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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曲一 许不起的承诺

仿佛有轻微的风声在耳畔,

她想起了春天山庄里的桃树,

堆积如云霞的花枝在湖岸绽放,

无数的花瓣纷纷落下,

落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

像是一场最绚烂最绮丽的花雨。

组曲一 许不起的承诺

春节一过完,由林然国际钢琴学校主办的中南六省钢琴大赛如期举行,结果大获成功,决赛的当晚,媒体云集,圈内众多名家也受邀出席。最受瞩目的当属享誉海内外的钢琴家耿墨池,他是此次大赛的评委会主席,是舒曼邀请他来的。两人已经多年未见,一见面耿墨池就给舒曼一个深情的拥抱,“妹妹,我们都还活着……”耿墨池说这番话是有深意的,因为和舒曼一样,他也病痛缠身,人消瘦很多,好在精神还很不错,依然是风度翩翩,一出现在比赛现场就引起观众骚动。纵横乐坛多年,耿墨池已然是大师级人物,而从他的崇拜者多为女性这一点来看,韦明伦说,间或有偶像级的影响。

比赛圆满结束,本来一切都好,最后是一个媒体见面会。可是就在这个环节上出问题了,作为主办单位老板的杜长风拒绝露面,任凭舒曼怎么劝说,他纹丝不动,脸色还很不好看:“这种事你们去就可以了,干吗一定要拉我去?”

“可你是校长,记者问起你来,我们怎么回答?”

“爱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

“就是露个脸而已,你怕什么啊。”

“说不见就不见,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杜长风脾气大得吓人,舒曼气急,和他吵了起来。当时正在酒店的套房内,楼下就是记者招待会现场,韦明伦赶上来,见状连忙将舒曼往旁边拉:“算了,他不去就不去吧。”

“为什么不去?一个大男人,居然怕几个记者,算什么啊!”舒曼生气起来,样子也很骇人。

杜长风闻言噌地一下就跳起来,几步冲到舒曼面前,眼神噬人:“你说我算什么,我就是什么!我是胆小鬼,是禽兽,是缩头乌龟,是浑蛋,是恶棍,你满意了吗?”

“你——”

“好了,好了,别吵了,让人看见笑话。”韦明伦这个时候只能打圆场,将舒曼拉到房间外,“舒曼,给他点时间吧,他不是一下就能接受的。你不是他,你不了解……他看上去像魔鬼,其实内心很脆弱,这么多年了,他能熬到今天不容易,他没有堕落成真正的魔鬼更不容易,他其实一直在积极地活着,只不过还需要点勇气去面对公众。”

舒曼靠着走廊墙壁,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而且,现在媒体并不知道他就是Sam Lin,他对外的身份就是林然国际钢琴学校的校长,如果突然公布,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状况。”

“为什么要隐瞒Sam Lin的身份?”舒曼不解。

“不是刻意要隐瞒。你也知道,他有过那么一段经历,Sam Lin的名气太大,一旦被媒体将那些事挖出来,会伤害到很多人,你明白吗?”

“难道他就一辈子躲在角落里不露面?”

“也不是,需要时间,需要一个更好的契机。这次记者会主要是针对比赛,没必要让媒体将关注的焦点转移到Sam Lin的身份上去。”韦明伦说得头头是道,似乎也很无奈,“我们多给他些宽容吧,虽然他暴躁起来不是个人,但他的心底单纯,一根筋,拗起来谁都扳不倒他。”

舒曼舒口气,终于也说了实话:“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他见记者,我只是希望他能勇敢些,堂堂正正地面对公众。”

舒曼没有再勉强杜长风,她也赞成韦明伦的话,也许真的是时机还没到吧。记者会后,一行人再聚卧虎山庄叙旧,耿墨池对山庄赞不绝口,“比我那个落日山庄还有味道。”耿墨池在湖南也有一个类似的山庄,是其母亲家族的祖业,据说年代久远。

几个人在山海居品茶,吃年糕,气氛倒也热烈。话题谈到杜长风的唱片合约上,耿墨池建议道:“既然你跟日本那边的合约到期,不如选择新的东家,换个合作伙伴,也许会让你的音乐有突破。”

杜长风之前一直是和日本一家唱片公司合作,目前合同到期,日方曾派专人来离城跟杜长风谈续约的事,但杜长风没有马上表态,只说考虑。耿墨池说:“下个月在上海有个国际音乐周,JPY公司的老板泰迪先生将来上海,我的唱片合约就是跟这家公司签的,你不妨考虑下,我可以给你引见。”

“JPY公司?就是签林然的那家吧?!”舒曼似乎印象深刻。有关林然的一切事情,她都有着永恒的记忆。

杜长风看她一眼,没有吭声。

耿墨池点点头:“没错,当年就是我把林然引荐给JPY公司的。他们有全世界顶级的制作班底,对音乐非常严谨,宣传什么的都很到位,Sam,值得考虑哦。”

杜长风含糊其辞:“再看吧,我会考虑的。”

“我看你就去一趟上海吧,你不能老这么藏着,最近又有了关于你的新传闻,老是这么传,不太好。”耿墨池劝他。

杜长风还是不吭声。

韦明伦搭话了:“我也听说了,有媒体猜测Sam是同性恋,正跟自己的同性恋人隐居在瑞士某个山林……”

杜长风一听就跳起来了:“什么?我是同性恋?”

春天来了。

一切都变得轻盈而美好。

韦明伦这阵子都是满面春风,大家都以为是钢琴大赛取得成功让他心情舒畅,其实不是。原来是打了多年光棍的韦明伦终于迎来了他生命中的春天,而跟他同样打了多年光棍的杜长风一眼就瞧出了端倪:“说吧,你又祸害哪个良家女子了,跟我还藏着掖着呢。”

韦明伦只笑不答,因为还不到时候。但杜长风是什么人,很快就嗅出了目标,正是刚来校执教的新老师齐菲。春节前,学校招了几个新老师进来补充师资力量,个个资历不俗,都是韦明伦高薪从音乐学院和乐团挖过来的,只有齐菲资历比较浅,她是教儿童班的,刚从离城师范大学音乐系毕业,在毕业演出上以一首钢琴独奏被韦明伦看中,请了过来。

齐菲年轻,从未踏足社会,不大会处理人际关系,一来就被其他有资历的老师孤立和排挤,老师们在一起说笑聊天,从不欢迎她的参与。她说什么,都会引来众人的嘲笑。渐渐的,齐菲受不住了,萌生退意,想辞职。发现苗头后,韦明伦及时地跟她沟通,不仅请她到办公室谈,还请她吃饭,喝茶聊天,开导她,也教导她怎么做人。在齐菲眼里,三十多岁的韦明伦成熟稳重,不仅善解人意,脾气又好,还很有见识,对于齐菲这样未经世事的女孩子来说,这样的男人绝对具有杀伤力。于是结果出人意料,齐菲在与韦明伦的沟通中不仅打消了辞职的念头,还对他有了特别的想法,经常放学后一个人在教室里弹琴,她知道全校就韦明伦最后一个走,他必会听到她的琴声。韦明伦是傻子吗?当然不是。他其实是很喜欢齐菲的,这个女孩模样清秀,性格乖巧温顺,很符合他心目中的择偶标准,但他不得不顾忌自己校长的身份,如果这事公开,势必有损他的威信,也不利于员工的团结。

这天下午,只有两节课,学生和老师们早早就走了,齐菲跟往常一样还在教室里弹琴,弹的是一首《罗密欧和茱丽叶》,韦明伦的办公室就在楼上,听得他心潮起伏,难受得不行。于是他给自称是情场高手的杜长风打了个电话,说明缘由,看看他是什么态度,结果杜长风给他出了一馊主意:“先把她辞了,等你们的关系确定后再把她带回学校,顶着校长准夫人的头衔,料谁也不敢多说半个不字。”

“你这主意还真够馊的!”韦明伦就猜他嘴里吐不出象牙。素来以德服人的韦明伦当然不会这么做。他先把齐菲约到一个很浪漫的餐厅吃饭,吃完饭又带她到一家高雅的会所喝茶聊天,并大胆地拥吻了她,以作试探。结果齐菲并没有拒绝,他心里就有底了,于是跟齐菲摊牌,要么留下做他女友,要么只能离开,因为他不想让学校内部有矛盾,学校正处在发展阶段,内部的团结很重要,他作为校长的声誉也很重要。齐菲当然选择了前者。韦明伦喜不自禁。

第二天,韦明伦专门召开了一个教职员工会议,公开了他和齐菲的关系,他首先很抱歉地说:“对不起,直到现在才跟各位交代,实在是因为怕引起太多的误解,齐菲一年前就是我的女朋友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工作,就把她留在了身边。她的资历浅,很多地方都应该向各位前辈学习,如果她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今天我代表她向各位致歉,回头我再好好教育她。”完了,又自我解嘲地说,“没办法,我都这把年纪了,家里催得急,好不容易定下个女朋友,很怕飞了。各位可能不知道,因本人一直忙于事业,已经被甩了N次,希望各位多多担待,帮我把齐菲留下来,要不我回家没法跟老爸老妈交代……”然后双手作揖,“拜托,拜托各位了!”

一句话就逗乐了大家。众人不仅排除了对齐菲的敌意,还纷纷要韦明伦请客,韦明伦一高兴就把大家请到了宰人没商量的香港城海吃了一顿,饭后又带到钱柜KTV唱到半宿,这才把这件事给了了。送走老师们,已经是凌晨,他给杜长风打电话报喜,事情经过一说,连杜长风都佩服得不行,连连表示要向他请教。舒曼到现在还没明确表态,让杜长风懊恼不已。

舒曼的态度的确是个问题。

虽然她住在父母家里,杜长风住在山庄,但两人碰面的机会很多,每次见面,要么吃饭,要么喝茶,聊什么都可以,就是避谈感情。杜长风已经碰了几次壁,用他自己的话说,鼻子都快碰掉了。可奇怪的是,碰了壁后再去找舒曼,她依然有说有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让杜长风很是摸不着头脑。眼见韦明伦感情上这么有进展,于是杜长风委以重任,拜托韦明伦去探个究竟,韦明伦开始不乐意,杜长风就说:“你不是最会做人的思想工作嘛,你要能把舒曼的工作做通,来世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

韦明伦很不屑一顾,“拉倒吧,不知道谁给谁做牛做马,我前辈子欠了你们,这辈子我已经给你们做牛做马了。”

“所以来世我就给你做啊。”杜长风死皮赖脸。韦明伦还是不依,杜长风就威胁,把话扯到了他的女友齐菲身上,“你的小齐菲可能对你还不了解吧,抽时间我好好跟她聊聊,你过去那些烂账她有权利知道的,彼此了解更透彻些,才有助于你们的感情稳固嘛。”

“Sam,我的大爷,你真是一个禽兽!”韦明伦大叫。

已经四月了,正是樱花烂漫的时节,钢琴学校所在的樱花大道一片绯红的云霞。每天舒曼都会抽空到钢琴学校看看,虽然并不久待,仍然会尽力指导学生练琴。周末的下午,学生们都放学后,韦明伦送舒曼回家,没有开车,沿着樱花大道步行,想借此试探她。

街上刮着微微的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樱花的花期很短,盛开两周就开始凋零了,遇上风就凋零得格外美,漫天都是粉白的花瓣雨,纷纷扬扬,远看像是下雪,步入其中才知是樱花雨,满地都是深深浅浅的粉红。

舒曼仰着面孔,迎着花雨,对韦明伦说:“真美啊,让我想起了在日本留学的日子,每年三四月,我和同学都会去公园赏樱……”

“我也会去,还有Sam,哪里有美景我们都不会错过的,”韦明伦停住脚步,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舒曼说,“有一年春天,Sam拉我去冲绳看樱花,我当时还纳闷,在日本哪里没樱花啊,非要去冲绳。后来才知道,他是想去看你……”

舒曼怔了下,停住了脚步。

“我们去的那天,冲绳满大街都是樱花雨,你学校的那条街更是,我和Sam就站在你学校对面的街上,一直等你出校门……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记得你穿了件粉紫色的毛衣,走在一群女孩子中间格外抢眼,满头满肩都落满樱花,你也是像现在这样仰着面孔,还用手去接,在花雨里蹦呀跳的,美极了。Sam拉着我一直尾随在你身后,他看得那么入迷,无论我跟他说什么,他都像是没听见,整个魂都飞你身上去了。那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毕业后没有回国,改道飞去了巴黎,他打听到你的航班,疯了似地赶去机场,结果晚了一步,飞机已经起飞了,他趴着候机厅玻璃窗号啕大哭,那是我仅有的一次见他哭……”

舒曼伫立风中,身子开始轻微地发抖,脸也格外的白。她穿的是件粉蓝色的针织连身裙,裹了条鹅黄色流苏大披巾,黑亮的长发披散着,落满花瓣,格外楚楚动人。就是身形单薄了些,瘦得厉害,站在风中几乎就要随风飘了去。韦明伦按住她瘦削的肩膀,目光恳切,渐渐步入正题:

“小曼,我们都知道你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能不能让自己开心点呢?Sam这家伙有时候是很缠人,也很无赖,做什么都莽莽撞撞,容易冲动,但他对你的这份痴情,让我都自愧不如……可不可以给他一次机会,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心痛,看到Sam我也心痛!尽管大多数时候我觉得他跟禽兽无异,但他的心其实很柔软,试着去接受他,你会发现他这个禽兽还蛮可爱的,没有花言巧语,率性而真诚,从不掩藏自己的喜怒,他的内心世界有时候单纯得像个孩子,所以我常说他还没有进化……”

“达尔文,别说了!”舒曼打断他,低下头,自顾自坐到街边的长椅上,站了会儿她就已经体力不支了。韦明伦也坐下,等着她说话。他知道她肯定有话要说。

果然,沉思了片刻,她抬起了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没法给你想要的答案,我点不了这个头……达尔文,我不是傻子,也不是木头,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不是没有感觉,但我没有……没有多少时间了,对他我不能说这些,但对你我可以说实话,我真的没多少时间了……”

“小曼,你该对自己有信心。”

“这不是信心的问题,是很残忍的事实,我每天……都大把大把地吃药,背着家人吃,不吃我就会倒下。人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抱希望了,也不能让别人对我抱希望,否则只会害了人家。你说的那个‘禽兽’,他、他是个好人,他很不幸,饱受煎熬这么多年,看着他那个样子我也很不忍。但是没有办法,我无法给他许诺什么,我许不起,我怕我有一天若不在了,他会更痛苦,做人不能这么自私的……”

“没有这么严重的,舒曼……”韦明伦的声音有些发颤。

“比这更严重!因为活在回忆中的人是没有幸福可言的,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林然去世后我原本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就是那些回忆让我痛不欲生,总觉得那些爱还在……其实这都是自欺欺人的,我活到现在才明白,我是自己把自己往坟墓里推。如果我当初能决然地抛开,重新面对生活,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你希望他重蹈我的覆辙吗?”

“你不懂他,舒曼!”韦明伦断不接受这样的定论,“你可能听他说过,他曾经养过两只天鹅,其中有一只叫‘丫头’,当时他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把那只天鹅当做是你,寄托了无尽的思念和爱,后来‘丫头’死了,他悲痛至今,一直到现在,他再也没有养过任何一只鹅。但他保留着‘丫头’的照片,经常看着那些照片发呆,或者会站到池塘边发呆,那个样子,谁见了都心痛不已……舒曼,那还只是一只天鹅,你却是活生生的人,你对他意味着什么你自己也知道的,你觉得你拒绝他的爱,就可以让他得以解脱吗?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泪水,冰凉冰凉的,顺着舒曼的脸颊滑下。

她失神地看着眼前纷纷扬扬的花雨,一颗心像被人拧在一起似的,绞痛中,渗出汩汩的鲜血来。不得解脱!无论她怎么做,她都不得解脱!她无力地捂住脸,俯身支着膝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韦明伦体贴地扶起她,替她裹好披巾:“好好考虑一下,即便生着病,你也不能就这么放弃自己,否则又怎么能跟病魔作战呢?与其一个人孤身作战,为何不能让身边的人为你分担?你要知道,你的宽容和接纳是绝对可以带给他希望的,因为你的接纳可以给他活下去的勇气。”

送舒曼回家后,韦明伦将这次做思想工作的情况如实报告给了杜长风。结果这家伙按捺不住,挂掉电话就跑到舒家来了,正赶上晚饭,饭桌上就一个劲地瞄舒曼,差点把饭吃到鼻子里去。

舒曼避开他的目光,一直沉默。

晚饭后,舒伯萧回来了。自从舒曼春节拜年后,舒、林两家又恢复了走动,舒伯萧闲时就会约上林仕延喝茶、钓鱼,林仕延也会约他打高尔夫,虽然关系仍没法跟当年那般热络,但已经有个很好的开始,日子过得倒也很惬意。可是今天舒伯萧进门的脸色不大好,很凝重,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奇奇啊,你赶紧回家一趟,你家又出事了!”舒伯萧一进门就要杜长风回家。

杜长风吓一跳:“又出什么事了?”

舒曼怔怔的,舒隶连忙问:“爸,又能有什么事啊?”

第一件事出在林维那边。

林维去世后,夫人冯湘屏整理丈夫的遗物,竟发现林维三十几年前一段尘封的恋情,都记载在女方送给林维的一本日记里,这都还好说,毕竟是林维婚前的事。冯湘屏原本不会计较,可问题是日记中透露出一条重要信息,林维和当年那位恋人曾有过一个孩子,而且写明了是已经出生了的,至于那孩子的下落,因为日记只有一本,后面的情况不得而知。冯湘屏找林仕延哭诉,说林维背着她养私生子,还断定林家一定知道那孩子的下落,要林仕延交人。这下就冤枉了林仕延,他压根就不知道大哥林维年轻时候的什么恋情,更别说孩子,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林仕延正在北京读书,家里的事一概不知。冯湘屏不依不饶,认定林仕延包庇哥哥,而冯湘屏之所以这么冒火,不仅仅是因为那个下落不明的孩子,还因为林维和那个女人一直保持联系,证据就是林维的电脑上来不及发出去的邮件,以及其他一些线索,包括珠宝店的订单发票等等,那些价格昂贵的珠宝冯湘屏从来就没看到过,显然是送给了那个女人。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没想到林维死了还会留下这么大一个麻烦。

“那孩子确定是生下来了吗?”香兰问舒伯萧。

“是的,日记里说了,是个男孩。”舒伯萧一边喝茶一边说,“林维跟我的交情也不算浅吧,这些事我还真不知道,但他到快四十岁了才结婚生女,不能说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原来我们以为他只是忙于工作。”

舒曼问父亲:“那女人是谁啊?”

舒伯萧摇头:“不知道,日记里没有写她的真实姓名,但林维一直叫她‘乐宝’,有时候也叫‘小宝’,这让他老婆很恼火……”

“不恼火才怪,明摆着被骗了十几年。”香兰说。

舒睿接过话:“这就是婚姻!”

说完头也不回径直上了楼。

舒曼面露忧虑,不无担心地跟父亲说:“爸,这些事以后不要当着小妹讲,会让她对成家更加抗拒的。”

香兰也连连说:“是的,是的,这孩子到现在都一个人,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你说急不急人,别再说这些事了,会让她对婚姻更加没信心。”

第二件麻烦事,出在林希身上。

文婉清提出离婚!导火线是在元宵节的那天晚上,林仕延要杜长风回家吃饭,吃完晚饭杜长风准备回二院,林希要跟他一起出门,说是约了人。当着老头子杜长风没说什么,一出院子就问林希:“约了葛雯?”

“你怎么就料定是她?”林希笑。

“我看你们关系不一般,为这舒曼还跟我闹过呢。”杜长风忍不住提醒他,“我跟你说,玩归玩,可不能让你老婆知道了,闹出去让舒曼知道,会跟我没完。”

“这个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可舒曼认为是我带坏了你,何况是我介绍葛雯给你认识的。”

“哥,你确定你比我坏?”林希和杜长风肩并肩走在花园里,黑暗中看不大清他的脸,只觉得他是在笑。杜长风也笑,搭住弟弟的肩膀:“都是男人,谁比谁都好不到哪里去。”

“这话很实在,女人永远不懂我们男人想要什么。”

“你老婆呢,也不懂?”杜长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咦,今天没看到你老婆,回娘家了?”

“回什么娘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父母双亡,她身体不舒服,在楼上休息呢。”

“怎么一天到晚病恹恹的,是你折腾过了头吧?”

“瞎说,我们一个月难得有两三次。”

“不会吧,你把精力都放外面了?小心后院起火……”

“你说点好的吧,只要我不放火,她就着不了火。”林希爽朗地笑着,上了自己的凌志跑车。杜长风也上了自己的悍马,兄弟俩先后驶出花园。出大门的时候,杜长风无意中瞥见二楼的一个窗前站着个人,正欲看清是谁,窗帘迅疾拉上。当时他就觉得心里一悬,忍不住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提醒林希:“我说老弟,悠着点哦,小心你老婆抓现场!”

“你这乌鸦嘴!”林希笑骂。

夜色无边无际。杜长风那晚心情分外愉悦,快行驶到桃李街的时候,路过城市广场,那里突然燃起了烟火,烟花盛开在离城的夜空,每一朵都绚丽灿烂得不可思议,让这座城市繁华到了俗世的极致。杜长风惊叹不已,后悔没有带舒曼一起出来,连忙给舒曼打电话:“舒曼,快过来,这里在放烟花!”

“我们也在这里放呢!”舒曼当时在电话里笑得格外悦耳。肯定是在花园里放!杜长风听到靖靖在电话里欢呼雀跃的声音,禁不住大叫:“喂,有没有搞错,放烟花也不叫我!”说着踩下油门直奔舒家。

那天一家人玩到深夜。正热闹着,杜长风的乌鸦嘴很快得到应验,林希急急地打来电话:“哥,你快来帮忙,婉清要跳楼……”

林希和葛雯在金爵酒店开房被尾随而至的文婉清抓了个现场。据说文婉清还是很有教养的,敲开门后,也没有闹,连床上的女人是谁都没看,只冷冷地给林希撂下一句“我们完了”就离开了房间。当天晚上,文婉清就收拾行李搬出了林家,谁都拦不住。第二天律师登门了。文婉清提出离婚。

林希见事已至此,离就离吧,结果让他跌破眼镜的是,文婉清竟要求分割他一半的财产,说这是法律赋予她的权利,她必须要,而且一分钱都不能少。林家人全傻了,因为文婉清给人的感觉一向是谨小慎微,说话都不敢大声,没想到一出手就这么狠。林希更是措手不及,因为当初他和文婉清是在美国注册结的婚,回国举行的婚礼,他太信任文婉清,没签婚前协议,而按照美国的法律,如果没有事先的协议,离婚时双方财产平分。别的财产不说,林希名下的30%的股份就必须出让15%给文婉清,光这点就足以让林家乱了阵脚,因林维生前12%的股份已经被叶冠语买下,这下又损失掉15%的股份,意味着林氏企业在两个月内外流了27%的股权,如果再加上之前陆续流失的散股,流失的股权已达30%以上!

林希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反过头想再去挽回文婉清已经于事无补了,文婉清拒不露面,只委派律师来处理离婚事宜。而这个律师,也足以吓倒林家,竟是名震江南的欧阳昭,虽然年纪不大,声望却远在林维之上,打赢过很多大官司,尤其是几起震惊中外的跨国大官司,让他名声大噪。林家人怎么也想不通,一向低调的欧阳昭怎么会接手离婚这样的家庭纠纷案件……

林希在林仕延面前长跪不起。

出乎意料,林仕延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动怒,当时是在书房,林仕延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看着跪在地毯上的儿子说:“你不必自责,我原本就没有对你抱过高的期望,现在,也就不会太失望……”

几声沉闷的巨雷滚过头顶。

然后就听见砸落在屋顶上的细密的雨声。

林希茫然地抬起头,只觉得冷,父亲的目光仿佛可以冻结世间的一切。没有一分一毫的热量给他。

林仕延说:“想必你也很意外,你从没看在眼里的老婆居然会跟你分财产,你觉得这是偶然吗?认识三个月就结婚,你了解这个女人吗?你猜猜看,她是什么背景?你猜得到吗?”一连串的发问,让林希哑口无言,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跪在地上摇摇晃晃。

林仕延突然狠狠捶了下沙发扶手:“没用的东西!你以为她跟你睡一张床,她就是你的人?告诉你吧,当初你在美国跟她注册结婚的时候,我就查了她的底细,她根本就不叫文婉清,她叫李彩英!李彩英,你知道是谁吗?落英你记得吧,你哥哥大学时交的那个女朋友,后来死了的,李彩英就是她的妹妹!”

“轰”的一声,林希觉得脑中某个地方塌了。

他忽然想起伯伯下葬那天,文婉清曾在落英的墓前伫立良久。当时她说那是她的一个老乡。

林仕延身子稍向前倾,居高临下地看住林希,冷笑着问:“你再猜猜,李彩英的靠山是谁,你猜得到吗?一半的家产,她要你一半的家产!一个年轻女子,她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嗯?”

“爸……”林希恸哭。

“我知道她的底细,但我一直对她很客气,我不揭穿她,是因为我想看看你——林希,有没有这个本事吃定她!如果你能吃定她,我就可以把家业放心地交给你,如果你连个女人都摆平不了,我还能指望你什么?还有电视台的那个葛雯,你以为也是你的人?她只不过是促成你和文婉清感情破裂的一颗棋子,人家是放长线钓大鱼,你还以为是你的艳福吧?!好好想想吧你!”

林仕延长舒一口气,微微摇着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对我有恨,怪我轻视了你,怪我成天把林然挂在嘴上,但是林希,你自己好好想想,仁爱医院的副院长,董事会总经理,该给你的我都给了你啊,如果我没有把你当儿子,我会睬你吗?我会让你姓林吗?可事实呢,你以什么回报我的?你伯伯的股权眼睁睁地被叶冠语抢走,现在你的女人也要分一杯羹,你说,是我轻视了你,还是你自己无能?

林希面如死灰,眼神突然间就空了,仿佛被人掏去了灵魂般,整个人就剩了具空壳。一道闪电劈过夜空,整个房间都在幽蓝的光影中震动,林仕延也不再看他,起身站到书房的窗前,望着屋外大雨滂沱,道:

“你起来吧,我不想看到你这个窝囊样,多看一眼,我就少活一年!我林仕延前辈子肯定造了太多的孽,这辈子这么多人来追着我讨,林然没了,奇奇又没有林家的血统,你呢,这么不争气,还有你妈,一天到晚像个菩萨,没句多余的话讲,外面的人看我们林家多风光,其实就剩个空架子。这么多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个家哪还像个家?我处心积虑,如履薄冰,还是没能阻止灾难的接踵而至……还好,我没有让你继承财产,否则这回林家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但我阻止得了一时,能阻止得了一世吗?我两腿一蹬,你会是叶冠语的对手吗?只怕他啃光了你的骨头,你还以为在挠痒痒吧……”

又是一声巨雷滚过。

地动山摇。

林希徐徐地瞪大眼睛,魂魄又回来了,父亲说什么,不打算让自己继承财产?这么多年,自己像条狗似的在父亲面前摇尾乞怜,拼命工作,放弃尊严,放弃一切,居然一点都没能改变他的心意?不,不,他不可以这样!他怎么能够这样!林希脸色惨白,只觉脑子里轰一阵炸一阵,心里火一阵热一阵,他抬头呆呆地瞪着父亲,表情僵硬,眼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下去,自行熄灭。那光亮是他此生最后的希冀,刹那间终于灰飞烟灭……父亲说什么,他究竟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