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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集 佛都有火

    第六十集佛都有火

    第一章嫁给他或杀了他!

    尖叫。

    把衣衫拢在胸前的她,依然遮掩不了一双裸露的玉肩,从那儿望过去,那么柔美匀和,仿佛除了月色与水珠,没

    有任何事物能在那柔柔的斜坡中驻过足、溜过手、留过情,从那柔匀的山坡滑下去,更令人不惜一头摔死在那深深的

    峰沟里,死的像一场完美的自尽,美的像一个无暇的童梦,令人虽死无怨,虽杀身亦不成仁,而只为一场美的丰宴,

    一次艳的注目。

    至少,无情现在就是那么想。

    想死啊你!

    无情还在看,浑然忘我。

    你怎么还在看呀!

    我

    无情这才知道:原来是在说他!

    刹地,他一张本无血色的脸,完全胀红了。

    谁叫你看的呀

    仇烈香用手指拢着外衣:当然了,她又不能真当他面前穿上、整妆,故而又急又怒又嗔又气,但她也遂而发现无

    情竭力挺着腰背,昂起颈首,勉力要挡住其他人的视线,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还是让仇烈香心生感谢。

    我无情的脸色血气最好就是现在的了,他千言万语,都讲不出,巴不得一张口就像一道瀑布一样,心中

    的激情都能迸涌而出。

    但,能吗?

    当然不能。

    他只有说:因为因为因为实在太好看了

    因为因为什么呢?

    他一下子辞穷。

    因为词穷,所以才说不出假话,而且,也不想说假话,只好,一句就说了真话:

    都是因为太好看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仇烈香也红了脸,但红了的脸儿更艳;仇烈香也羞的起了嗔,但薄怒的

    她更动人。你你你你还在看!你还在看!

    无情深吸了一口气。他倒真的是脸红得比红颜花还红,但就是目不转睛:我我我转不了眼!

    仇烈香一时把衣服穿上又不是:因为穿上就得先要把衣服卸下才套袖子罩颈子才上得了衣,那下可不是得尽露

    眼底了?那是万万不可的!不穿上又不是:这儿可不只是无情一人呀!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她本是江湖儿女,这一下为了救人救己,事先布署,迟迟未施,但眼见三鞭祭起山字大法,再拖下去,只死

    一途,而且无情因行动不便,退不了身,活不了命,她只好使出独门暗器:

    唐花!

    可是,这一来,无情居然看个目不转睛的,使她顿忆起唐门和唐老奶奶流传下来对唐家女子的格律:]谁看过你的

    身子的,只有两条路:嫁给他或杀了他!

    虽然,自己身上还穿着兜袄,不算裎裸相对,但他离得那么近总是

    (可是,他、他!他还看、还看、还在看!)

    仇烈香一跺足,咬唇嗔叱:你再看我有什么好看的!?手里把那件始终未能著上的衣衫攥得紧紧的

    ,遮在胸上。

    无情居然回了她这句话。

    不。

    这个问题。

    因为太好看了他还傻楞楞的说,我实在转不过眼去。

    仇烈香嗔笑一敛:那么,我把你一双眼挖出来!

    她吓唬他。

    不料,无情索性睁大了双眼,说:你挖吧。

    仇烈香叫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耻,你这样看人家,你你怎么当为民除害的大侠、当大捕头!我

    我可是真的挖眼珠的哦说着,自披衫里伸出两只春葱般的手指,指尖已抵近无情的双目。

    甚至,指甲片沿已触着了无情一睫毛上去了。

    无情的眼霎也不霎。

    只眼睫毛颤了颤。

    痒。

    他的眼睫毛很长。

    而且还带点弯。

    他的眼很好看。

    很灵。

    甚至说,这双美眸应该是长在一个美丽女子容颜上多于在男人脸上的:尤其是,如果这双眼没那么冷、那么

    厉的话。

    可是,而今,这双眼眸,既不冷,也不酷。

    而还很多情。

    深情。

    款款。

    对着那一双秀秀丽丽的指尖,他并没有往后退缩。

    反而趋前。

    好像在说:你挖吧,我心甘,我情愿,我没有怨言。

    (但我还是铁定要看的了。)

    仿佛,无情当这两只要来挖他眼珠子的手指,也是当日仇烈香自窗棱递给他的串烧、莲藕一样,他毫不提防,他

    全然授受,就算沾毒的,他也甘之若饴;就算饮鸩止渴,他也视作飞马踏雪,久旱甘露,,一饮而尽。

    我不是蓄意要冒犯你谁说大侠、当捕头就不可以看美丽女子那美丽的身体的?无情仍胀红了脸,有点吃力

    才说的下去,我的确是转不了眼,因为太好看了就像崖边一朵花怒放,不看,他日就成了绝情石、断肠岩了。

    仇烈香斜睇着无情,两只手指只凝在那儿,就像一座正洒着杨柳枝水普渡众生的观音菩萨,忽然之间着了相,现了

    真身,以致没有了下一个举措,只不知怒还是笑,问了一句:

    你,你不信我会插下去?

    你呢?

    你信不信?

    不管信或不信,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事,又闯进来几个人,使得仇烈香一分心,就在这时际,她因为伸出了手指

    ,露出了在月色下美如玉藕的手臂,要来挖无情的一双眼,结果,加上那么一分神,罗衫悄没声息地挂落了下来,又

    露出了右边一截酥胸,这一下,她自己也尖叫了一声,挽衣的挽衣,凝目的凝目,不过,一件舒服的披巾绕住了仇烈

    香,原来是无情抄起了原本铺在轮椅双飞背靠的绸披,围在仇烈香身上,仇烈香只觉身上一阵暖意,一直暖上了

    心头,这且话下不表:

    表的是三鞭道人仰天倒下,迸喷青血之际,三道人影,直扑了过来!

    不,是四道。

    有一道是走了过来。

    他是走,很悠然,很潇洒,甚至带点孤寂,但不知怎的,却走的比飞扑过来的还怪、都快!

    他一下子,已到了仰天倒下,狂嚎惨呼中三鞭道人的身侧。

    另外三道人影,已马上掠到。

    其中一个,便是任怨。

    三鞭肉身一垮,漫天漫园的鬼影尽皆消散,任怨觑准时机,第一个扑向三鞭道人。

    他为的是希冀在三鞭殁前还能逼问诱供出一些什么绝活儿!

    他本来最怕就是追命拦截。

    他的轻功好。

    他的白鹤晾翅身法恐怕是当世使得最好的。

    可是追命的轻功更加神来鬼去、倏忽莫测,所以他最防范的就是追命。

    不过,这次拦截他的却不是追命。

    而是另一个人。

    这个人,后他而起步,但一启步就截在他之先,一挥手,就使任怨寸进不得,再挥袖,几乎就把任怨逼回原地!

    第二章谁能一扬手就把他逼回去?

    谁能一挥手就把鹤立霜田竹叶三的任怨逼了回去?

    有。

    就是这个人。

    当任怨发现一扬手就把他逼退的人就是这个人的时候,任怨也没有话说。

    他甚至没有挣扎。

    没有反击。

    就连抗议也无。

    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他不敢。

    这一手就把任怨逼退的人,他的手还搁在半空,手势非常夸张,像一个大音乐师忽然听到广陵散快绝了的天籁,

    一拱手就要大家噤声;又像一位大舞踊者,忽然创发了一个绝世的姿势,然后就横空僵在那儿;又似是一位大铸剑师

    、大石雕家,挥鎚要打造一把、一具旷世巨著,但时间就凝在那一刹。

    他伸出的是右手。

    他的手指非常粗壮长大,像一根根怒勃的阳具,又像一只只竹筒模子倒出来的蜡炬。

    他的手指固然粗大特殊,但最殊异的还是他指头的数字。

    他有六个指头。

    他是一个头陀。

    任怨就这样给他一手拦了下来,还逼了回去。

    任怨没有办法。

    甚至无尤无怨。

    遇上这个人没有办法。

    他认识这个人。

    他知道这个人。

    这个人目前是相爷眼前红人,潜伏在武林里的一个领袖人物:

    多指头陀。

    多指横刀七发,苍穹涛生云灭。

    这是当世方外六大高手的号称:

    这儿方外,不一定是指出家人,而是一些藉出家、坐关、净身、修行、应试、为奴

    等行为来避世或转换身分,甚至掩耳盗铃,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有些揖真的身不由己、身兼力行,货真

    价实也名副其实。

    其中横刀就是横刀立马,醉卧山岗顾佛影,早年多结仇家,故谢绝江湖,变身为洛阳城小碧湖游家

    的总管。

    七发便是七发大师,欧阳漆花,是一名放下屠刀出家的和尚,但出家后的他杀性尤甚于入世时。

    涛生是惊涛书生吴其荣,以束发苦读于寒窗避世,其实是闭门苦修活色生香、舍利功法。

    云灭便是神油爷爷,他大半生不得志,自行放逐出关外多时。

    苍穹是米有桥,他青年起被逼净身入蚕,苦不堪言,后成了太监总管,武功高绝,但怎么说也不是

    朝廷将官,更非江湖中人。

    多指便是指多指头陀。他带发修行,擅多罗叶指及拈花指,主持五台山老子庙,左右手各

    有六个指头,世上任何乐器,他拾手疾能通晓,音在指间如天籁,甚得蔡京欢心,并一度向赵佶引荐。(至于多指

    后来为何反成了少指,这就容后分解了)由于他工于心计,号称出家,实则跟江湖上黑白二道,互有往来,跟

    与绿林强盗,关系密切,能雅能俗,蔡京于是重用他为其联络道上的人物。

    由于他深受蔡京信宠,所以一旦由他接手的任务,必定重大而重要,而且肯定背后有蔡京力撑,这后台无论在朝

    在野,的确没几个招惹得起!

    何况,多指头陀不只辈分高,武功也高,连投靠他门下的,来头都决不低。

    所以,多指头陀这出手一拦,任怨再贪婪、更情急,都不敢违逆反抗。

    任怨不但不敢反抗,也不想反抗。

    为什么?

    想一想自己有没有反感的但却不敢、不想、终究还是不反抗的人和事?

    有。

    一定有。

    因为谁都会有。

    你虽然感到不公、不平、不忿和不快,但仍不想或不敢反感,除了因为对方实力比你强,名头比你大,比你更难

    缠更麻烦之外,当然还有两种情形:

    一是对方的背景与势力,你不敢招惹,因为一旦给惹上了,就像一脚踩进泥沼里,而又遇上鳄鱼和蛇的前后夹击

    ,而头上还罩来了一蓬马蜂的袭蛰。

    另一是既然人人都不反抗,都不还击,都不想招惹麻烦,为啥偏要你做第一个、第一个人,甘冒风头火势?所以

    只有哑忍。直至能出声的机会越来越少,能出手的时机越来越不存在,而你的生存环境也越来越恶劣,呼息也越来越

    困难,同道中人已越来越不见之时,想要还击还是反抗,机会早已消失不见了。

    任怨的确不敢反抗多指头陀。

    那也不只为了多指头陀他惹不起。

    那是因为多指头陀也不过是个开路的。

    他拦住任怨,也不是为了他自己。

    而是为了另一个人。

    在那人身前,他也只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连多指头陀也不过只是个奴才的主人,任怨当然不敢招惹,也不会傻到惹这个麻烦。

    不过,多指头陀这么一拦,使任怨更加心急欲焚的要达成一件事:

    要选主子,也得选一个够大的、够强的。

    要当奴才,也得当有财有势有真正实力的主人的奴才,这才不枉奴才这一场!

    反正要当奴才,就要当一个恶尽天下、横行无忌的大奴才!

    化得来!

    那个人一脸悲容,十分凄凉,那一种凄伤孤寂,竟令人看了第一眼,就为之心酸,再看第二眼,已不忍心再看下

    去,再看下去,不知怎的,就心为之酸,情为之伤,意为之寂,气为之短。

    奇怪的是,那人脸容很端正。

    甚至在仪容、举止,自有一种泱泱大度,过人气派,看去像一个王孙公子,位同公侯将相。

    可就不知怎的,这人的背影、气质、神情、态度,流风所及,言谈说话,举手投足,总是给人一种:谁信京华

    城里客,独来绝塞看月明的苍凉感觉,又有一种昔日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苍凉和物是人非、昨

    是今非之慨。而这种苍凉,是回首暮云远,千里暮云平,回首苍茫的那种悲凉/寂寞,予人一种深邃澈骨的寒意,这

    儿虽是皇城,也是皇城中的一座庭院,一处寻梦园,可是,只要这个人在这里,整个气氛,都不知怎的,悲凉苍寒

    了起来,好像连大团圆放到永亘里也只是一个大悲剧,就像中国的丝竹音乐,奏得敲锣打鼓吹唢呐之际,其实就是最

    高的悲情就只好用热闹喧嚷的方式来表达,就像一头猪给宰杀后,它的惨情是一张笑眯眯的容颜。

    追命看到了这个人。

    忽然,联想起一头放在祭奠桌上给烧熟了的猪。

    然后,他又联想起朱月明。

    他摇摇头,拍拍后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

    第三章蟋蟀悉率知了了

    只看这个裔皇、高贵而悲凉的人,徐徐蹲了下来,握住三鞭的手,甚至不怕沾染了三鞭溢流出来的绿汁,用一种

    极平和的声调,讲了几句话,但再听却似是唱了几句歌,歌词一定非常肃穆庄严了,但他这么唱来,感情却非常丰富

    ,仔细辨认,原来那是经文,而且还是梵唱。

    可是梵唱经文咒语,却又怎会有那么丰富充沛的感情呢?真正的佛和有修为的僧道,不是讲寂灭、去我执、返真

    我,臻无情,才能四大皆空称涅槃的吗?

    追命正在这里狐疑着,却听那华贵而孤寂的人梵唱稍歇,问了一句:

    余近花,你有什么话说?

    余近花就是三鞭未入道前的本名。

    这人能随口喊出三鞭的俗家名子,可见跟三鞭道人十分相熟。

    追命只觉得相当头大:这个人一来,就气派非凡,而且一亮相就令人感到心头不舒服,况且,这人(还不是这人

    本身!)的手下一扬手就截住了任怨,而追命跟任怨交过手,深知这年轻人虽然吃了他一腿,其实在格斗时一直心不

    在焉,未尽全力。再说,这人一现身,就步态从容,不徐不疾,却已先众人而至三鞭身前,轻功过人的追命,也自度

    无法以这种潇洒的风姿达到这速度和境地。

    所以他暗自心惊,暗下耽心,只望该来的尽快赶来,不该来的最好不要出现,佛光早降,幻释早放。

    只听三鞭苟延残喘的说了几个字。

    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话。

    那羽衣高冠、背影凄寒的人点点头,用另一只手抚摩着三鞭发髻,说:山字经只能活死人,不活活人,这样活

    不如死,还是不如归去。你说的,我会替你看着的,你放心去吧。

    说罢,三鞭就不动了。

    青血,也不流了。

    血,终于变为红色。

    那人,似替三鞭驱了魔。

    可是,追命却知道:三鞭性命真正来说,是结束在那人掌下。

    一股寒光,适才就自那凄伤的人掌中,输入了三鞭头上的百会穴,这一股寒罡之气,才真正打散了三鞭的奇经百

    脉,完全拆离破碎,把他的生命切断、抽干、抽离、断丧。

    三鞭死了。

    他没想到以他武功之高强、遇事之机警、为人之狡诈、背景之深厚,今日居然命丧在寻梦园里,一点堂

    中,两个少年男女的暗器和明器里,唐花和双飞下!

    他是没想到!

    他绝对没想到!

    但如果他知晓:日后,这对少年男女,一个是赫赫有名、一方之主,号令半个武林,独霸西南一隅,名震江

    湖黑白二道的一门之主,而另一个,是天下名捕之首,创明器一代之先,令天下残而不废的人都益坚其志,无惧

    先天缺陷、面对残疾不幸,依然以个人超卓不凡的智慧与斗志,屡破大案,屡立大功,屡诛恶贼,屡崛屡振,独持信

    念不屈,与贪官斗,与恶吏斗,与国贼斗,与强权斗,以一介羸弱命搏的残躯,居然还常能扭转乾坤,救良善于水深

    火热之中,辟邪辟易,辟魔震慑,而他也以无情之手段实行有情慈悲之事,渐行渐远渐寂灭。

    也就是说,殁于这两少手里,其实三鞭死的不冤。

    真正送他上路的,可以说是那华贵而苍凉的汉子。

    他超渡了三鞭。

    然后转身,面对盛崖余和仇烈香。

    他回身的时候,姿态依然优雅裔皇,举止依然从容淡定。

    不过,他却没看见仇烈香。

    只看见无情。

    仇烈香呢?

    这美丽而杀力奇强的女子,去了哪里?怎么一闪就不见了?

    不。

    她在的。

    她就在无情的后面。

    无情忽然长高了。

    他骑在马上。

    马,是夏侯杀手骑进来的。

    他在马上,把仇烈香隔开,让她可以在自己围裹的双飞座椅靠背披垫内,迅疾把衣衫穿上。

    他保护她。

    正如她也保护他。

    他很坚定。

    也很勇敢。

    可是,当他还是忍不住去听到仇烈香在围披里悉悉率率的穿著衣衫之时,他心中甚至从而知道了她的衣服正穿到

    哪里,心中仿佛攒了几只蟋蟀,正在蟋蟋蟀蟀知了知了的萦绕不堪,迂回不去,萦绕不休,分心莫已。

    那裔华、悽然的人虽看不到仇烈香,但却好像一早已感觉到她在这里了似的,轻轻唤道:阿香,是你吧?是你

    下的手吧?

    仇烈香没有应他。

    可是无情忽然感觉到她连穿上衣衫的动作也忽然停顿了下来。

    甚至有一种连动作也僵住了的感觉。

    那汉子一笑,语气始终很温和,当然是你,要不然,就是乃子了。能使唐花的,方今天下也不过四人耳。你这

    记唐花使的着实厉害,先在前面暗器在三鞭鼻尖划上一道血口,不下毒力,反伏毒引,然后再引发唐花,自

    然会吸住向他脸上开绽,三鞭再有三个不死之身,也还是难逃一死,魂魄都给你炸掉了。看来,你的暗器手法大有精

    进,不过,若是乃子过来,恐怕三鞭早已形神俱灭了,已用不着我来送他一程话说回来,阿香你来在这儿,你娘

    恐怕是不知晓的吧?她如果知道你来了这里,还闹出这么大的事体来,还杀了三鞭,恐怕你得有好受的

    说到这儿,忽然一笑:情之所以切,可以断人肠,碎人心肠,就是因为情之真、情之诚、情之深。

    他的目光迅速的向无情巡逡过一眼,笑意更浓,倒是像一个熟人在端详他的近亲子侄一般:看来,这一刻,天

    长地久,曾经拥有,弥足珍贵。他笑意愈浓之时,凄意愈甚。

    无情这一刻的心情,忽然起了很大大震动。

    哪怕是他刚才迎战夏侯四十一杀手之际,也决无这么大的颤动。

    就算是适才他对付能够死而复活的三鞭,震撼也绝没有那么大。

    这一刻,他的心弦就像琴弦,给那伤心面容的汉子一语拂动了。

    他的心湖就似本是静水一片,忽尔给一石击破,天水一月,但余波荡漾,幻化月华千片。

    这一语道破后,他忽然无由感到心乱,像预感了什么事会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人会在他身伴幻灭,什么梦会醒来

    ,什么样的醒来会是一场空。

    他先觉得幸福

    是的,能跟那如一朵悬崖花的女子一齐对敌那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幸福?

    当取胜的时候他感到幸运。

    因为还能活着而且还能跟她在一起。

    当她和身护着他的时候,他就觉得很幸福。

    原来有一个自己心醉的人身体接触着的感觉是如此微妙、欢喜的。

    他以前因为自惭残障,从来不与人主动接触,尤其女性;他在宫里,因为长得极其清俊,自有一股杀死人的风神

    比俊朗还多添了几分冷艳,这是一种世间一般男子所无的媚,但却在无情气质上再生为煞气,反而更增添一种一般汉

    子所独特的英风。

    宫里的女子、公主、妃嫔,也爱他模样,特别疼惜他,藉故接近他,甚或逗弄他,他也冷然以对,甚至相对咫尺

    ,拒人千里。

    为什么?

    人对他好他何不对人更好?

    何必?

    做人又何必自苦!

    第四章长夜不知君远近

    他也不想孤独。

    他也不欲自苦。

    可是,他心里清楚:那些宫嫔、妃娥待他殷勤,是闲极无聊,而且只因宫里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加上,因他皮相

    而生恋眷,甚至,只当他是一个残废的人,没有什么顾忌,也谈不上什么威胁性,甚或是只对他的残障爱寄予同

    情。他觉得这是一种迹近侮辱。

    他受不了。

    他也需要朋友。

    他也爱慕花容。

    可是,他知道这是一种试炼,他身处险境,有人正注视着,甚至暗中遣人考验他有否行差踏

    错,一旦不小心、大意疏失,触犯禁宫例律,恐怕,足以株连整个自在门,世叔一番苦心孤诣,保护策划,得要泯

    灭在他手中。

    所以,他更加不能稍有差池,大意误事。

    他严守规律,宁冷不湿。

    可是,他也寂寞。

    只是因为寂寞;寂寞就像一弯长长的沙滩,月下只留下一行自己的跫印。

    不过,他不孤清。

    说来孤清,闲来孤清,孤清就像长夜不知君远近,飞絮流萤暗复明。

    这段日子见着仇烈香。

    这女子待他并不如是。

    也不如昔。

    她当他是人。

    堂堂一个男子。

    当他是个侠士。

    日后的大捕头!

    她支持他。

    但不可怜他。

    她爱护他。

    但并不同情他。

    他喜欢这样。

    这样才是交流。

    他甚至可以反过来保护她。

    她也欣然接受他的保护,甚或也倒过来维护他,一如适才寻梦园之战,而他也坦然接受。

    还觉得很幸福。

    当他闻着那香味时,才发现幸福是有味道的。

    那是甜的。

    那么幸福的甜!

    此际,那脸容凄伤的汉子,一语道破了那一段相依之情,就像一缕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幽魂一样,忽然在古镜中照

    见了自己,或者,忽然听到一声鸡啼。

    破晓了。

    梦呢?

    仍在檐前点点滴滴、寻寻觅觅到天明?还是不及刻骨铭心,就已烟消云散?

    除了这一点情愫,让无情感到莫名的撼动,还有一个奇特而熟稔的感觉:

    就是那汉子的悲凉表情,他见过。

    那一抹笑容,不是那种开怀欢喜的笑,而是笑比不笑更讽世、更悲酸,因为哭不出来只好笑的那种笑!

    那种神情,就像是最后一个皇族,昔日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那种落寞与悲凉,万般皆不是,唯有业随

    身。

    业是一种念力。

    孽是一种恶缘。

    无情知道自己曾经见过这个汉子。

    见过,却在何时?

    不知道。

    何地?

    不晓得。

    何曾?

    不清楚。

    甚至连为什么会让他升起这种感觉,这种熟悉而陌生,像是亲人又像仇家的印象,他也不知缘何而来?其来何自?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是他真的在依稀往梦里见过这个男子?还是听前辈描述里提过这样一个不凡但悲凉的人?还是他真的见过他,

    与他有莫大的关系和渊源!?)

    就在他疑虑的这一刻里,无情也发现:那苍凉的汉子,对他,也正生起这种感觉:

    一种既似血亲又似仇人的奇特感觉。

    他不知道此念因何而萌,但缘生不灭,念生不息。

    他在对方端详的那一眼里,也获悉了对方也叠印着他的疑虑与感受。

    他不知道为何有这种想法。

    他只知道感觉没有错。

    另外还有一事:

    那汉子提到乃子。

    他不知道是谁。

    但无情就在乍闻这名字的一刹那,忽然启悟:

    这是一个在他生命中很重要的名字!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虽然只是第一次听到这人和这名,但他就晓得:日后,将来,或者马上,立刻他得要面对这个人,遭遇这个名

    字,以及会发生很多跟此人此名有关的重大事情!

    当然,无情当时的确是一个敏感的孩子。

    敏感,就是感觉敏锐的意思。

    不过,今晚他的感觉特别强烈。

    尤其是在他接触过那痴人关木旦之后。

    很奇怪:他的直觉变得比深洞中蛰伏多年的蝙蝠还敏锐,有时候,他的意念一时多而纷杂,直如电光火石、流光

    掠影,他也不及一一辨识,细细追回,甚至,有的感觉,还匪夷所思,光怪陆离,就连今晚他的出手,有几招明器

    还突飞猛进,突如其来,连他也几乎意想不到,屡有佳笔。连他的运气,也随之险死还生,化险为夷,大起大落,

    大开大合不已。

    然后,他敏感的心弦触上一个休止符而停顿。

    凝固。

    因为那来的如同一个雪球。

    凝住。

    遽然停住的是仇烈香在幔铺内的穿衣动作。

    也就是说,仇烈香穿衣穿到一半,居然停住。

    凝结也似的。

    正常人穿衣也不只穿了一半,更何况是急着把衣衫穿上的仇烈香!

    所以无情也一颗心几乎凝在胸膛里。

    他立即想扯开幔帐去张望。

    但他得要先问一问:

    什么事?

    幔帐里的人影颤动了一下,本来曼妙的纤影,一下子像膨胀、混杂了,无情正待不顾一切扯开帘幕之际,忽听仇

    烈香颤哆哆的唤了一声:

    奶奶。

    奶奶?

    忽听幔帐之后,有一个略带粗嘎,但又有一种滋糯动人的女音缓缓的说:

    你心目中还有我这个奶奶么?

    原来帘幕后已不只仇烈香一个,还有另一个人。

    那是个女子。

    那是位仇烈香的奶奶。

    既然是奶奶,那一定是与仇烈香相熟的,也不致于有什么恶意的吧!

    至少,无情心里是迅速这样盘算着:既然奶奶好歹也是个亲属长辈,他便不好去扯开那布幔。

    不料,正是这时候,啪的一响。

    一巴掌。

    随着仇烈香哇的一声。

    显然是她挨了一记耳光。

    这还得了!

    无情决定不顾一切,一手扯开了幔帐。

    第五章飞絮流萤暗复明

    只听那凄容汉子立即摇首,啧啧有声的跌足叹息道:你不该扯掉这幔帐的。

    然后他叹息道:乃子,你还是来。

    语音似惊似喜,又带着凄落。

    无情已打开了帘幕,看见了两个人:

    几乎是在见到的同一瞬间,无情已经可以认定,可以肯定,那是:

    一对母女。

    仇烈香母女。

    一定是母女。

    而不是祖母与孙女。

    为啥?

    因为不像。

    在年龄上,一看便知:两人年龄相距,大约二十来岁,两人相貌、气质都相像,只不过年龄大的眼神反而更凌厉

    些,年纪轻的却是较明艳些;年长的风韵依然曼妙,年轻的风姿却更绝楚。长辈明显在眉宇之间锁着煞气,神情已因

    岁月镂刻不耐与烦躁,还有无奈孕育其间;幼辈却扬眉剔目尽是骄气与娇气,喜笑之间似刀光,怒骂成剑影,在苍穹

    交会时划过的火花美丽明媚。大的那位像一口井,来自曾经惊涛过的沧海;小的那一个像一条溪,源自万水奔流过的

    江湖。长一辈的法令纹很深刻,鱼尾纹捺出了走龙蛇的惊心岁月;小一辈的很艳,在颧骨上一颗小小的娇丽的红痣仿

    佛是一个对世间所有男子口唇的挑战,那似是冰天雪里一把诱人的火。

    年长的当然是母亲,带点病容,像伤重未愈。

    年幼的一定是女儿,脸有骇色,但愈惊愈艳。

    毋庸置疑。

    飞絮流萤暗复明,金风古意温晚情:有些感觉模糊,有些感情深切,像这对人儿,都好看,都英风,一看便知是

    母女然而仇烈香却为何称之为奶奶?按照二人年龄,那妇人绝不致与仇烈香是隔代的长辈啊!

    不过,在看到这对母女的同时,无情也看到了:

    仇烈香的惧色。

    为什么她会害怕呢?

    无情从来没见过仇烈香害怕。

    就连在生死关头、三鞭反扑之际,无情也未见过仇烈香惊惧。

    (是什么事情让仇烈香那么骇怕?

    还是令她生惧的是人?

    难道就是这位妇人!?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为何她要害怕?

    她会害怕?)

    无情忍不住还是又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这时,这妇人以用她自己的外裳,披裹在仇烈香的身上。那衣袍白缎铺面,内里滚血艳红的里子,裹着镶华边金

    重衣,看去非常华美舒服。

    可是,仇烈香披在身上,却似是很不舒服的样儿,还有点抖哆。她脸上有一记红印,迅速蔓延开来。无情一看,

    心中就气火了。

    那妇人倦慵的笑了一下,上上下下端详了无情一阵子,然后停在他的下盘上,忽然冷笑了一声,道:

    你就是姓盛的,也是姓成的那个孤儿?

    无情一听,心里就有火,再看她打量得极其恣肆,更是火大,当下没好声气的回了一句:

    你是谁?

    妇人又冷笑,忽然抬了抬下巴,站直给我看看!

    妇人的下巴正中有一个凹洞,仿佛把下颔分成了两边,可见年轻时一笑,的确也能百媚生,就算现在,不笑也自

    有一种风情自蕴,秀外慧中。

    无情一听,脑袋哄的一声,气得脸都白了,他本已为仇烈香挨耳光不忿,而今听那妇人语出轻蔑,更是佛都

    有火。

    仇烈香怕他出手,马上表明了:她是我奶奶。

    无情听了,当下便打消出手的念头,但依然不明白。

    只听那气质凄寒的汉子忽道:你就是那个盛崖余?

    无情忍下一股气,道:我是。敢问?

    那神容裔皇神色凄凉的汉子道:我姓长孙,曾得先主诏封为气量王,你还是跟我东北老家一样,称我为

    凄凉王就好了。

    凄凉王!

    无情闻名一震。

    他就是凄凉王!?

    这下子,震撼可不可谓不大。

    无情是听过凄凉王长孙飞虹的事迹。

    这个人本来就是一部历史。

    这人就是一个传奇。

    这汉子的经历就代表了一个风云时代。

    这个汉子到现在仍未死,本身就已是一个奇迹;然后跟他交过手、成过敌的不死,也一样是一大奇迹。

    凄凉王笑了一笑,笑意仍是那么无奈、苍凉:她们是母女,可是门规森严,早年曾与自在门另有过从,可能受

    贵门祖师爷韦三青影响之故,都信近亲不可直称,故称讳都隔了一代,就算亲娘,也称为奶奶,就像你们称诸葛为

    世舒一样。何况,在蜀中唐门,老奶奶就是家里掌权的一个代号,每一任都是唐老奶奶,男当家就叫

    唐老太爷子。而且,这位唐小姑娘的母亲,芳名就叫乃子,可见她长上对她期望之殷,小兄弟别弄错了,万

    一得罪了意中人的亲娘,可没好下场哦。

    这话倒是听得无情和唐烈香脸上都是一热,无情也心里感谢凄凉王的及时阐说。

    只听唐烈香的母亲啐了一句:长孙,你少来嚼舌。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生活浪荡,拈花惹草么!你血手难

    掩天下目,到头来还是防个不得好死吧!我门里的事,用不着你来晓咀!

    凄凉王一笑道:好凶。

    无情忽然想到,刚才与追命、唐烈香联手对敌时,大家还有情趣伸舌、扮呕、装晕倒,倒真是一种此情可待,难

    忘追忆。

    正在念及追命之际,只听追命就笑着向凄凉王一记抱拳恭身,道:拜见长孙总堂主,久闻大名,仰仪已久。原

    来当代唐老奶奶的唐乃子唐女侠也在这儿,真是啊真是啊,那个嘛这个嘛,真是啊徐半风犹真是啊

    大家都听不懂他说什么。

    包括唐乃子。

    所以,唐老奶奶问:真是呀什么?什么叫徐半风犹?

    凄凉王笑代追命答了:他是想说:乃子你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他是不好明说,你好歹也是长辈嘛

    话未说完,风也似的人影一闪,絮也似的影儿一飘,啪的一声,追命在丈八远那儿已捱了一巴掌,连招架、

    反击的机会也没有,几乎是同时,唐乃子已回到原地,就站在唐烈香身后。

    追命是什么人,何况轻功、身法,可谓一时无俩,却一晃眼就给刮了一记耳光!

    这一下,无情和追命都一道儿佛都有火了!

    追命怪叫道:我这是赞你,你怎么打人哪

    那唐乃子严峻的道:如果你不是诸葛老鬼的门生,我早就一刀杀了你。

    然后她向无情睐了一眼,道:你是个残废。我看你直立着,以为你腿子还行,这才看到你是强倚在马上,大概

    是为我孙女儿遮挡穿衣念在这一点份上,我不杀你,你挖出一双招子来便可以了!

    然后她转脸向唐烈香叱道:你居然破了誓,自行进入这院子来,又跟这男子接近过,还让他看了你的身子,你

    可记得我们的门规?你可知道下场后果?

    第六章金风古意温晚情

    唐乃子动了一下手,牵动了什么体内的隐疾似的,呛咳了起来,法令纹更是深了。

    唐烈香眼睛震了震,伸手扶她,奶奶,叫了一声,却几乎没落下泪来。

    她委屈。

    但没有抗辩。

    她不忿。

    但只有服从。

    无情在气愤中发现她逆来顺受的神色,忽然憬悟了一个疑惧:

    他自与唐烈香相见以来,见过她喜,见过她笑,见过她嗔,见过她忿,见过她调皮,也见过她厌倦,甚至也见过

    她忧郁,但从未见过她惊惧,更没见过她伤心过。

    更何况是欲泪。

    他一看在眼里,心头也起了一阵酸痛,心里的火似给冰雪浇熄了一大半,也在此时,追命忽尔飘到他身边。

    大师兄。

    追命低底唤了他一声。

    别忘了,这时候的追命,是挨了一巴掌的追命。

    他笑嘻嘻的飘了过来,笑嘻嘻的趋近无情,笑嘻嘻的凑近无情的耳畔,他还未说话,无情已抢先道:

    那婆娘忒也无理!可伤着三师弟了?

    追命依然笑眯眯,但把语音压得很低,一面抚着脸涎笑道:是打的很痛!雪雪现在还痛的紧。

    无情斜睨过去,只见追命脸上已开始红肿了一大块,心中那股火又冒升了起来。

    追命依然笑嘻嘻的道:痛是痛,不过没有下杀手。大师兄知道的,我别的都不如您,但轻功喝酒反应都还行,

    但她老人家那么一掠过来,我连避都避不了,闪都闪不开。我觉得这位唐老奶奶的暗器,就是她自己。一个人能

    把自己化作一道暗器,武功可不是盖的。你还是不予与之动手为妙。

    这时际,气量王长孙飞虹正与其他两人吩咐些事,而多指头陀则向任劳、任怨和黑衣杀手申斥着,唐烈香见

    母亲呛咳,强忍伤毒翻腾,挨过去说些体贴话,大概是想劝娘息怒。

    三鞭却已死了。

    人走茶凉,人去灯灭,更何况是三鞭这种人,恶贯满刑,丧命也无人同情,死了便无人理会。

    就算有人料理,理的恐怕不是他的遗体,而是他的遗物。

    不过,凄凉王在,像任怨这种人,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随便造次。

    金风细细,这满目苍凉的贵介汉子,站在庭中,竟有一种莫名的古风,像秋夜一般温凉着晚情。

    无情回应道:就算她武功高,也不能说打人就打人。

    他既为追命不平。

    也为唐烈香不忿。

    追命依然笑眯眯的道:你说的是。不过,你别忘了,这位唐姑娘,是她的女儿。

    说完了这句,他就笑嘻嘻的,脸颊上一直肿了起来,他也一直等无情反应。

    这次,无情很有点不解:是的。但对女儿也不能说打就打她又没有做错。

    言下之意,是对他的眼睛也不能说挖便挖他又没有看错。

    追命知道他还不懂。

    (这个大师兄智能天纵,运计有如神助,心思缜密,但毕竟对于人情世故、江湖礼俗,还是稍欠经验。)

    他笑嘻嘻的说下去:你也别忘了,这位当代的唐老奶奶继承人,就是仇姑娘,不,唐姑娘的娘。

    其实,他是把话再说了一次。

    他虽然笑得贼贼的,但语意还是极其郑重的,要不然,他也无须再说第一次。

    说完了,他看着无情。

    无情也看着他。

    如果你对唐姑娘印象好,你第一个要讨好的,恐怕还不是唐小姑娘,而是,嘿嘿追命笑着抚那发肿的腮

    帮子:我还要再说下去吗?哎唷,雪好疼!

    无情忽然明白了。

    顿悟了。

    追命当然不会捱痛过来尽说些废话,还为一个刚刮过他耳光的妇人说好话。

    他的话一定有份量。

    一定有可听取的价值。

    无情这下可明白了追命的好意了。

    难怪三师弟会哑忍这一记耳光。

    却听唐乃子向唐烈香叱道:你跨过这院子来,教老身怎么跟蔡少保交待?我们毁诺在先,谁还会收留我们?我

    们相依为命,颠沛天涯,为的是什么?总有一天,我们会杀回唐家堡,拿回我们应得的,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难道

    你今天就忘了唐家的规矩么?他的眼,不挖可不行!要嘛,我就没有了你这个女你这孙女,不然,我就只有杀了

    他!我看他也不太坏,而且不是正常俗汉,我不杀,已是很宽容的了,你已允诺了少保大人,老身也许下生死之诺,

    难道你还要嫁给这个废人不成!?

    然后她转身向无情喝道:姓盛的小字,你自己动手,还是由阿香动手,或是由老身下手!?

    无情看唐老奶奶,脸色发青。

    他觉得这女人不但不可理喻,而且简直凶悍、残忍。

    (却不知她怎么会生出那么美丽温柔的女儿来!)

    却听追命在一旁边摸腮边咕哝道:忍耐忍耐为将来

    唐乃子见无情一脸不服气的盯着她,她嘴儿一歪,,呼了一口气,道:还是要阿香动手挖你才甘心?

    追命抚腮在无情身畔哼哼唧唧的说,放松放松放轻松

    无情一鼓气就要说话,追命见势不妙,又扯了扯他的衣襟,低声道:为将来~~~~为唐姑娘~~~~往好的想~~~~

    无情忽然一口气泻了。

    他垮了下来。

    他刚才是为了遮挡着仇烈香穿回衣衫,这才挺着,但挺到现在,再也挺不住了,咕溜一声从马身滑了下来,幸好

    追命一把挽扶着,只脸色愈来愈青。

    唐乃子一扬首,下颔稍抬,系好了腰畔的二胡,边哼道:我看你脸色,也是中了毒,不然就患了隐病是不

    是反正活不耐烦了,要老身成全你?

    无情憋了好久,终于发话了:你你

    唐乃子一挺胸,一叉腰,我怎样?你能怎样?

    这一回,不但追命忧心怔忪,连仇烈香一颗心也几乎飞出了口腔。

    他们都知道无情很硬。

    性子很硬。

    甚至很犟。

    很牛。

    如果是牛,绝对还不是普通驯服的耕牛、泥牛,而是千年雪山上的古老牦牛,风沙大漠里的孤独犟牛。

    然而,唐乃子的脾性之硬、之坏、之臭、之犟,也名动江湖,要不是她一诺千金,固执强硬,她们母女今天也不

    会落得藏在少保府寻求庇护的下场。

    无情却忽然一揖,恭声道:拜见名闻天下,威震八方的唐老奶奶,我是盛崖余,自在门里一个小卒,今日万幸

    奉迎唐老奶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敬请恕罪

    一向冷峻无情的无情,忽然间说出这种话来,大家不由一时为之怔住。

    我这下看清楚了,无情的话还没说完,原来名震遐迩、一方之主的唐老奶奶,不但一点也不老,而且还很

    年轻,很漂亮,很迷人

    他在赞美。

    不,歌颂。

    更直率一点来说,是讨好。

    更难听一点来说,是奉迎。

    哗噻,追命一时目定口呆,你巴结到这样无良,真是,真是呀,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不,无情一点也不赧然,我是说真心话,实情而已。

    追命为之瞠目。

    震佩莫已。

    连唐烈香也为之楞住。

    好久,良久,才忍不住噗地笑出半声来。

    第七章徐半风犹

    嘿,谄媚讨喜谁不会!

    看无情的神情,很有点这个意味。

    看追命的神情,像是在说:啊,我今天才认识真正的大师兄了!

    也许,本来的无情就是这样子,只不过,江湖上的人,未见过真正的他,盛传是另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又或在宫

    中,不了解的人,以为他一味冷峻,煞气严霜,却不知少年无情,只是一个隐藏深情的有情人,是一个充满人味的人。

    当然,也充满了人的弱点的人。

    是人都有缺点。

    无情不只有缺点,还有缺陷。

    追命看了无情老半天,却发现自己不但要刮目了,而且也没法指出无情有任一句是说谎的,违心的:

    唐乃子的确不老。

    唐老奶奶的确很好看。

    要是再年轻十来岁,恐与唐小姑娘还不遑多让!

    唐老奶奶的确威震八表,名动天下。

    没有错。

    哗噻,追命小声赞叹道:如果我是徐半风犹我一定感动死了,我一定原谅你了,我一定

    不挖你的眼了,我一定把女儿嫁给你了。

    无情奇而小声问道:徐半风犹是谁?

    追命也小心翼翼的小小声回答:就是她妈。

    唐烈香见无情这么夸赞她娘,芳心也喜忭不已,希望能缓和下局面来,把气氛话题岔开去再说,追命的话,她也

    只听到一句听不到一句,便蹙秀眉问道:什么池畔风油?

    追命一楞,道:哈哈。

    唐烈香诡道:哈你哈个啥?

    追命笑了笑,由于他一边脸肿了,所以笑时边笑边笑容还浮不出来,变成了个诡笑。

    你真的要我说?

    唐烈香道:你说呀。

    她知道这酒汉子好玩风趣,说不定真能开解她娘的恚怒。

    追命只好说:就是你妈。

    呼的一声,唐烈香脸色一变,但唐老奶奶已然出手。

    出手就是包括:

    她掠出。

    动手。

    然后,命中,掠回,立定,抚胸,喘息,呛咳。

    然后才闻啪的一声。

    追命已中掌。

    又一记耳光。

    这一回,不但追命早有防范,连无情也早有准备,但,一人还是躲不及,一人仍是拦不住,追命还是得再中了一

    巴掌。

    一下子,他另一片脸又浮肿了起来,这会儿,倒是平衡过来了。

    却听凄凉王长吟道:蜀中唐门,一花溅泪;自在门内,一只小箭。他向唐老奶奶拱手道:一般暗器高手,

    是将暗器放的防不胜防。只有唐门暗器,是把暗器发得无物不是暗器,无所不是暗器,无可不是暗器。但却只有唐乃

    子,把自己变作一件暗器、一只小箭来发放,此所以同道、同门都不及你之处。

    他洒然笑道,笑比不笑凄凉:我知道你刻意要啊暗器使得比伤心小箭更高强。

    唐乃子捂住心口,唐烈香搀扶着她。

    我也知道你在天生修炼时,已把甲戊四十七神枪,提升得连诸葛小花的惊艳一枪都收拾不了,改天,

    咱们

    凄凉王忽然肃容道:乃子,请恕我直言,你重伤未愈,才致要凤隐蔡府,你实在不宜再动武伤身了。

    这时,追命正摸着两边发烫的腮帮子,忽听一个语音冷冷的道:

    你这人怎么捱打还笑的出来?这语音极为傲慢嚣狂,且惹人厌。但也十分熟悉,你犯贱不成?

    说话的人,居然就是哪个在初晚时,跟张怀素、朱月明等一道闯入一点堂的林十三真人。

    林十三真人去而复返,却是为何?

    但有一点明显不同:

    林十三真人身上道袍穿著,本来十分整备、华贵,但而今乱作一团,冠歪襟斜,发髻松垮,衣衫破烂之处,达十

    三处之多,有的不只衣服破损,还皮开肉绽,渗出血水,状甚狼狈。

    林十三真人显然也曾经过一场恶斗,险死还生,从他身上伤处可以想见。

    他是跟随凄凉王一起过来的。

    第四批攻打一点堂的高手,是跟第一批高手互相联结的。

    他虽然在那一场格斗里十分忿恨,他在第一次入侵一点堂之际,还能够把持得住,不出手参战,但只不过出去一

    两个更次,就血战至如此狼狈怆皇的地步,也不知发生何事?

    第八章白衣卿相

    可是追命笑了。

    他两边脸都浮肿了,但仍然笑得出来,笑得很有点滑稽。

    你没听说过打肿脸充胖子这句话么?追命反问:给人打了不笑难道哭吗?

    然后他又追问了一句:你呢?你也受伤了!恶魔城主,两面三刀,白衣卿相,风雨茶花不是白衣

    卿相的茶花刀法,让真人再也笑不出来吧?失去了风趣看人生的况味了吧?

    林十三真人听了,脸色大变。

    他的确是与当年的恶魔城城主而今是金风细雨楼的护法之一,人称为白衣卿相的巨人茶花交过

    手。

    十分凶险的一场对决。

    但更令他色变的是:追命居然在负伤后,一眼便能从他伤口辨别出:那是白衣卿相的两面三刀所致的。

    他虽在盛怒中,但也不禁对追命刮目相看。

    决不可低估。

    不能小觑。

    然而,在另一边的唐老奶奶却很不愿意跟凄凉王谈及她的伤。

    因为她的伤不只是伤。

    更是创。

    创伤在她的心里。

    很深。

    很痛。

    很难愈合。

    她不想提。

    因为不想触及。

    但又不能不面对。

    她甚至连凄凉王也一并埋怨、怨忿。

    她只冷笑了一下:快好了,如果好不了,反正不过一死,恨只恨此生不得复兴唐门

    她说到这里,已不想讲下去,转而问无情,语音平和:

    你的话,确是说的我心花怒放。她还带了点笑眯眯,何况,你也是故人之子,身在险境,而且,阿香对你

    印象那么好,想必你也有过人品德。

    这几句话,说得唐烈香也为之欢容。

    只不过,唐老奶奶道:我还是得要挖了你一对招子,这是门规,没有办法,很抱歉。

    这句话说得峰回路不转,柳暗花不明之至,追命、无情都震了一下,楞了半晌,唐烈香最是情急,她知道奶奶

    向来言出必行。

    挖了你双眼,也许也是为你好,唐老奶奶说:不然,恐怕你就得死了。

    唐烈香几乎哭了出来:奶奶,他已行动不便,你若是挖了他的眼,岂不是让他没了活路?

    她刚才也恫吓无情要挖出他一双眼睛,不意而今奶奶真的要下手,她可急煞了:她也正是因为有约在先,而

    且门规森严,才迟迟不肯打开后门与无情相见;而无情的寻梦园这边,没有开门的栓楔,也就是说,只有单方面

    从少保府那儿开的门,毕竟,诸葛的一点堂当时势力,还不属于宫中正统,地位势力,更远不及蔡家一门三

    父子尽相侯。

    不意,因为无情遇袭,她才破格毁诺,杀入一点堂来匡护;又因为三鞭奇功怪招,逼她要裎裸使出看家本领

    唐花,才能慑伏之。

    这下,可是一再犯了大规、重矩。

    就连她自己,虽为唐老奶奶亲生女之一,只怕也重责难逃。

    但要挖无情一双招子,那可是残狠之极的事:一个少年人已失去了一对脚,你还要把他变成一个瞎子!?

    唐老奶奶又说:不是的。我这也是为他好。现在,第四批杀手已攻入一点堂,光是一个东北凄凉王,你们又有

    谁对付得了?他瞎了,反而我可以周护他,或许可以不死保命。

    唐烈香震动:你们也是来杀他的!?

    追命还是笑了。

    这回笑得甚惨。

    你们就是第四批杀手?

    凄凉王凄然一笑:恐怕是的。

    无情反而静了下来。

    定了下来。

    你也是来杀我的?

    我希望不是,因为你也是我故人之子凄凉王无奈的一笑:可是,因为你的特殊身世,我们攻打一点堂的主

    要目的,就是要杀你。

    无情望定他,一字一句的道:如果我问你:为何跟我身世有关?你会不会回答?

    凄凉王答的简单。

    也答得诚恳:

    不会。

    无情坦然道:那为啥还不动手?

    凄凉王肃然道:因为我怕有人不答应。

    无情道:以你的武功,还怕谁人不答应。

    以当时无情和追命的武功,很明显的,非但不是唐老奶奶之敌,连凄凉王也决非其敌。

    何况凄凉王这方面不是只来一个人。

    这点无情和追命都极有自知之明。

    凄凉王也凝肃的道:有。

    无情道:谁?

    凄凉王叹道:你师父不,你的世叔。

    无情黯然道:他不在一点堂他若在,还会容人如此放肆么!

    追命忽道:不。

    无情诧道:恩?

    追命另一片面颊的高度和肿度,已直近另一边脸颊:他老人家其实一直在布这个局,也拆这个局

    他迟早会赶回来。

    他已经赶回来了。

    凄凉王接道:他就在这里。

    一时间,大家在左右四顾,也相觑骇然,却不见异动,连一向淡定的孙收皮,也四面张望。

    凄凉王用手一指。

    指向内殿。

    他,不,他们,就在那儿。凄凉王道:他们就是佛都有火。

    是的。

    三座一直沾火的佛,忽然动了。

    起来。

    一一掸去身上的火。

    走下殿堂来。

    走向众人。

    为首一人,神色苍凉,满脸疲态,但依然有一种不容人逼视的雍容气态,只不过,身上有一处长长的刀伤,衣衫

    留下一抹弯弯的艳红。

    像少女一个优美而诱惑的唇印。

    正是诸葛先生。

    一见到世叔,无情几乎要哭出声来,只强行忍住。

    凄凉王笑了:久违了,正我侠兄,苏公子的红袖刀可伤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