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内侍犹豫了一下,然后朝门口看了一眼说:“罗奇尔本不该不征求我的意见就准许你进来。你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罗奇尔知道真相。我老早就打电话给他讲了你干的好事。”
教皇内侍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低头注视着科勒。
“这么说吧,”科勒断然说,“大约一个月前,列奥纳多.维特勒联系你要求紧急拜见教皇——你之所以同意,是因为教皇很敬佩列奥纳多的成就,还因为列奥纳多说事情很紧急。”
教皇内侍转身面向火堆,一句话也没说。
“列奥纳多极其秘密地来到了梵蒂冈。他的研究让他深感苦恼,他需要教会给他精神上的指导。在一次秘密会见中,他对你和教皇说他有一项科学发现,可这项发现牵涉到了深刻的宗教问题。他竟然已经证实创世纪是完全有可能的,还证实那个极大的能量源——维特勒把它称作上帝——能够再现创世的一瞬间。”
周围出现了一阵沉寂。
“教皇当时目瞪口呆,”科勒继续说,“他很想让列奥纳多公开这个秘密。他认为这项发现可能会渐渐弥合科学与宗教之间的鸿沟——这可是教皇毕生的愿望之一。列奥纳多后来向你说明了那项发现的弊端——也就是他要求教会给予指导的原因所在。在再现上帝创造天地的实验中,他发现似乎恰如《圣经》预言的那样,万物都被成对地创造了出来。它们都是对立物,如光明对黑暗。维特勒发现他除了制造出了物质,还制造了反物质。还要我继续说吗?”
教皇内侍沉默不语。他弯腰添了几块煤拨旺炉火。
“列奥纳多.维特勒来到这里以后,”科勒说道,“你就去‘欧核中心’参观了他的成果。他在日记中说你亲自到实验中心去了一趟。”
教皇内侍抬起了头。
科勒继续说道:“教皇一出行肯定会吸引媒体的注意,因此他就派了你去。列奥纳多私下领着你参观了他的实验室。他向你展示了反物质的湮灭,还给你看了一滴很大的样品。你当时就感到了害怕。回到梵蒂冈之后,你就向教皇汇报了你所见到的景象。”
教皇内侍叹了口气。说:“这又碍着你的什么事儿了呢?今晚我是在世人面前假装对反物质全然不知,可那是因为我尊重列奥纳多的机密,难道这也让你觉得苦恼吗?”
“不是!让我觉得苦恼的是,列奥纳多.维特勒实际上已经证实了上帝的存在,而你却找人把他给杀了!”
教皇内侍这时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科勒突然前倾着身子,似乎要尽力抓住粘在轮椅下面的东西。重新坐下之后,他从身前拿出了一把手枪。调节过角度的摄录机拍摄到了一个可怕的画面……从后面看去……顺着枪管的方向……枪口直接对准了教皇内侍。
科勒说道:“忏悔罪过吧,神父。”
教皇内侍震惊地看着他,说:“你绝不会从这里活着出去。”
“你的信仰使我从小就遭受苦难,死了也许就解脱了,我求之不得。”科勒这时双手握住了手枪,“我给你个选择,要么忏悔罪过,亲口说出真相……要么立刻死掉。”
“不管我跟你说什么,”教皇内侍说道,“像你这种人是绝不会明白的。”
“不妨试试看。”
教皇内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侧影矗立在炉火暗淡的光线中。他开口说话时带着一副正义凛然的口气,与其说他在忏悔不如说他在讲述自己无私的光荣事迹。
“自鸿蒙之初,”教皇内侍说道,“教会就与上帝的敌人进行着斗争。但我们都无一例外地挺了过来。但是,过去的魔鬼,只是指责与憎恶……这些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敌人。可是,撒旦是狡猾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抛弃了凶暴的面目,重新换了一副脸孔……一副纯理性的面容。”他的语气中突然透出一股愤怒——近似发疯般地突然变换了语气,“你倒是说呀,科勒先生!教会如何才能宣布那些培养了我们的逻辑思维的事物的罪过!我们如何才能反对那已成为我们社会根基的事物!每次教会提高嗓门做出提醒,你们就反过来大叫,说我们无知、偏执、专制!你们把科技创造的奇迹神圣化。让我们明白科学的到来是要把我们从疾病、饥饿与痛苦中解救出来!看看科学——看看这位不断创造出奇迹、无所不能且乐善好施的新上帝吧!它无视武器制造与混乱局势!不管人们严重的孤独感与没完没了的危机。这就是科学!”教皇内侍朝着枪口走了过去,接着说道:“但是我已经看到了其中隐藏的撒旦的面孔……我已经看到了危险……”
“你在讲什么!维特勒的科学发现实际上证实了上帝的存在!他是你的支持者!”
“支持者?维特勒的成果根本不是对宗教的支持,而是对神明的亵渎!上帝创造天地的景象是不能被人放在试管里摇晃着四处展示的!这并不是赞美上帝,这是贬低上帝!”教皇内侍这时双手抓住自己的身体,声音中透出狂躁情绪。
“于是你就找人把列奥纳多.维特勒杀了!”
“为了保护教会!为了拯救人类!为了挽救人类丧失了的理智!人类还没有准备好将创造天地的威力掌握在手中。放在试管里的是上帝吗?难道一滴液态物质就能让整个城市蒸发吗?得有人来阻止他!”教皇内侍突然没有了声响。他把目光转向别处,重新看着火堆,似乎在思忖着自己的抉择。
科勒端枪瞄准了他,说道:“你已经认罪了。你逃不掉了。”
教皇内侍大笑起来“瞧见了吧。忏悔罪恶就是解脱。”说着,他朝门口看了看。“当上帝站在你这一边时,你就有了选择,你这种人是绝对领会不到的。”话音未落,教皇内侍就一把拽住领口,猛地撕开长袍,露出了胸膛。
科勒摇晃了一下身体,显然是吓了一跳,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教皇内侍没有回答。他走到后面的壁炉前,从泛着红光的余火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块红热的烙铁——光照之星。他的眼中顿时射出狂热的光芒,说道:“我本来打算独自一人完成这项工作的。”他因过于激动说话的口气都是恶狠狠的。“但是现在……我明白是上帝特意让你来到这里。你就是我的救星。”
科勒还没能做出发应,教皇内侍就闭上双眼,猛地将那块火红的烙铁压在了自己胸膛中央。他的肌肉发出“咝咝”的响声。“圣母……快看看你的儿子吧!”他痛苦地尖叫了起来。
科勒这时步履蹒跚地出现在画面上……他腿脚不灵便地站了起来,手枪在身前猛烈地抖动着。
教皇内侍的尖叫声越来越大,他一脸惊愕,跌跌撞撞地走动着。他将那块烙铁扔到了科勒脚下。紧接着这位牧师一下子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
接下来的画面是一片模糊。
随着瑞士侍卫兵冲进房间,屏幕上出现了一阵骚乱。音带里传出了砰砰的枪声。科勒紧抓住胸口,向后倒了过去,淌着鲜血倒在了轮椅里。
“住手!”罗奇尔大叫着,试图阻止侍卫兵向科勒开枪。
依然扭动着身子的教皇内侍在地上打着滚儿,指着罗奇尔发疯似地叫道:“光照派的人!”
“你个畜生,”罗奇尔大叫着朝他跑去,“你个道貌岸然的畜——”
沙特朗连发三枪将罗奇尔打倒在地。罗奇尔滑倒在地板上,死了。
紧接着卫兵们冲向受伤的教皇内侍,把他围了起来。就在他们挤成一堆的时候,摄录机拍摄到一脸茫然的罗伯特.兰登跪在轮椅近旁,看着那块烙铁。就在那时,整个画面奇怪地倾斜了起来。科勒又恢复了知觉,正把那部微型摄录机从轮椅扶手下面的支架上拆下来。他想把那部摄录机递给兰登。
“给——给……”科勒喘着气说道,“把这个给——给媒——媒体。”
之后,屏幕上什么画面都没了。
卫兵们打开西斯廷教堂的大门的时候,卡洛.文特斯克教皇内侍感到浑身涌出一股力量……正如小时候的感觉一样。上帝早就选中了他。很久以前就选中了。
上帝的意愿就要实现。
教皇内侍有了种再生的感觉。瑞士侍卫兵早已包扎过他的胸口,给他沐浴,然后让他穿上了新做的白色亚麻长袍。由于烧伤,他们还给他注射过一针吗啡。他已经感觉到那种药在渐渐起作用……他又感到有点眩晕。
他走进这座教堂,看到主教们惊异地注视着自己,每走过一位主教,他都意识到他们的眼中透出了别的神情。那是什么呢?
就在那时,教皇内侍看到了罗伯特.兰登。
罗伯特.兰登站在祭坛上,一旁的电视机正无休止地循环播放着同一个场景。教皇内侍虽然一眼就看出了那个场景,但想不通他们是怎么拍摄到的。维多利亚.维特勒站在兰登的身旁,面容憔悴。
教皇内侍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希望这是吗啡使他产生的幻觉,等他再睁开眼睛时,情形就会不同了。但是那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们根本就不理解我们所做的一切。
天父呀,我们一起走到了这一步,决不能功亏一篑。
教皇内侍的耳边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只要吐露真相,就会获得自由……
真相,教皇内侍自语道,只要说出真相就可以了。罗马教廷内隐藏了太多的秘密……有一个邪恶的秘密把他逼得都要发疯了。不过也正是因为疯了他才找到了光明。
“假如要你奉献自己的灵魂去拯救众生,”教皇内侍说着,顺着走道走了过来,“你愿意吗?”
教堂里所有人都只是盯着他看,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教皇内侍朝他们走了过去。“到底哪一种罪孽更深呢?是把敌人解决掉,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挚爱被人扼杀却坐视不理?……我不能再袖手旁观了。”教皇内侍说道。他越走越近,但还是没从任何一个人的眼中看出一丝的理解。
西斯廷教堂里的惟一女性打率先发问,“是你杀了我父亲?”
教皇内侍扭头望着她,简直无法读懂她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痛苦,可怎么还有愤怒呢?她应该给予谅解的。是她父亲的才智招致了天罚。为了人类的利益,得有人来阻止他。
“他做的可是上帝的工作!”维多利亚说。
“上帝的工作可不是在实验室里完成的,而应该在心里做。”
“我父亲的心非常纯洁。再说,他的研究也证明……”
“他的研究只不过再次证明了人类头脑进步的速度要远远快于灵魂完善的速度而已。”他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上去。他压低了嗓音,说道:“即然像你父亲这样的高洁之士都制造出了今晚我们见识过的武器,你就可以想象一下普通人掌握这项技术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比如像你这样的人?”
教皇内侍深吸了一口气。难道她还不明白?人类道德的进步根本就没能跟上科学前进的步伐。人类以现有的觉悟境界根本驾驭不了他所拥有的武力。列奥纳多.维特勒的天才之所以对宗教构成威胁还另有原因。
“几百年来,”教皇内侍说道,“科学在一点一点地挑宗教的刺,科学批驳宗教上的奇迹,训练人的理智战胜情感,还谴责宗教是人类的精神鸦片。承认世上存在着那些超出我们理解的事物有什么错?科学在实验室里证明了上帝的存在的那一天也就是人类不再需要信仰的那一天!”
教堂里出现了片刻宁静。教皇内侍突然感到疲惫不堪。这种情况是原本不该出现的。难道这就是上帝对我最后的考验吗?
莫尔塔蒂打破了沉默。“候选主教,”他惊恐地小声说道,“巴格尔和其他几个,快告诉我你没有……”
教皇内侍扭头看着他,诧异于他语气中透出的痛苦,“我和他们承受了同样的痛苦,我也会为上帝牺牲的,但是我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人们还在圣彼得广场上歌唱。听听这美妙的歌声吧,只有面临邪恶势力威胁时人们才会如此团结。看今晚聚集了何等多的人啊。为了这些现代人,就要制造一些现代的魔鬼。”
在一片沉默之中,教皇内侍暗自希望他们此刻能谅解他。光照派并没有再次抬头。他们早就灭绝了,让古老的魔鬼复苏就是为了惊醒这个冷漠的世界。
“但是……烙铁?”由于气愤,莫尔塔蒂的语气变得异常严厉。
教皇内侍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那些烙铁早在一百年前就被罗马教廷没收了,被锁藏在教皇墓室里。卡洛.文特斯克教皇内侍从教皇那里偷了钥匙,大胆地进去了。前人认为最好能遗忘掉的梵蒂冈历史。但教皇内侍却不这样认为。
“那么反物质……”维多利亚质问他,“你差点毁了梵蒂冈!”
“应该让人们看清楚‘欧核中心’那帮人的傲慢嘴脸。一小滴液态物质就能把方圆半英里以内的地方全毁了?你说是我疯了吗?”教皇内侍怒火中烧。他们以为他的职责不重大吗?“我们必须认识到邪恶势力的存在!要保持警惕!邪恶确实存在,但上帝终将取胜!”
他的喊声回响在西斯廷教堂里,然后教堂里出现一片沉寂。时间好像凝滞了。米开朗琪罗的画作《最后的审判》不祥地展现在了他身后……画中上帝将有罪的人抛入地狱。莫尔塔蒂眼中溢满了泪水。
“卡洛,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莫尔塔蒂轻声问道。他闭上眼睛,一行热泪流下脸颊。“教皇他……”
大家都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似乎在这一刻之前大家都忘记了教皇,忘记了他是被毒死的。
“他是个卑鄙的骗子。”教皇内侍说。
莫尔塔蒂脸上现出震惊的神情。“你什么意思?他是诚实的!他……爱你。”
“我也爱他。”唉,我过去是多么地爱他!但是他居然骗了我!他违背了对上帝的誓言!
教皇内侍知道他们此刻根本就理解不了,但他们终究会明白的。等他把真相一说,他们就会明白了!教皇是教会史上最恶毒的骗子。教皇内侍依然记得那个可怕的夜晚。他是带着维特勒的有关创世纪的研究和反物质具有惊人威力的信息从“欧核中心”回来的。他确信教皇会意识到那种危险性,可教皇却只在维特勒的成果中看到了希望。他甚至建议梵蒂冈教廷资助维特勒的基于科学研究之上的工作,以表达教会的友善。
教皇一定是疯了!教会居然要赞助威胁自身生存的科学研究?去研究那些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那颗炸弹夺去了他母亲的生命……
“可是……你不能这样做!”教皇内侍曾经这样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