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美国12
“玲王奈吗?我是艾维。糟了!”导演对着电话话筒,似乎很激动。
“出了什么事?”
贝弗利山庄玲王奈的豪宅中,玲王奈急忙从游泳池里跳上来,还穿着游泳衣就抓起池边的无绳电话。
“斯蒂夫·米拉不见了。他没有来开会,弗里斯就到他的拖车里去找他,结果拖车是空的。他失踪了。”
“斯蒂夫吗?”
“还有,刚才制片人打来电话,说他已经报警了。警察说他有可能已经自殺。”
“为什么?斯蒂夫为什么会失踪?”
“不知道啊……”
“这和理查德的案件有什么关联吗?”
“也不知道。我现在彻底糊涂了。我正在与警察就中断拍摄的命令进行交涉,现在已经没有胜算了。自己摄制团队中的主要摄影师不明不白地失踪了,生死不明,看来拍摄非得中断不可了。”
“是啊!”玲王奈一声叹息。斯蒂夫·米拉是第二摄影师,也参加过八月十四日和十五日在埃及岛外景地的拍摄工作。此人沉默寡言,和玲王奈几乎没有说过话。但他为什么会失踪呢?
电话似乎还会打很久,玲王奈拿起毛巾质地的长袍,盖在湿淋淋的身体上。
“现在我想不出他失踪的理由,也问过他的助手弗里斯·泰拉或者第一、第三摄影师。我想警察很快就会来问同样的问题吧……”
“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他们也没有线索!”
“但他为什么失踪了?会不会只是到什么地方购物去了?”
“在他拖车里喷着‘所有人都是垃圾,去死吧’的字样,很像是斯蒂夫的笔迹。”
斯蒂夫在圣弗朗西斯科拥有一套公寓,但到好莱坞工作时他就把拖车停在海边,骑摩托车到摄影棚去。
“玲王奈,有什么好办法吗?拍摄已经完成三分之二了,再有一个月,顶多五周,《阿依达1987》如果不能杀青,就赶不上明年春天的公映了。如果真那样,我就完蛋了。”特芙拉带着哭腔说,“但是在外景地卷入了杀人案,现在又有一个伙计失踪了,而且又不能继续拍摄。看来马克菲伦他们要赢了,拍摄不得不就此中断,就像莎伦·泰特事件一样。如果是恐怖片,倒可以利用这种情况做宣传。”
“振作点!艾维,你不是说自己在战斗吗?”
“怎么战斗?!这已经涉及到法律的范畴了。在好莱坞,有能力的律师很多,也有人善于寻找法律的空隙。自称为名侦探的家伙也很多。只要是能想到的办法,我都会去尝试。我还要求公司联系西海岸的顶尖侦探。
“但是,阿莱克森家族的事情完全是个谜。他们那边也出重金邀请出色的律师和侦探,像施放烟幕弹一样护卫着整个家庭,我们完全不是对手。现在打听到的,只有波尔·阿莱克森和理查德·阿莱克森所上的小学,他们的高中和大学都是在英国读的,他们家庭医生的名字叫提莫西·特雷尼;理查德一直独身,而波尔则结婚了,老婆是一位名叫安妮的化学家,在阿莱克森公司的研究所工作,据说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发疯死掉了。这三天,我们只收集到这些情报。”
“这些情报虽然让人很感兴趣,但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的消息了吧?”
“这是在费城的几间便宜酒馆就可以打听得到的东西。”
“我觉得这种琐碎的调查没有什么用处。”
“为什么?”
“要让我说为什么……我也说不好,但这起案件如果用这样的方法去求解,就是过一百年也不会有结果。肯定还隐藏着起决定作用的理由,而我们用这种办法无从探究。”
“那怎么办?玲王奈,我为了拍电影到处借钱,贝弗利山庄的房子也抵押出去了。制作成功的电影如果票房不行我倒也认了,但是如果这样没拍完就破产的话,我就是死也咽不下这口气!”
“拖延时间也不行吧?”
“当然不行。还款期限就要到了,还有新年的宣传活动我们也有投入。如果错过这个大型宣传活动,我们的效果就会下降十分之一。最要紧的是,你也知道,这个策划是为了新春准备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一九八七年元旦的日出,伴奏是三首新年歌曲。如果让音乐制作重新修改的话又要花上一大笔。”
“是啊,你说得对。”
“你的团队也同样会遭受莫大的损失,玲王奈。唉……我做导演十年,还没这么惨过。”
“艾维,我们还能拖延多久?”
“拖延?怎么可能呢?从一开始我们的日程就十分勉强,再说,你十月份以后还有其他工作。”
“艾维,现实一些。反正不破案,我们就不能开拍。我们尽最大努力,能按日程完工吗?”
“我们本来就已经把时间压得很紧了,就是这样还比原计划晚了三天……”
“我们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只会使时间更紧张。我们必须什么时候拍完《阿依达1987》的下一个一五一号场面,才可能赶上明年春天的公映?”
“如果我们夜以继日地剪接配音的话,还剩五天。”
“五天太短了。”
“你想做什么,玲王奈?那就勉勉强强算六天,更长时间肯定是不行了。拖延七天我的首~槍就插进嘴巴啦。”
“今天是八月二十四日,就是说可以等到月底,是吧?”
“是的……还有六天,愚昧的侦探们能做出什么来?我顶多打他们屁股几下……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解雇他们!”
“什么?”
“请把那些混账侦探立刻打发走。他们之中可有一个到埃及岛上去实地考察过?”
“没有。但是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有!我知道一个人,可以在六天之内解决这个问题。你现在就立刻开始准备一五一号场景的摄影棚,九月一日投入使用。你可能会有一段时间联系不上我,不过我会主动给你打电话的。”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国外。艾维,如果到月底破了案,你准备出多少钱?”
“如果把损失赔偿算进来的话,能控制在五万美金我就很高兴了。”
“十万!”玲王奈说。
电话另一端的导演立刻沉默了。
“如果九月一日,我可以举着话筒发号施令,拍摄第一五一号场景,我可以出十万美元。我会向公司提出要求。”
“一言为定。”
“等一等!你要亲自出马去请那个侦探?”
“是啊!”
“让你的经纪人替你去就足够了吧?”
“那个人架子很大,只有经纪人去的话他是不会来的。”
“什么大人物啊,需要国际明星玲王奈亲自邀请?”
“你会见到他的。好了,我这就准备出发。”
玲王奈关掉电话,急急忙忙擦拭头发。
横滨,日本1
现在回忆起来,御手洗在一九八六年的夏天就要过去的时候,状态绝不是很好。这么说御手洗可能会不高兴,但是最近替他做传记、研究他的人似乎开始出现了,所以这个东西我得现在就写出来。总之他的状态非常不好,患上了重度忧郁症。
我已经是第二次看到御手洗患上这种疾病。但是和一九七九年的时候不一样,一九八六年的病因很明显。一只总是跟着御手洗的非常可爱的小狗,在他的膝盖上死去了。从御手洗的工作刚刚起步,到现在成为知名人物,这只小狗一直陪伴着他。
小狗以前的主人,是住在纲岛的一位宠物爱好者。一天她突然得知自己患上了哮喘,于是根据医生的建议,把狗寄养在御手洗这里。御手洗之前已经认识这只小狗近十年了,所以非常高兴地收养了它。
但是这只狗已经十二岁了,心脏变得脆弱,上下楼梯都很艰难。御手洗只好带它乘坐电梯,或者干脆把它抱在怀里。但是如果不小心抱得太紧,它就痛苦地咳嗽个不停。
御手洗说这只狗心力衰竭,血液浸到肺里了。也就是十来天的时间,小狗眼看着就消瘦下来了,御手洗对它精心照料,片刻不离。直到带它到宠物医院去打针也失去了效果的那天晚上,坐在沙发上的御手洗整夜都没有合眼,把小狗放在膝盖上抱着。
小狗最后扑通一下倒在了沙发上,从鼻子里吹出了带血的气泡。尽管如此,它还是立刻奋力抖动四肢,抬头看着御手洗,摇着尾巴,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了御手洗的膝盖上。
我给小狗原来的主人打电话,在她的面前,小狗扬起下巴,如同急促的抽搐一样,发出高亢的吠叫,接着就在御手洗的膝盖上不动了,然后从鼻子和嘴里不断冒出带血的气泡。
小狗从前的女主人抽泣着,而我的朋友御手洗的表现还算镇定。但很明显,他也同样遭受了重大的打击。他从附近找来纸板箱,把小狗的尸体放进去,第二天早上送去火葬。这段时间里,御手洗基本没有说话。
简单的葬礼结束后,我们回到马车道。他说:“人类的死是多么轻松啊,尽管也有不舒服的地方。”这个时候,御手洗的精神还不错。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御手洗开始变得奇怪起来,可以看出他总是有气无力。这种有气无力,并没有随着小狗死亡的过去而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七年以前的忧郁症因为这件事而复发了。他在自己的房间深居简出,就是出来了也是好几个小时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就像老人一样。
八月二十五日半夜,外面下着大雨。御手洗活像一只从泥里跑出来的老鼠,从头到脚都湿淋淋的。他从外面回来后大敞着门,也不去擦头发,而是突然对我说:“石冈君,我想了一下,你和我在一起之后,智力出现了退化现象。”
我吓了一跳:“智力退化现象?”
“和我在一起,你绝对不会有什么长进。这是我非常担心的事情。”
接着他就穿着湿衣服,心神不定地在房间里徘徊。
我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他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他难道要放弃我吗?御手洗大概是因为我的毫无长进而对我心生厌烦了吧。
原来我一直没有注意,忧郁症患者的颓废会不知不觉地影响他人。御手洗的大脑就是一部精密的机器,一旦陷入狂乱,他就会不可遏止地朝坏的方向发展。一直阳光自信的御手洗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最终就会变成一个不可救药的自闭症患者。如同装满齿轮的精密机器,哪怕有一个螺丝松动了,就会引起齿轮的连锁反应,开始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最后把整部机器烧掉。
那天夜里,御手洗的状态跌到了谷底。无论多好的工作都会有完成它的绝佳时机和最坏时机,但作为一件工作的开始,像那天一样糟糕的夜晚可谓空前绝后。人背运的时候,就像一个旅行者遇到了沙尘暴,这时候不应该去做什么事情,而是要乖乖地伏下身子,等待沙尘暴平息。但现实不会给人喘息之机。
“晚上好!”
随着一声充满朝气的问候,一位美貌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女性站在了敞开的大门的外面。
我一时哑然。同样是人,为什么唯独她如此与众不同?简直不能只用美女这个词来形容。这个大家所认可的名人,像磁场一样向周围散发着吸引力。我在自家门口看见了她,一时竟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高大强壮的金发男子也跟在她后面进了我们的房间,其中一人的胸前还抱着一个绿色的大纸包。她用英语说了句什么,两个男子将纸包摆在了玄关附近,出去了。
“玲王奈小姐,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说道。
玲王奈优雅地走了过来,轻轻地和我握手。那举止动作是从未见识过的干净利落,而我对这一切还很不习惯,不知道是吻一下她的手指好呢,还是就简单地鞠躬比较好,最后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一股我从未闻到过的香气,混杂着外面雨水的一丝潮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石冈君,好久不见,一向可好?”接着她向御手洗的方向“嗨”地打了一声招呼。
而御手洗却仍旧像死人一样坐在沙发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一副懵懂的模样。
“怎么回事?”玲王奈问我。
“非常难办啊,玲王奈小姐,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三个月不见,玲王奈确实变得漂亮了。她那完美的嘴唇边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担心。她转过身,坐在了御手洗对面的沙发上,拉起了御手洗的手。
“虽然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你一定要振作。”玲王奈说。那副模样,如同自信地表示,有她在,所有的事情都会好起来的。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如何垂头丧气的男人都会洋溢出热情来吧!但是,御手洗却不是这样。
“啊,是你吗?原来你在日本啊……”
只有这么一句,然后他又痛苦地低下头去。玲王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瞥了我一眼。而我,不知怎样回答她。
“御手洗先生。”眼看着谈话毫无进展,玲王奈站起身来,绕过茶几,坐到了御手洗的旁边,“听着,我现在只能来找你了,我要拉住你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从美国飞回来找你了。”她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接着说:“听着,你能听到吗?这肯定是你最喜欢的案件,我保证你从未见过。一个叫理查德·阿莱克森的有名的富豪,在高塔上金库一样的密室里被杀了,这个迷案谁也……”
玲王奈说到这里,御手洗似乎很厌烦地摇头。
“你说什么?那些芝麻粒大的灯谜……”他痛苦烦躁地说,“为什么来找我?那样的问题谁都可以解决吧?”
“似乎非你不行啊,暂且先听我说说再下结论。”玲王奈可怜兮兮地说。
“我再也不想考虑那些鸡毛蒜皮的犯罪行为了。你说在密室里被人杀了?嗯?”御手洗似乎不怀好意,轻蔑地笑了。
“调查在场的人有没有杀人动机,看他们是否能自圆其说,对那些糊糊涂涂的人手舞足蹈地进行解释说明,这一切只不过是最简单的把戏。喂!那个戴眼镜的人,就是你,你是犯人!警察,先给他戴上手铐!快!”御手洗像喝醉了酒一样,软弱无力地靠在手肘上,“为什么要让我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想做的人多得是!你不觉得奇怪吗?力学法则决定了宇宙的秩序,这也是生物遗传现象的共同守则。在宇宙中光速是恒定的,什么是光呢?遗传力学究竟与光有怎样的联系?
“时空在历史的推动下旋涡般前进而无法倒退,这或许与细胞以螺旋形态复制DNA遵循相同的法则吧?
“月亮和苹果一样,都遵循着地球的重力原则,宇宙虽然纷繁复杂,但是都像扬起风帆的航船一样,逃不脱它的动力规律。这样一来,所有的交响乐和电影等在时刻变化着的各种公式支配下,都能够表现复杂情感。
“这个世界遍布着上帝的暗示。上帝究竟为什么创造了这个世界?是为了展现邪恶,还是单纯的恶作剧?上帝在思考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吗?不只是宇宙,历史也蕴藏着答案。如果能找到用公式来表达文明兴衰的方法,那就等于找到了水晶钥匙。遗传,宇宙,所有的重力下落过程,还有文明的骄傲和种族灭绝等,所有的谜之门都可以用这把钥匙来开启。
“我们不过是时间监狱里的死囚,来日无多了。还是先来解答上帝的智力游戏吧。密室杀人?哼!”御手洗仰靠在沙发上。
“这案子只有你才能侦破啊……”玲王奈的声音仿佛是从内心深处挤出来的,十分低沉,“大家都束手无策,我们正在拍摄的电影被迫中止了,如果这起案件无法侦破,我们就不能再次开机。”
“对不起,我没有兴趣。”御手洗冷淡地拒绝。
“OK,你可以去参加上帝的智力游戏,可那能得到多少钱呢?但如果你能把这个谜团揭开,就能得到十万美元,这是一千五百万日元啊。”
御手洗用轻蔑的眼光冷冷地看着玲王奈。玲王奈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坚持不住了。
“对不起,这是美国的一贯做法。当然,我不认为你是唯利是图的人,我很了解你,你工作绝不只是为了金钱。但我想那至少可以一定程度地体现你努力的价值。这些只是做你近来的研究费用而已。只剩五天了,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在五天之内把事情解决,然后你也可以继续进行你感兴趣的研究啊。权当捞外快补贴生活费用,如何?”
御手洗不再注视玲王奈的脸了,用金钱来引诱他,明显伤害了他的自尊。
“当所有美国人都对此束手无策的时候,我说,世界上唯一能解开这个谜团的人会在日本闪耀登场,结果大家都笑了,但我并不介意。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我了解你对工作的热情。你如果这样袖手旁观不是让我下不来台吗?”
御手洗厌烦地摇头,回应道:“我没兴趣。”
“这难道不是个让他们领教一下日本人的才能的好机会吗?”
“民族主义之类的东西,是UFO到来之前人类的痼疾。”
“总之我先描述一下案情,你肯定会感兴趣的,好吧?”
看到御手洗没有反应,玲王奈开始叙述事情的大致经过。这个案子引起了我的兴趣,如果是以前那个健康活泼的御手洗一定会拍着手站起来叫喊“石冈君,赶快准备去新奥尔良”,然后先于玲王奈窜出房间。但是现在,御手洗却嘀咕着一组意义不明的数字。
“46.15192304。”
“御手洗先生……”玲王奈说。
“你说御手洗?”御手洗本人一脸严肃地说,“有这个人吗?哎?不是2130的平方根吗?”
玲王奈站起身来,走近呆立在房间中央的我,而御手洗仍旧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目光丝毫没有随着玲王奈移动。这时房间里安静下来,能听见外面的雨声。
“石冈君,究竟怎么回事?这简直是个病人嘛!”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着。
“对不起。”我痛苦不堪地说。
玲王奈看到一脸紧张的我,显出诧异的神色,笑了起来。我也只好尴尬在一旁陪笑。接着,我向她讲述了那只伴随了他十年的小狗在他的膝盖上去世的事,可话没说完,玲王奈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抽噎着说:“我一直把他当做钢铁一样坚强的男人,可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脆弱。看到他像一个损坏了的电脑一样,真让人心疼!”
接着,她迈开脚步,向御手洗走过去。
“现在对你说这些话,可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你一直是我的骄傲,因为有你默默地支持,我才可以在美国挺起胸膛自豪地说自己是日本人。茫茫人海,我即使是一个人奋斗也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寂寞。当我宣布自己立刻就要飞回日本的时候,大家都笑了,而我却仍旧满怀信心。因为当时我坚信只要能见到你,不管多么疑难的案件都会得到解决。
“不,就是现在我也仍然坚信这一点。到底怎么了,请告诉我。是什么使你这样颓废?你变成这副模样,绝不是因为女人吧?这还让人稍稍宽心。
“但我在九月一日以前怎么也不能回美国。你是我的骄傲,我相信你所以才自信,现在我别无他法了,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最后的救命绳索。在裁判数到十以前,如果你还是这样躺在这里,那我也只能一起倒下了。
“如果你不说‘好的玲王奈,我们一起赶赴美国’,那么我就一直在你的窗下等下去。”
外面的风雨依然在持续。玲王奈丝毫没有被淋湿,刚才一定是保镖开车送她来的。我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她有没有带雨伞,高调发誓过的玲王奈咚咚地迈开大步向楼下走出去了。
我惊慌失措,不知说什么才好。御手洗仍然像个老人一样坐在沙发里。当玲王奈在我们的蜗居里消失之后,轻微的雨声低沉下去,剩下一个格外安静的夜晚。那旋风一样转瞬即逝的人间尤物,难道只是我的幻觉吗?
但是在房门边,橄榄绿的纸包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作为她的确来过这里的证明。
我打开阳台一侧的落地窗,迈过电视天线来到阳台上。我看见玲王奈没有撑伞,一个人在下面的甬道上默默地站着。
那正是路灯的下面。水银灯青色的冷光之下,细雨如同无数的白色粉末静静挥舞,笼罩了玲王奈。但她的头发却没有变化,因为早已被雨水淋得湿透了。我能清楚地看到玲王奈昂贵的麻质上装和海军蓝的长裤都被飘落的细雨淋湿了。
我俯视着这一切,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甚至觉得眼前所见的不是现实。玲王奈衣着端庄得体,正像电影里一样。翻开铜版纸印刷的女性杂志的封面,近来日本的女性也开始模仿玲王奈的发型和衣着款式。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位站立在马车道路边貌似松崎玲王奈的姑娘,竟真的是从影好莱坞的玲王奈本人。
和玲王奈相比,御手洗就是无名小卒了,可风靡一时的她却舍弃了自尊,一直站立在雨中,我不禁为之心痛。
我从阳台上返回室内,对御手洗说:“她站在雨里!”
御手洗还是如雕像一样没有反应。真是的!偏偏在御手洗的状态糟得不能再糟的时候,玲王奈出现了。
我站在房间和阳台的分界上,反复地望着雨中的玲王奈和沙发上的御手洗。我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搬出一把椅子放在阳台上,然后坐了下来。至少,我应该守在这里,防止玲王奈在黑夜里遭到什么不测。
我坐在椅子上,双肘搭在栏杆上发愣,感觉到冰冷的雨水落在手上。一个小时过去了,玲王奈仍然站在雨里。路灯下的她如同一个模型,一动不动。夜已深,行人渐稀,这使我感到一丝庆幸,如果人多,难保没人注意到她。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偶尔路过的行人都毫无例外地回头,看一看浑身湿透的玲王奈。过往的汽车也是一样,看见她的身影都放慢了车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担心附近有好色的酒鬼路过而一直提心吊胆。就这样,坐立不安之间,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我始终不能定下心来,又回到了房间,站到坐着的御手洗旁边。
我不知用什么样的言辞,如何表述才能打破这样的僵局,只好站在那里思索着。不用说,我对御手洗的冷漠感到十分恼怒。不管怎样开脱,他都不能避免不近人情的指责。
我正下定决心要开口的时候,放在门口的纸包跃入了我的眼帘。我想现在打开看看似乎也不晚,于是走了过去。
上面捆扎着明显不是日本制造的精致丝带。我把它解开,小心翼翼地展开橄榄绿的包装纸,里面是一个外表为天鹅绒质地的黑色大箱子。
箱盖上有一道横着的缝隙,把指甲伸进去向两侧掰,箱子的前半部分就往前倒了下去,里面是旋转木马,中间还有一个倒立着的小丑,部件全是用金属和陶瓷做的,真是一副豪华的摆设。我小心地拿起来,发现它相当重。这是我见过的最精美昂贵的玩具。
这样的东西通常都是可以活动的,仔细寻找,果然在木马环绕的镜子内侧有一个小小的发条。稍稍转动它,发条旁边的小控制杆就横了过来,八音盒轻柔的声音流淌出来,木马开始慢慢旋转。旋转木马分内圈和外圈两列,旋转的方向也不一样。在旋转木马的中心,倒立在两根平行棒上的一个小丑慢慢地落下双脚,最后着地,停了一会儿,又再次倒立。
最令人叫绝的是这首乐曲。我总觉得以前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始终回想不起来。其实,那是《AIREGIN》。
三个月以前,玲王奈曾问过我们两人喜欢什么音乐,我记得自己对玲王奈说,御手洗喜欢吉他爵士乐,其中我们能记起曲调的就是《AIREGIN》。
《AIREGIN》并不是一首非常流行的曲子,没想到在美国,八音盒里居然采用《AIREGIN》的曲调。看来应该是玲王奈为讨我们高兴,从厂家特别订制了这个东西。实际上八音盒不可能这么大,很难想像这么大的玩具会批量生产。也就是说,玲王奈并不是为了这次找御手洗帮忙,才急急忙忙弄了这么个好莱坞礼物来充数。
我站起身,慢慢回到御手洗旁边,八音盒仍在地上响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石冈君。”苦恼的御手洗先说话了。
“噢?我想也是这么回事……”我说,“我想说的内容,总能被你洞悉。我比你笨多了,这我承认,而且还出现了智力退化现象。但我可不像你那样不近人情。听听这个八音盒,请问你作何感想?”
“我觉得它很刺耳,好像婴儿的玩具。”
“她那样一个大明星,从美国万里迢迢地飞过来,就是前来拜会你。而且现在她完全放下了架子站在雨里,难道这样做你内心感觉很痛快?”
“她比我顽强多了,没问题的!”御手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还以为他要到阳台上去,可是他一转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间。我非常惊讶,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真的不想去看看那个案件?”
“试想你是一个大学教授。”御手洗说着毫不相干的话,“教授要到大学里去上物理课,必须路过人行横道上的三个信号灯,三个信号灯都有盲人站在那里,你引导三个盲人过了横道,结果上课迟到了。这个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就想说这些……”我缓缓地说道。
但是御手洗烦躁地打断了我:“这正是我要说的。物理课只有教授能讲,但是在路口引导盲人的活儿,只要稍稍热心,谁都能胜任。”
“好啊,你听听刚才那番话……”
“我什么也没听见!”
“那起案件的难度如果只像对盲人施以援手……”
“可能现在还不能侦破,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首先要弄清楚的是,你用不着对我说引导盲人是正确的选择,那点修养我还懂。但是如果有一百处人行横道,有一百位盲人站在那里,一天的时间岂不转瞬即逝?!最后不管对谁都只能漠然待之。”
“但现在你是要去上物理课吗?你不过是坐在沙发上发呆而己!”
“所以我现在要回房间里去啊,别拦着我。”御手洗胡乱挣脱了我的手臂,回到自己房间,关门之后“咔嚓”一声从里面锁住了。
我长叹一声,拿起雨伞,进入了电梯,来到马车道的外面。
玲王奈仍旧站在那里,夜风掠过,雨滴时而吧嗒吧嗒地斜刮过来,玲王奈从头到脚都浇成了落汤鸡。旁边就有撑开的雨伞,因为她一直低垂着头,双眼紧闭,所以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
玲王奈鼻尖上的水珠向下落,下巴也开始向下流水,额上的头发都湿透了,紧紧贴在头上脸上,容貌完全没有显露出来,我稍稍放心。
“不进屋吗?”我问。
“是他这么说的吗?”玲王奈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虽然他没这么说,但你还是进屋去吧。我来负责说服他,你如果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请你不要管我,我要赌一回。”
“你如果生病感冒……”
“请你……”玲王奈奋力呼喊,“不要管我!”
周围很安静,而我也无话可说了,只好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正当我彻底绝望打算转身回去时,玲王奈不知什么原因抬起头来,那副模样,就像感觉到御手洗即将回来的小狗一样。
她表情复杂,双手前伸,似乎要向前奔跑,但冻僵了的两脚却不听使唤,趔趄了一下。
原来,御手洗站在了我的身后。正当玲王奈要扑到他怀里的时候,御手洗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双臂。
她用英语急促地叫了起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这样的话语连我也听懂了。
“我喜欢你,一想起你就会落泪,怎么也忍不住要哭泣。”她一边叫着一边要冲进御手洗的怀里,但是御手洗伸直了有力的双手,拒绝了她。不甘心的玲王奈嚎啕大哭,后来就一点一点地瘫坐下去,双手从御手洗的裤子上滑下,顺着大腿落到膝盖,最后抱住御手洗的鞋子,在石板路上像小动物一样缩成一团。
“不要这么冷漠,求你了……”她边哭边说。
说实在的,我深受感动。我不知道玲王奈对御手洗的感情竟至如此程度。
御手洗弯下腰,将手伸进抽噎着的玲王奈的左肋,慢慢地将她扶了起来。站稳以后,玲王奈发现有机可乘,又想抱住御手洗,但这一次御手洗还是伸直了双臂。
玲王奈如同一只窈窕的野兽,激动地咆哮,两个拳头敲打着御手洗的胸膛。
“好好听着!”御手洗说道,“我不想和你这样的人物有什么瓜葛。”
“为什么?”
“你是个危险人物。”
“哪里危险?”
“你傲慢地以为只要自己采取主动,所有男人都会摇着尾巴照你的吩咐去做。世界并不会按你的想法运转,你必须认识到这一点。”
“是吗?”
玲王奈的双手被抓住,一面苦苦挣扎一面怒吼:“其他人暂且不提,我从未想过要随意摆布你,所以……”
“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没有什么不同!”她仍旧叫嚷着。
“把你读过的书都告诉我,我今天晚上就开始读,全部记住,下个月可以考我,看我能记住多少……”
“遗传物理学的书和你的剧本不一样。”
“如果你命令我辞掉演艺工作,我立刻就能做到,随时可以加入到你的行列里。我和你的差距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大,我可不笨。”
“我不会下那样的命令,我的命令只是两张机票。”
“为什么?你怎么总是这样?到底有什么不满?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来到这里见你的……嗯?你说什么?”
“两张机票,我和石冈君的。”
“那……”
“不错,我可以做。不就是在高空密室中淹死的案件嘛!看来很有趣,做!”
玲王奈的表情像凝冻住了一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猛地爆发了:“太好啦!谢谢!那么算上保镖一共五张机票,我马上……”
“不对,我要的是两张到开罗的机票。”
“开罗?为什么?”
“我们要先去开罗,有件事情要调查一下。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去一趟布里斯班,不过时间可能来不及了。”
“那我也一起……”
“不行。你立刻就返回美国去,首先准备三套潜水工具,然后赶快调查为波尔·阿莱克森在恶女岬造金字塔的建筑商是谁,接着是斯蒂夫·米拉的来历和族谱,弄清楚以后,打电话到吉萨的梅娜豪斯·奥贝罗伊饭店,告诉我结果。”
“为什么我不能一起?”
“不是只有五天时间吗?如果还可以拖延就无所谓。”
“嫌我太累赘吗?”
“嗯,这么说也行。”御手洗明确地说。
“好吧,非洲的气候对皮肤不利。但你们为什么去开罗?”
“是吉萨。你刚才说发现波尔·阿莱克森尸体的地方在布里斯班西南四百公里,那正是东经一百五十度,南纬三十度的位置。
“而恶女岬的位置大致在西经九十度,北纬三十度。
“如果把地球像苹果一样纵切成相等的三瓣,那么东经一百五十度和西经九十度正是三条纵切线中的两条。听懂了吗,我现在说的话?”
“噢,大致明白了一些。那还有一条线呢?”玲王奈问。
“你很聪明啊!”御手洗说,“还有一条线在东经三十度。”
“东经三十度……是非洲!”
“对,在东经三十度,北纬三十度的位置有胡夫法老的金字塔。就是吉萨。”
“啊!”
“听明白了就立刻行动吧!明天早上十点整是一周一趟去往开罗的全日空航班。我们八点在全日空的检票口会合。”
“明白了,谢谢!”玲王奈笑了。
御手洗先回自己房间去了,但他似乎没有去读物理学的书,而是在看世界地图和航班时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