克上的125毫米炮急風驟雨般地響了起來,白霧變成了瘋狂閃爍的粉紅色光幕。幾乎與此同時,第一批敵人的炮彈落了下來,白霧中粉紅色的光芒被爆炸產生的刺眼藍白色閃電所代替。林雲伏在彈坑的底部,她感到身下的大地在密集的巨響中象一張振動的鼓皮,身邊的泥土和小石塊被震得飛起好高,落滿了她的後背。在這爆炸聲中,還可隱約聽到反坦克導彈發射時的嘶鳴聲。林雲感到整個宇宙都在這撕人心肺的巨響中化為碎片,並向無限深處墜落……就在她的神經幾乎崩潰時,這場坦克戰結束了,它只持續了約三十秒鐘。
當白霧和濃煙散去時,林雲看到面前的雪地上散佈著被擊中的中國坦克,燃起一堆堆裹著黑煙的熊熊大火;她舉目望去,不用望遠鏡也能看到,遠方同樣有一大片被擊毀的北約坦克,它們看上去是雪原上一個個冒出濃煙的黑點。但更多的敵人坦克正越過那一片殘骸衝過來,它們裹在由履帶攪起的一團團雪霧中,艾布拉姆斯那兇猛的扁寬前部不時從雪霧中露出來,彷彿是一頭頭從海浪中衝出的惡龜,滑膛炮炮口的閃光不時亮起,好象惡龜閃亮的眼睛……低空中,直升機的混戰仍在繼續,林雲看到一架阿帕奇在不遠的半空爆炸,一架Z10拖著漏出的燃料,搖晃著掠過她的頭頂,在幾十米之外墜地,炸成了一團火球。近距空空導彈的尾跡,在低空拉出了無數條平行的白線……
林雲聽到咣地一聲響,她轉身一看,不遠處一輛被擊中後冒出濃煙的90式坦克後部的底門打開了,沒看到人出來,只見門下方垂下一支手。林雲從彈坑中躍出,衝到那輛坦克後面抓住那支手向外拉,車內響起一聲沉悶的爆炸,一股灼熱的汽浪把林雲向後衝了幾步遠,她的手上抓住了一團粘軟的很燙的東西,那是從坦克手的手上拉脫的一團燒熟的皮膚。林雲抬頭看到一股火焰從底門中噴出,她通過底門,看到車內已成了一座小型的煉獄,在那暗紅色的透明的火焰中,坦克手一動不動的身影清晰可見,象在水中一樣波動著。
林雲又聽到兩聲尖嘯,這是她左前方的一個導彈班把最後的兩枚反坦克導彈發射出去,其中一枚有線制導的紅纓導彈成功地擊毀了一輛艾布拉姆斯,另一枚無線制導的導彈則被幹擾,向斜上方衝去,失去了目標。這時,那個導彈班的6個人撤出掩體向林雲所在的彈坑跑來,一架科曼奇直升機向他們俯衝下來,它那稜角分明的機體看上去象一隻兇猛的鱷魚。一長排機槍子彈打在雪地上,擊起的雪和土如同一道突然立起又很快倒下的柵欄,這柵欄從那隻小小的隊伍中穿過,擊倒了其中的四個人,只有一名中尉和一名戰士到達了彈坑。這時林雲才注意那名中尉戴著坦克防震帽,可能來自一輛已被擊毀的坦克。他們每人手中都拿著一管反坦克火箭筒。跳進彈坑後,中尉首先向距他們最近的一輛敵坦克射擊,擊中了那輛M1A2的正面,誘發了它的反應裝甲,火箭彈和反應裝甲的爆炸聲混在一起,聽起來很怪異。坦克衝出了爆炸的煙霧,反應裝甲的殘片掛在它前面,象一件破爛的衣衫。那名年輕的戰士繼續對著它瞄準,他手中的火箭筒隨著坦克的起伏而抖動,一直沒有把握擊發。當距他們只有四五十米的坦克衝進一個低窪地時,那名戰士只能站到彈坑的邊緣向斜下方瞄準,他手中的火箭筒與那輛艾布拉姆斯的120毫米炮同時響了,坦克的炮手情急之中發射的是一發不會爆炸的貧鈾穿甲彈,初速每秒1800米的炮彈擊中了那個戰士,把他上半身打成了一團飛濺的血花!林雲感覺到細碎的血肉有力地打在她鋼盔上,噼啪作響,她睜開眼睛,看到就在她眼前的彈坑邊緣,那名戰士的兩條腿如同兩根黑色的樹樁,無聲地滾落到彈坑底部她的腳下,他身體的被粉碎的其它部分,在雪地上濺出了一大片放射狀的紅色斑點。火箭擊中了艾布拉姆斯,聚能爆炸的熱流切穿了它的裝甲,車體冒出了濃煙。但那個鋼鐵怪獸仍拖著濃煙向他們衝來,直衝到距他們20米左右才在車體內的一聲爆炸中停了下來,那聲爆炸把它炮塔的頂蓋高高掀了上去。
緊接著,北約的坦克陣線從他們周圍通過,地皮在覆帶沉重的撞擊下微微顫抖。但這些坦克對他們倆所在的彈坑並沒有加以理會。當第一波的坦克衝過去後,中尉一把拉住林雲的手,拉著她躍出彈坑,來到一輛已佈滿彈痕的吉普車旁。在二百多米遠處,第二裝甲攻擊波正快速衝過來。
“躺下裝死!”中尉說。林雲於是躺到了吉普車的輪子邊,閉上雙眼,“睜開眼更像!”中尉又說,並在她臉上抹了一把不知是誰的血。他也躺下,與林雲成直角,頭緊挨著林雲的頭,他的鋼盔滾到了一邊,粗硬的頭髮扎著林雲的太陽穴。林雲大睜著雙眼,看著幾乎被濃煙吞沒的天空。
兩三分鐘後,一輛半覆帶式布萊德雷運兵車在距他們十幾米處停下來,從車上跳下幾名身穿藍白相間雪地迷彩服的美軍士兵,他們中大部分平端著槍成散兵線向前去了,只有一個朝這輛吉普走來。林雲看到兩隻粘滿雪塵的傘兵靴踏到了緊靠她臉的地方,她能清楚地看到插在傘兵靴上的匕首刀柄上82空降師的標誌。那個美國人伏身看她,他們的目光相遇了,林雲盡最大努力使自已的目光呆滯無神,面對著那雙透出的驚愕的藍色瞳仁。
“Oh,god!”
林雲聽到了一聲驚歎,不知是驚歎這名肩上有一顆校星的姑娘的美麗,還是她那滿臉血汙的慘相,也許兩者都有。他接著伸手解她領口的衣釦,林雲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把手向腰間的手槍移動了幾釐米,但這個美國人只是扯下了她脖子上的標誌牌。
他們等的時間比預想的長,敵人的坦克和裝甲車源源不斷地從他們兩旁轟鳴著通過,林雲感到自己的身體在雪地上都快凍僵了,她這時竟想起了一首蘇聯軍隊詩歌中的兩句:“士兵躺在雪地上,就象躺在天鵝絨上一樣。”,她得到博士學位的那天,曾把這兩句詩寫到日記上,那也是一個雪夜,那夜的雪也真象天鵝絨,第二天她就報名參軍了。
一縱隊的日本陸上自衛隊坦克開過來,在周圍散成一大片停下。幾名軍官從車上下來,會聚在坦克圍成的一片空地上。召集他們的是一名裝甲兵上校,他是日本新新人類的典型形象,身材高挑晰長,面容白淨漂亮,他的話音很有穿透力,在這發動機的噪音中都能聽得很清楚。
“怎麼象蝸牛一樣?為什麼不走高速公路?!”他質問周圍的裝甲部隊軍官。
“巖田君,路堵了!”其中一名少校無可奈何地指了指高速公路,由於戰線已經前移,這裡的火力稀少了,大群的難民從他們的藏身之處走出來,湧上了高速公路,公路上很快塞滿了民用車輛和人流。在那裡幾十名日軍士兵沖天鳴槍,試圖清出一條路來,但無濟於事。林雲又聽到巖田上校的聲音:
“我們這支部隊的前身,是二戰中在這塊土地上屢建奇功的板垣師團,那些前輩們要是活過來,也會讓你們這付樣子氣回墳墓裡去!”
他一手按住領口的喉頭送話器,另一支手一揮:“全縱隊注意,都跟著103車!”說完,他跳上那輛坦克,坦克發動機轟鳴起來,排氣口噴出的黑煙吹動著林雲的頭髮,這輛日製90型坦克一躍而起,衝上路基。這時,路上站著一群剛從一輛不能動彈的大客車上下來的幼兒園的娃娃,有三四十個。保育員姑娘站在衝來的坦克和孩子之間揮動著雙臂,但那輛坦克沒有絲毫猶豫,撞倒了保育員,衝進那群嚇呆了的娃娃們中間。林雲用眼睛的餘光看到,一個個幼兒的小身軀在雪地和坦克履帶之間迸放出一朵朵血花,如同在雪白的檯布上壓碎了一個個西紅柿……
在這一縱隊的日本坦克通過以後,林雲和中尉的周圍空曠起來。他們跳上吉普車,中尉開著車,沿著早已看好的路飛快駛去。他們身後響起了衝鋒槍的射擊聲,子彈從頭頂飛過,其中一顆打碎了一個後視鏡。吉普車急拐進了一個燃燒著的居民點,敵人沒有追過來。
“少校,你是博士,是嗎?“中尉開著車問。
“你在哪兒認識的我?”
“我見過你和十號首長的兒子在一起。”
沉默了一會兒,中尉又說:“現在,他的兒子可是世界上離戰爭最遠的人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要知道……”
“沒什麼意思,說說而已。”中尉淡淡地說,他們的心思都不在這個話題上,他們都在想著還抱有的那一線希望。
但願整個戰線只有這一處被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