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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毒如蛇蝎

    第十章毒如蛇蝎

    如同那次祁蒙将记忆用某种方式传给姜惑,让姜惑化身为自己的亲身父亲,见证了父母的相遇、相恋,以至自己的出生。

    而这一次,姜惑竟匪夷所思地化身为邻家小妹小婉,他则从一个小女孩的眼睛里,目睹了自己的成长。

    那时的姜惑有名无姓,因为苏妲己并不知琴人祁蒙的真正姓氏。

    小婉懂事极早,当她三岁那年开始有了懵懂的记忆时,她就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孤儿,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现在何方,是否早已不在人世?但她却认定自己是个十分幸福的孩子,因为不但养父琴人和养母苏妲己对她疼爱有加,视如己出。最令她骄傲而自豪的,还有一个虽然仅大自己三四岁,却几乎无所不能的哥哥惑。

    那时的惑刚满七岁,在小婉的眼里,这个有着一双闪亮有神的眼睛、顽皮温柔的笑容、层出不穷的古怪想法的大哥哥,不但是她幼年时唯一的玩伴,也是一个神力无穷、天不怕地不怕的强壮少年。

    听养母苏妲己所言,惑的成长速度令人吃惊,刚刚满月已可行走,两岁时的模样就如同五六岁的孩子,四岁时登山如履平地,五岁时已可力托大石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都出现在他身上,所以即使他有着一如琴人般的英俊相貌,而且生性活泼、喜说爱笑、惹人疼爱,但在村民眼中,这个腰侧上长有一道诡异紫色胎记的孩子很可能就是什么下凡扰乱世间的妖物,他们惊惧地看着惑的成长,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唯恐惹来什么不可预测的灾祸,也因此疏远了琴人与苏妲己一家。

    后来,惑与村民孩童玩耍时经常打得别人头破血流,动辄还伤筋动骨,许多村民告上门来。琴人对惑向来宽容,何况他大多时候身体虚弱,也根本治不住惑,管教儿子的任务便落在苏妲己身上,但她心疼爱子,就算是在气头上教训惑几下,也舍不得下重手,惑收敛几日后却又故态复萌。其实倒并非惑故意如此,而是他年龄虽小,力气却大得惊人,孩童间玩闹本就不知轻重,稍不留神便闯下祸来。

    渐渐地,那些孩童对惑皆避而远之。而他不屑与同龄的孩子们为伍,每日除了习武练刀外,便是带着三岁的小妹妹找机会溜到山野中玩耍。如此一来,那些飞鸟走兽从此遭殃,无论是天空中疾飞如箭的火羽鸟,还是山谷里急驰似风的蓝睛兔,都成了他的玩具和宠物,甚至连钻入地底数尺之深的雪猬都难以逃脱他的猎捕。

    苏妲己无奈,只好由得惑胡闹,令人惊讶的是养父琴人对待惑的态度。琴人对惑几乎从不打骂,惑也很尊重琴人,有时甚至因为尊重而显得疏远。

    仅有一次,当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住了一只蓝睛兔,疲于奔命的蓝睛兔也因此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眼见不多时便会死去,惑突发奇想,意欲活宰杀之以烹。琴人见到了竟勃然大怒,强行制止了惑的行为,并且直等那只蓝睛兔死去后好生安葬。在小婉的印象中,那是琴人对惑唯一的一次动怒,虽没有只字片语,却胜过千言万语的责骂。之后,父子两人再没有任何显得亲近的举动,而琴人大多时候只是无言地观察着惑的一举一动,那眼神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畏惧,仿佛面对的并非他的亲生儿子,而是一件他无法理解却始终想理解的事物

    从那以后,惑再不敢伤害无辜生灵,捉来的禽兽玩几天后就会放生。

    苏妲己因此而欣然,她的孩子不但继承了父亲英武的容貌,同时也继承了善良的天性。

    由于惑总是独来独往,神情高傲。那些心中不忿的孩子们就会趁机欺负小婉出气。而只要惑远远一出现,孩子们皆一哄而散,没有人敢与惑正面对抗。于是,在小婉的心目中,惑就像一个保护神,有他在身边,她就十分安全,无论是同村淘气顽劣的孩童、还是山谷中吃人的野兽,都不能伤害自己。尽管惑总是喜欢弄乱自己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头发,争抢自己的玩具,动不动就和自己闹脾气但他也会笨拙地给自己做一只小木马,一大早帮她去采野花编成花环,还会学着养父对养母一样,炫耀似的给她弹琴听。虽然琴技不精的惑常常会弹错音符,可是听在小婉的耳朵里,那就是世间最动听美妙的声音。

    或许就仅仅因为那琴音,幼年的小婉早早认定惑是一个最疼爱自己的人!

    每天早上起来,小婉都迫不及待去找惑,用软软的童音喊出一声:惑哥哥然后任凭他那一双虽然不大却十分有力的手,把自己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披散下来,然后自己就会扁扁小嘴,一面装作委屈的样子,一面偷偷看他手足无措的模样。

    琴人很早就开始教惑修习武功刀法,小婉就在一边静静地观看,等到惑练功完毕,她就会掏出自己的小手帕,替他拭去额上的汗珠。每当这个时候,惑就像变了一个人,平日脸上的倔强与骄傲全然不见,还故意蹲坐在地上,好让身高不足的小婉方便替他擦汗。

    在小婉的记忆中,那时的惑哥哥扑闪着迷茫的眼睛,羞涩而惶恐地笑着,就像一只乖巧温良的小动物,随意由自己摆布着这一刻,就是她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

    虽然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懂得文字,但苏妲己依然执拗地教惑和小婉习文写字,她不愿意让自己从小饱读的诗书就此荒废,也坚信有勇无谋仅是匹夫,只有懂得那些做人的道理,才可以让惑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或许在苏妲己的心底深处,还隐隐有一个不敢诉之于口的念头,虽然她满足于与琴人、惑与小婉安享天伦之乐,宁可把过去在冀州城的生活当作一个荒诞的梦,但她的学识、她的语言、她的记忆都保留着,或许那些逝去的梦境并没有完全远离,而是会在某个特别的时刻重新出现,她必须要让惑和小婉懂得在那个诸侯割据的大商王朝的生存之道。

    于是,苏妲己像讲故事一般,耐心地把关于大商王朝的事情慢慢告诉爱子与养女。昏庸无道的纣王、智谋过人的太师闻仲、勇冠三军的武成王黄飞虎、仁义忠厚的西伯侯姬昌

    琴人对苏妲己此举不置可否,甚至也会呆呆地听着她的诉说,然后把目光投向苍茫的天空,似乎在寻找着一个未知的答案。接着琴人就会加紧催促惑练习刀法,或是传他操琴之技。

    然而惑虽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无论是刀法还是文字诗赋皆是一教就会,过目不忘,却全无半分耐性,他喜武厌文,练习武功极其刻苦,习字修琴却避之唯恐不及,何况苏妲己教诲的文字星学等异术全无用途,亦无法与外人交流。苏妲己无奈之下,便悉心教诲小婉。

    直到惑八岁时,经过了一个特别的月圆之夜后,惑的性格突然改变了,从此收心养性不再玩闹,无论刀法武技书文琴技,皆是痛下苦功。

    更奇怪的是惑会在琴人情绪不好时俨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陪着琴人一同默然望着天空,一同发呆。此时惑的眼神里也会流露出琴人那种特有的表情,似乎在思索着难解的问题,又似乎饱含着一份期待。父子之间虽然几乎没有交流,却仿佛有一个共同的秘密把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小婉的直觉告诉她:那个月圆之夜里,在惑的身上一定发生过不同寻常的事情。但惑却从不告诉她,仿佛有着什么惊人的秘密。

    一晃又是数年,苏妲己依然那么美丽,一如当年的妙龄少女,琴人潇洒如故,甚至连他双肩的伤势也莫名地痊愈了。上苍似乎遗忘了这一对神仙般的爱侣,岁月没有在他们的外表上留下丝毫痕迹,除了他们的爱子与养女,十一岁的惑已成长为一个身高八尺、文武双全的男子汉;而七岁的小婉,就像一个美丽而纯洁的仙子,是这个四口之家中最受疼惜的公主。

    但是,在小婉敏感的少女心思中,却清楚地感觉到养父琴人的苍老,这种苍老是一种心理上的疲倦,他越来越烦躁不安,恢复力量的双臂却不再抚琴,也很少拥抱苏妲己。更多的时候,琴人只是一遍遍地舞刀,周而复始,浑然不知疲倦,像是在发泄,又像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拼死搏杀,甚至当惑向他请教刀法时,他也会显得十分不耐烦。

    直到这一年某个夏季的清晨,琴人的情绪突然平静下来,早早起身,对墙静坐。而惑的身上似乎也有一种奇怪的变化,他默默看着琴人,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然后父子两人一起走出家门,很长时间也没有回来。

    这一天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夏日,无云的天空显得特别蓝,就像天神用一匹巨大而平滑的蓝色绸缎,从东至西卷住了整个世界。就在那蓝而宁静的天空下,小婉和苏妲己望见了如真如幻的一幕:琴人与惑在高高的山顶上,四掌相接,默然对坐,然后琴人忽然张开口吐出一物,那如有灵性的东西在空中盘旋数圈,蓦然飞入惑的口中

    直到黄昏时,琴人与惑才回到家中。琴人拿出已积满灰尘的古琴,拭尘、绕弦、调柱、拨音,弹起了十五年前在河边初遇苏妲己时所奏的曲子,他的目光重新停在苏妲己身上,深情依旧,只是他的神情却是十分严肃,少了那一抹叩开苏妲己心扉的微笑。在他的神态和曲意之中,都写着让苏妲己与小婉心惊肉跳的两个字离别。

    一曲抚毕,琴人定定地盯着自己的妻子,像是要把苏妲己的容貌牢牢刻在心里,然后他突然紧紧抱住了她,很久很久也没有松手,最后从琴人喉中哽咽着吐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字:江

    小婉还来不及惊讶琴人开口说话,琴人却毅然放开了手,带着他的战刀走出了屋门,甚至没有回头,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离开了共同生活十二年的家。

    小婉慌乱不安,却惊讶地发现苏妲己根本没有挽留琴人,只是静静地含泪望着他走远。似乎在她心底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他的男人绝非碌碌之辈,要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不应该去阻止。反正这十二年来,她已经得到了数不清的超出想象的快乐,如果宿命注定她用余生的泪水和悲伤怀念曾经的幸福,她愿意承担

    惑的态度意外地平静:母亲、小婉,你们不要伤心,再过几年等我长大了,就去找父亲。这句话像是安慰小婉和苏妲己,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苏妲己眼中的泪水未干,却轻轻地笑了,她拿起琴人未带走的古琴,交到惑的手中,恍如梦呓般道:惑儿,你听到了吗?你的父亲说话了,我和他就是在江边相遇的,所以你姓江,叫江惑!

    琴人离开之后,江惑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显得沉默起来,只是更加刻苦地练习武功,眼睛里时时闪现着一种欲要做什么事情的决心。小婉空闲时就陪着苏妲己说话解闷,而苏妲己也从来不提琴人离开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仿佛琴人的离去只是一个无可更改的现实。或许是因为不愿重温那伤感的离别,或许是因为怕问出更令她难以接受的真相。

    那之后,关于琴人的话题成为了家庭中的禁忌。小婉和江惑都清楚地知道,对于苏妲己来说,那是一条无法痊愈的伤痕,也是幸福回忆的终点。只有当看到江惑和小婉在一起时,她的眼里才会流露出久违的快乐与欣慰。

    在蒙眬中,小婉明白了苏妲己的意思:等到他们长大后,自己就将是惑哥哥的妻子。

    她虽然并不明白夫妻的真正意义,但她愿意永远陪在惑哥哥的身边,不离不弃,那也是她一生中最大的盼望。

    他们三人相依为命,日子平静地继续着。过了不久,有一些逃难的百姓相继来到附近,据说是北方爆发了战争。苏妲己痛恨战争,一厢情愿地认为这就是琴人离开的原因,甚至固执地严禁江惑与小婉和那些百姓接触。江惑并不违逆母亲的命令,每日依旧习文练武,仿佛与外界全然无关。可苏妲己和小婉都注意到,在江惑眼瞳中时时闪现着坚定而果决的神色,这种眼神不但让她们想到琴人,更多地在她们内心深处引发了一种说不出口的恐慌:有一天,江惑也会像琴人一样离开!

    又过了几年,当缕缕情思在少年江惑和小婉心中渐渐萌芽之时,战争蔓延到了这个平静的山谷,一些不知从何处来的士兵四处征兵,强迫带走了许多青壮年男子,苏妲己不得不带着十七岁的江惑与十三岁的小婉离开。她不能让儿子去为一场不知缘由的战争送命,清贫的家中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只带着一些干粮和琴人留下的那张古琴。

    三人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然而四处都是逃难的百姓,纷乱的尘世间,似乎已没有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某一日,前路被一条大江所阻,江水激涌,无船难行。苏妲己只好带着江惑、小婉沿江而上,到了一个渡口,有许多百姓在这里等待行船。苏妲己突然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景色,仿佛引发了什么过去的记忆,口中喃喃道:惑儿、小婉,这是我与你们父亲初见的地方。怎么会这样,我们走的明明是相反的方向啊?

    江惑与小婉面面相觑,没有想到苏妲己会主动提及已离开五年的琴人。或许琴人始终藏在苏妲己的心里,尽管她总是刻意遗忘着,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找到了昔日最美丽的记忆。

    身后忽然传来如雷的马蹄声,数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叫嚷着杀来,竟是逢人就杀,连襁褓中的孩童也不放过,百姓中哭喊声大起。然而精神恍惚的苏妲己对此充耳不闻,甚至忘了身处何地

    小婉,敌兵来了,你带着母亲先走,我去抵挡一阵江惑对小婉吩咐道,挺刀护在母亲和妹妹身边。

    小婉吓得花容失色,拼命摇动苏妲己的手,然而苏妲己神思不属,似乎已魂游天外。又见江惑挺胸立刀守在自己身边,既觉安定又觉不妥,毕竟实力悬殊,就算江惑武功高强,毕竟他平生从未上过战场,决不可能敌得住数百久经战阵的士兵,倒不如放弃抵抗,或许能有一条生路。

    苏妲己蓦然清醒过来,见到江惑的神态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要抢下江惑的战刀,江惑哪肯束手就擒,苏妲己却如疯了一般死死抓住战刀,急切间竟挣脱不开。幸好那群骑士先杀数人立威后,便不再胡乱砍杀,马队围成一个大圈,又派出十几人抢占行船,不让任何百姓逃生,稍遇抵抗便是刀枪齐下。许多百姓投江逃命,却只能在急湍的江水中挣扎,一个巨浪打来,俱沉入江底。

    江惑无奈之下,只得松手弃刀,静观事变。低声对小婉道:你放心,就算拼了我这一条性命,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母亲和你。

    只见一员黑袍将领来到船上,吩咐士卒将百姓强行分为两群,年轻妇女集于船边,而青壮年男子与老弱幼童则站在江边。江惑本不愿与苏妲己、小婉分开,几欲反抗,又恐连累母亲,只得忍耐,站在一边。

    黑袍大将提声高喝道:大王有令,十五岁至四十岁男子愿从军者出列,可赦无罪。然而这些百姓大多是老弱妇孺,偶有青年男子,亦是因不愿从军而逃难,自然无人应承他。

    黑袍将领冷笑一声:女人立刻登船,每人只准带一样最心爱之物。在刀枪的逼迫下,百姓们不敢违抗,女子哭喊着纷纷上船。

    苏妲己眼中闪过一丝惧意,急切地对小婉道:我知道他们会杀光这里的男人,我们快想办法救救惑儿。

    小婉灵机一动,在苏妲己耳边低声道:母亲,你的心爱之物不就是惑哥哥吗?说罢朝江惑连连招手,唤他前来。几名士兵欲上前阻止,抵不住江惑神力,被他一一推开。

    黑袍将领手按刀柄,来到苏妲己面前:你想抗命不遵吗?

    苏妲己昂首道:小女子最心爱之物,便是这唯一的孩儿。

    黑袍将领一时语塞,又乍见到苏妲己的国色天姿,愣了一下方惊讶道:他是你的儿子?苏妲己虽已三十几许,但看上去宛若妙龄少女。

    江惑忍着气接口道:我们母子绝对无意与贵军为敌,尚请大帅放一条生路。

    黑袍将领对江惑的话听而不闻,上上下下打量着苏妲己,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如此天生尤物,大王必然喜欢。然后手指江惑,凛然道,若想让你母亲活命,速速退回。

    苏妲己望见士兵所掌大旗上并无姓氏,颤声问道:你家大王是谁?

    黑袍将领奸笑着凑过头来,在苏妲己耳边低声道:我家大王蚩尤,乃是天下闻名的英雄,只要你好好服侍我,我便把你献给大王,享尽富贵话音未落,只听苏妲己惊叫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江惑不知黑袍将领说些什么,只道他侮辱苏妲己,勃然大怒,夷然不惧士兵的刀枪,挺身挡在苏妲己面前:我不管你什么大王,休伤我母

    黑袍将领冷冷望着江惑,喝道:你既然想找死,我便成全你!望着江惑与船下的男人,眼中煞气忽现,提声下令:尔等异族,冥顽不化。统统给我杀了!

    江惑大叫一声,两臂张开,一把抱住苏妲己和小婉,奋身一跃,母子三人一同落入江中。犹听黑袍将领传令道:不许放箭,务得生擒。数名士兵立刻跳入江中,朝他们游来。也幸好那黑袍将领贪图苏妲己的美色,若是乱箭齐发,纵然江惑勇武,恐怕在水中也难以护得苏妲己与小婉安全。

    苏妲己刚才听到黑袍将领说出蚩尤二字,心头蓦然一寒,紊乱不已,此刻被冰冷的江水一激,霎时清醒过来。她自幼熟读诗书,当然知道黄帝与蚩尤在涿鹿争雄之事。这些年她一直以为自己和琴人生活在一个世外桃源中,直到这一刻才恍如梦醒:原来这竟是三千多年前的时代!

    十八年前一幕清晰如昨,那悠扬的琴声、屏中的绘画、江中踏水而来的琴人原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在恩州驿馆中的入画之梦!

    江惑虽然武勇,但在奔腾不休的大江之中,实难同时护住苏妲己与小婉,苏妲己忽然奋力挣开江惑的手,口中大叫道:惑儿,你不要管我,你和小婉快逃苏妲己留给小婉的最后印象,就是那凝聚着无数叮嘱和期待的目光,她口中灌了许多江水,说不出话来,只能用自己的目光告诉苏妲己,她必会完成养母最后的心愿,好好照顾惑哥哥,陪他一生一世

    江惑只顾防备士兵,措手不及之下竟被苏妲己挣脱,待要再救母亲,忽然一个滔天大浪打来,一个大漩涡卷住了他和小婉。犹听苏妲己的声音在浪涛中隐隐传来

    江惑拉着小婉奋力挣扎着,却如何能抵抗这天地之威。在急速旋转下,不通水性的小婉但觉胸中气闷无比,不由自主地沉落而下。随即眼中又一亮,却是江惑奋力从下面托住了她的身体,但如此一来,江惑的口鼻便沉在江面之下,情势更危。

    忽然一个大浪迎面打来,那浪峰水幕在空中变化不休,似狰狞猛兽,如奇幻怪脸,令人见之生悸,随之身下传来一股强大的沉堕之力,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暗流要把她与江惑吸入江底。在最后的关头,小婉只觉得身体一轻,却是江惑拼尽全力将她举起。随后,那一双坚强而温暖的手臂离开了她

    小婉大惊,不知水面下的江惑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却发现空中蓦然泛起一层黑雾,一人踏浪而来,隐隐便是琴人的模样,慌忙大叫一声:父亲,快救救惑哥哥啊。

    琴人却摇首不答,越来越浓的黑雾将他包围起来,那丝丝雾气如同有灵性一般,从他口、鼻、眼、耳中钻入,令他身躯渐阔,最后竟化成另一个相貌陌生、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漠然望着在江中挣扎的小婉,冷冷道:你求我也无用,除了魔灵,谁也救不了他!

    小婉一咬牙,不顾自己的安危,长吸一口气钻入江下,此时此刻,在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怕自己死在这里,也要救出惑哥哥

    湍急的江水刹那间淹没了小婉,在挣扎中她的手指仿佛已重新拉住了江惑的衣衫,但觉得江惑直手直脚,似乎已被呛晕,她紧紧抓着江惑的衣衫不放,却无法抵挡江底那股强大的沉堕之力,直至胸口窒息,眼前一暗,就此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母亲,小婉!姜惑突然惊醒过来,汗如雨下。他躺在客栈的床上,分不清这到底是一场梦,还是那神秘的隐珠在对自己呈现出曾经的命运。

    再仔细回想一遍,他的心中忽然一片冰冷,小婉清楚地听到那位黑袍将领提到了蚩尤的名字,那是三千多年前异人族的战神啊,怪不得他总是有自己距离现今时代遥远的感觉,原来他是来自上古时代!而自己在恩州驿甬道中醒来时依稀记得的那些混乱梦境,是不是全是他千年轮回的经历?

    透过小婉的视线,姜惑明白了和亲人分开的缘由。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可以解释出自己在恩州驿醒来时为什么会大叫母亲和小婉的名字,为什么看到闻笑笑的黑袍战甲、听她说那一句你既然想死,我便成全你时的激动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最真实的经历。

    可是,他为什么会接收到小婉的记忆?难道就像父亲祁蒙的出现,小婉如今也就在他的附近?想到这里,姜惑一跃而起,蹿出客栈,下意识地去寻找他心目中小婉的替身青妍。

    然而,深夜的朝歌城之中,虽然尚有零星行人,却根本没有青妍的踪迹。

    寻找良久后,姜惑终于确信青妍并不曾出现过,他悻然回到客栈,苦思不解。他渐渐冷静下来,想必正是因为自己服下的千年试炼果让他拥有了世所罕见的灵觉,才可以用如此诡异的方式接收到亲人的信息,然而却无法帮助他回到三千年前,与亲人团聚。他只有拼尽全力去完成破界使命,才能在命运的迷途中找到那一线破晓的光明!

    他心念电转,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青妍之所以会有记忆中小婉的模样,那是因为当自己被强大力量逼迫脱离幻谔之镜时,小婉恰好紧紧拉住了自己的衣衫,所以也随着自己离开了幻谔之镜,来到大商朝,只不过她的记忆丧失得更加彻底,所以才根本无法想起往事。而依此算来,母亲苏妲己亦大有可能通过类似的方法离开三千年前,出现在目前这个时代

    这一刻,他无比思念着宫中的母亲和不知身处何方的青妍,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她们变成什么样子,都曾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只要自己诚心诚意,一定有方法让她们恢复记忆。

    或许明天,一切就将有分晓!

    终于到了与苏妲己相见的时刻,姜惑依约带剑入宫。

    到了皇宫,果然看到有一位宫女在宫门口背身相候。姜惑远远望去,已觉那身影十分熟悉,待离得近了,宫女转过身来,赫然竟是义妹小婉。

    姜惑大喜过望:小婉,你怎么来啦?

    小婉回身道个万福:姜公子好久不见。是苏后特意派人把我接入朝歌与你相见。

    姜惑想不到母亲如此有心,欢喜不禁,亦无暇细想:何坦呢?

    小婉嫣然道:他也来了,正在苏后那儿等你前去相见。你先把宝剑交给我,便去拜见苏后吧。

    姜惑开玩笑道:小婉妹妹放心,就算有剑在手,我也不敢对你的何公子动手啊随即把宝剑递给小婉,一同入宫。

    姜惑与义妹久别重逢,心情极好,一路上说个不停。但小婉或许是才入皇宫不久,略微显得有些紧张,言语不多。到了中宫门口,小婉低声道:姜公子请稍候一会儿,我先去禀告苏后。言罢匆匆先去了。

    姜惑等了许久,却不见宫女通传,而往日守在宫门边的两名宫女亦不知去向,终于不耐烦起来。他本就胆大包天,又寻思自己有纣王御赐金城玉在身,名义上更是苏妲己的义子,就算擅闯也不致获罪,便径直入宫往苏妲己所住的素心阁行去。

    姜惑来到素心阁,在门外大声道:姜惑请见母后。

    阁内却静悄悄地,仿佛无人。姜惑又重复唤了一声,依然无回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上前将房门轻轻推开一线,从门缝中朝里望去,心头猛然一震。但见一位宫女横躺于地,地面上缓缓流动着一摊鲜红的液体,仿佛血迹,而瞧那宫女的服饰依稀便是小婉。

    姜惑大吃一惊,顾不得许多,大步入阁。这下瞧得真切,登时惊得手脚冰凉,只见小婉侧卧于地,自己的佩剑端端正正插在她的心口上,鲜血如泉般汩汩流出。

    姜惑慌忙上前抱起小婉,但见她双目紧闭,面如白纸,身体冰冷,竟是早已气绝毙命。

    姜惑霎时心痛如绞,乍见小婉的喜悦尚未散去,还不及与她尽诉离情,竟忽遭横祸。回想起在恩州驿相识相知以致结拜兄妹的往事,心头大恸。咬牙轻轻抱着小婉的尸身,凝神细查周围动静。看此情景凶手应该离去不久,他一定要替小婉报仇!

    门外忽传来两人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女子大声说笑着。姜惑辨认出是苏妲己的语音,但不知她与何人同行。尚不及思索,房门随之大开,苏妲己望见房中凄惨景象,惊叫道:姜惑,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快住手!

    姜惑放下小婉尸体,直起身来正欲分辩,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已瞬间罩住他全身,那剑气沉重如山,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抬眼望去,与苏妲己同行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圣剑士之首盖天华。

    盖天华长剑虚指姜惑前胸,眼神中惊疑不定,沉声道:我知姜少侠武技高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本剑士只好出手。皇宫内院之中,也仅有最得皇室信任的圣剑士可以带剑出入。

    姜惑全身都被强大的剑气所罩,知道只要自己此刻稍有异动,必会引来盖天华夺命杀招。且不说佩剑如今还插在小婉身上,就算持剑在手,心神骤失下亦无法抵挡这绝世剑客的蓄势一击,愤声大叫道:是谁杀了她?

    苏妲己吓得花容失色,口中道:姜惑,我一向待你不薄,为何杀我侍女小婉?又对盖天华道,盖剑士还不出手,快杀了他替小婉偿命。

    盖天华犹豫着,并未立刻出手,他神情复杂,心底虽不信这一切是姜惑所为,但眼前的一幕却无法令他释疑。

    姜惑强压心头悸痛,沉声道:我来的时候小婉已死,请母后、盖剑士与我一起查出真凶。

    苏妲己大叫道:谁允你入宫?这把剑又由何而来,可是你的佩剑么?

    姜惑一怔,刹那间无数疑团涌上心头。小婉远在恩州驿,决无可能几天内赶到朝歌,而她身为妖族,体内血液是绿色的,地面上这些鲜血应该如何解释?何况她对自己一向以姜大哥相称,又怎会口口声声叫姜公子?如此看来,这个死去的宫女必是假冒。难道这一切都是苏妲己定下的毒计,不然她为何不说出请自己带剑入宫的真相?

    想到这里,姜惑指着那宫女的尸体望着苏妲己朗声发问:请问苏后,此人到底是谁?他心中气极,再不肯称呼一声母后。

    苏妲己嘶声道:她是我的侍女小婉,你这恶徒竟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杀了她,必是逼奸未遂杀人泄愤

    姜惑努力保持冷静,不为所动:小婉是我的义妹,此人决不是她。

    苏妲己冷笑:你说我的侍女是你的义妹,有何凭证?

    姜惑道:小婉身为妖族,背生双翅,体流绿血,请人验看便知说到这里,心中忽轻松起来,只要真正的小婉没有死,就算他自己受到天大的冤枉也不算什么。

    苏妲己大笑:亏你能编出这等无稽之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何来妖怪?一言未毕,盖天华手中宝剑轻轻一抖,一道青色的剑气掠过姜惑身侧,哧的一声,已挑开那宫女尸身背后的衣衫。他意欲证实姜惑的清白,所以急于出手。

    但盖天华这劈空一剑划出后,眼中神光一闪,黯然长叹。

    姜惑眼角余光已瞅见那宫女碎裂的衣衫中隐露出一双蝶翅,心口复又一痛,又存着一丝侥幸,再也顾不得盖天华纵横剑气的威胁,扑到尸身上查看那对蝶翅的真假。

    姜惑终于证实死去的确实是小婉,缓缓起身,虎目怒睁,大颗大颗的泪水泫然落下,这泪水既是因为义妹小婉的身死,也是因为苏妲己那毒如蛇蝎的心肠。到了这一刻,他的心头浮起了对面前女子的绝望,不管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苏妲己,都不配做自己的母亲!

    姜惑死死盯住苏妲己,泛白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你若想害我,只须说一句话就行,为何要费尽心机,还要诳小婉来送死?

    苏妲己对姜惑的话听如不闻,只是望着小婉那一对蝶翅惊叫:果然是个妖怪!而她竟然还是你的义妹!怪不得前几日武成王黄飞虎说打中了妖怪,原来是你引来的!想必你知道东窗事发,所以才杀她灭口。苏妲己声音忽然转冷,充满威严,盖剑士!

    盖天华手中宝剑一紧,无奈地回答一声:在!

    苏妲己一指姜惑:立刻除此妖孽,以正我皇宫浩气。

    盖天华望着悲痛欲绝的姜惑,神情十分复杂,事实上他直到现在也不能判定姜惑到底是否就是圣剑士所要找的敌人,如今有机会名正言顺除掉此人杜绝后患亦暗从所愿。但那日姜惑从八位圣剑士投票下险得生还后,最后说的那一句话深深触动了盖天华,对这年轻人十分欣赏,所以才会毫不避讳地向太师闻仲与武成王黄飞虎竭力推荐。此刻尽管证据确凿,就算相信姜惑结交妖族,也不信那漠视生死、讥笑圣剑士与天上神灵草菅人命的少年侠客会自食其言,做一名杀人凶手!

    见盖天华沉吟难决,苏妲己怒道:盖剑士,你想抗命不遵吗?

    盖天华毅然道:苏后息怒。虽然此子恶行难恕,但天华不愿亲自出手,可否另派人行刑。

    苏妲己一愣,大商开国至今,虽偶有圣剑士违抗皇命之举,那也是因为明知冤情方据理力陈。如今盖天华承认姜惑罪无可恕,却仍不愿出手杀他,可谓前所未有之事,真不知这个少年有何魔力?幸好自己用计将他逼入绝境,不然再过些时日,待他成了气候,岂不是再也无人治服得了?

    原来五日前苏妲己听到姜惑说起恩州驿,立刻猜出了姜惑的真正来历。暗中派出手下一众妖魅去恩州驿察访,那些妖魅皆修得遁术,所以才能在几日往返,并把小婉与何坦掳回朝歌。

    何坦见到苏妲己后破口怒骂,当即被处死。小婉对何坦情深意重,见他身亡后已暗萌死志,又得知苏妲己目的后断然不肯出卖姜惑,趁着看守疏忽之际咬舌自尽。刚才的那位宫女其实只是苏妲己派手下小妖借小婉身体还魂,待诱姜惑入圈套后魂离小婉之尸,再以鲜血抹体,长剑刺胸。但因小婉坚决不肯吐露有关姜惑之事,苏妲己亦不知他们曾结为兄妹,所以那冒充小婉的妖怪在言语间留下了种种破绽,只可惜姜惑乍见小婉时心中欢喜,一时不察,全都忽略过去。

    此刻姜惑身处绝境之下,神志反而无比清明。小婉本是蝶精,体流绿血,如今她的尸体赤血长流,必是苏妲己派人伪扮而成。如此看来,小婉多半早已被暗中处死,而自己昨夜在隐珠中所见的种种往事,是否就是因为她一缕阴魂不散,特意通过与她关系密切的隐珠转而告知自己?蝶精小婉虽然面貌不同,却极有可能就是三千年前自己的恋人小婉,是否她随着自己脱出幻谔之镜后在恩州驿化为蝴蝶,阴差阳错得到隐珠后方才修炼成精?所以她虽然记忆全失,却依然蒙眬记得自己的名字,这样也可解释为何与小婉在恩州驿初见,纵知她妖族的身份,却依然一见如故,让自己感觉亲切而熟悉,从而结拜为兄妹

    但为何青妍也会有记忆中小婉的模样,姜惑却是再也参详不透。

    苏妲己见盖天华意欲抗命,面色一沉,正要发话。姜惑忽缓缓道:能死在盖剑士手里,亦是晚辈之幸。他知道苏妲己此计天衣无缝,就算盖天华肯袖手旁观,自己一人之力亦难杀出宫中上千精兵的围攻,又何必令盖天华为难,得罪苏妲己。何况亲眼看到小婉被她的养母害死在自己面前,亦暗存了以死相殉的念头。

    姜惑慢慢弯下腰身,握住小婉胸口的长剑,手指轻轻颤抖着,却没有拔出长剑。这刹那间,他心头气苦,竟恨不能一剑刺向苏妲己,但想到母亲的抚育之恩,天人交战一番,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再对自己不仁不义,毕竟也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啊!

    盖天华只道姜惑欲拔剑反抗,连忙制止道:姜少侠且慢,若有冤情尽管道来。如果姜惑执剑在手,拒捕与要挟皇后之罪并立,按宫中法令,立杀无赦,自己迫不得已亦只好亲手杀了他。

    姜惑却并不分辩,只是带着一种绝望的沉默死死望着苏妲己。被母亲定计送上绝路的这一刻,他已是心灰意冷:不知自己若是真的死了,能否换来她的一滴眼泪?

    盖天华暗叹一口气,灵机一动,对苏妲己躬身道:结交妖族、残害宫女,姜惑二罪并立,国法难容,但不应擅动私刑,而该交于午门斩首示众以示天下。天华愿亲自监刑,请苏后应准。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先拖延时间,然后暗中通知武成王黄飞虎面殿陈情,或有机会救下姜惑。只要不格杀他于当场,总会有一线转机。

    这番话合情合理,苏妲己一时也不好反驳,眼珠一转:姜惑罪大恶极,斩首太轻,当处以炮烙之刑。

    盖天华大惊,只怕姜惑听到受此酷刑会不顾一切反抗,却见姜惑神情一滞,复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恶毒的女人还有什么更狠毒的法子么?虎毒亦不食子,而自己的母亲却唯恐亲生儿子死得爽快,姜惑面上虽是大笑不止,眼里却是极度的痛苦。

    好,我就从你所愿。苏妲己漠然传令,来人,把此恶徒缚起四肢,投入虿盆,受万蛇咬噬之刑。立刻执行,由盖剑士监刑,不得延误。

    盖天华暗暗叫苦,苏妲己已传来数名侍卫,上前以精韧牛筋绑起姜惑四肢。姜惑心痛如绞,根本无意反抗,任凭捆缚。

    苏妲己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在万蛇面前是否还敢嘴硬。细腰轻摆,当先径往摘星楼方向行去。众侍卫不敢违命,四人高抬着捆成一团的姜惑,跟着苏妲己而去。盖天华无暇分身通知武成王,又恐苏妲己途中加害姜惑,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其后,心中百味杂陈。

    到了摘星楼上,但见楼下一个大深坑,长宽皆二十余丈,坑内蛇头涌动,只看得到数万条毒蛇纠缠在一起,根本瞧不见坑底。那些毒蛇闻到人气后扭身吐信,齐抬首嘶叫,声势惊人。

    这情形那些侍从虽都见过数次,仍是骇得脸色发白,手足轻颤。苏妲己却是神色自如,又命宫女端来水果茶点,安坐于楼中一角,端茶入口,浑如看一场好戏。

    姜惑久闻虿盆残忍之名,此刻见到万蛇大阵,亦是心里发虚。那些精韧牛筋虽然坚固,却如何缚得住他?但瞧着苏妲己漠然静观的模样,当真是万念俱灰,又见盖天华咬紧牙关、额间渗汗大异往常的神态,知他必是关切自己的安危,反正生死已定,又何必连累他亲自动手,终于放弃了挣开牛筋拼个鱼死网破的念头。

    苏妲己呷一口清茶,望着姜惑娇笑道:你不是自夸武功高强吗?我亦不挑你手脚筋脉,便看着你如何与万蛇相抗。

    姜惑心中此刻对苏妲己再无半点母子之情,讥笑道:你这些小宝贝不知费了多少时日才收集而来,今日被我杀了可莫要心疼。言毕手足蓦然用力,身上数道牛筋齐断。

    苏妲己不料姜惑勇猛至斯,大惊之下,退开几步:盖剑士何在?

    姜惑却只是活动着手脚,一副欲要大战一场的表情:何用麻烦盖剑士,我自己跳下去。言罢竟朝那虿盆走去。众人见他视死如归,齐齐折服。

    苏妲己发狠道:我倒要看你能撑到几时。盖天华心中一搐,若不是有着坚强的神经,必会闭目不忍相看。

    行至楼边,脚下万蛇齐昂首长嘶。姜惑忽生一念,转头对盖天华道:盖剑士,晚辈有一事相求。

    盖天华重重点头:姜少侠请说,盖某无有不从。以他圣剑士的身份,竟不问缘由答应下来,足见相惜之情。

    姜惑从怀中取出小婉所赠的隐珠,痛声道:我那位妹子虽身为妖族,却是心怀坦荡、光明磊落,令人钦服。此珠本是她相赠于我,如今还请盖剑士拿去与她一并安葬。

    原来,姜惑想到小婉因己而死,心中内疚至极。而小婉本因此珠而修炼成精,若是与之同葬,或许可令她起死回生,所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如此嘱托盖天华。

    盖天华望见隐珠的一刹那,身体蓦然一震,眼中射出一道几令人不敢注视的精光,旋即暗淡下来,但那惊异交集的神情却未逃出姜惑的观察。盖天华缓缓道:我自会令人好好安葬那位姑娘,此事不劳姜少侠忧心。此物应是不可多得的宝物,理应与姜少侠随葬。最后送姜少侠八个字,遇水则变,潜风而藏,亦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姜惑暗忖,以圣剑士之见多识广,这天下恐怕没有什么可令盖天华动心的宝物,实在猜想不出他刚才看到隐珠时为何如此失态?凝神细品他八字赠语,虽明知必有深意,却想不通到底是何意思。

    苏妲己早已不耐烦,却又怕逼急了姜惑惹他反击,只是冷哼了一声。

    姜惑最后再看一眼苏妲己,那些童年往事电闪般划过心间,长叹一声:自古割肉还父,剔骨还母。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更不犹豫,跨前一步,毅然往那虿盆中跳了下去。

    姜惑由摘星楼上一跃而下,虿盆中万蛇齐声嘶叫,扬首吐舌,意态狰狞,高昂蛇头待美食落下。一众侍卫宫女心胆俱碎,皆闭眼不忍目睹惨剧,唯苏妲己放声狂笑,上前手扶栏杆探头欲看究竟。但见姜惑在空中腰腹用力,头下脚上倒悬而落,待身体离蛇阵三尺处,蓦然右掌全力击出。

    姜惑自忖死期将至,这一掌集全身十成功力而发,那些蛇虫毒蝎纵然凶恶亦禁受不起,竟被他在蛇阵中轰出一个大洞。姜惑身体由洞中落入,万蛇复又聚拢过来,洞口闭合,将姜惑覆盖于下

    苏妲己本以为姜惑武功高强,必能见到一场旷古难逢的人蛇大战。谁知仅见蛇阵翻涌,瞬间平息,既无昔日宫人受刑之惨呼声,亦不见姜惑垂死挣扎之态,大觉无味。心头又起疑惑,对盖天华道:还请盖剑士在虿盆外守候三日,如见异常,杀无赦。

    盖天华恭身领命,并不多言,心情复杂至极。既有一种大敌已除的轻松感,又暗暗盼着姜惑能凭借那一件宝物逃得大难。

    苏妲己又寒声传令道:御郎姜惑居心叵测,结交妖魅乱党,潜入宫庭作恶,现已送入虿盆中伏法,诏告朝歌城中居民,以示惩戒!施施然回宫。

    姜惑落入虿盆之底,脚下蛇涎滑腻,腥味扑鼻,令人作呕,急忙闭住呼吸,这刹那间忽觉心脏一阵狂跳,一如那日在八位圣剑士包围下感应到破界宝物的存在,尚不及思索,周围与头顶上万蛇齐扑而至,正欲再度发掌,耳边忽传来一个细而低哑的声音:往右行三步。姜惑生死一线,无暇细想,应其言右掌转击右路,左手箕张护胸,抓住几条近身毒蛇当作长鞭般挥舞,虿盆之底蛇肉横飞,竟被他从蛇阵中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往右踏出三步。

    一只枯硬干瘦的手蓦然抓住姜惑,大力一拽,把姜惑拉入一条甬道之中。万蛇争先恐后地涌上,一个人影抢挡在甬道之口,轻喝一声,张嘴喷出一口水雾,硫气四溢,竟是专克蛇虫的雄黄水。

    前蛇纷退,然而后排的毒蛇又随即扑上,在甬道前挤做一团。

    姜惑手中一紧,已接住那人递来的一柄长剑,上前半步使一招天河倒悬,长剑从上往下一划,犹如在甬道前织成一幕剑网,顿时数百条毒蛇被斩为两截,后面的毒蛇狞首吐信,争食同类之尸,状极可怖。

    那人动作极快,趁姜惑剑慑群蛇之机,搬起数块大石,将甬道严严实实地封住,两人总算暂时安全,耳中犹听到甬道外万蛇嘶叫声。

    黑暗中姜惑依然可视物,定睛望去,只见一袭黑衣将那人从头至脚包裹住,不现面目,却并无父子之间的感应,已知究竟,倒头下拜:多谢师父相救之恩。

    黑衣人却是一笑:我不是且诺,名叫言庚,亦算是你的师叔。

    姜惑亦从未见过且诺的真面目,仅凭他那与众不同的装束分辨。细细瞧去,面前黑衣人身形果然比且诺要略矮一头,此刻姜惑不再屏息闭气,闻到这黑衣人身上虽也有一股隐隐的陈腐之气,却并无且诺身上浓重的血腥气,而且多了一种烟熏火燎之味道。不过这味道虽然奇怪,比起虿盆里万蛇相缠的腥气,犹如仙麝。

    姜惑先后见过且诺与敛清,知道还有几位师叔随时相助,并不怀疑言庚的身份。死里逃生之下惊喜交集,谢过言庚后,细看这甬道八尺长短,宽有五六尺,奇的是洞中央放着一张干净清爽的大木桌,上面放着锅碗瓢盆等厨房应用之物,洞角边竟然还设有灶台,仿佛这里并非蛇蝎纠结的虿盆之底,倒像是一个深埋于地底的温馨居所。而这洞中除了封住万蛇的入口却再无其余出路,也不知言庚如何恰好来到这里救出自己,便出言询问。

    言庚解释道:加上你的父亲祁蒙与师父且诺,我们共有十人,称为魔使。魔使唯一的任务就是相助师侄找到魔灵与那六件法物,完成破界使命。我们平日虽不现身,却时刻暗中注意着师侄的动向,所以我才及时出现在这里。不过十大魔使虽能在地底出入自如,师侄却无此异能,所以我仅能相救于一时,如何脱困还得靠师侄你自己的本领。

    姜惑天性洒脱,随遇而安,倒不以自身困境为意,脱口道:我父亲在何处?他为何不来见我?

    言庚冷哼:且诺没有告诉过你么?未完成使命前,你还不能见到他。

    姜惑心中一动,想到父亲祁蒙那日潜入费府相见时不言不语,态度蹊跷,仿佛别有隐情。而且父亲虽可现出身形,但却只是一片虚空,没有本相,可观言庚方才搬石堵洞之举,几乎与常人无异,回想师父且诺与师叔敛清的出现,似乎也并非一个虚幻的影子。相较之下,父亲极有可能是受到了某种禁制,难道且诺等人为了让自己完成使命有意控制了父亲吗?见识了宫中种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又被苏妲己设计陷害之后,姜惑已不是那个才出幻谔之镜的单纯少年,不再轻易相信他人,当即忍住不问父亲的下落。

    言庚放缓语气,长叹一声:今日虿盆之难不过是你脱离幻谔之镜、踏入人世间后要经历的诸多磨难之一,原不足为奇。只叹那苏妲己虽是你生身母亲,却能下如此毒手。经此事后,难道师侄还看不透人类虚伪的亲情么?

    想到苏妲己的恶毒心肠,姜惑黯然神伤,手中长剑一紧,几欲冲出甬道多杀几条毒蛇泄愤。

    言庚又道:此刻那女人还不放心,依然派重兵在虿盆之上守候,师侄若贸然出去必遭毒手。

    姜惑颓然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言庚只是一声低叹。事实上他虽知千年妖狐变化为苏妲己之事,却恐怕会影响姜惑心态,并不告诉他真相,沉声道:师侄重任在肩,本应放下儿女情长,何必执迷不悟?

    我偏偏不服!姜惑嘶声大叫,难道要完成破界使命,就必须抛弃亲情么?昔日桑伶、幽冥星君等神灵若非有一分同情人类的善心,又怎么会被打入地底,成为魔族?

    言庚见姜惑神态激动异常,知道他毕竟难舍人类种种情绪,生出一计:你也不必太过伤心。那苏妲己虽然心地狠辣,但你父亲祁蒙却十分关切你,无奈他身为魔使,又是你生身父亲,身份特殊,只能游荡在人魔两界之间受苦,只有当你完成使命之后,才能与他相见。

    姜惑也不知言庚所言是否属实,但进一步证实父亲受苦的消息后,不由握紧双拳,眼中泪光闪烁,自言自语般道:母亲虽然狠毒,幸好还有父亲疼爱我。师叔放心,我定会完成使命,早日救他出来。又把刚才落入虿盆之时感应到破界宝物之事告诉了言庚。

    言庚沉思道:此地有万蛇相护,莫非是那妖莲之花?

    姜惑渐渐冷静下来:不过在圣剑士房间中我也有过类似的感应,却并无头绪,也许只是错觉。

    言庚决然道:师侄有试炼果相助,感觉决不会错,这其中必然另有缘故。可惜我们魔使不能见天光,只可在特定的环境里出现,无法给你太多的帮助。

    姜惑听言庚说得斩钉截铁,对自己的感应毫不怀疑,信心倍添:那八位圣剑士虽然武功盖世,但除了盖天华一人外,我皆有办法对付。此事不妨暂时放下,先去找到那妖莲之花,再寻机会离开这里。

    言庚慢条斯理道:这倒不必急于一时。我来到这里并不仅仅为了相救师侄,而是另有要务。

    姜惑心中一动,想到昨夜似真似梦的经历,沉声道:可是关于破界使命的一些消息是吗?

    言庚面上闪过一丝惊疑之色,脱口道:师侄从何得知?随即仿佛醒悟到自己的失言,连声轻咳。

    姜惑瞅见言庚神情,心中大生警觉,或许且诺、言庚等人根本不知父亲与自己联系、小婉又借隐珠传达记忆之事,自己可不能信口应答露出破绽连累了父亲。当被母亲苏妲己送上绝路之后,除了父亲祁蒙,姜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他心念电转,灵机一动:我只是不明白那九鼎伏三千这一句到底是何意?

    言庚面上疑色逝去,哈哈一笑:不错,我此次来,正是要说一些且诺与敛清来不及告诉师侄的事情。

    姜惑屏息静听,他已有一种感觉:破界使命的真正玄机即将揭晓。

    此事要从三千多年前说起。事实上魔界之变从那一刻起就已酝酿,魔灵也早就出世。但可惜生不逢时,那时候轩辕族也出了一个说到这里,言庚微微停顿了一下,才似乎很不情愿地吐出三个字,大豪杰。

    当得知魔灵出世后,这位轩辕族中道术精深的大豪杰竟毅然放弃立即一统天下的念头,强行收集数十万大军的兵器,熔制了九座大鼎。那些兵器上沾染的杀气是如此强烈,每一鼎都足以令魔灵降临人世的时间晚了六个甲子,也就是三百六十年,九鼎合力之下,使这一场魔界之变晚了整整三千多年。这就是九鼎伏三千的来历。而在这三千多年来,轩辕族人也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们必将不惜一切力量阻止魔灵破界!

    姜惑听到此处恍然大悟。在洚州城外,敛清所提及的大英雄应该是神农之祖炎帝神农氏,而言庚口中的大豪杰指的则是轩辕族之祖黄帝姬轩辕,而十位魔使多半是异人族战神蚩尤的手下,这一场魔界巨变不但事关神魔之争,亦是人类三大种族千年的争战的延续。

    言庚续道:没有人知道魔灵到底是什么身份,要找到他,必须要有一位魔引也就是生于幻谔之镜中的你。而在这三千多年来,你其实已在幻谔之镜中经历了无数轮回,所有痛苦、欢乐、悲伤、幸福都已被九鼎的力量吸收。所以当你终于破镜而出后,却没有丝毫过去的记忆,而如果你不能完成你的使命,及时打开魔界之门,你也将永远没有未来!

    姜惑纵然早已猜出真相,仍是禁不住身躯微震,刹那间记忆中的童年时代的片段迅速地一一闪过脑海,无章而杂乱纷呈,刺激他痛苦得几欲疯狂。原来从一生下来,他的命运就已与这三千年的恩怨纠结在一起,怪不得他的记忆竟会如此零星散乱,怪不得他的灵性总是如此压抑愤郁,怪不得他不能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享受父母亲人的天伦之爱,怪不得他的生命里总是会存在着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感,怪不得他在那些混乱而古怪的梦境中会经历百样人生那是因为积蓄了三千年的悠长恨意无时无刻不在逼迫着他,令他如疯如狂,如癫如痴!

    言庚待姜惑稍稍冷静,长叹一声:我知道师侄心中的痛苦,但要想和你父亲团圆,打破神界对四界的统治,你必须坚强起来。何况,你也是我们三千年来的唯一希望姜惑缓缓抬起头来,满脸坚毅之色。

    要想找到魔灵,就必须了解魔灵的来历。魔灵出世其实是来自于远古的一个咒语十血之祭。此咒极其复杂,不但要十名勇士的鲜血献祭,还需要在魔引的协助下完成这十名勇士临死前的最后心愿

    随着言庚的耐心解释,姜惑终于得知了关于十血祭的前因后果。

    当年梵天之战后,桑伶星君被禁锢在昆仑山封顶的万年寒冰中,有元始天尊看守,神、人、妖、鬼、魔五届被封印,人类世界渡过了一段较难得的平静时代。然而数年后嫦娥偷药飞天,人类之王后羿痛苦异常,每日借酒浇愁,不理事务,令许多手下渐生不满。后裔的大弟子逢蒙意图杀之篡位,事发后逃窜南方,联合一些部落反叛,自此战火绵延,几大族人争战不休。

    知道神农氏之祖伏羲氏横空出世后,与当时神州大地上人数最多的轩辕、异人二族首领同在昆仑山原始天尊座前立誓结盟,方平息战争。

    然而伏羲氏与两族首领无意间见到了被禁于昆仑山定万年寒冰中的桑伶星君,桑伶星君法力强大,被困千年神志不失,乍见三人,便匆匆留下了能够接触魔界封印的十血祭之咒语。当时的人类已被天上神灵消除了的关于梵天之战的记忆,伏羲氏与两大部族首领不明桑伶星君被困真相,虽知咒语,却不敢擅自动用,只是分别传于嫡系后人

    一晃又是近千年,虽然三族首领曾结盟消除十血祭的咒语,但却因各自的原因将十血祭的使用方法或多或少保留下来。

    后来眼底神农氏重新一统神州,却在华怆山意外身死,导致了姬轩辕与蚩尤在涿鹿平原大战三年,蚩尤一败涂地后终于破釜沉舟发动十血祭,姬轩辕情知事关重大,当机立断收缴天下兵器烙制成九鼎,分别镇列于神州中原与八方,才令魔灵入世晚了整整三千余年。那九座神鼎集合天下刀兵之力,杀气之强沛莫能御,若非机缘巧合,借着幻谔之境蛰伏千年,魔引姜惑也必会被九鼎神力碎解于虚空之中。

    发动十血祭的过程极其困难复杂,不但需要十名爵士鲜血,还要上千人的齐心诅咒,更要在魔引的引领下完成十名献祭勇士的最后心愿。

    引咒之前蚩尤派手下画师先绘下十位勇士的画像,深埋于地底,勇士死亡后魂灵附于画像之上,称之为魔使。蚩尤神为异人族首领,被族人拜为战神,授受尊崇,异人族战士亦不惜为他慨然赴死。但魔灵入世晚了整整三千余年,亦令魔引姜惑经过三千年的无数轮回,千年记忆的重压已令他性格大变,在他体内既有久抑欲发的滔滔魔意,亦有悲天闵世的泱泱情怀。蚩尤虽有能力做到十血祭前面的先决条件,却无法强迫姜惑的意志,所以才不得不设下无数圈套、又以解救祁蒙脱困为由,好让姜惑安心寻找六件破界宝物与身怀勇者之手的神秘魔灵,并在此过程中逐一完成十名魔使省钱的最后心愿。

    不过祁蒙本为姬轩辕帐下勇士,却阴差阳错地成为十血祭中第一名死士;而蚩尤身为起咒之人,却不得不用自己鲜血献祭;这一切都造成了十血祭中那一预料的变数。至于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大但言庚不明白,就连蚩尤本人也无法预知。

    言庚自然不会知无不言,仅将这一切有选择性地告诉了姜惑。姜惑听罢,长出了一口气:不知师叔的心愿是什么?姜惑愿助一臂之力。

    言庚笑道:十血祭暗蕴天机,起咒时不可泄露半分。所以当日大王仅声明欲拥有十名自愿赴死之勇士,并未搞事我们具体原因。而应征十人中有的是骁勇无敌的大将,有的是精通谋略的文官,亦有以庞杂技艺博得大王重用之奇人异士,各人心愿皆有不同。比如你父亲祁蒙的心愿就是与你母亲再度相会,传下后人而言诺之愿是收徒授业;敛清之愿则是以绝世兵法用于战场之上至于掌管军中炊事、厨艺妙绝天下的我,仅想着做一桌天下绝无仅有的美食。

    姜惑一怔,这才明白为何洞里会有哪些锅碗瓢盆,想必是言庚以厨艺天下无双为傲,所以随身携带,不禁失笑道:这里可不是展示师叔厨艺的好地方,只有等我们脱困后再想办法吧。

    言庚却傲然道:师侄错了,恰恰在这等地方,才能一展所长。

    姜惑恍然大悟:师叔莫非想做一道万蛇之宴?

    言庚大笑:师侄身为魔引,果然聪明透顶。蛇蝎虽毒,却是天底下少有的美味佳肴,只是捕捉不便,偏偏这里得天独厚,若不好好利用一番,可真是辜负了这许多上好的原料。何况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日,岂可无果腹之物,你也正好尝一尝师叔的手艺。

    姜惑苦着脸道:师侄巴不得早日离开此地,为何还要多留一段时间?

    言庚不答反问:经过这段时间在人类世界的阅历后,你可遇见过一些自知难敌的高手么?姜惑微一思索,如实答道:一个是轩辕道士申公豹,一个是朝歌剑士之首盖天华。言庚正色道:那申公豹是元始天尊座下得意弟子之一,道法虽然精神,武技却远不如你,只要能得到那些可破风、火、水、地四大法术的破界宝物,胜他并不难

    姜惑叹道:但那盖天华虽不同法术,却剑法高强,被誉为朝歌第一剑客,确是一派宗师风范,师侄自问恐怕还不是他的敌手。

    一个粗豪的声音忽从石壁上出来:师侄身为魔引,潜能无限,再加上丹贮腾龙之胆,又有试炼神果提升凌厉,无论力量、反应、灵动皆是超一流的素质。单论贴身近斗的功夫,天下几无敌手,区区盖天华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