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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集 可怜白发生

    第五十五集可怜白发生

    第一章我爱她

    三鞭道人来了。

    至少,是快来了。

    可是无情,还有追命,马上感觉到有一个人来了。

    这个人还没有到,香味,忽然变了。

    变淡了。

    血腥味忽然也变了。

    变浓了。

    香味,当然一向是来自仇烈香的身上。

    不知怎的,这女子所在处,就像是一蓬蓝色的勿忘我一起盛开,总是幽香好闻,好像在向人细诉:这就是我,这

    就是我的气味,你不要忘记,你不许忘记,你不可以忘记。

    可是,现在香味忽然变了。

    不知变淡,还是变厉了。

    本来院子里此刻正洋溢着血腥味,现在忽然变浓了,相形之下,香味自然就消淡了些。

    不过,这也不完全是血的腥味,因为是血味少,而腥味较多。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腥味。

    那就像两头异兽,不同种类、形状,但却一样穷凶极恶,而相交配时所发出来的异味:那其实像膻味多于腥味。

    就是那种味道。

    仇烈香蹙起了眉。

    这女子除了眼睛很俏丽之外,笑容更俏更丽,但她的眉毛,尖秀得像两把倔强坚清的黑刀,刀口就向着云鬓。可

    是,现在,她的眉头,就几乎对着眉心打了个结。

    郁结。

    难舒。

    就像两把小刀的刀锷后端的环口,相互扭在一起,我见犹怜。

    追命发现这女子皱了秀眉,忽然,也瞥见无情也皱起了剑眉,陡升起了一种感觉:

    这两人皱眉的时候怎么那么相似呀!

    他发现了这一点,也因而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倩影。

    ──一个梦回率萦的女子。

    一个让他失之我命得之我无此之幸的女子。

    一念及此,也不禁幽幽一叹。

    唉。

    夤夜里,这一声长叹,划过有情人间,掠过无情苍穹,也许,人易逝,梦难醒,荣华富贵一场空,但这一声永恒

    怀念的长叹,依然金石灭寂、此情不忘,哪怕半壁江山,就算万古长空,依然可以天长地久,地久天长。

    这一刻,追命心中浮现他永远追忆的女子:

    小透。

    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

    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

    以及在她孤伶伶坟前开满山坡的小花。

    漫山的小白花,就像满山张着她伶仃的小手。

    招招。

    曳曳。

    ──这一幕永远盛开在追命的伤心深处,深情使伤情的他,早生华发。

    可堪情未忘,可怜白发生!

    追命一直想跟她说一句话:

    可是他从来没有机会对她说过。

    他一直只把话隐藏在心里。

    甚至他想鼓起勇气跟她说的时候,她已不在人间。

    她的死,甚至是为了他。

    他竟然不知道。

    她迄死仍未听到他那句话。

    他那句心里的话。

    他那句他最想说出来的话。

    他酗酒。因为酒醉之后,他可以放声大喊:我爱她!

    他剧战。剧斗之后,他可以抚着伤痛低声呻吟:我想她!

    他狂奔。因为飞奔之际,他可以边走边唱,唱的人睚眦欲裂,唱的歌还是唱不完,唱的歌词只有一句:

    我爱她!!!

    可是,这句话,他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前说过,她死后,他在她坟前说了,可是,她能听得到吗?他甚至怀疑她

    ,一辈子,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一句话。

    可是他一直想说的。

    一直要说的。

    一直在说的。

    ──且不管她听到吗!

    而今,他看到仇烈香和大师兄,忽然让他想起,白小透;还有这种一辈子遗憾没及时对她说出来的话!

    (追命与小透的恋爱故事,请见少年四大名捕[四大名捕斗将军系列]之少年追命。)

    你心里是否有话,要说给自己心爱的人听?

    如果有,赶快说去。

    对自己所爱的人,最应该做的事便是:

    去爱!

    ──一刻也不要犹豫!

    片刻也不要迟缓!

    不知怎的,追命看到烈香,竟想起小透,虽然烈香侠烈,小透秀弱,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两个是性情完全不一样

    的女子。

    可是追命还是从烈香想到了小透。

    还想到了那句话: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三鞭道人要来了。

    他的人未到,气味已变。

    无情看见一点堂前殿的大门打开了。

    一条身影,长长的跨了进来。

    前门是向着前堂,那儿有非常宽敞的院子,缀以假山流水,十分雅致。

    无情看不见有人从那儿进来,然而前殿的门就打开了。

    一条长长长的影子,挂入殿里来。

    一大殿的侧门,是向着后侧院的,也就是无情与烈香相会,给他们私下唤作寻梦园的地方。

    无情从这儿斜睨过去,是可以看到大殿的情形的。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大殿:即是食佛殿,为何完全没有了防守,可以任由刺客驰马来去自如,而他也明白

    ,就算有在食佛殿里把守的子弟,只怕此际已凶多吉少。

    他现在目睹:有一条长长长长长长的影子,跨入大殿。

    大殿香火袅然。

    七星灯光亮。

    殿上供着三尊佛陀。

    忽尔,三座佛像,都着了火。

    燃烧了起来。

    那三尊着了火的佛像,从侧面看去,就像三个入定的高僧,正在引火自焚。

    然后,那道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的影子,又打开了侧门,跨了出来。

    那人像一道影子,多于像一个人。

    或者,他根本原来就不是人。

    而是影子。

    一道暗夜里才伸出魔爪的影子。

    也许,唯一能肯定他不是一道影子的理据是:

    他的味道。

    他的人未到,一种妖兽交尾时的腥膻气息,已充沛了整个院落。

    第二章燃烧的佛陀

    殿堂的佛像在燃烧。

    在烘烘的火光中,一条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的影子,向他们蔓延了过来。

    无情瞳孔收缩。

    他记得哥舒懒残替他看相。

    还替他测字。

    那时就在食佛殿。他见幔前供着三尊大佛,就写下一个佛字。

    哥舒问他要测什么。

    他就回答测近运。

    哥舒懒残端详了他好久,才以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道:

    你就在这五年内,有三次大战,跟佛有关。你的重大战役都是佛战。

    然后他问无情:记住了吗?

    无情虽半信半疑,但他知晓这位世叔座上首席贵宾的来头非浅,便答:记住了。

    见无情这样应答了,哥舒懒残才说下去:另外,如果出外办案,小心跟佛音有关的敌人。

    然后用手去轻拂无情的额角:有没有记住?

    无情心中有点恍惚,答:是。

    哥舒懒残当时再看了看他,目光深刻,欲言又止。

    无情忽然想知道下文和全部,于是就问:我我选了这个字,我是不是很有佛缘呀?

    哥舒这回摇头。

    全不犹豫。

    也没细虑。

    这点令无情有点以外,当时就嘀咕了一句:哦,我与佛没缘么?

    不。哥舒懒残那时是近乎肃然的望着他道:

    你不是没有佛缘,而是你本身就是佛。他语重深长的道,你早生慧根,已种佛相。

    这次无情不服气。

    他知道自己样貌。

    他在镜中照过。

    照出了一脸苍白。

    他在水中映过。

    照出了一团寂寞。

    他在剑锋瞥见。

    照出了一阵寒意。

    他几乎打碎了镜子,捣乱了水影,拗断了宝剑:

    因为他不喜欢自己的孤寂冷漠。

    ──这样的长相怎会具有佛相呢!

    哥舒懒残仿佛也看出了他心中所思,怎么了?

    无情撇了撇唇,我不像。

    你像。哥舒懒残微笑慈蔼的说,你自己也没觉察出来吗?

    无情仍不可置信,佛是福相,我?

    你坐着,你一直坐着。哥舒懒残说,你一直坐着布施,笑看人间,待你能做到八风不动、一心不乱之时,

    你就是佛──人家顶多是向佛、学佛、相佛、拜佛,你却已是佛了。你没看过,佛像多是趺坐着的吗?

    无情这才有点惋然:我是因为他觉得有点赧然。

    可是哥舒懒残那时已起身离去,临走回头,说:真正的佛不是皮相,他用手指了指胸口:在心里。

    真正的佛在心里。

    ──真正的爱呢?

    那道长影愈走愈远。

    它背着火光。

    火光越来越炽热。

    这时,连任劳和任怨,以及在场所有的杀手,神色都肃穆了起来,垂手而立。

    看他们的申请,好像是表示:

    只要这人来了,一切都可以解决了。

    任劳本来火气猖得冲天冒,但一知道这人来了,就把头鞠躬也似的往胸膛挂,好像这人来了面子就不要也算了。

    任怨则非常宁静。

    十分文静。

    垂手肃立,像个大家庭里最和最驯最听家长话的小儿子。

    可能就是因为他吊诡,追命忽然笑了起来,说:你们两个,真像

    由于知道这汉子是无情的三师弟,仇烈香对他也有了些好感,像?像什么?

    问了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问,脸上无由的一热。

    追命笑嘻嘻地道:像皱眉的时候更像──

    仇烈香的心不知何故,忭忭的跳动着,她不问了,反而说:你刚才给人甩下来的时候,样子真像啊──

    追命讪讪笑然地问:──哦?像什么?我跌得够帅吧?我已尽量卸力借势摔得潇洒飘逸一些的了。怎样?够帅

    吧?

    却见小姑娘还在哈哈的笑着,更厚着脸皮问:啊哈哈,还满意吧?可以收货了吧?──能逗姑娘这么开心笑,

    就算成功了哦!

    仇烈香看了看这落拓汉子,也真有几分潇洒、几分可爱,遂想起刚才他给那高人一手甩下来的样儿,不禁忍俊不

    住,又哧地笑出声来。

    笑的时候,粉靥绯红,娇憨无限,无情几看的痴了。

    追命心里一痛,也不望她,望别处去。

    ──他故意这么一闹,整个场中的气氛立即柔和了,诡异肃煞之气,也给冲淡了不少。

    这原就是追命说这番话的目的。

    这是他江湖跑惯的对敌经验:

    对方要是戏谑着来,他则以严肃对待。

    敌手要是肃杀着来,他则以轻松应敌。

    人家要是施以吊诡氛围,他则以清晰明辨。

    对手要是以霸气相迫,他则心平气和拒敌。

    ──总之,不要顺着敌人的方式走,因为,敌对方面所施之法,一定都是他们平时惯用的方式,所以,更勿给对

    方牵着鼻子走,一旦为敌方惯用伎俩带动,自然就先落了下风。

    这是追命向来的应敌经验。

    所以三鞭道人与夏侯杀手集团杀气腾腾、妖气娆娆的迫近来,追命就以戏谑对待──不过,他真的希望自己

    跌得好看些,不然,像那样裤裆绔儿朝天的也着实太那个难看了

    他也竭力想跌得好看一些,但那人的力道实在太高妙了,他无法避,也不能卸,要不是自己真有一身绝命轻功,

    而对方似乎也无意一手把他摔死,他只怕早已跌成十七八截,死翘翘了。

    ──居然幸得不死,还好摔进一个掘深了又没填的土坑里,泥土松软垮散,卸去不少力道,才能幸得不死,但却

    已摔个荤昏八素的,好一会才能恢复战斗之力。

    他本来就是负责保护无情的。

    是世叔安排他在一点堂,多保护无情的。

    因为世叔算准:

    如果我们打了胜仗,平乱荡寇,蔡京、王黼、梁师成准一定会寻衅灭了一点堂,让我回来加官也失去了后援,

    不能有作为。如此,在这儿守堂的崖余一定当殃。

    要是我们出征铩羽,那蔡氏党羽定必趁此追究,落井下石,启奏加罪,说不定还趁此灭了一点堂,肃了后患,

    这样说来,无论崖余在这段期间有无生咎冲突,蔡京父子都必然会找到借口下毒手。

    所以你和游夏,这段时候不要在外办案,多些留在一点堂,在隐处协助大师兄,守护一点堂。

    世叔也算的真准!

    一切都真个发生了!

    然而,让他伏身屋檐,今夜潜藏此地应合拒敌的,却是大石公。

    你这几天晚上要留在这儿。那时,看大石公的脸色,就像放冷了两天前的猪肝,不知是病了?还是负了伤?

    或是中了毒?只怕蔡京的人即刻就要发动,大举来犯。

    果尔。

    第三章一点堂保卫战

    (幸亏今晚自己来了。)

    追命心中这样思忖:

    (要不然,今晚就由大师兄孤军作战,而二师兄把强敌引走,只怕也一定陷于苦战,我岂能独安然于自在门!)

    追命今晚因念起小透,酒瘾大发,几乎就去市肆喝个痛快,醉他妈个三百日!

    (幸好没醉!要不是,这一场一点堂保卫战,自己赶不上,这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这是他的想法。

    居然他看到仇烈香和盛崖余那么要好──那种好,已经不用说出来,表达出来,已经可以感觉到,他是为了她好

    ,她是为了他好的那种好──他心里陡然忆起了小透,很有点疼,可是,能尽一分力保护他们两人,仿佛在坟里

    的小透,也会用盛开的白花来微笑一样。

    这样他才安心。

    这样做他才欣心。

    这就看出有几种人的应事态度:

    当有劫难来时,包括剧战与格斗──一种人走之不迭,用尽各种正当理由借口:忙、病、累、家人有事、恰好不

    在,总之,一个闪字了当。

    另一种却只怕自己未能与兄弟、战友、姊妹、同道,一齐并肩作战,联袂应敌,他们不惜奋身力战,千里赶快,

    撇下一切,只求同苦共难。

    是以,武侠是在刀光血影中的人性。

    侠就是绝境患难中的人情。

    一个人,有没有义气的本质,有没有侠者的性情,在历难时,一试,就可以试出来了。

    所以,折腾可以释放出侠情。

    磨合正可以让朋友成为兄弟。

    斗争,正可以逼出真本领。

    一个好领袖不是去完全避免这些历劫。

    而是要让这种历劫正好试炼出哪一把才是锋锐的宝剑。

    一个优秀的领导人不应该绝对的避开战争。

    而是要把战争导向团结、和平以及正义的一面。

    这才是关键。

    那道长影子已经在火光熊熊中,越逼越近。

    追命在马上。

    那匹马已忍不住惊恐,见着那道影子,几乎要吓得瘫痪于地了,像见到雄狮暴龙也似的,要不是追命纵控得好,

    那匹马已撞墙而去。

    ──看来,它宁可撞死,也不愿遇上这样的一名恶魔。

    不过,追命的反应,完全不像他跨下的坐骑。

    他表现非常热烈:哈哈,你就是三鞭道人?喝不喝酒?

    对方没有回应他。

    追命抓住腰畔的葫芦,抽了出来,拔开盖子,咕噜噜喝了几口,又哈哈笑道:你不喝酒?那太可惜了!听说有

    一种至宝三鞭酒,是世间最好的补酒,还掺合了些波灞儿根的名贵药材配制的,喝了之后啊,可有劲得紧啊,看来,

    正合道长这种泥淖里的鳝鱼,撞上了鳄鱼的鼻洞去了。

    对方停了下来。

    追命所讲的,正好是这个人的死穴。

    也是他的罩门。

    这个人已经到了无恶不作的地步,但他所作的恶事,十件里有八件都关于色情的,而他自己,到了这把年岁,这

    个光景,那回事早就不太行了,所以就越荒唐,越是变态。

    追命这么一说,可把他激怒了。

    追命就是要激怒他。

    ──仿佛,还生恐激得不够怒似的!

    追命又在马上笑道:你不是号为三鞭道人吗?怎么看来只有两条鞭?

    的确,这人手上只有两条鞭。

    一条长。

    一条短。

    长得大概足有二丈三那么长。

    短的大约有二尺三那么短。

    一长一短。

    长的细,短的粗。

    大小二鞭。

    这个人,是个瘦子,很瘦很瘦,眼睛很大,大得像个无底深潭,像把他自己和人家的一切生命力,都扔在他那一

    对深潭里算了,别的部位,包括鼻耳嘴等,全都显得陪衬,不重要了。

    只不过,这个人,不知怎的,总是觉得他的影子很深很长。

    仿佛,影子才是他的真身,肉身反而不是。

    另外,较特别的就是:他脑后、头上,盘着一条鞭。

    发鞭。

    追命这回看清楚了,他嗯了一声,道:噢,对不起,这回看清楚了,一,二,三确是三条鞭。

    三鞭道人的人是停了下来。

    可是他的影子,还随着身后熊熊的火光,一伸一缩,蠕动吞吐,像是独立存活似的。

    三鞭道人仿佛在盘点:

    他仿佛在清点剩下来的杀手,又像在衡量眼前敌人的战力。

    你们杀伤了我们不少人。

    追命叹了一口气:那就要怪为什么大人物总要最后才到了。也害我们久等了。

    三鞭道人好像也不太急,这跟大人物有什么关系?

    追命又咕噜噜的灌了几口酒,大人物就是你这种人,总是要手下、兄弟,为他死战,然后他才施施然出现,所

    以伤亡必巨,要是他打从一开始就蹦出来,就可以挽救不少个为他战死的无辜性命了。

    三鞭道人听了,仰首看天,忽然,一张口,笑了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真正高手,总是最迟才出现的。大人物

    是压轴的,最迟出阵是理所当然。

    追命就要跟他找蹩:不对,我认识有的领袖、高人、大人物都不如此。

    三鞭道人左边眉毛一扬:哦?那些能算是大人物和领袖么?

    追命哈哈笑道:张三爸对阵,从不在弟子之后。苏梦枕杀敌,红影刀光,永远在前。沈虎禅为群寇之首,但一

    把阿难刀,从来只当关,不守城。关七统领迷天盟,但他喜欢单打独斗,一个兵卒也不带,已把人摔得个半死。

    他摸摸腰背,唉声道:好痛,好痛一提关七,他就腰酸背疼。

    然后涎着脸,问:他们这几人,总不能不算高手、领袖、大人物吧!

    三鞭道人一时为之语塞:这四人哼嘿嘿大家作风不同。不过,我是以为:这儿只有这小残废的在

    ,没想到,引开了铁小哥、萧面具和朱刑总之后,还有你这个酒鬼在。

    追命哈哈笑道:我一直就住在这儿。我只是不常回家。我是一个不常回家的人。

    我看你也是人才。三鞭道人道,我就深居在相爷府里,那儿的比这儿荣华富贵多了。你不如搬过来住。

    追命笑道:我怕我住不起。

    三鞭道人道:有我引介,乞丐也可住皇室宫殿。

    追命还是笑道:我就怕我住不惯。

    三鞭道人道:你住着住着,就习惯了,然后赶你也不走了。

    追命仍是笑道:我浪迹天涯,本无家可归,只有先生让我住入一点堂,我从此已当这儿是我唯一的家了。我是

    不喜欢常在家里,但天涯海角,只要是想家的时候,都只想到这里。

    三鞭道人冷笑道:可是,我正要血洗一点堂。

    追命哈哈笑道:那我就誓死保卫一点堂。

    三鞭道人左眉又是一轩,怒道:那我放火烧光一点堂的时候,你可要变成住在废墟了。

    追命忽然发现了雄马也会生蛋似的道:啊,原来你只有一爿眉毛!

    第四章千手观音遗落人间的一只手

    是的。

    三鞭道人真的只有一爿眉毛。

    左边的眉毛。

    他右额只见眉骨,是不见眉毛的。

    ──连稀稀落落的也没有。

    三鞭震怒。

    三鞭道人在武林中,不算武功高绝,但人人都怕他。他在江湖上,也不算一方宗主,但谁都不敢惹他。

    那是因为:一,他武功怪异到极点,邪恶极了。连自在门一代宗师元十三限也说过:三鞭武功远不如

    我,但论功法之邪,我也不及他。

    二,他对付敌人的手段十分恶毒。他杀人常施阴招,害人斜打暗算,做人洗手抹脚,万一还对付不了,他就运用

    背景权势,将对头斩个全族诛连、合家抄斩,连妇女也一个不能自小。

    三,他为人凶淫已极,但无人能检举告发他,那是因为他同时也是搜集天下美女,往皇宫里送,或供良家妇女予

    童贯、王黼、蔡京兄弟父子淫乐的人。他的背景很厚。

    四,蔡京很重用这个人,几与元十三限、多指头陀、孙收皮、惊怖大将军、四大凶徒等并重。由于蔡京虽然窃权

    误国,但甚知人善任,以满足他的欲乐,他所重用的人,也一定有过人之长,江湖上正义之士,武林中侠义之徒,把

    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很多,可是三鞭道人十分狡猾,稍见苗头不对,马上躲回相爷府,便谁也动不了他。待蔡京指派他

    出战对付政敌之时,必指令其他高手相助,他便以鄙恶手段,运用了蔡京赋予他的权威实力,一举清除他的宿敌。

    所以,在江湖上,谁也不愿开罪他这个人。

    世间有些人,是得罪不得的。

    ──有时候,甚至不得罪,也会罹罪的。

    人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这句话其实很有问题。

    ──谁是君子?

    ──谁是小人?

    小人,你看出是小人,他还能算得上是名成功的小人吗?

    人谓小人可怕之处是在于小,意即:小人乃从小处着眼,从小地方下手,甚至善抓小辫子,可是为祸甚深、

    甚大、也甚巨,甚至一国一邦,也为其小而倾覆。

    不过,小人一向都以大人,甚至是君子面貌出现,他让你感觉到小,他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小

    人了。

    ──一如蔡京、蔡卞、曾布、梁师成,都是小人,但都以大人物的面貌出现。

    至于君子,也不易辨认。

    因为伪君子多,真小人少。

    一个成功的伪君子,看去绝对要比真君子还要君子。

    所以,你怎么能确实辨认:谁才是君子?谁才是小人?

    而世间事,往往是以为类似小人的是君子,而貌似君子的才是真正的小人。

    所以,其实连宁罪君子、莫罪小人,也是知易而行难的事。

    其实,人,唯一的正职,就是做人。

    但世上最难的事,不是做好一件事,而是做好一个人。

    人才是最大的难题。

    何况做人。

    更何堪识人。

    而今,追命一开声就得罪了这么一个小人。

    连一点面子也不给。

    一点余地也不留。

    三鞭道人忿怒道:你得罪我这种人,没有什么好处。

    追命笑嘻嘻的道:谁想从你这种人身上得到好处,那才不会有好处。

    三鞭道人嘿声笑道:好,好,好!他忿忿的说了三个好字,才能接下去说:我本来是想保存你的,现

    在你既那么不识好歹,别怪我不秉公行事了。

    追命依然嘻皮笑脸的道:我崔某一直没有道长保存,也侥幸活到现在,只生怕道长一旦保存我起来,我可保不

    住命存活不下去了,还是请道长免了吧,别保全我了,切望切望。

    三鞭道人死盯住追命:我以为你是江湖人,饱经世故,这才来劝你几句,不意给你小觑了!

    追命道:小觑不敢。道长一上阵就放火烧了一点堂,我就因为是老江湖,看你任由手下牺牲,才珊珊来迟,我

    就知道跟道长你这种人,还是不必攀亲,不用保全的好。

    三鞭脸上青筋贲现,怒叱道:我刚说过,我原以为一个残废瘸子在这儿,用不着出动那么多的好手,便先去大

    本营掠阵,谁知道他们已不在大本营开战,移师他处,而我后知前几批好手都送了命,我才来走这一趟,你是聋子不

    成!?还是存心找死!?

    三鞭那么一叱,那马也唤得唏律律一阵长嘶,几乎人立。

    追命一束辔,勒住,遂向无情、仇烈香伸了伸舌头,道:好凶。

    仇烈香也伸了伸舌头:好可怕。

    无情只看着二人傻笑。

    往日,他看仇烈香,都是以下望上,仇烈香就似是画里的倩影,画在窗棂里的人物,一直都不肯走下凡尘来。

    而今,她就在身边,暗香浮动,兰馨轻送,无情也无限受用。

    而今高高在上的是追命,他抬着眼望自己的师弟,那是个江湖落拓人,看身侧的女子,不只怎的,依然如烟如梦

    ,分明得似是往梦,曾见但不曾拥有,而自己也似同是天涯沦落人,今晚因在这花前、这月下、这庭院、这火光,同

    历这阵仗这劫难这一关。

    见着那匹马有些惊栗,仇烈香用手去摸摸马脸颊,柔声说:

    别怕。

    那匹黑色健马又唏律律的长啸,换了几下前蹄,马尾高高的拍下来,好像真的镇定了许多似的。而且脸部向仇烈

    香那儿挨过去,那马脸还箍着皮质罩套,在摇首的时候,刮破了仇烈香的一角衣袖。

    仇烈香露出了一截玉腕,白得似玉一样,这样一截皓腕,在也下,仿佛是千手观音的一次遗忘,留下一截玉手在

    人间。

    三鞭道人看了,喉咙忽地咕了一声,叹道:腕骨那么美的女子,一定很好操!

    追命乍听,就要发作。

    仇烈香露齿一笑。

    这一笑,比什么都美,这回,不只是三鞭道人看痴了,衣襟间起了异样,连任劳的眼睛也发出异样的光芒,而任

    怨忽然低低的呻吟了一声。

    谁也没注意到他,就在这一刻偷偷拔下了自己左手无名指的一片指甲。

    连血带肉的。

    仇烈香向追命笑着细声道:怎么明明要惹怒人却给人惹怒了呢?犯不着。

    追命本待发作,一听忍下。

    然后仇烈香转首向三鞭道人:像你那么丑恶的人,为啥不回去找你妈!?

    绝!追命哈哈大笑,捧腹。

    三鞭道人变了脸色。

    从来没有人敢跟他这样说话。

    从来没有。

    ──更何况仇烈香是女子。

    而且还是那么美丽的女子。

    ──这样美丽的女子居然不怕他!

    一点也不怕他!

    这使他心里有更特别的感觉:

    刺激,而且,心痒难搔!

    小蹄子,你得要为这句话付出很深很深、很痛很痛的代价哦,三鞭道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显得很恐怖很恐

    怖,相信我,你那时一定后悔为何要把你生出来,而且,你现在就得要开始后悔了,不然,恐怕就来不及了。

    第五章怕怕

    他这样说的时候,很阴森。

    任何人听了,都会不寒而栗。

    何况,大殿的火正熊熊的燃烧着,映着三鞭道人一张残花败柳的脸,连同他那残山剩水的语音和蠢蠢欲动的诡怪

    影子,更是乍寒还热,森冷得像一把扎入胃里烤焦的利刃。

    谁都怕。

    更何况是女人。

    仇烈香听了,向追命闪了闪眼睛,又伸了伸舌尖,说:好可怕。

    说罢便咯吱吱咯的笑了起来,还拍拍心口。

    追命看了。

    也乐了。

    这女子笑的时候好可爱。

    不知怎的,看到她笑的开心,他也开心得心都开了花,也学她拍拍心口,还拍得啪啪有声,伸了伸舌头,笑道:

    好害怕哦。

    两人相视而笑。

    非常投契。

    无情就在他们之间,左看看仇烈香,右看看崔略商。

    仇烈香侧视无情。

    只见他脸色苍白,还有点寒。

    崔略商俯身看无情。

    只见月光下他的眉很浓。

    然后,无情冷峻的脸,忽然,变了。

    他吐了吐舌头。

    舌很红。

    绯红绯红的。

    舌尖很尖,还有点跷。

    然后,他也拍拍自己胸口:

    怕怕。

    然后,三个人,都一齐笑了起来。

    这已成为他们的默契。

    他们的记号!

    他们有了共同的语言。

    共同的手势。

    这使得他们生起了:同是一家人的感觉!

    三人一同拍拍心口。

    笑了起来。

    却居然没有人害怕三鞭。

    和他所说的话。

    这对三鞭道人出道以来,尤其是成名以来,是从来未有过的事。

    只要一听他的名字,是无人不怕,无人不畏,无人不惧的──就连号称武林中的元神:元十三限,他的夫人

    小镜,也一样遭他污辱,元十三限一样奈不了他的何,还几乎给他故意提供倒错、假版、伪作的山字经,弄得走

    火入魔,枉送性命!

    谁不怕他?

    ──居然他们不怕!

    这三个年轻人!

    仇烈香一面笑一面说:没想到。

    追命笑容仍留在脸上:没想到什么?

    仇烈香指着无情:没想到他笑起来那么可爱。

    追命也十分同意:我也很少看到他笑的。

    无情仍在笑。

    眼睛成了——状。

    他一面笑一面说:我也没想到。

    追命又拿葫芦饮酒:没想到什么?

    无情笑着说:她那么会打。

    追命附和说:我也没想到。

    无情接下去说:她那么勇敢。

    追命向仇烈香眨了眨眼睛:这次你来问──别老是我问。

    仇烈香笑嘻嘻的道:还没想到什么?

    无情道: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将来也一定了不起。

    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不是了不起,而是幸福仇烈香仿佛不经意的接道:你能给我吗?

    无情一下子楞住了。

    接不下话了。

    能能能能能能能能追命能个不停,乃至酒沫星子沾到唇上来了,他一定能的。他发的暗器中,有

    一门最厉害的,就叫幸福。

    追命当然是信口开河。

    仇烈香倒听的认真:是真的吗?你有吗?有这样的暗器吗?──有一天,我倒真想见识一下。

    无情只好傻笑。

    笑的连嘴巴也成了O型。

    大家都好高兴,而且,竟然都没把头号大敌、武林煞星:三鞭道人乃至任劳、任怨瞧在眼底!

    此可忍,孰不可忍也!

    三鞭道人怒啸一声,拔出了长鞭。

    长鞭舞动,劲气过处,拍拍裂响。

    你们三人,都得死。三鞭狞笑道:瘸子,我先断你一双手,再废你招子。蹄子,我先奸你,玩足你三十天

    才杀你。酒鬼,你最后一个死──还会活上很久很久,决不让你轻易咽上最后一口气!

    仇烈香睨了一眼,看到漫天鞭丝,拂击无定,当下庄重起来:娘说过,他的三鞭一枪二杀手,确是武林中

    非常歹毒的杀法,不可轻忽。

    追命忽嚷了一声:慢着,道士,我问你:那次你在知不足斋盗了毒步天下温蛇遗下的山字经,不

    是被山东神枪会的孙加零,毁尸灭迹何大恨,永不认错梁深仇,黑杀神君詹远草,毒你千遍君不

    知温汝他们随后追击你,一路冲出花生堂,而你,居然能在这一众出了名歹毒的人物、武林中闻风色变的煞星追击

    之下,仍能保命(此故事详见山字经,刊于今古传奇武侠版创刊号),可见你真有过人之能。

    三鞭道人一听,倒没想到追命会在此时开口赞他,所谓:千穿百穿,马屁不穿,这样听来,也挺舒身的,于是略

    缓鞭劲,一吸鼻,汲回了两条正自人中左右缓缓淌下的青龙,一昂首,傲然道:

    就凭他们,还逮不住我。

    追命笑道:据我所知,非但抓不住,还伤亡惨重。

    三鞭脸有得色,那是他们不知好歹的代价──恐怕你们今晚也得付出这种代价。

    无论再有定力的人,听到人家提到他以前的辉煌战绩,谁都难免飘飘然一阵子。

    追命仍接着这话题:听说,他们是给炸伤的,而且还爆炸得十分出其不意。

    三鞭忽生警觉:你要替他们报仇?你是他们派来的走狗?

    追命忙道:他们各隶门派,三山五岳,我有的认识,有的只听过大号,但都算不上朋友。

    三鞭冷笑佯作恍然道:当然了当然了,你们自在门的,自份名门正派,才不跟那些宵小邪派往来结交──那你

    又问来作甚?

    仇烈香笑着插了一句:牛鼻子老道大概忘了,追命大哥是办案刑捕。

    三鞭脸色倏地一变:我是相爷的人,谁敢查我!?

    仇烈香道:刚才少保府的人还大力撤清,与蔡少保无关;看来相爷府的人更穷凶极恶,直认不讳,天下还真莫

    奈之何!

    三鞭怒道:小丫头,你们母女逃到了少保府,只图个安身立命,不给门人追杀于道,已属万幸,还来刁嘴,图

    个早死么!

    仇烈香脸色一寒,无情忽道:那干追击你的温、何、梁、孙、詹五大高手,全伤在炸药下,是不?

    三鞭一呆,遂重重哼了一声:又一个多事的家伙!

    无情不管他说什么,再下一句:可是,你的精专不在炸药。

    三鞭心中震动,口里却说:是呀,我又不是霹雳堂的人,不谙炸药又如何!

    第六章因怕深情伤人情

    无情缓缓地道:可是,当晚夜闯知不足斋的,并没有江南霹雳堂的高手,却有一位罕有的在山东神枪会

    专攻炸药的炸王孙炸。

    三鞭蹙蹙眉:狗腿子果然鼻子灵敏。心中却愈渐震撼。

    无情眼帘低垂。

    他好像是望着地上。

    草地已不再柔软嫩绿,因为已铺了尸身,洇了血水。

    草地上本有的一簇簇小黄花,现在都给压得七零八落,垂头丧气,颜色消淡,不过,却还有一团团白茫茫的蓬草

    花、蒲公英,交错生长,在月下摇曳生姿。

    无情好象只在看着白毛毛的花,脸上又回到平时的冷峻清奇。

    好像他办案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他要把情和理,分得一情二楚,对事和对人,是两回事,不能混着来谈。

    这样做,要很自制,很辛苦。

    对他的年少与激情而言,更是艰辛、约制,何其不易。

    是以,他给舒无戏笑骂过:年纪小小,就如此不近人情!

    也曾给喝得半醉的轩辕东方痛斥过:冷漠无情,年少便不流露真情,年长了之后便一定冷血无情,果然只宜在

    六扇门混个执法行刑的!

    那时,诸葛先生还为他笑着开解:他?因怕深情伤人情,惟恐多情作无情。你不知道他。不过,轩辕兄弟口占

    冷血无情,日后我得再收个门生,就叫冷血,给你再气得个吹胡子瞪眼睛!

    那是前事。

    不提。

    然而无情追查的就是前事:

    不过,当晚,有人通知孙炸在花生堂内灵堂之前,有一个檀木盒子藏有用毒宝典。

    三鞭脸颏抽搐:你知道的还不算少。

    无情缓缓道:可是孙炸一入花生堂,毒典尚未到手,人已受袭,给分了尸。

    三鞭冷笑道:太贪心的人总没有好下场。

    无情冷冷的道:对。太贪心的人没有好下场。不过,通知孙炸花生堂有毒步天下温蛇用毒秘笈的人,

    好像是一个道人。

    三鞭哈、哈、哈干笑道:道人?今大宋天子崇仰道教,天下无处不道人。刚刚就来了三个,来探你的!

    无情双目仍垂注在白蓬蓬的花球上:当天晚上,埋伏在灵堂前的,也有一个道人。

    三鞭道人仍然笑着,笑声又干又哽:我就说嘛,方今圣上,道行天下,天下道人,络绎于道,一个招牌砸下来

    ,砸中十个有七个是道人。

    无情道:那道人就是你。

    三鞭道:好说好说。我只是去花生堂守灵的。

    仇烈香听得噗嗤一笑:你不如说你是剥花生的!

    三鞭恨恨的盯了仇烈香一眼,心中晃过了七八种要她落在自己手上整治修理折磨她的狠方法。

    无情却道:据我们所悉,通知孙炸来盗毒经的,也是你。

    三鞭索性横了心:反正孙炸已经死了,你又不是他孙子。

    无情道:然而,炸伤温汝、何大恨、梁深仇、孙加零、詹远草五大高手的炸药,就是孙炸仗以成名的一顿眼

    泪。

    三鞭的脸颊在火光中,似闪过五、六条青色鞭影:哈哈,他们杀死了孙炸,孙炸的绝活炸伤了他们,这不是报

    应循环吗?

    无情道:可是天网恢恢,仍有疏漏。你通知了孙炸,毒步天下温蛇的毒经就在灵堂,他感谢你,把独门绝

    活一顿眼泪相赠,你收下了,伙同温、孙、何、梁、詹五大高手,伏杀了他。然后,趁他们互相殴斗,争夺毒经

    之际,你夺了木盒便走。五人穷追不舍,你就故意遗下木盒,让他们争夺到手,其实已取走毒经,把一顿眼泪置

    于盒内,于是──

    追命接到:轰隆。

    无情道:炸了。

    追命道:敌手不死即伤,你夺得宝鉴,远走高飞。

    无情道:可是又怕那五大家族追杀,所以躲入相爷府里。

    追命道:从此,那部毒经,就落在你手里。

    无情道:那部毒经,听说是温蛇毕生心血所聚,叫做

    追命道:山字经。

    两人一唱一和,一对一答,说到这儿,三鞭道人忽生起一种感觉:

    他今天率众而来,本意是毁掉一点堂,杀掉这个听说越来越给诸葛神侯器重的年轻人的。

    现在看来,却好像是:

    他来错了。

    不过,奇怪的是,无情缓了一缓,接道:这山字经,却没能让你练成用毒之法。

    所以,追命与他师兄极有默契,所以,你认为还有一部真正的山字经。这时候,就发生了云南智高率

    兵作乱之事。

    三鞭依然干笑:智高作乱,早已伏诛,干我何事?

    是不干你事,谅你也只敢欺侮百姓,出卖同道,但决不敢造反作乱。追命道,的确不是不干你事。不过,

    当时,智高作乱伙众愈甚,除了世叔、天衣师伯和元师叔外,还有伏魔将军、金花镖局局主金小肚、天外天白训这等

    好手,有些负责牵制智高主力,有些旨在分散智高兵力,有的则以献宝为主,接近智高,进行刺杀。

    三鞭嘿声道:果然是鹰爪子,眼尖爪利,不过,这陈年旧事又与我何干?

    无情冷冷一笑:但这却与一件武林公案有关。

    追命接道:其中金小肚金局主是负责献宝。

    无情一面说着,一面俯身去采了一朵蒲公英白花球,拈在眼前观赏,道:他的宝便是山字经。

    追命道:智高手上有练伤心箭的秘诀,可是没有山字经的心法,那好比有弓无矢,所以,他也急需

    山字经。

    无情道:结果,智高没有得到山字经,剿匪高手也没得到伤心箭。由金小肚、白训派去献山字经

    的一百八十二人,尽皆丧命,全都在胸膛上,给炸开了一个血洞。山字经也从此不见。

    追命:这桩武林血案,人神共愤,金小肚和他的金花镖局,誓报血仇,结果也全遭受毒手,金花镖局

    从此力竭。

    无情:金花镖局一众高手,死时也是胸口给开了一个大血洞。

    追命:这件案牵连甚广,官府不能作罢,武林义愤填膺,连朝廷也下令追查,结果,还是天外天白训,查

    到了一个名叫善哉大师的杀手,联同一名背着长形包袱的瘦长个子,就是人神共愤的杀手!

    无情:大家有了目标,就好办多了。那名善哉大师隐入一座有名的道观,结果,给人检举出来,并砍了他首级

    ,献到相爷府去──这位检举人,便是三鞭道人你阁下。

    三鞭道人听到这儿,遂抚髯哈哈长笑道:对呀对呀,贫道便是将那夺经杀人、误国害人的不法之徒绳之以法的

    侠客呀!

    这句话一出,效果非常惊人。

    只见追命怪叫一声,自行跌了个仰八叉。

    仇烈香还未会过神来,回目一瞥,却见无情哈啾一声,口吐白沫!

    ──不是吧!?

    ──山字经的毒力不是那么厉害吧!?

    待定过神来,仇烈香才发现:

    原来无情不是呕白沫,而是不小心把蒲公英花球吸到鼻下唇边了,看去好似吐白沫一般。

    而追命已一个筋斗翻身立起,笑啐道:无耻之徒,无耻之言!

    ──当真是三鞭道人那一句话尽得无耻之甚!

    无耻之最!

    连这两名优秀捕头也抵受不住、禁受不起!

    第七章秘笈也有盗版本

    对呀对呀,追命学着三鞭道人的语调说,杀了善哉大师,便谁也找不到那真正的元凶了。

    错了错了,三鞭道人可一点也不赧然,善哉大师本来就是真正的凶徒,他死了又何必再找元凶!

    无情这才吐出了蒲公英花球,道:可是善哉大师死了,山字经也从此不见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三鞭道人道,那种记载害人武功的册子,不要也罢。

    不过,这种害人的书,不久又出现江湖了。追命叹道,元师叔为了要学成伤心小箭,练就了忍辱神

    功,但仍需得山字经里记载的功法,不然,就修习不成最高境界。师婶为了这册子,曾向你求助,结果

    三鞭道人森冷的笑了笑:我是帮了她忙呀。

    追命沉下了脸:但你也亵辱了智师婶。

    那是你们自在门的风气败坏。三鞭道人居然毫无愧意的说:她是欠了我情。我跟他非亲非故,元十三限狗

    眼看人低,我又何必无缘无故送她宝鉴!

    追命沉声道:可是这山字经并非原本,而是删减、伪作、盗版本!

    秘笈也有盗版本!?仇烈香为之瞠主,戟指三鞭,你这人也太卑鄙了!

    追命恨恨地道:所以元师叔练错了武功,练岔了真气,走火入魔,神智开始不清不楚,半疯不癫,日后行事,

    更加乖常。

    无情道:不过元师叔实在是武学奇才,哪怕是减本山字经,倒错来学,他也一样练成了逆行伤心箭,

    成就了绝世武功!

    追命叹道:他练就了武功,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师婶。

    无情冷冷地盯住三鞭道人:第二件就是找你。

    三鞭道人陡地干笑起来:找我?找我干啥?认亲认戚不成?

    无情脸上一点笑容也无,一字一句地道:找,你,报,仇。

    追命沉声接道:可是你躲起来了。

    无情道:你其实也没躲远,因为半个武林都在找你报仇。你就躲在少保府里。

    追命道:元师叔就在相爷府里,给蔡京劝住了,改而去对付世叔。你人在少保府,但仍听蔡京之命。所以,你

    欠了蔡卞一个情,加上蔡京默许,今日率众来铲平一点堂,要杀我大师兄,向相爷讨一个功,为少保还一个情,是不?

    三鞭道人瞳孔收缩。

    他忽然发现,今晚的局面,远不似想像中简单。

    他本来正布置了一个局。

    他要把局里的人杀光。

    可是现在的局面,更像的是:他自己踩进了一个局。

    他的敌人正在局里等他。

    三鞭道人觉得头上在冒汗。

    ──也许,正因为他背后火光熊熊之故。

    据我所知,元十三限视诸葛小花为巨仇,他的弟子六合青龙也视你们萧寒僧、铁游夏、盛崖余、崔略商当死敌

    ,三鞭道,既然如此,我弄疯了元十三限,奸污了智小镜,又与你们何关!

    道义。

    追命道。

    报仇。

    无情也只两个字。

    仇烈香看着无情,又看着追命,说:痛快!

    三鞭道人汗涔涔下:那么,你们是推断到相爷会派我来,少保的事也一定少不了我,所以就在这儿等我来杀光

    你们了!?

    这种在皇城内清除异己的事,由夏侯组织来执行是最好不过了。无情淡淡道:其实,这件事,从一开

    始起,既然已发生了殴斗,就将计就计,把你们引了过来为目的。

    追命也点头道:何况,我们追查杀戮甚重的夏侯杀手组织已久,今儿一并办了。

    无情忽道:还有一件事。

    三鞭道人估量一下形势:光凭这二男一女,又怎奈得了自己的何!何况,任劳、任怨都在,这两人战斗力也决非

    寻常!心中比较笃定,便道:你们既然会报私仇,就别怪我借机行凶了!有事快说,有屁──

    无情道:真本山字经其实在不在你手里?

    追命也问:据我们所知,山字经至少有三个版本:一个是毒步天下温蛇的版本。一个是金小肚珍藏但

    给你夺去的版本。一个是你修改过后让元师叔练疯了的删字倒错版本。除了最后一种,哪一种才是真的?

    三鞭听了,哈哈一笑:坦白说,我答不了你。

    仇烈香啐了一口:胆小鬼。

    三鞭狠狠盯了仇烈香一眼,怪怪的道:这不是胆大胆小,而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大还是小,有没有色胆,你待

    会儿一定知道。

    这时候任劳忽然干咳了一声。

    三鞭道人横了他一眼:你有话说?

    任劳道:卑职只负责咳,由三师哥说话。

    他年纪虽大,但却称比他年轻至少三四十岁的任怨为三师哥。

    三鞭盯向任怨,好,你说。

    任怨怯生生地道:卑职大胆试替观主解说一下。

    追命道:谁说都是一样,我只想知道山字经是怎么回事。

    任怨道:坦白说,观主恩宏大量,也让我们这些资质愚钝的小辈参与参研山字经,我们鲁愚无明,自无所

    悟,不过,坦白说,那册温蛇的山字经,顶多只是一些用毒技巧,肯定不是内功心法,也不见得如何高深。至于

    传为金花镖局珍藏的那一册山字经

    三鞭冷笑一声。

    任怨止住了声。

    三鞭道:说下去。

    任怨道:那却真的是正统道藏、云笈七鉴中不收入的符录决法,只有对修习伤心箭法的人,有透悟速效,

    对其他武学心法,却真的一无所用。

    任劳接道:反正无用,于是,观主就改了三五十句,撕了十七八页,倒错了五六行,改写了六七页,换了几个

    名词,改了十来个穴位,再献给元十三限那疯子,如此而已。

    三鞭听到这里,哈哈笑了起来,没想到用毒秘笈、内功宝典也有假书、盗版本,这两本百无一用的破书,却让

    我把那武功绝世的豪杰搞了个半疯,再把他的老婆享用了半年,过瘾,过瘾

    笑得淫亵不已之余,居然还陡地止住了笑声,问了两句:

    听说一个是你师叔,一个还是你们师婶,可不是吗?咔咔咔咔三鞭笑得手上一长一短的鞭子,一耸一耸

    的,那么说来,我们还是一家亲那,咔咔咔咔

    第八章唯恐多情故无情

    在三鞭道人恬不知耻的笑声中,追命猛灌了几口酒。

    由于灌得太猛、太激,酒水沿着他下巴的胡碴子一直窜流下去,直渗入脖子,以致衣襟已染深了一大片颜色。

    酒是烈的。

    入口很呛。

    却不知酒流到衣服内,接触到肌肤会是冻还是热?

    无情双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

    他的修长手指,握得很紧,以致现出了青筋。

    仇烈香有点吃惊。

    她无由地觉得他一定在愤怒中。

    所以她要看着他,生怕他因激忿而出岔子。

    可是,她眼中所看的与她直觉所感的,很有点不一样。

    无情好像很沉着,也很冷静的样子。

    只是他的脸很白。

    眼也很白。

    ──不,他的眼还是黑白分明的,还是那么灵,那么逸,那么清,唯一特别的是,好像黑(瞳仁)特别黑,而白

    (眼白)显得分外白,而已。

    不知怎的,无情的分外宁静使她感觉得特别惊心。

    无情双目只盯着三鞭道人。

    他只盯着他。

    盯着他的胸,却似看透了他的心。

    盯着他的喉咙,仿佛要在那儿开一个洞。

    盯着他的嘴,这时三鞭道人正张着嘴巴咔咔咔咔的笑着。

    看起来,无情好像巴不得他就张着口卡在那儿,闭了气。

    然后仇烈香发现:

    当无情盯着三鞭的时候,也有一个人盯着无情。

    ──以无情同样的仇视。

    那人是个少年!

    任怨。

    仇烈香忽然发现:

    任怨也很文秀,很俊美,很好看。

    可是,他比无情阴,比无情寒,更比无情让人不寒而悚:

    ──而且还不知为什么!

    不明何以如此!

    如果说,无情的姿势是一种唯恐多情故无情,那末,眼前这个少年任怨,就是一种本就薄情更绝情。

    三鞭还在笑。

    可是他的眼睛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在这样仰首大笑的时候,目光还是流动、平视的,只要对方一个松懈,他就出手;如果对手乘隙进击,他就马

    上予以重击。

    他在等。

    他在诱。

    他在诱敌出手。

    可是没有。

    ──这两个年青、少年人都没有出手。

    至少,没有趁他笑得好像已得意忘形,猖狂之极之时动手。

    反而,那个少年无情在他咔咔笑声中问了他一句话:知道我们一直在等啥?

    三鞭道人手上长鞭拍地一卷,之后还有啸的一声锐响,他龇齿厉声道:姑且勿论你们等的啥,你们都旨在等死。

    追命用绑腕大力揩掸嘴边的酒沫子:你横行江湖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污辱了这么多良家妇女

    ,你就以为没人能收拾你?

    三鞭道人剔起了一只眉毛:谁?谁收拾我?天?不是吧?天不是好久没管事了么?圣上?圣上还打算降旨让我

    正式当官呢!你们?自在门?六扇门?

    他又咔咔咔咔的狂笑了起来:其实你们这些小朋友到底有没有想到过:为啥自在门高手那么多,坦白说,懒残

    大师的武功,已臻化境,虽然天生有三大缺失、罩门和死穴,但他如果要为元十三限夫妇报仇,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放眼武林,能敌得过他的,恐怕也只有方巨侠和关痴子!那他为何不找我麻烦?

    追命沉吟道:据我所知,大师伯是有过约誓,在特殊情形下,才会与人动武交手。要收拾,不必劳动他大驾。

    三鞭猖狂地道:哦?他是有过约誓,那么,诸葛小花呢?天衣居士呢?元十三限自己呢?至少,凭诸葛老儿,

    要钉上我,我也打他不过。你们这些小辈不知道吧?咔咔咔咔咔咔,我告诉你们吧!当年,我提供山字经给元十

    三限那个疯子修习的时候,他不知道我上了他老婆才换来的,在蔡相爷、傅大人、八太爷撮合下,元十三限豪饮之后

    ,豪气冲天,豪情大发,就要与我结拜,还当天以自在门的名义,发了毒誓,今生今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和门

    里同辈,都决不动我一根毫发!元十三限而今还是继续半疯半癫,他敢动我,就等于说他先得承认自己错练了山字

    经,这是他宁死不认的。一认,他的底气根源就全泄了!这叫自欺欺人,咔咔咔咔咔咔,连绝顶高手也不可免!

    他越说越得意:现在,你们可明白来龙去脉了吧?

    无情道:我也奇怪世叔一直对元师叔、师婶的惨案耿耿于怀,忿忿不平,也念念不忘,一直埋怨自己没能

    拦阻元师叔修习伤心小箭,还兼修山字经,以致影响他的神智你可以说是间接害死元师婶的,世叔是决

    没理由放过你的。

    三鞭志得意满的道:我做事害人,先求自保而后动,要害人就害个斩草除根,要不然,至少也得要对方全无还

    手之能。这才是害人害得有道行的高人。我就是这种高人。元十三限那时感激我还来不及,而他那时对诸葛小花早已

    成水火不容,还是相爷以圣上之诏让他们同宴的。

    他得意洋洋的说下去:元十三限原本学山字经,修习主要就是为了对付及超越诸葛的,他哪肯听你们师父

    的话!再说,他那时已知我们在山字经做了手脚。元十三限立誓之际在相爷语言挤兑下,诸葛老儿也附和了几句

    ,也形同立了誓言咔咔咔咔咔咔咔咔,要知道的是,你们自在门最重视的是约誓,一旦约了、誓了,就决不能后

    悔,而且还真的是十分应验。听说连当年你们的祖师爷韦青青青也不敢违背,更何况是元限、诸葛、天衣!

    追命怒道:所以你害人害得更了无忌惮了!

    三鞭轻描淡写的道:你们自许为侠道中人,尚且不知团结,我又有什么不敢放肆的?

    无情忽道:那是上一辈自在门的人约誓,我没有跟你立过约发过誓。

    三鞭目中无人地道:若说我有何畏惧,我就怕你们门里上一代好手。他们有约在先,有誓不能毁,我便再无所

    畏。所以,你们说等什么人来,我都不怕,别说诸葛应仍在战仗未返,哪怕他回来了,他也不能动我。因为他一动我

    ,相爷就立刻派元限动他,难免先来一场同门阋墙!就算至尊懒残在这儿,他的同门同辈发了誓,他自己也有约不动

    武,也一样管不了我的事!

    然后他斜睨着无情:你们确不算立过誓,可那又如何,你只不过是一个残废,又能奈我何!

    追命忽道:余近花。

    他的语音冷而低沉。

    三鞭心头一震,余近花是他未入道之前的名字。

    ──那时三鞭开炮余近花已经是江湖上很有名的采花大盗,声名狼藉。

    他后来也是借入道之名,来躲避各路正派侠士对他的追杀。

    等他羽毛丰了,武功更高,手下高手辈出,而且得到背后靠山之时,他就把追杀、鄙薄过他的人,一一追杀构陷。

    所以,追命忽然叫他余近花,他倒是心神一震,忽然忆起他给正道之士追杀之日,惶惶栖栖,不可终日之时。

    追命盯住他,呃的一声,吐了一口酒气:余近花,你要是再多说一声残废,今日我就立时宰了你,就算因

    此犯了法渎了职,也一定不让你活在大牢逍遥多一日!

    三鞭不知怎的,听追命这样的话,心中如受重压,但嘴里还是卖狂的说:算了吧,今天自在门这几个小辈,全

    得给我葬身火海──我对你们长上做了这等事,岂会让自在门的香火得以延续,来找老子麻烦!?哼!嘿!

    第九章太在乎就是太易受伤

    无情忽道:世上不止自在门一个门派。

    三鞭愕了愕,不知其意,只道:这个当然。你们自在门也不算兴盛,要不然,就不会连残废也收了──

    话未说完,突然,追命往自己身上一抹,陡然把手一扬,一团褐色事物,月光下,急袭三鞭!

    三鞭眼也不霎,右手一振。

    啪地一声,长鞭如同一条黑蟒,迎空卷起一道勾劲,击中褐物,顿时碎裂成千百片,四溅迸射。

    噗噗噗,至少有三道褐物,如漏网之鱼,溅在三鞭肩上、袍上和脸上。

    三鞭气劲布满全身,溅在肩上、胸袍上之物,完全没有效应,但溅在他鼻上的褐色事物,仍使他脸上热辣辣的一

    阵刺痛。

    这使他微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东西!?

    ──如果淬了毒岂不是!?

    他马上看看自己袍上沾了的污点,皱了皱眉,再用手在面上抹了一抹,仔细看了一下,才有点释然。

    只不过是泥巴!

    ──还好,没有毒。

    随即,他不禁有点悚然:这看似只是个酒鬼,可这么一出手,就几乎让自己吃了个亏:既算准自己一定以鞭击碎

    ,而又算好碎泥巴正好溅着自己,幸好没有淬毒,要不然,可真是出师不利。

    ──看来,这个小兔崽子,并不是那么好应付!

    (另外,他们既然在这儿布局等我来,到底是不是还有后着与杀着?看来,还是速战速决为妙,以免老猫烧须,

    折在这等乳臭未干小子手里!)

    以上是三鞭道人的感觉。

    追命出手是因为忿怒。

    他忿恨三鞭道人人格太鄙劣。

    他不忿余近花一再出语侮及他大师兄。

    所以他出手。

    他并不擅长发暗器。

    但他擅于运用一切手边可以拿得到的东西作武器,就像他江湖跑惯,一言一行,无处不见机智人情。他刚才正好

    摔入坑内,也幸好是摔入土坑才恰好遇上一股令他不致脖子折断的力道,不过也沾了一身泥。他就抹下一把泥,往三

    鞭发力扔去!

    他确是算准三鞭一定会用鞭把泥巴击落。

    ──泥巴不碎,反而没啥杀伤力,一旦粉碎,反而不易避躲。

    不过,当三鞭手一振便把泥团击个粉碎,他心里还是震叹了一声:

    光是这一鞭之力、之准、之巧、之劲,三鞭余近花已是名不虚传,甚至,其速度与角度,仍出乎他预料之外。

    ──这的确是一名劲敌!

    不过,敌人再劲、再恶、再凶残、再厉害,他也决不容之侮及他的大师兄!

    不,可,以!

    他听闻过上一代自在门师兄弟同门间的怨隙与分裂。

    他看到元师叔的头发白了又黑,黑了又白。世叔早生华发,而二师伯也双鬓尽霜,心中一阵又一阵酸楚:到底,

    有多少烦恼丝,是因同门之间的内耗而染尽霜华?

    他也为之大恨。

    大憾。

    所以他决心要跟同门团结。

    团结才能强大。

    他衷心希望门内和谐,不要重蹈上一代的重辙。

    和谐才能团结。

    以上是追命的想法。

    无情并不忿怒。

    也许,他听人笑骂、讽嘲、讥刺:瘸子、残废、窝囊、不中用的东西已成了习惯。

    或许,他已够坚强得不在意。

    甚至,他已不敢在乎。

    不能在乎。

    ──因为太在乎就太易受伤。

    为了不受伤,所以不在乎。

    他知道追命是为他出一口气。

    ──但在大敌当前之际,他更希望他能不动气。

    最好能多笑一笑,更妙。

    追命、三鞭交手一招,无情却还是把话说了下去:

    武林中要对付你的人也不只一门一派。

    三鞭不知怎的,对这只能端坐不动却安静若磐,而又一身剑气的年轻人,竟有点心生怯意。

    也许就是心生惧意,所以把话说的更加狂妄,并且有意无意要出言伤害、侮辱他:

    想对付我的人很多,但能对付我的人却很少。

    无情道:我们的前辈,不方便对付你,然而我们这一辈的门徒,却打定主意要消灭你这败类!

    消灭!?三鞭陡地笑了起来:就凭你们!?就凭你这站不起来的──!

    这句话也讲不下去。

    这次出手的不是追命。

    而是仇烈香。

    仇烈香一扬手。

    皓腕。

    如玉。

    刀光。

    如梦。

    她一伸手那细细的玉手经月河镀上银边如同一绺可怜的白发铺在她的弯弯皓腕上然后刀光如月之华月之芒月之精

    月之神嗖地往三鞭道人的喉咙飞去好象认准那儿是刀的鞘刀的洞刀的归宿刀的鹄的刀的靶子一般!

    嗖!

    一刀!

    三鞭早有防范。

    他立刻扬鞭。

    长鞭,

    可是太快!

    刀来的太快。

    比刀光还快。

    他扬鞭已来不及。

    刀已近入中门。

    比刀风迅速。

    长鞭已不及守护。

    幸好还有短鞭。

    他及时用短鞭手柄一挡。

    噗刀插入鞭之护手。

    刀尖穿破。

    刺中三鞭鼻尖。

    三鞭及时觉得一寒。

    一仰首。

    刀尖在他鼻上沾了一点血。

    三鞭早有防备。

    仇烈香出手一刀。

    三鞭居然格过了,但还是伤了鼻尖见了血。

    三鞭心头震骇莫已,怒嘶道:

    蜀中唐门的仇眉绯色刀──仇烈香,你真不想你娘在少保府呆下去了!?

    仇烈香露出白似雪玉的贝齿,说起来,除了颜色,飞刀的形状倒与她的双眉很相似,少保府留不留人,还轮不

    到你说话,也得看我母女愿不愿留。

    三鞭揩掉鼻尖一点血,兀自余怒未消:我本来要保全你──

    嗨,免了,我怕怕。仇烈香又拍拍心口,手腕更柔美动人,保全这回事,刚才三师哥说过了,省了省了

    何况你敢得罪盛少捕头,我也不打算保全你了。

    说着,还向追命、无情眨了眨眼睛。

    是呀是呀,追命看了仇烈香的手势,也发出会心的微笑,谁保全谁,还说不准呢!我听到保全保全,就吓

    怕了。

    说罢,也伸了伸舌头。

    舌上还有些酒泡沫。

    你们都这样帮我,我好像很没用似的,无情也拍拍心口,仇烈香这才发觉,无情的手也修长细嫩得十分动人

    ,心中怦地一跳,我也怕怕。

    大家都笑了起来。

    啊,这又使我诗兴大发,想起我最近一首得意之作,我吟给你们听吧也不待大家反应,他就长吟:

    两道仇眉鬓边飞,

    千种风情天外雷。

    一身剑气惹佞语,

    几重箫声梦商回。

    吟完了之后,追命自己大赞不已:好诗好诗

    却听无情欲语又止还是说:三师弟这首诗不是洛阳温晚温大人所写的神州梦回贴吗?怎么

    又变成是您的

    噢,不,好像是他还是我总有一个写的吧,嘻嘻追命好不尴尬,又咕噜噜灌了两口酒,才道:都

    一样,都一样,只是我吟得好,吟得太好了是不是呀?他回首去看仇烈香,希望能得到些鼓励赞美。

    没想到,仇烈香斗鸡了双目,口吐白沫,手掩胸口,很辛酸的样子。

    大家都笑了。

    因为笑,仇烈香忍俊不住,才把含着蒲公英花球吐了出来。

    我学你的仇烈香指的是无情,边笑边说。

    这三人,好像,谁也没把三鞭以及任劳、任怨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