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太濃了,濃得稠稠勃栽,連呼吸都有點急迫。
今天暫換一個方向,去加沙地帶。
這是目前世界上最敏感的地區,一到關口就感到氣氛遠比約旦河西岸和戈蘭高地緊張。
迎面是一個架勢很大的藍灰色關卡,以色列士兵荷槍實彈地站了三個層次。頭頂崗樓上的機槍,正對準路口。遠遠望進去,經過一個隔離空間,前面便是巴勒斯坦的關片。
這裏要查驗護照,但誰都知道,護照上一旦出現了以色列的簽證,以後再要進阿拉伯的其他國家就困難了。因此,前幾天從埃及進關的時候用的是集體臨時簽證,但那份簽證今天並沒有帶在身邊,於是我們這幫人究競是怎麼進人以色列的,都成了疑問。更麻煩的是,幾輛吉普車無牌照行駛的問題在這裏也混不過去了。
有一輛警車朝我們的車隊駛來,警車.七坐着一位胖胖的以色列警官,看派頭,級別不低。他不下車,只是看着圍上去的我們幾個人一個勁少L搖頭:“你們,居然連什麼文件也沒有?役有簽證,沒有車牌,沒有通行許可?"他大概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車隊,聳聳肩,不再説什麼,只讓我們自己得出結論。
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打電話找中國駐巴勒斯坦力事處。不多久,常毅參贊和他的夫人潘德琴女士就開着車來到了關口,幾經交涉,以色列警官終於同意我們幾個人坐着力亭處的外交公務車進去。
車子駛過巴勒斯坦關日.倒不必再停下檢查.我們向憨厚的士兵們招了招手,他們咧嘴一笑,就過去了。加沙地區的景象,與傑里科差不多。我們先到一個難民營,難民主要是一九六七年戰爭中失去家園的各地阿拉伯人,由於已經過了三l一多年,現在也已形成了一個杜區。滿眼是無數赤着腳向我奔來的天真孩子,按阿拉伯人的生育慣例,逃難過來的已是他們祖父一代了。生活一看就知道非常貧困,但據巴勒斯坦電視台的朋友説,與三十年前相比,已經發生很大變化。
我問,這麼大的難民區是由什麼樣的機構管理的?他們説,是居民委員會。
我再問,居民委員會上面是什麼機構?
他們指了指街口説:他。
我一看街口,是阿拉法特的巨幅畫像。
加沙地區被以色列包圍着,阿拉伯人進出很不容易;但在以色列看來,他們整個國家都被阿拉伯世界包圍着。更讓我驚奇的是,居然還有一羣固執的猶太人在加沙地區住着,決不搬走,但洲門只能用鐵絲網把自己圍住。這就構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包圍網,你包圍我.我包圍你,你深人我,我深人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斷,離不開,扯不清。
雙方都有一筆冤屈賬,互相都有幾把殺**手鋼。就像兩位搬不了家的鄰居,把傷疤結在一起了。
很想去看看加沙境內的猶太人居住點,卻有鐵絲網、崗樓、探照燈包圍着。我們想走近一點,阿拉伯朋友説,這已經是最近了,再近他們就會射擊。其實,每一個定居點裏只住了十幾個猶太人,保衞的軍警數量與他們差不多。他們在定居點裏也沒有像樣的營生,艱難又危險,卻堅持多年,來表示他們的領土觀念。
我站在路邊看着這一圈圈互相包圍的網,覺得這是人類困境的縮影。
事情開始時可能各有是非,時間一長早己煙霧茫茫。如果請一些外來的調解者來裁判歷史曲直,其實也有點冒險,因為這樣會使雙方建立起自己的訴説系統,倒把本該遺忘的恩怨重新整理強化了。
我在這裏與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兩方的朋友都作了深入的交談,漸漸產生了一個想法:他們都應該多一點遺忘,讓往事如煙,然後擱置情緒,用現代政治智慧設計出最理性的方略。
和睦太好,很是礙事。
歷史有很多層次,有良知的歷史學家要告訴人們的,是真正不該遺忘的那些內容。但在很多時候,歷史也會被人利用,成為混淆主次、增添仇恨的工具,因此應該警惕。
幾個文明古國的現代步履艱難,其中一個原因便是歷史負擔太重,玩弄歷史的人太多。
只有把該遺忘的遺忘了,歷史.才會從細密的皺紋裏擺脱出來,回覆自己剛健的輪廓。
可惜直至今天,很多歷史只喜歡做皺紋裏的文章。為了加深對這一個間題的思考,決定明天去參又卿鹹西的大.屠殺紀念館。那裏,供奉着全人類共同確認的一些原則.因此可以讓我們體驗,歷史的哪些部位才不該遺忘。
一九九九午十月三十日,以色列加沙地區,夜宿那路撒冷R任~訪sance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