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我回到位于古池町的外公外婆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早就过了晚饭的时间。
晚归,手机关机,让外婆担心得不得了,我觉得要是我再晚回来个十几分钟她就会叫警察了……虽然被狠狠的责备了,但是仅仅身为外孙的我的一句“对不起,外婆”,就出乎意料的哄了她老人家开心。
“你去了哪里啊,弄到这么晚。”
虽然一定会被问这个问题,但我尽可能的装作若无其事。
“我去了朋友家里。”
我简单的回答。若是再被询问的话,就模模糊糊的蒙混过去。比我早回来的怜子桑也是,该说是当然的呢还是别的什么,也是一副极为担心的样子。而且我觉得她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是这一晚,还是没能满意的交谈。因为我真的是,没有那样的心情。
默默的一个人吃完饭,立刻回到二楼书房兼卧室的房间,躺在铺开的褥子上辗转反侧。
虽然身体已经十分疲惫了,但大脑却背道而驰的清醒异常。单手压在额头上,勉强闭上眼睛。然后不自觉的,开始在脑内再生前几个小时里和见崎鸣的谈话……
2
……让班上的某人成为“不存在之人”。让人数符合决算,以此来躲避那一年里“另一个人”=“死者”招来的“灾厄”。至少可以减轻程度。——这是从差不多十年前流传下来的,实行下来的,很有效果的“转嫁”。
当初本以为今年也是没有之年,但是在我这个转校生转人之后,发觉“增加了一个人”,虽然时间晚于开学,但是也许今年是反常规的一年也说不定,这种不安感在班级扩散……结果,见崎鸣担任了“不存在之人”这一角色。——比历年晚了一个月,从五月开始。然后……
虽然事情的始末渐渐侵人脑海,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种现实。——即使从鸣那里听到了基本详尽的解说,但我依然不知所措。
来到这里,我没有丝毫怀疑她的话的想法。但是——但是果然对于彻底相信还是有些排斥……
“原本榊原君也应该和大家一样,在上学的第一天开始就应该把我当成‘不存在之人’。不然转嫁的效果就会被削减。但是那天的午休,你却突然和我说话。”
被鸣这么一说,我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喂,喂,榊原。
——怎么了榊原君?
敕使河原和风见的狼狈的声音。——两个人想着“糟了”,在看到我跑向坐在树阴下长椅上的鸣的时候。
一定是想着“糟了”一边焦虑于必须阻止我的行动。但是,事发突然,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为什么?
那个时候鸣问我。
——这个不要紧吗?
什么的。
问题的意义,以及之后她说的话的意义,现在终于明白了。
——小心点比较好。
小心点,比较好。也许已经开始了。
“那么重要的‘决定’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呢?”
我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喃着,鸣却回应了我。
“因为没有合适的时机吧。也许是难以言明。刚才也说过,我觉得实际上大家并没有那么深思熟虑……”
“而且之前在医院就时常见到你……所以在教室看到你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所以那个时候,我才会突然和你说话。但是大家都不清楚情况,都没有想到我会那么早就和你有所接触。”
“——没错。”
“结果那之后,班上也没有人告诉我具体情况,我就那样当作你‘存在’并继续接触。因此大家的不安感不断的被挑起……”
“就是这样。”。
那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樱木由佳利的微妙反应也说明了这一点。话说那时候她好像非常在意我有没有从风见和敕使河原那里听说“什么”。
实际上,在午休的时候敕使河原就想要说些“什么”吧。于是三个人走向0号馆聊些有的没的,然后在他说“那个,实际上有些事想和你说……”的时候,我看到了鸣……
……然后……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在美术课结束之后。
——那个,昨天就有事情想和你说……
敕使河原对我这么说,和他在一起的望月说——那样,不就更糟了吗?
制止了他。
那时候的“更”的含义,现在我明白了。
同已经和鸣有所接触的我不经意的聊认同“见崎鸣这名学生存在”这样的话题,不就更糟了吗。——望月应该是在恐惧那个吧。
而且那之后,在我进入鸣所在的第二图书室的时候,那两个人的反应。
——喂,喂,榊。果然,那个你……
——榊,榊原君。你在不只是他们俩。
自从我转学以来,在各种各样的场景下班上人们同样的反应之下,是极度的不安,甚至是恐惧吧。不是针对见崎鸣的。而是针对由于我同鸣有所接触而开始的这一年的“灾厄”。
3
敕使河原突然打电话来说“不要和不存在之人接触”“那样很不好”……
那是在期中考试之前的一周。我为了找鸣来到C号馆的屋顶,那时候……
“为了不要再让我妨碍转嫁,那家伙想要豁出去么?”
“大概吧。”
鸣轻轻的点头。
“那家伙,那时候也这么说过。说是下个月告诉我关于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但是都到了六月了,也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说是情况改变了什么的。”
“那是因为那之后樱木桑死掉了。”
“——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接触,打破了好不容易的‘决定’。这个转嫁也许已经没有效果了,我想大家对此不安也是没办法的。但是啊,若是即使如此五月也没有发生任何事呢。”
“没发生任何事……是指的没有人死去?”
“没错。要是那样的话,就说明今年果然也是‘没有之年’。那么就没有继续转嫁的必要了……所以……””——这样吗?”
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对我如此不自然的隐瞒了。就可以放心的说明情况。将班上的一名同学当作“不存在之人”的奇怪“对策”也可以停止。
——然而。
“从樱木和樱木母亲的那种死法上,已经能够看清了。今年是‘发生之年’,‘灾厄’已经开始,于是……”
于是敕使河原说:“那时候和现在,情况有所变化……”
……
……
……如此,盘蹈在我内心的异样感和疑问都消散了。
“那个,我有一件事想问。”
在学校第一次见到鸣的时候就一直让我很在意的,小问题。
“那个,你的名片……”
“——嗯?”
“总觉得很脏,而且还被皱巴巴的。那是,为什么?”
“啊啊……难不成你以为是看到了带着破旧名片的幽灵?”
鸣的脸上浮现出了奇怪的表情。
“发生了不幸的事故?”
鸣回答道。
“名片掉进洗衣机里,然后没注意就被洗了。但是取新的卡纸替换又很麻烦……”
唔唔,就因为这个吗?
我调整心情,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教室里你的桌子那么旧,是有什么意义吗?”
“那个啊,是例行公事。”
鸣认真的回答道。
“成为‘不存在之人’的学生必须要用那样的桌子。0号馆的二楼,在那些现在已经不再使用的教室里放有以前的桌子和椅子,是从那里搬过来的。为了转嫁,也许有一些意义。”
“原来如此。——你看到那个桌子上的涂鸦了吧?”
“咦?”
“‘‘死者’是谁——?’。写那个的,是你吧?”
“——没错。”
鸣敛下眼,点点头。
“我知道我不是‘死者’。那么,今年班级中到底谁是‘死者’呢?”
“这样么。——啊啊,但是——”
不自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有些坏心眼的疑问。我不经意的,问了出来。
“自己能够确认自己不是‘死者’吗?”
“……”
“根据刚才的话来说,‘死者’自身也会被‘记忆调整’吧。那么,不是应该谁都无法确信自己不是‘死者’吗?”
没有回答,紧抿着唇,似乎要掩藏自己的不知所措,鸣眨了眨右眼。——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有这样的反应。
“因为……”
鸣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那时候,房间的门开了。来人是鸣的母亲。——“工作室m”的人偶作家,雾果。
4
直到刚才她应该在二楼的工作室工作吧。雾果桑和鸣同样穿着黑色衬衫黑色牛仔裤,头上戴着金色的印花大手帕。
作为女性,她的个子略高,虽然没有化妆但仍让人觉得端庄。若说是和鸣很像的话,倒也的确是那样,但是怎么说呢?气质上感觉比鸣还要冷漠。完全相像不出接电话时的那种不安。
她最初像看到了什么珍稀动物一般的看着我。
“这是我的朋友榊原,之前有打过电话。”
鸣如此介绍,然后“啊啊”的应着改变了表情。知道刚才,她还是如人偶一样面无表情,然后在一瞬间不自然的露出了笑容。
“欢迎光临,抱歉我穿成这样。”
雾果说着,取下了头上的手帕。
“很少见呢,这孩子竟然带朋友回家。你是叫榊原吧。”
“啊,是的。”
“她也不怎么和我说学校里的事。你是她班上的朋友还是美术部的?”
美术部?——原来鸣加入了美术部啊。那,不就和望月……
“榊原也是下面长廊的客人。偶然进来,然后很喜欢……今天也一直聊人偶的事情呢。”
鸣对着自己的母亲使用“敬语”。不是现在特意而为,而是极为自然的,习以为常的。
“啊啊,是吗?”
雾果桑笑得更亲切了,“明明是男孩子,很少见呢。你原本就很喜欢人偶吗?”
我非常紧张“啊啊,嗯嗯”的回答着。
“啊,但是那个,我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里的这种人偶……所以那个,吓了一跳。”
“吓了一跳?。”
“嗯嗯那个,我说不太好……”
在开得很强的冷气下,和刚才完全相反,在一瞬间我的全身都冒出了汗。
“那个,这里的人偶,都是雾果……不,您在二楼的工作室作的吗?”
“嗯嗯,是啊。——榊原君,喜欢哪个孩子?”
立刻,在我脑海浮现的是那个放置在地下展厅最深处的,黑棺里的少女人偶。
“啊,那个……”
直接说出来让我很难为情,我隐去了声音。从旁人来看,应是极为滑稽的吧。
“榊原君,该回去了。”
鸣突然插入。
“啊啊……嗯。”
“那,我送他。”
鸣边对着母亲说话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榊原君四月份才刚从东京搬过来。还不太认路……”
“啊啊,这样吗?”
说着,刚刚还很亲切的表情已经从雾果桑的脸上彻底消失。和刚进入房间的时候一样,如同人偶一般的面无表情。但即使如此,声音却依旧温柔亲切,“欢迎随时来玩。”如此说道。
5
我和鸣并排走在夜晚黑暗的街道上。鸣在左边我在右边,这样她就可以用不是“人偶之眼”的另一边看到我。
梅雨时节,微风习习。潮湿的空气本应让人觉得苦闷,但不知为何,此时,心情不可思议的好。
“总是那样吗?”
打破微妙的紧张感和持续着的沉默,我问道,鸣冷漠的问:“什么?”
“你和母亲的交流。你用‘敬语’……好像对待外人一样的。”
“奇怪?”
“倒也说不上是奇怪。就是在想原来母亲和女儿是那样的啊,什么的……”
“也许普通家庭不是这样的。”
她的反应终于不那么默然了。
“我和那个人,一直都是那样的。——榊原君如何呢?母亲和儿子的对话。”
“我没有母亲。”
母子之间的正常交流,那些情报我只能从外界获取。
“唉,这样啊……”
“母亲在生下我之后就去世了。所以,一直和父亲两人生活……然后父亲从今年春天开始要在海外呆一年,所以我就突然搬到这里——搬到在古池町的母亲老家来住了。也因此,家人的数量骤然增加。”
“——是吗?”
鸣沉默了一小会儿,“我和母亲,那是没办法的。”鸣说道。
“因为我是那个人的人偶。和摆放在长廊里的那些孩子是一样的。”
没有悲伤,没有寂寞,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是我还是感到吃惊,不自觉的发出声音:“怎么会……”
“怎么会……你不是她女儿吗,而且你是活着的啊。”
我还想说和人偶完全不一样,却被鸣打断了。
“活着的,又不是真实的。”
理所当然的,我十分疑惑。
不是真实的?那——
虽然我很想问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在这里,在这种时候,那是我不可以跨入的领域。——于是,我将话题撤回了“我们的问题”。
“今天说的事情你母亲知道吗?关于从五月份开始在班级进行的事情……”
“什么都不知道。”
毫不迟疑的鸣回答道。
“因为是绝对不可以让家人知道的。即使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和她说。”
“要是知道的话,你母亲会生气?那个班上,对你做的非常识性的那个……”
“谁知道呢。应该会在意的吧。但是,她不是那种会生气并且去学校抗议的人。”
“基本上,在这方面她是放任主义。放任,或者说是不在乎。而且那个人,白天几乎都窝在工作室。只要一面对人偶和画就会忘记一切。”
“不会,担心什么的吗?”
我悄悄的瞥了一眼鸣的侧脸。
“比如现在……”
“现在?为什么?”
“就是,那个,送第一次来玩的男孩子出去,而且已经是晚上了……什么的……”
“谁知道——般不会。虽说是‘因为很信任你’,但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是想那样而已……”
鸣也瞥了一眼我这边,随即立刻转回视线看向前方“只不过——“继续说道。
“除了某件事……”
“某件事?”
……是什么呢?
我再次看着鸣的侧脸,但她只是点了点头“没错”,并不像继续这一话题,慢慢的眨了眨眼睛,然后骤然加快脚步。我喊住她,“那个,见崎。”我稍许提高了声音。
“听了说明之后,我大概理解了‘三年三班的秘密’……但是,你就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
鸣停了下来,漠不关心的问道。
“就是,那个,你为了转嫁……”
“那个是没办法的吧……”
鸣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必须有人成为‘不存在之人’。只是偶然,这个人是我”她的语调一如以往,但是我却无法认同。虽然她说“没有办法”的,但却感觉不到那么强烈的“为了大家”的感情。我觉得她完全没有“自我牺牲”或者“献身”的感觉……
“本来就无所谓的吗?”我问道。
“原本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执着地想要和班上的人交往,联系,是吗?”
所以,对于在班级被当作“不存在之人”这件事也可以如此淡然的接受。
“和人有所联系,和人有所牵绊……确实,我不太擅长这种。”
鸣说着,喂喂闭口。
“该怎么说,我在想大家追求的那个,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有时候看上去感觉很不好……啊啊,但是大概,这次的情况,最重要的问题是……”
“什么?”
“假设我没有被选作‘不存在之人’,那么也会有别的什么人担任。那样的话,我就必须加入大家的行列,和大家一样把那孩子当作‘不存在之人’对吧。比起这样,还不如我自己同大家隔离开来。——对吧?”
“嗯……”
我只能暧昧地点点头,鸣从我身侧离开。急忙的追上去,在左手前方,路边上有一个小小的儿童公园,她一个人滑翔一般的,飘了进去。
6
在没有人的公园的角落里,有一个柔软的沙坑,旁边有两根高低不同的单杠。鸣握住高的那个一虽说如此,但这毕竟是儿童用的单杠——鸣握住单杠,轻松的倒翻了上去,然后就那样改变身体的方向,利落的着陆。在灰白的路灯下,我似乎看到了那个黑衣黑裤的人影翩然起舞。
我呆滞的,追着鸣进入了公园。
仰靠着单杠,她发出了“啊啊”的声音。那是一种,从未听过的,完结了一样的叹息。——我这么觉得。
我沉默的走到另一根单杠前,摆出了和鸣同样的姿势。她好像就在等着这个一样的姿势。
“我说,榊原君……”
她用没有被眼罩遮住的那只眼睛捕捉着我的身影。
“好像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和你说……”
“嗯?”
“就是,从今天起榊原君也成为了我的同类这件事。”
“啊啊……”
对了,还有这个。
让我切身感受到发生在鸣身上的事的,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这当然也是大问题。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概能想出来吧,”
——就算这么说。
虽说有点丢人,但我还尚未将思绪整理到那里。察觉到这一点,如同对理解能力差的孩子说明一般,鸣开始说道。
“水野君的姐姐死去了高林君死去了,这样一来‘六月的死者’已经有两个人。所以,这已经可以确定今年果然也是‘发生之年’——由于你和我接触,转嫁没有了效果,理所当然的,大家都这么想。即使是迄今为止半信半疑的人,也不会再半信半疑了吧……”
“……”
“那到底该怎么办。——就这么放任下去的话,‘灾厄’还会继续。又会有和班级有关的人死去——旦开始就不会结束,虽说如此,但真的没有阻止的办法吗?即使无法阻止,难道没有办法减轻‘灾厄’吗?一般都会这么想吧……”
我张开双肩,握住靠着的单杠。手掌渗出汗水,滑滑腻腻。
鸣继续说道:“我想,应该是讨论了两种方法。”
“两种?”
“没错——个是从现在开始获得榊原君的协助,彻底将我当作‘不存在之人’。——但是这样也许会削弱。即使多少有些效果,也无法解决。”
这样啊——事到如今我才明白。
在水野桑死去的时候,如鸣所说,就召开了研讨会。那是上周的周四。在从夜见山警署的警察手中解放,回到教室之后,发现谁都不在,在那个LHR的时间。就像望月说的那样,为了不让我知晓,研讨的地点转移到了T栋的会议室。
“若说是两种方法的话,那就是还有一种……”
我说到,鸣静静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
“将‘不存在之人’增加到两名。”
“——哈啊……”
“也许他们想着这样转嫁的效果可以被强化。是谁说的呢……有可能是决策组的赤泽桑。对于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她从一开始就是强硬派……”
那天赤泽泉美当选新任女班长,也是出于或许可以对班级的动静有所影响的考虑。
“总而言之,讨论了关于今后的‘对策’之后,就决定了。然后从今天开始榊原君成为了我的同类……”
今天早上的那个集会,是为了探讨是否从今天开始实行那个“追加对策”,避着我悄悄的召开了。在上周周末,得知高林郁夫的死讯之后——
“但是——”
即使如此我果然还是无法十分认同。
“但是,又没有一定有效的保证,也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所以啊,都说了大家在拼命呢。”
鸣加强语气。
“五月和六月,已经死去了四个人了。要是放任继续的话,也许接下来就是自己或者自己的父母兄弟也说不定,仔细思考的话,这可不是玩笑呢。”
“啊啊……”
……确实,是这样。
每个月,在三年三班的关系人里,随机的,必然会出现“牺牲者”,所以也许下一个就是鸣,也许下一个就是我。也有可能是刚才见到的鸣的母亲——雾果桑,也有可能是我的祖父母。再想想,甚至有可能是身在印度的父亲也说不定?——虽然能够想到,但我还是无法产生像鸣说的那样的真实感。
“你觉得,毫无道理?”
我立刻回答,“我是这么觉得。”
“但是啊,若是这么想如何呢?”
说着鸣离开单杠,面向我。放任黑发被风吹乱,“也许无法保证……但若是那个方法有制止‘灾厄’的可能性的话,那不也挺好么?而且,我也正是因为有这种想法,才接受成为‘不存在之人’的。”
“……”
“我在现在的班级里也没有那种大家常说的‘挚友’一样的朋友,对于久保寺老师说的什么‘大家共同跨越苦难,一起毕业’也感到很恶心,或者说是感到很蹊跷……但是,如果有人死掉的话还是会感到悲伤。即使我自身不会直接感到悲伤,也有许多其他悲伤的人……”
我无法回应什么,只能看着鸣嘴唇的动作。
“现在还不知道这次的‘追加政策’有没有效果。但是,把‘不存在之人’增加到你我二人的话,也许就能够制止更大的灾难。那么,也就不会有人因为谁的死去而悲伤。——即使可能性很小,但不也挺好吗?”
听着鸣的话。
——为了大家,拜托了。
不自觉的回想起上周周六,望月说的话,对于那样的漂亮话,其实我是觉得无所谓的。但是在刚才鸣的话里,有着区别于“为了大家”这句话的深意。我这么觉得,而且……
即使我在此甘愿被当成“不存在之人”。
那么,我们——我和鸣的关系会变得如何呢?我思考着。
作为班内两名“不存在之人”,是不是我就可以毫无芥蒂的,无需顾虑的和鸣接触了呢?
因为我们,可是被大家隔离了的“不存在之人”啊。这也就是说,从我们的角度来看,除了我们以外的班上的所有人,都是“不存在之人”……
那也不错。——这个时候,我如此想着。
若干的困惑,若干的后悔,还有若干的,连我自己也无法很好掌握的让我坐立不安的不知名的感觉。
走出公园,沿着夜见山河的堤坝往上走,满月从云间的缝隙里探出头来,照亮夜空……最终在河上的桥头,我们告别。
“谢谢你。回去的时候,小心。”
我说道。
“要是相信今天的话的话,那么你也和樱木或水野一样,非常接近‘死亡’。所以……”
“榊原君也要小心啊!”
鸣毫不动摇的说道,并用右手中指的指尖,斜抚着遮住左眼的眼罩。
“我不要紧的。”
为什么她会那么肯定的说呢。——我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将视线转向她,然后鸣放开了眼罩,右手,伸了过来。
“从明天开始请多指教啰,作为同类。sa·ka·ki·ba·ra君……”
轻轻握手时传来的触感,令人惊讶的冰冷……但是,我的身体却似乎被这感觉撩拨,变得炙热。
轻轻转身,鸣走向来时的路。因为是背影所以我不是很确定,但那时的她好像,确实摘下了左眼的眼罩。
7
不知不觉冷静下来陷入浅眠,却被吵醒。
放在被子旁边的手机,发出小小的绿光不断震动。——是谁呢?都这么晚了。难道是敕使河原,或者?还是说……
我一面猜测,一边接起电话。
“哦?”
从第一声,我就知道对方是谁了。不自觉的就问到“干嘛?”。
这是来自遥远的炎热异国,来自父亲的电话。虽说是很久都没有打过电话了,但竟然是在这个时机。
“印度很热吧。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在吃咖喱晚饭。情况怎么样?”
“身体很好。”
不能让父亲知道班级同学和同学亲属相继死去。……也许是应该告诉他的吧。还有今天从鸣那里听来的话……
想了想,打算还是算了。
简略的讲的话未必能够很好的传达,仔细说明的话又会花费很多时间。而且,还有“不能告知家人”这一决定。
——那就干脆,就这样不告诉他好了。
在“夜见之黄昏……”的地下展览室,上次遇到鸣的时候,她说过。
——要是知道了,也许……
那是什么意思?
是说“不知道”的话,能够多少降低一点“死亡风险”吗?——总之。我决定不要在国际电话里讲太过复杂的事,于是我只把一件事同父亲从另外的角度讨论了一下。
“那个,是个很奇怪的话题。”
“什么?你恋爱了吗?”
“别闹了,真是的。不是那么无聊的笑话。”
“嗯,抱歉。”
“那个,你听没听过老妈关于以前,关于中学时代的回忆?”
“啊啊嗯?”
电话对面的父亲,相当的出乎意料。
“你干嘛啊,这么突然。”
“老妈以前上的学校,就是我现在就读的这所中学吧。夜见山北中学。听到三年三班,老爸你没想起来什么吗?”
“嗯嗯……”
父亲沉吟着,沉默了几秒。——但是,回答只有一句,“没有。”
“没有吗?什么都没有?”
“那个啊,问肯定是问过的,但是你这么问我。理津子是三年三班啊。”
嗯……算了,年过五十的男人的记忆力,也就这样吧。
“话说回来,恒一……”这次父亲开始发问。
“你去那边已经第二个月了,感觉怎么样,阔别了一年半的夜见山。不知道有没有变化啊。”
“那个……”
电话就着耳边,我歪了歪头。
“阔别一年半?我上了中学之后,是第一次来这边吧。”
“嗯?不,不可能……”
咂的,噪音的出现,扰乱了父亲的声音。
这个房间的信号本来就不好——我想着,于是起身,暂时将电话挪开耳边。确认屏幕上的信号格。虽然立着一个电线的符号,但是嘶嘶嘶嘶的杂音却很强烈。
“……嗯嗯?”
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父亲的声音。
“啊啊……这样吗?这样啊。嗯。那是我记错了……”
用突然想起来一样的语气说着。但是那之后,由于杂音的干扰,越发的听不清……最后,连通话本身都被切断了。
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电线符号,慢慢的把手机放在枕边——
不经意的,感到强烈寒气一般的颤抖。全身……不,不只是身体。还有内心,也同时,战栗不止。
……好恐怖。
慢了一拍,脱口而出。
好恐怖,好可怕。——就是因为感到这些,所以才会颤抖。
今天从见崎鸣那里听到的一连串的,关于三年三班的故事。——是因为这个。听的时候和听完不久倒还没有那么严重,就像是运动后的肌肉酸痛是有时差的一样,现在突然……
一直以来在自己和那件事之间隔着的一层半透明的薄纱,突然之间消失殆尽。褪去遮掩,带有浓郁显示色彩的恐怖……
——三年三班这个班级,很接近“死亡”。
——因为接近了“死亡”。
——要是就那么放置不管,“灾厄”就会继续。
——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虽然都这么说……
若是鸣的话都是事实,若是,从今天开始的“追加政策”没有奏效——
那么,就会有谁接连被卷入“死亡”吧。
我自己,自然也有被卷入的可能性(啊啊,事到如今了在说什么)。
三年三班的学生有三十人。减去樱木和高林是二十八人。即使只将对象限定在班级的学生里,那么简单计算一下,也是有二十八分之一的概率,也许今晚我就会……
亲眼见到的樱木由佳利的悲惨命运,从电话里听到的直播一样的水野桑的电梯事故……混杂在一起,溶合在一起,昏暗的,如扭曲的蜘蛛网一样的在心地扩散。
那其中——
写在教室里鸣的桌子上的那个涂鸦,在脑海里浮现,放大。
‘死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