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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魔扇铁林,自从何笔失踪之后,他那毒功就无法再练了,因为这种毒功,必须找齐天下七十二种奇毒之物同练。而那些毒物,都是毒性最烈的罕见之物,沾上就得送命,他又往哪里去找。何况,他自己又无克制之法,就是见到了,他也捉不到,有人终其一生,也遇不上一种。

    而何笔自幼在乾坤手肖隐的调护下,经过了十二年熬练,何止服用过七十二种奇毒,少说也有百种以上。若以他的血液,配合自己去练那千门毒功,可说是极其方便的事。

    现在,何笔失踪了,他当然着急,毒功练不成,很可能会引起毒性反袭,那样—来,他要受尽毒物侵身之苦,最后是全身溃烂而死。为这,他哪能不着急。于是,调来了河西四十八寨的精锐高手,详细调查之后,认为何笔的失踪,和天理帮有关,所以才夜袭天理堡。

    这一战全胜而归,天理堡毁了,可是何笔仍然没有踪影。

    此时的纪雯,在送走何笔之后,立即召请帮中主要人物,商量退敌之策。

    根据他们天理帮散布长安各地的暗庄,传来消息,在袭天理堡的河西四十八寨的高手并没有离开长安。不过,他们住得很分散,三三两两,分居各处,要想将他们一网擒获,却是很不容易的。

    魔扇铁林,就住在长安五凤楼,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基业,也可以说,这五凤楼实际上就是四十八寨的总舵。这时,五凤搂盛宴正开,乃是铁林在设大筵为四十八寨高手庆功。其实,是要策划下一个攻击目标,那就是天命庄。

    因为,魔扇铁林始终认为何笔仍在天理帮的手中,他必须得到何笔方始甘心,虽然破了天理堡,并没有找到何笔。

    他们又查到了天命庄,所以这下一个攻击目标,就是天命庄了。

    自然,天命庄的纪雯也有了万全的准备。

    铁林召集了四十八寨的高手,还有长安一带的人手,约二百多人,分为四路,化装成各种人。

    黄昏时分,全部出了城,先把天命庄给远远地包围起来。

    可是,他们自以为极端秘密的行动,在初更时分就已被天理帮的警戒人员发现了。

    天理帮的人,大部分都是女人,他们不止武功已有相当的造诣,在机智方面,也都有过人之处。

    她们一发现庄外一里之地,出现了不少面生可疑之人,就知敌人已采取行动了。

    于是,天命庄内的纪雯,立即开始了紧急部署。

    初更已经过去了。

    在纪雯的紧急部署下,这座天命庄变成了一座空宅。

    原来,她们以很快的动作,把所有的用具,送进了假山石下那条地道,使整个天命庄,看不出一点有人住过的痕迹,现竟是个任由蜘蛛网尘灰的状况。

    二更梆锣响过。

    繁华的长安城中,已是一片静谧。

    除了花街柳巷,尚有急管繁弦,由纱窗门隙透出外,一般人都已进入了梦乡。

    南王台山下的子午镇,早在初更以前,就已家家关门闭户了。

    可是镇东的天命庄外,有好多幽灵般的人影,纷纷由人家的屋角,墙隅暗影里现身,同时摸向天命庄。

    天命庄是天理帮是最近赋予它的新名字,它原来只是一片全无人住的空屋残垣,后经天理帮人一番整理,方始有了生气。

    可是现在,又变成鬼墟了,在庄园百丈之内,几乎已无人家住宅,一片死寂荒凉的景象。

    越是靠近那庄园,越觉得克气森森,一片荒草迷离。

    庄园的周围,尽是没胫荒草、乱蒿,间有蛛网。

    那些人影,好似野虫搬家,纷纷窜入草丛里。

    他们正是河西四十八寨中的高手,正遵照铁林的安排,鹤伏蛇行,以最快的速度向天命庄集中掩入。

    由四面八方逼近的高手,第一批六七十人,已经毫不犹豫地翻入倾倒的围墙,进入了庄园。

    由大门进入的二十几个人,个个亮出了兵刃。

    大门是虚掩着的,他们戒备着,屏息进入大门之后,除了扑鼻的湿霉气外,既无阻挡,更没有什么异状。

    他们在庄园中摸索前进。铁林早有吩咐,不准亮火,这不但是铁林的吩咐,也是他们江湖上的禁忌。

    因为,假如天理帮的人埋伏在这里的话,一亮火炬,岂不正好做了敌手突袭的目标。

    再说,他们所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一旦亮出火炬,惊动了官府中人,派出捕快差人赶来查看,那就什么都别干了。

    天命庄内,仍是死寂一般。

    “哎呀”,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跟着,刀光、亮光、在黑暗中翻闪。

    原来,他们在摸索行动中,有人撞入一片遮头盖脸的蜘蛛网,脚下被破烂的家具,绊倒栽到前面一人身上。前面那人震惊之下,以为是敌人扑袭,本能地挥刀就砍。后面那个虽被一刀砍中,他的两只手,还深深扣陷在对方身上,两人同时发出惨叫。其他的人一见有人伤亡,一时间分不清敌我,互抡刀剑,动上了手。院中立刻大乱恰在这时,一阵阵风声疾厉,从他们头顶、身边,呼啸而过,仿佛是暗器破空,或利刃努风,又好似敌人突然扑袭而来。

    他们本能的反应,当然是挥员起兵刃格挡,或所呈翻掌挥拳,可是,他们一刀一剑,一拳一掌,全部打在自己人身上。

    惨叫声中,突然有人高声大喊道:“弟兄们别怕,这里并没有敌人,那都是些野鸟蝙蝠,快点起火把来!”

    喊声方落,火把倏然亮起。

    有了亮光,大家这才算看清楚了,方才那些现象,果然是些野鸟蝙蝠受惊飞走,哪里有什么敌人。

    就在众人惊怔的当儿,突然一阵弓弦响过,万箭齐发,还夹杂着有几十种不相同的暗器,狂风骤雨般而至。

    在这种情形之下,要打算闪躲,可是件难事,因为地方既小,又不知敌人藏在什么地方。

    慌乱中,已失去斗志,大家逃命要紧。

    哪知,大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伙青衣女郎,各持利剑,风似地卷了进来。

    向门外进命的人,正碰上那几个追命女煞神,一阵砍杀之中,向外逃的人,翻身又向院内冲。

    而院内的人又向外逃,双方互冲之下,又误以为是敌人,各轮刀剑又砍杀了起来。

    一场混战之下,火把抛了,杀手倒了,火燃着了荒草,又烧着了房子,转眼之间,火焰冲天,满空中金蛇乱窜。大火惊动了附近人家,大家又都忙着救火,庄外的铁林一看情形不对,赶快下令撤退。可是,没有一个人退出庄园来,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回到了长安五凤楼。

    这时,已然四更多天了,再过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这一仗,打了个落花流水。

    回到五凤楼的铁林,立刻先派人戒备五凤楼,他是怕敌人乘胜追击,另外又把四十八寨的当家的,召集到顶楼花厅里,计算得失。

    二十几个当家主事的寨主,平常日子里,一个个都是英雄豪杰,此刻,却马后炮放个不停,七嘴八舌地批评着。

    批评着什么大意轻敌才有此失、对方的情况不明才有此败……

    没有详细的计划,布置不严……

    这时,长安一霸徐九,走了过来,阿谀地道:“师父,一夜未睡,现在天都亮了,你老该歇歇了。”

    话是两句好话,可惜铁林此刻是心如火烧,什么好话也听不进去,闻言翻眼一瞪,怒叱道:“我能睡得着吗?一百多人丧命,如此惨败,唉!”

    长安一霸徐九是个粗人,自然就不懂得说话技巧,何况平常在长安市上,嚣张惯了的,说话几时想过,全都是冲口而出。在被叱之后,忙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师父何必生气呢?

    天理堡我们也杀了他一个落花流水,今天他们还我们一个流水落花,也算扯平了,气坏了师父,咱们就算输了。”

    这两句话,铁林还听得进去,长叹了一口气道:“唉!都是老夫一时的疏忽大意,才出此大错。”

    徐九忙陪笑说道:“不,不对,你老没错,说来说去,还是何笔那小畜生害人,不是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损失。”

    “罢了!”铁林上身一仰,往椅背上一靠,疲乏而只沮丧地道:“天快亮了,折腾了一夜,等明天再说吧!你们都去歇着吧!”

    大家哈腰唱喏,全都退了下去。

    此时,在天命庄后院那假山下的地道中,天理帮的一伙女将,正在兴高采烈的欢笑,她们总算报了天理堡之仇了。

    胡芃更是高兴,笑吟吟地道:“咱们少帮主,真的赛过刘伯温,胜过诸葛亮,河西那批魔鬼,吃此大亏之后,管保不敢再来了。”

    她话音未落,突然有人接口道:“少得意,我看他是伯温发瘟,诸葛不亮,战火刚起,热闹在后面呢!”

    胡芃吃惊地娇喝一声道:“什么人?”

    纪雯已先笑着招呼道:“何笔,你怎么上来了?”

    果然是何笔,他人随声现,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儿道:“关在船上闷死了,上来透透气,发生什么事了?”

    肖兰不等人家说话,她就抢着叽叽喳喳,把经过说了一遍。

    何笔倏地一顿脚,道:“好可惜,我怎么没有赶上。”

    肖兰笑道:“你伤得这么重,赶上还不是白送一条命?”

    何笔闻言后一昂头,哈哈笑道:“就凭咱一代吃喝帮主……”

    肖兰接着道:“这位邪神,名扬四海,威震武林,倾国倾城!”

    她方念完,已笑倒了众女将。

    何笔愕然道:“少来,你怎么都会了?”

    肖兰笑道:“你已在我耳边叫嚷过八百遍了,我还能记不住吗?”

    胡芃仍是那么冷冰冰的,冷声道:“那你这一次怎么几乎死掉?不是我们少帮主,我看你已命归无常,臭满长安了,还吹呢!”

    何笔本来就是个没脾气的小无赖,他才不在乎这些呢!笑嘻嘻地道:“这算什么?这算失算,马有漏蹄,吃芝麻没有不掉烧饼的。”

    众女将又是一阵大笑。

    胡芃仍是板着脸,她没有笑,冷然道:“现在为了你,已结下了这么大的仇恨,天理帮存亡难卜,你看该怎么办吧?”

    何笔笑道:“怎么办?凉拌!不就是毁了个天理堡么?等着瞧吧,我会叫臭老铁还你们一个新的天理堡。”

    胡芃一撇嘴,不屑地冷叱道:“凭你?”

    何笔笑道:“就凭我吃喝帮主!”还待再说下去,肖兰摇手道:“别来了,都听烦了,烦不烦?”

    何笔道:“好,你烦了我就走。”他是说走就走。

    纪雯见状,忙道:“何笔,你去那里?”

    何笔道:“去找臭老铁要帐去呀!没有钱怎么过日子?”

    纪雯关心地道:“你身上的伤?”

    何笔笑道:“不要紧的,放心吧!”说着,脚下一顿,人已飞纵而去。

    断魂枪桑金魁,是河西四十八寨老虎山寨主。他的武功和魔扇铁林不相上下,江湖中有不少好汉毁在他的枪下,所以大家都叫他断魂枪。无论谁也无法接得下他那八九七十二手断魂枪,在河西四十八寨来说,他是仅次于魔扇铁林的第二号人物。他也怕死,所以在他身边,有着十四只“狼”跟着保护他,这十四只狼就是他十四个义子,每个人都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就是因为手段太残忍,所以江湖上的人都称他们为十四只狼。

    断魂枪桑金魁怕被人暗算,身上经常穿着一件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想向他行刺的人,非但无法要他的命,根本就无法近他的身。

    就算有人武功比他高,要杀他,必须先对付了那十四只狼,还得一剑刺中他的咽喉,绝不能刺在别的地方,也绝不能有丝毫的错误。

    更不能慢,因为,一剑如果失误,就再没有第二个机会了。

    他是魔扇铁林为了对付天理帮,紧急调来的高手,凭他一支断魂枪和十四只狼的十四把泼风刀,千军万马也阻挡不了。

    江湖中人都知道,要杀当今皇上都不难,想杀桑金魁,可说是难于上青天。就连洗澡拉屎,他身边都有人护守着。

    天下事,任是守护得再密,都会有一疏的。

    就在他到达长安的第一天,住进了高升客栈,方出了店堂,进入跨院,经过一棵树下。

    突然——

    一阵风过处,树枝儿晃动,一段树枝儿,勾住了他的帽子,随风抛出去老远,紧贴在他身边的四只狼,同时抢着去追。

    桑金魁觉得这风来得太突然,那根树枝也来得太巧,心中一动念,仰头去看。就在这一刹那,树荫丛中正刺来一剑。

    桑金魁正仰着头,还没有看清楚,剑峰正中咽喉,剑又立刻拔出,鲜血雾一般地飞溅。

    血雾迷漫了每个人的眼睛,剑光惊飞了十四只狼的魂魄。血雾已散,人也惊觉,一条小人影已离开了高升客栈。

    那人正是何笔,他此刻正一摇三摆的,在街上游荡。

    慢慢的,他走到了长安东大街的开元寺,这里是长安最繁华的地方,也是著名的花街柳巷所在地。

    在这里有他的朋友,那些龟奴、王八、混混、保镖,都和他何笔有过交情。他刚踏上了这条街,就有几个人围了上来,低语了几句。何笔大方地从怀中掏出个大元宝,笑道:“你们拿去分了吧!”

    这个大元宝,一看就知是百两头的,四五个人去分。每个人就是二十多两,哪个不高兴?

    欢呼一声:“谢少爷的赏。”一哄而散。

    何笔慢慢走向一家绮春院,他好象是熟客,径直走向一间房,这房里不时传出阵阵的笑声。

    何笔推开房门,端在门口定神看去:在一张软床上,躺着一个人,赤裸的上身如紫铜,衣服早不知抛到哪里去了,但身旁还放着一把刀。那是一把紫铜刀,刀身上泛着鱼鳞般的光,这刀叫紫金刀。

    此人就是河西乌锁岭的寨主褚金彪。褚金彪在江湖上也是很有名气的高手,一手八八六十四招五虎追魂刀法,武林中很少有人能接下他的二十招的。

    看见进来一个人,他突然跳了起来,大喝一声道:“滚出去!”

    何笔微微一笑道:“你叫谁滚?”

    褚金彪怒声道:“你……你滚!”

    何笔哈哈笑道:“你一定是醉了,这里的女人和酒,都是我花银子买的,你怎么可以叫我滚呢?”

    褚金彪道:“这么说我是该谢你了?”

    何笔笑道:“免了。”

    接着突然大喝一声道:“滚!”

    褚金彪手中一握紫金刀,怒声道:“你说什么?”

    何笔笑道:“你快滚!”

    褚金彪厉声说道:“你小子大概是醉糊涂了,就算你不知老子是谁,也该听说过老子这把紫金刀了。”

    这紫金刀,不但价值贵重,份量也极重,不是有身分的人不用这种刀,不是武功较高的人,也用不了这种刀。

    何笔好象并不想知道他是谁,笑了笑道:“你这刀不错,你用它杀过人没有?”

    褚金彪冷然道:“当然杀过人了。”

    何笔象一个好奇的小孩,向人问了一个好奇的问题。

    他仰着睑,面含天真的笑靥,又追问了一句:“你杀过人么?”

    褚金彪傲然而笑,夸耀自己的英雄,笑道:“当然采过人,全都是江湖上知名的人物,最少也有一百多人。”

    何笔凝视着他,突然冷声道:“你很英雄,够狠,够毒!”声落人起,何笔已向褚金彪冲了过来。

    褚金彪哪会将一个小孩放在心上,他一直以为何笔是这花街上的一个小混混,凭他紫金刀褚金彪的武功能耐,声名地位,杀一个小混混,还不等于捏死一只臭虫,只是不屑出手而已。

    但是,等到何笔一近了身,他才发觉自己估计错了,这小混混手下不简单,方想出手时,已失去了先机,就迟了那么一刹那。

    倏然一张凉冷的手拿,抹在了他的脸上。

    那只抹在他脸上的手,似乎已变成一柄锋利的快刀,顺着他的面颊,由下颌向上削去。

    一阵天族地转,他连疼痛和恐惧都没有想受到,人就昏倒在地了。

    那几个女人也早已吓跑了,何笔笑了笑便走了。房中,只留下这个没睑没皮的汉子,昏倒在那里,他手中,仍然紧握着他那柄紫金刀。过了好大一阵工夫,昏在地上的褚金彪,觉得有一股冷风在吹着他的脸,更似一根根尖利,扎进了脸上的骨骼、脑髓。他本能地抬手去摸,触手处已是软绵绵的一团肉,他已没有了嘴唇,也没有了鼻子,丢了一张脸。这时,他才感觉到了恐惧,他失声惊呼。

    这时,在长安市上的五凤楼上,盛宴正开,高朋满座,都是长安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是,他们都是呆坐着,等着贵宾的来临。

    都已初更了,仍然不见贵宾的人影。

    主人魔扇铁林,也有些坐不住了,方令人去催,突然有人来报道:“启禀老当家的,老虎山桑寨主被刺!”

    铁老魔并不吃惊,因为他知道,没人刺得了那断魂枪桑金魁,捋须微笑道:“难怪会误了时间,刺客捉到没有?”

    那报讯的汉子道:“刺客跑了,桑寨主死了!”

    铁老魔悚然一惊,怔了,忙道:“你再说一遍,桑寨主怎么了?”他因为过度紧张,问话时,已站起身来。

    那报讯地道:“桑寨主归天了。”

    他话音未落,铁林只觉脑袋轰的一声,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又有人来报道:“在开元寺绮春院,已找到了乌锁岭的褚寨主。”

    铁林闻报,他这才回过头来,忙道:“他还好吧?”

    话一出口,立觉不对,凭紫金刀褚金彪的身手,一柄刀在手,千军万马也奈何不了他,何况从来也是刀不离手的。

    哪知,报讯的人已道:“不好,他被人剥去了脸面,受伤甚重,已抬了回来!”

    说话间,已将褚金彪抬上厅来。

    他近前一看,见那褚金彪脑袋上一片血污,一张脸成了平平的一片血饼,他已没有脸,灯光下,越显得不忍卒睹。

    他静静地站在褚金彪身侧,身子摇晃了两下,几乎栽倒,立有人上前扶住了他。

    突然间,他热泪纵横。

    数十年了,魔扇铁林从来都没有流过泪。

    这景象不但悲惨,而且可怕。

    那些被邀请来陪客的人,慢慢地散了,褚金彪已被人抬进了后院的客房中,找来了长安著名的医生为他治疗。

    据说,就是治好了,今后也无面目见人了。

    夜深了,大厅中灯火已熄。

    魔扇铁林一个人,孤坐在黑暗的阴影里,他在沉思,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既刺杀了桑金魁,又毁了褚金彪。

    突然,他大声招呼了一声道:“找徐九来!”

    他一声令下,立刻十几个人分头去找徐九,就在那些人去后不久,一条小黑影也飞出了五凤楼。

    这时的徐九,正和他的一般混混道上的朋友,在悦来客栈喝酒呢!

    长安一霸徐九正捧着一碗温得恰好的汾酒,一口气把它喝完了。

    “好酒量,俺回敬徐大哥一碗!”说话的是与徐九同桌的一位青衣大汉。

    有人说徐九生得膀宽腰圆,个头也高大,只是生了个小脑袋,有点象乌龟。

    而这个青衣大汉,长得却比乌龟更糟,因为他却长了一张大嘴,一张脸,除了大嘴之外,塌鼻子配上两只绿豆眼,活象一只癞蛤蟆。

    更巧的,他就姓赖,他叫赖八,是长安东门一带的流氓头子,手下的喽罗小卒,据说不在百人之下,俨然是个大人物。

    不过,他很尊敬徐九,因为徐九身后有着一个魔扇铁林,人家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何况还有一个五凤楼。

    有钱有势,谁不巴结,所以围在他身边的人,都在捧着他吹,一会儿说他是大英雄,一会儿又说他是威名震长安,当世的大豪杰。

    徐九被他们捧得飘飘欲仙,几乎已忘了他姓什么了。他确实很喜欢这一套,哈哈大笑道:

    “咱们是英雄识英雄,来!咱们对干一大碗!”

    赖八也举起了碗,道:“咱们是不醉不归。”

    两人都举起碗来,准备相碰。

    突然,当的一声轻响,两个碗还没有碰在一起,倏然碎裂了,顿时泼淋了一桌子的酒。

    赖八那张睑,本来就不好看,这时更难看了,就象是只愤怒的癞蛤蟆。

    徐九仍还是呆愣愕的,他根本还没有弄清楚,他那酒碗是怎么破的呢!以为是两个人碰碗的时候,用力过猛,把碗给碰破了。

    其实他们的碗,是被人用小石头掷破的。

    赖八发了怒,转头看去,是在他们那张桌子正后方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笑嘻嘻地望着他们。

    流氓有流氓的本色,无风还要掀起三尺浪,招惹上了他们就没个完。他一看是个半大的孩子,正合了他平日欺软怕硬的本行。

    他把脸一沉,走上前去,喝道:“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

    那小孩笑嘻嘻地道:“谁也不想死,干什么?”

    赖八怒声道:“你敢砸了老子的酒碗。”

    那小孩笑道:“小老太爷我看不顺眼,用碗喝酒不好看。”

    赖八冷冷一笑道:“不用碗装酒,难道用你的头?”

    小孩摇了摇头,笑道:“我这颗脑袋,要留着自己用,你喝酒最好用你自己的才合适。”

    赖八一阵狂笑,道:“哈哈……我就看中你这个狗头了。”狂笑声中,亮出了一把刀来。

    小孩一看他亮出了刀,也是一阵大笑,道:“你也会玩刀?”

    赖八怒哼了一声道:“那你就试试看!”话声中,挥刀就砍。

    他自以为这一刀下去,小孩难得有命。

    哪知,他一刀砍下,小孩却不见了,手中刀也不见了,再看他的刀,已经落在了那小孩的手里。情急之下,赖八伸手就去夺刀。他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向来自觉不错。他出手很快,一下子就抓住了那小孩的右腕,可是,刀又不见了,原来刀又闪电般落在了小孩的左手里。

    那小孩左手挥刀,轻轻挥过,似是一点力道也没有,可是,赖八的笑声忽断,脑袋也搬了家。

    店堂中那些人连长安一霸徐九在内,谁也笑不出来了,眼看着自己的朋友身首异处。

    长安一霸徐九的胆量本较常人大,他也曾杀过人,现在他又喝了不少的酒,酒能壮胆,按说,他应该不会在乎的。可是,当他认出那小孩是谁时,他清醒了,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他不寒而栗,哆嗦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瞪眼望着人家。

    那小孩笑嘻嘻地道:“瘪十,你不认得我了?”

    徐九此刻,从心里头沁出冷汗来,含糊地道:“认……认……认得,认得。”

    那小孩笑道:“你说,我是谁?”

    徐九早已经魂不附体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是……我是谁……何笔,是你?”

    那小孩正是何笔,他哈哈笑道:“好。亏你还认得我,不错,好眼力!”

    徐九也跟着连声道:“是!是!是。”

    何笔忽然指着赖八的脑袋,道:“这家伙怎么被人杀了,谁杀的,是不是你?”

    徐九吃惊地道:“我?”

    他这一声“我?”只是吃惊而失声,他想说不是,可是他一看到何笔的眼神,他怕死,只好说:“是的!”

    何笔微微一笑道:“好,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杀他?”

    徐九怎么会知道怎么要杀他呢?

    何笔忽然大道:“这该死的家伙,不是你父亲么?”

    徐九怔了,本能地摇摇头道:“不是!”

    何笔倏地大喝一声道:“什么?你敢说不是?好个忤逆的东西,竟敢不认你的亲生父亲!”说着扫了那些小流氓一眼,大声道:“你们说,这家伙是不是他父亲?”

    店堂中那些小流氓和店小二等人,此刻全被何笔的威势所慑,谁不怕死,也只好同声道:

    “是的,是他亲爹。”

    何笔转脸望着徐九道:“你还有什么话说的?”徐九已被他扰得昏了头,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茫然地改口道:“是的,他是我父亲。”

    何笔笑道:“这么说,是你杀了你的父亲了,可对?”

    徐九此刻神智已昏,脑袋已经麻木了,顺口道:“对的。”

    随便的一句话,他已招认了自己“弑父”。在那个时代,这可是一个剐罪,他正想说话,何笔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已杀了,就算啦!以后别再杀其他的父亲就好了。”

    就在这时,从五凤楼来了两个青衣汉子,来找徐九,传来铁林之命,要徐九快去五凤楼。

    他徐九不敢走,瞪眼看着何笔。

    何笔笑道:“去吧!把你杀了亲爹的事,告诉臭老铁,记住,是臭老铁。”

    徐九—听准他去了,如逢皇恩大赦,转身向外就跑。

    徐九走了,那些小流氓也跟着全都要跑,何笔突喝一声道:“回来!”先跑出去的,早没了影,跑得慢的,哪敢再跑,只好转回头来。

    何笔一指赖八的尸体,道:“把他带走,别连累人家店家。”

    小流氓们平常就是欺软怕硬,凌弱怯强,眼看着何笔杀了他们的头儿,早已吓得魂飞了,哪敢不听,惊慌张张抬起赖八的尸体,狂奔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