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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痕

    一

    過去的王府,過去的貴族、財閥的宅邸,戰後成為寓所,這在熱海尤為多見。

    椿屋過去也曾是王府的別邸。那位天皇的弟弟曾是海軍元帥。

    “那裏,不太像寓所的房屋前面,正對着這兒,有兩個寓所的牌子吧……”

    麻子的父親在距椿屋不遠的地方,指着車窗外面説。

    “這邊的寓所是過去的王府,那邊的寓所是過去的侯爵公府……聽説也是一位從皇族降為臣下的侯爵,在戰爭中腳負了傷,現在作為戰犯受着繁重勞動的刑罰。”

    在椿屋門前下了車,父親稍稍站了一會兒,環視了一下四周。

    “我過去常在這條路上散步,從這門縫能窺視王府。不能進到裏面,門總是關着的。”

    這條路是去往來之宮和梅園的,還通往十國山。

    右邊的小山沉浸在黃昏中。黑黝黝的小松樹林裏升起白色的蒸氣。灰濛濛的暮色中似乎只有這蒸氣在動。

    “這座山上有藤島財閥本家的別墅。想不到裏面有房屋吧。建築物完全隱蔽在山裏,從任何地方也看不到。”父親説。

    “聽説到房屋去還要通過一條隧道……據説那隧道安着厚厚的鐵門。在戰爭中啊……大概怕暴動吧。”

    這條路也通往半山腰,椿屋在山麓依山而建。主樓從路上看是二層,從庭院看是三層。

    “田園房屋肅靜,已經訂好了田園房屋。”

    寓所的管家説着,引領他們離開了庭院的石板路。

    “那花,是什麼花?”麻子停住了腳步。

    “是櫻花吧。”管家答道。

    “櫻花?寒櫻?……都不對啊。”

    “唉,寒櫻,今年是1月末開的,已經落光了。”

    “爸爸,是什麼櫻花?”

    麻子看見花的時候,父親也在想。

    “什麼花呢?一時想不起來了。還是屬於寒櫻的一種吧。”

    “噢,這種櫻花,先長葉子,後開花呢。”管家説。

    “花朵向下,開得有點蔫。”

    “是嗎?……有些像海棠啊。”

    正如麻子所説,這種櫻花,花朵略帶紅色,花簇柔軟,先長葉後開花,都讓人感到頗似海棠。

    2月初的晚陰天氣中,雜夾在花朵中的新葉的嫩綠,十分惹人憐愛。

    “哎呀,水池裏有鴨子呢。”麻子覺得很新奇。

    “相鄰的伊賀侯爵家的水池裏,我曾見過有墨西哥野鴨子。現在不知怎麼樣了。”父親説。

    櫻花在池水的對面開放着。

    還有一個像是半面浮在池水上的獨房。這是茶室。

    管家説,這茶室是財閥成田過去當男爵時建的。

    “如果沒進客人的話,真想看一看呢。”父親説。

    麻子的父親水原常男作為一位建築家,戰後,過去的富貴之家變成旅館或飯館的,他都帶着相當的興趣和感慨去觀看。

    在逗子,就連天皇的弟弟的家也變成了旅館;在小田原,就連藩閥和軍閥的元老山縣公的別墅也變成了旅館。

    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

    但是,由於原來都是住宅結構,變成旅館和餐館,有的地方有些不合適,不方便,水原曾經接受過關於房屋改造的洽談。

    即使椿屋,正房外加田園房屋和茶室,也僅能容納八對客人,但是庭園卻很寬敞。

    麻子對田園房屋那帶有温泉間的客廳感到很新奇。

    “真靜啊。就像到了農家,既肅靜又親切……”

    “是啊。沒搞什麼裝飾,乾淨利落。”

    這是把農家房屋移來後改建的,毫無故弄玄虛的痕跡。

    “給人以自然平和的感覺……”麻子環視着房屋説,“喲,橫楣上也沒有什麼裝飾啊。”

    八張“榻榻米”的房間和六張“榻榻米”的房間用木門隔開,木門上鑲着高約二尺的拉門。

    南面和西面的一半是齊腰高的紙隔扇,沒有安裝玻璃。

    拉門和天花板裸露的木頭全都塗着淺黑色。一百瓦的電燈也顯得有些暗,也許是由於這顏色的關係吧。只有壁龕的立柱和壁龕板的顏色有所不同。

    “榻榻米”的席面使用的也是粗料,也許是故意這樣的吧。

    水原換上和式棉袍走到庭園去看茶室。麻子沒有換衣服的時間。

    那個獨房有一個六張“榻榻米”的房間和一個四張半“榻榻米”的茶室,洗茶器處是廚房,還設有浴室。

    “這裏能住啊。”

    水原説着走到外面,一直往前走,站在橋上仰望正房。那是一座洋房。

    房屋和庭院與水原昔日曾經窺視的王府全然不同。

    庭院邊緣平地上有一個狗窩和一條漂亮的狗。

    “啊,多好的秋田犬啊。”

    水原走到狗的前面撫摸着狗的頭。

    大大的狗抬起前爪抱住了水原的腰。這似乎是這條狗的習慣。

    狗的毛色是淺黃色的,而豎起的耳朵和捲起的尾巴顏色稍濃些,略呈茶色。水原握着狗的耳朵,抱着它的鬆軟的脖子,感到一種活生生的美流入心田。

    水原想説,這雜亂無章令人不悦的臨時建築充斥的熱海街,真配不上這條秋田犬。

    “春天來時的芳香,瑞香花……已經開了呀。”麻子説,她的口氣裏好像藴含着那是幸福的芳香似的,“那邊的紅梅下面,南天竹出新芽了,葉是紅色的呢。八重紅梅開得晚吧?”

    “是啊。白梅大體已經落了。”

    “像絆桃似的,是真正的紅梅色呢。”

    經常被束縛在家中的女人,感到從家中解放出來進行一次小小的旅行是很快活舒暢的。家裏人一起出來也很放心,這對女人來説似乎是滿好的。

    水原曾經見過妻子是這樣,女兒麻子似乎也是這樣。

    麻子在一棵小樹上發現了一個檸檬果,也説:“呀,多可愛呀。”説着,還輕輕地摸了摸。

    檸檬果只有一個,又小又青。

    “我以前到相鄰的伊賀侯爵的庭園去的時候,正是金合歡花盛開的季節。是幾月呢?一進到庭園裏,見到白孔雀在草坪上漫步,水池邊上有兩三隻墨西哥野鴨。那野鴨怕冷,好像無精打采似的。所以冬天還是飛走了吧。雖説是水池,也是露天浴池,是温泉呢。裏面養着天使魚。那時候熱帶魚很流行,連百貨店也賣。侯爵試着在温泉飼養,居然完全成功了。魚長得很大。金合歡花現在並不稀奇了,可我是在侯爵家第一次見到呢。侯爵有那種雅興。寬闊的浴池裏,各種各樣的熱帶小鳥飛來飛去。”

    “嗬!”

    “對熱帶感興趣啊。浴池的沖洗身體的地方,滿鋪着亞馬遜河的石頭。是特意運來的。”

    父親一邊説着一邊向侯爵宅邸走去。

    麻子詫異地説:“亞馬遜河?”

    “是的,巴西的河。紅石頭。一下到池裏,就像要被熱帶鳥的鳥糞蒙上似的。靠近一面牆壁,栽種着一大排熱帶植物,青翠欲滴,還有花。浴池裏面,面向庭園的一方,從上到下全是玻璃,雖然不透明,但也明亮耀眼。我們這些性格內向的日本人,也不能羞怯地慢騰騰地進去了。是一個天棚很高的大廳。還放有椅子。噢,在裸體運動或自由躺卧之餘,進入浴池稍稍休息一下。從一開始就和靦腆害羞地蜷縮在浴池裏的做法是完全不同的。”

    在椿屋主體建築的右側,白色的侯爵宅邸黃昏殘照般浮現眼前。

    “以前是更新鮮的白色啊。由於曾經成為空襲的目標而轟動一時。因為從遠處看很顯眼。總之,其建築風格是孑然突兀,旁若無人,好像是小暴君或大叛逆者的建築似的。據説,侯爵從西洋一回來,就把這個宅邸的庭園樹木全部拔掉,把庭園石全部挖出,全都搞成草坪。雖然上一代主人也許並不是傾心風雅,然而侯爵卻把日本風情的庭園變成了西洋風格的樣式。房屋也毫不留戀地毀掉了。侯爵似乎是要在熱海的別墅建立熱帶風情的生活。室內温度終年華氏七十度——據説華氏七十度最好——為此,把温泉的熱水向地板下和牆壁裏流通之後,牆壁出現裂縫,壞了。建築材料研究得不夠啊。但是,我去的時候,一到屋裏,悶熱悶熱的,很不好受。”

    “有華氏七十度?”

    “啊——也許有吧。據説,即使是在隆冬,侯爵也只穿一件襯衣,向打字員口述原稿。兩個打字員是從美國來的第二代美籍日本人。論文是用英語口述,寄給外國的學會會報的。”

    “噢——是學者?”

    “是動物學學者啊。有時到熱帶去獵取猛獸呢。還乘輕型飛機訪問過埃及。他是離開日本的貴族啊,在外國的知名度比在日本還高。是一個在狹窄而潮濕的日本不能居住的人吧。這個熱帶風情的宅邸,也是對日本風土的反叛……”水原停了停,説,“當然是衰敗了。”

    他仰望着屋頂呈圓形塔尖般的房屋。

    “我去的時候,一隻蜂鳥還活着呢。原來是兩隻,有一隻死了……”

    “是翅膀扇動極快,快得幾乎看不見的那種小鳥吧?”

    “是的。”

    椿屋的照明燈亮了,從上面照射着庭園。

    水原就此返了回來,邊走邊説:“二樓的寢室也讓我看了。漂亮的牀和各種各樣的化妝品都令人吃驚,但更令人吃驚的還是鞋啊。拉開牀旁邊的簾兒,裏面是鞋架。兩側的架兒上,擺着四五十雙夫人的鞋。夫人也是在美國長大的第二代美籍日本人,完全是美國的生活方式。寢室也和浴室一樣,是日本人所想象不到的。半月形的大大的窗户,是一整塊玻璃。真是既明亮又華麗……”

    他説到這裏止住話頭,又説起美國風格的廚房和洗衣場所。

    他們從茶室前面走過,又走過水池的小橋。

    “啊——想起來了。沒錯兒,那櫻花,叫做紅寒櫻。”

    水原笑了。

    二

    “我給您搓背吧。我已經多少年沒給爸爸搓背了呢……”麻子説。她正洗着自己的前胸。

    父親枕着澡盆邊沿,身子泡在水裏。

    “嗯,是啊。你小的時候,連腳趾縫都給你洗,你還記得嗎?”

    “記得的。那時我也不小了。”

    父親閉着眼睛説:“我現在正在考慮,想給你建一座房子。”

    “哎唷,我的房子?……”

    “是的。”

    “我的房子,和誰一起住的房子?……是我一個人住的嗎?”

    麻子洗着身子,似乎説得很輕鬆,而父親的思路卻被打斷了。

    因而,父親也開玩笑似的説:“想在一起住的人,還沒有嗎?”

    “沒有啊。”

    女兒忽然看着父親。

    “嗯——你一個人往也可以。不住也可以。作為你的房子放着,那是很好辦的。爸爸是建築家。哪怕是小房子,想把它作為像遺囑那樣的名作留給女兒。”

    “遺囑那樣的房子?”女兒指問道,並連連搖頭,“討厭那樣的……”

    她進到澡盆裏,説:“我冷了。”

    “沒關係的。正如我平時説的,不能如意的人間萬事中,沒有像建築這樣更不自由的藝術。場所、材料、用途、大小、經費、房主的隨意要求,而且還要有木匠、泥瓦匠、傢俱匠人的手……像伊賀侯爵那樣任意而為的房屋,我可能一座也沒建過。所謂遺囑那樣的東西,也就是按自己的想法所建的房屋的意思。搞建築,第一次按自己的想法……這是少有的。”

    父親為女兒裸體的美而驚歎。

    一瞬間,父親想起了寓所庭院的秋田犬。雖然把自己的女兒和狗聯繫在一起不太好,但卻都是有生命的東西身體的美。當然,女兒的美是秋田犬所無法比擬的。

    秋田犬被拴在狗窩裏,動物不能建造房屋。鳥能建巢,但比人類的建築自然。不要破壞和醜化自然。熱海街市的建築是醜化自然的標本吧。似乎已經無可挽救了。正如科學的進步增加了人類的悲慘一樣,現代建築增加了人類的幸福了嗎?這是值得懷疑的。這種懷疑,對水原來説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同時,當今的建築能否像往昔的建築那樣作為一種美留給後世,世界建築家心中也持有懷疑。

    但是,水原驚歎於女兒的裸體,這一美麗的人體是否居住在與之相稱的美麗的房屋之中呢?這種懷疑倏然而生。同時,自己也為這種懷疑而驚訝。

    作為建築家,似乎已經忘記了身邊美的東西,所愛的東西。

    即使水原本身也被燒得無家可歸,居住在臨時敷衍的房子裏。

    毋庸置疑,與女兒美麗的身體相稱的衣服、相稱的房屋,人類終究是製作不出來的吧。像動物那樣赤身裸體地在野外生存,那是神創造出來的美。建築的新的思考,某些方面的出發點也許時常源於此處。

    總之,建築家水原已經有幾年沒有和麻子一起洗澡了,現在考慮為美麗的女兒建造生活、起居舒適的房屋,飽含着父親的感情和愛。這房屋,麻子和誰在一起住,父親並沒有想。

    但是,和女兒在窄小的家庭浴池裏,總覺得有些不方便。父親在避開自己的身子的同時,產生了自己青春已逝的想法,像遺囑這樣的話,也是從這種想法中脱口而出的吧。

    父親先從浴池出來回到房間,見到桌子上有一小枝瑞香。這是女兒折來的。

    剛才,父親以為女兒一定會歡跳起來,但其實自己也是有點奇怪的。

    二樓的客人輕輕地唱着新內派“淨琉璃”《尾上伊太八》。三絃琴很好。所攜藝妓似乎不太年輕。

    麻子從浴池出來,面對着鏡子,父親對女兒化妝的姿勢也感到很新奇。

    “爸爸。”女兒從鏡子裏呼喚道,“爸爸對我説的,是什麼意思?”

    “哎?——”

    “爸爸對我説了些什麼,就帶我到這裏來了吧。我很不安。”

    父親默不作聲。

    “爸爸説的像遺囑那樣的房子,建幾座?兩座?三座?”

    “什麼?……”

    “如果為我和姐姐的話,那就是兩座,可是京都還有一個妹妹吧。”

    父親皺起了眉頭。

    女招待送來了可口的晚餐。

    麻子回到火盆旁,趁擺放菜餚的時候,低頭擺弄着瑞香。瑞香是短筒狀的花,外側粉紅中略帶紫色,那花的內側呈淡淡的粉紅色。這情景,父親也見到了。

    三

    晴朗的早晨,錦浦方向的大海閃閃發光。

    “半夜裏秋田犬叫了,你知道嗎?”父親説。

    “不知道。”女兒洗過澡,坐在鏡子前。

    “真不愧為秋田犬,聲音渾厚有力……”

    “是嗎?”

    父親又提起伊賀侯爵的話頭,説:“相鄰的侯爵曾經是貴族,其特殊待遇戰前就停止了。曾幾何時,驕奢淫逸,真有傷貴族的體面。但是,他想反正爵位和財產都要因戰敗而被廢棄和沒收,便為所欲為地把家產全部揮霍掉,現在好像有點後悔。”

    水原以前去看侯爵宅邸的時候,曾經被茶室式建築和茶室所吸引,不由回想起自己那時的年齡,而現在又住在相鄰的侯爵公府,便聯想起伊賀侯爵的過去和自己的生活方式來。

    建築家也遭受了原子彈爆炸、氫彈爆炸破壞下的命運。

    “拋離這個家,拋離那個家。”

    這一佛家語,此時在水原的頭腦中反覆出現。

    水原他們走出椿屋,到街上散過步之後,乘上了去元箱根的遊覽大轎車。

    越過十國山,到達箱根山,見到了蘆湖。雙子山、駒嶽、神山上還存有白雪。

    從箱根街市去往箱根神社,在小杉樹林裏走着。水原對山中旅館的管家説:“這一帶的梅花已經開了吧?”

    “還沒有開。這裏和熱海的温度差華氏十度左右。”管家答道。

    所説的山中旅館,是藤島財閥本家的別墅。

    宅第門口,有僕從候主處,有車庫和遊艇停放處。

    但是,他們被領進的房間卻出乎意料的簡陋。

    “真是山中小屋啊。是職員的宿舍吧。”水原説着,伸進被爐。

    只有紙拉窗,沒有玻璃窗,窗外有窄廊。入口和相連的房間是用新杉板門隔開的,原來大概是紙糊的拉門吧。

    到客廳去用茶,見到客廳好像是新建的樣子。一問女招待,才知道過去這裏曾經是西洋式建築,去年3月失火燒掉了。於是,水原理解了。

    藤島家的人們的夢痕被燒掉了。

    他們在觀賞數萬坪的庭園。

    過了石楠田園,有一個茶室。前面是一片寬闊的杜鵑花花園。

    穿過杉樹林,走到稍稍高起的草坪,傘狀的杉樹下面放有長椅,有一個寫着“一棵杉”字樣的標牌。

    領路的管家用手指着湖岸的方向,説:“那是四棵杉,草坪是羽毛球的球場。”

    “哎喲!姐姐?”

    麻子低聲喊叫似的説,為壓低聲音忙去捂嘴,手抬到了胸前。

    “不要喊,看着。”

    父親低低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在並排四棵杉樹的下面的長椅上,百子正緊緊依偎在少年的肩頭,凝神望着湖水。

    之後,水原被引領着觀看了獨房和田園房屋,但卻靜不下心來了。

    田園房屋標牌上寫着“六百年前飛彈高山之家”,英語寫着“七百年”。

    “對外國人,還有一百年的虛數呢。”水原笑了,要看一看。

    “據説在這裏的田園房屋,藤島先生能向顧客提供真正的農家菜餚。”管家説。

    據説連馬廄板上的馬糞也沒有弄掉,原封不動地移來了,房屋也保持着原樣。

    但是,房蓋大多都壞了,從露天處能看見神山的雪。水原感到有些冷。麻子也臉色蒼白。

    這一夜,兩人話語很少。

    父親想,百子可能是避開湯河原和熱海,越過箱根的温泉場,來到這冬季顧客很少的深山旅館的。

    百子和麻子不是同母所生,長得不太像,所以旅館沒有注意到兩人是姐妹吧。

    父親昨天出門時説到熱海去,百子也沒有料到他們會來到箱根深處。

    百子從後面擁抱着男少年。少年沒有擁抱百子。

    “你哭什麼!”少年沉鬱地説。

    百子也倦怠地説:“沒哭啊。”

    “眼淚都落到我的脖子上了。”

    “是嗎?因為你太可愛了。”

    少年要轉動一下身子,動了一下。

    “不,不要動……”百子小聲説了一句,望着牡丹色的窗簾。

    百子和少年的房間與父親和麻子的房間分隔在門xx交款台的右面和左面。這裏把日本式房間稍稍洋化了一些,房間裏放着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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