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陸璽突然揚聲喊住施筱寅,因為他發現她肩胛的傷處已沁出血絲,透過白襯衫醒目地映在他眼前。
施筱寅疑惑地轉身,「還有事嗎?」
「-傷了多久了?」他出其不意地問。
對於他沒頭沒腦的問題,筱寅一愣,「什麼意思?」
「-受傷後都沒就醫嗎?」他快步走向她,「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兒?」
「別猶豫了,快走!」陸璽不顧她的反對,握住她的小手便急速往外頭定去,而他的車子就在外面等着。
坐進車裏,陸璽便對司機説:「到林伯伯的醫院。」
「是的,總裁。」憨厚的老司機,立即發動車子。
「我的傷沒這麼嚴重。」她這下終於弄清楚他想做什麼了,只是她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關心她的傷?
「-自己看不到,才會這麼説。」他睨了她一眼。
「你不是有公事?」他的軟性對待讓她向來戒防的心突然軟化了,而現在她也才明白,他並不像外界傳言那般的冷硬、暴烈,潛藏在內心的還有那絲絲暖意。
這樣的他,不禁又讓她想起小時候為她撿起洋娃娃的男生……
忍不住,她自嘲地搖搖頭,天底下有那麼多男人、有這麼多胸口有傷的年輕男人,再怎麼也不可能是個金融財閥的大總裁。
「那些事就交給我公司裏的其他人就行了。」經她一提,他才猛地想起還有公事未處理,趕緊拿出手機CALL了還在百貨公司辦公室裏等他的下屬。
看着他為了自己連這種事都忘了交代,筱寅心底更有説不出的温暖,但又怕自己會錯意,她趕緊將這樣的心思壓下。
到了醫院,在醫生診視前他並沒離開,直到結果出來他仍在她身邊。
「對方下手真狠。」醫生搖搖頭,「-肩上的傷痕很明顯是被戒指刮傷的,看來他是故意把戒指反戴,打定主意要弄傷。」
聞言,筱寅只是斂下眼,不語。
「還有,身上的瘀傷也很嚴重,待會兒最好照個X光,好確定一不是否有傷及骨頭。」醫生一邊寫着驗傷單,一邊説。
「不用了,我只是全身痠疼而已,休息幾天就會好了。」她站起身,只想趕緊離開,就怕再待下去,會被他挖出更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等等。」果然,醫生又喊住她。
「已經沒事了吧?我也上了藥,應該可以回去了。」她並沒打算坐下來。
「-經常被打嗎?」醫生突然説出的這句話不但震住了她,也同樣讓陸璽的眸心緊緊-了起來。
「-身上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舊傷。」醫生又説。
「我男友就是這樣,心情不好就喜歡玩拳頭,昨天我不過跟他提出分手,他又動手了。」她只好繼續扯謊了。
「實在弄不明白現在年輕人在想些什麼,好的時候可以難分難捨,一旦出了問題就拳頭相向。」聽醫生的口氣好像是看多了。
筱寅只好乾笑地點點頭,「就是嘛!還好已經分手了,終於解脱了。」
「這樣最好,不過我還是希望-能照個片子。」他又填了張檢驗單,「X光室在一一樓。」
拿着它,她無奈地問:「一定要照嗎?」
「這樣我才能對症下藥。」
「林伯伯,我會帶她去照的。」見她拖拖拉拉,向來分秒必爭的陸璽實在看不下去,便替她説了。
筱寅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叨唸着,「你還真閒呢!」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遇上-之後,我就變成閒人了。」他勾起嘴角,語意中半帶挖苦,「平常我可是忙得不可開交。」
「什麼?你的意思是指我害了你了?那你不用管我呀!我本來就沒打算來看傷、驗傷,是你雞婆。」她鼓着腮,嘴裏直嘀咕着。
他眼底揚起火花,低沉的嗓音微微揚起,「我從沒見過像-這麼不識好歹的女人。」
「你説我不識好歹?!」筱寅拔高聲音,虧她剛剛還被他的偽裝給騙了,原來他的温柔全是假的,只是閒來無事找她尋開心而已。
愈想愈氣,她最後一言不發地拿起皮包、帽子、眼鏡,轉身就要離開診間。
「-給我回來。」陸璽用力把她給逮了回來,「給我坐下,仔細聽林伯伯怎麼説。」
林老醫生見了,十分驚奇,他從年輕時便是陸家的家庭醫師,更可説是看着陸璽長大的,可從沒見他失去冷靜的模樣。
最後,他忍不住笑了出來,「陸璽,想吵架的話,我可以找間空病房。」
「林伯伯!」陸璽微微愣住,猛然察覺到自己的失態。
「走,去照X光。」拿了桌上的單子,他便將筱寅給帶出去。
她見他沉着張臉不説話,這才冷靜下來,反省自己,「對不起,我的態度也不對,只是我不太喜歡讓別人限制行動。」
「我想-説得對,是我太多事了。」他深吸了口氣,淡淡逸出這句話。
到了二樓,他指着前面那間房間,「這裏應該就是X光室了,-進去吧!我到那邊的休息區打通電話。」這裏都是儀器設備,不方便他用手機。
筱寅點點頭,「好,你去忙。」説完,她便自行走了進去。
約莫十幾分鍾後,她已經照好X光,走出外頭沒看見陸璽的人影,只好走向他剛剛前往的方向。遠遠地,她看見他就站在窗邊,藉着手機非常忙碌地交代着公事,嘴裏還不時數落着對方辦事效率太低,好像恨不得自己能趕緊回到公司解決一切問題。
直到他掛斷手機之前,她都沒上前打擾他,僅靜默地坐在一旁。
彷佛過了好久、好久,陸璽終於交代好一切,一回頭竟詫異地看見她就坐在旁邊。
「-出來多久了?」
「有陣子了。」她抬起臉,隔了會兒才説,「你回去吧!結果我自己留下來看就行了,現在我才知道你有多忙。」
見她苦笑的模樣,本來被她激得一肚子火的陸璽這才降了温,「我剛剛已經把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出去了,不差這點時間,除非-真認為我讓-煩悶、受不了,這就另當別論了。」
對她,他為何會有這種莫名的關心,他也不明白,也沒空弄清楚,但他也不可能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對方的冷屁股。
「怎麼會呢?事實上你的關心讓我很……很感動,只是有點不習慣,這才會説出那些話,你不在意是最好了。」她垂着小臉,強裝堅強多年,第一次表現出如此軟弱的一面。
他-起眸望着她良久,發覺她先是被所謂的「男朋友」惡扁,現在又一副像是缺少温暖的神情,通常這樣的女孩的生長環境都不太理想。於是他又問:「-的家庭是不是……經濟不太好?」
「嗄?」她沒想到他會説出這番話,坦白説,她有點小震驚。
「對不起,如果我説錯了--」
「不,你沒説錯。」她也不知為什麼,突然開口騙他,「我的生活環境並不好,缺了許多東西。」
説是騙也不盡然,雖然經濟充裕,但是在精神上卻貧乏得可以。
或許,她是想用這種「平凡」的身分與他認識,不想讓他知道她有個擁有一個證券集團的父親。
他點點頭,「如果-有需要的話……」
「我什麼都不需要,承認自己環境不好並不是要向你索求什麼,你這麼説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她微蹙起眉。
陸璽望着她激烈的反應,「我沒這意思。」
她搖搖頭,突然説:「我就快畢業了,如果你願意的話,等我畢業後,給我一份工作,可以嗎?」
筱寅知道自己一畢業一定會被父親拉去公司上班,她實在不想也不願,也唯有如此,才能徹底逃離開「施」家給她的桎梏。
陸璽微-起眸,轉首望着她,「-決定了?」
「嗯,我決定了,那你願不願意呢?」筱寅抬起小臉,那雙向來迷惑他的大眼此刻只剩下紅腫和黑青,讓他又一次難以遏抑地想找下手的人回他幾拳。
「我可以答應-,但-也得答應我一件事。」他於是説。
「什麼事?」
「告訴我,到底是誰把-揍成這樣?」他的臉色沉斂,拳頭已經握起。
她眸光怔茫地望着他,久久竟逸出一絲笑容。「你該不會是想替我報仇吧?」
「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哪個男人這麼不像男人。」從他凝斂的表情還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我絕不會説的。」再怎麼説他也是她哥哥,這種事被傳揚出去總是難聽,再説如果説了豈不等於表明了她是施守義的女兒。
「都已經這麼嚴重了,-還這麼維護他?」他似乎已信了她的話。
「不是維護,只是不想再有交集。」她聳聳肩,笑得很無所謂。
「那就隨便-了。」
「那你到底肯不肯收留我這個沒有工作經驗的新鮮人?」她轉向他,「是你一路上執意要幫我,現在是我真正需要你幫忙的時候。」
「-還真會説話。」他撇撇嘴,但依舊沒鬆口肯不肯。
她定定看着他好一會兒,才大膽下斷言,「你會的。」
「什麼?」他眉輕鎖。
「我説你絕對會幫我,因為你……已經為我着迷了。」説到這兒,她自信的小臉上已漾出得意的笑容。
陸璽卻像是聽到天方夜譚般大笑,「-還真敢説,喂,-知不知道『馬不知臉長』的那匹馬長得什麼樣?」
「什麼樣?」她瞪着他問。
「-去照照鏡子。」説完,他故意忽略她那雙怨懟加憤懣的目光,走進檢驗室,「我去看看結果出來了沒。」
筱寅被損得滿心不悦,立即揚聲喊道:「陸璽,你給我站住!」
她的嗓音太過激昂,這一爆發,所有人都撇頭轉向這裏,瞧着這對奇怪的男女。驀地有人眼睛大睜,指着陸璽,「你……你……好面熟……」
陸璽一向不希望成為眾所矚目的對象,輕嘆了聲後,便直接走進檢驗室,寧可在裏頭等結果。
筱寅瞪着他的背影,氣得跺了下腳,跟着進入了。
從醫院回去的路上,筱寅不發一語,氣他老愛在她面前裝酷要帥,別人會怕他,可偏偏她不吃他這一套。
「-住哪兒?」見她一直不説話,他總不能載着她在路上亂晃,只好先開口。
「你載我到前面路口就行了,我可不敢讓高高在上的大總裁送到家門口。」非但不敢,她還不能讓他知道她住哪兒呢!
「酸喔!」他撇嘴冷哼。
「即便酸也比男人的沙豬要好。」她就是不爽他明明表現出對她的愛護卻還不願意承認。
「-到底住哪兒?」他終於領教了一個女人的「番」勁兒有多難搞。
「我要去找李毅,還不想回家,我可以請他來接我,就在這放我下來吧!」她揚起下巴,好像是要提醒他,她可不是沒地方去的。
「李毅,哦……-的第二男友!」陸璽不屑地勾起嘴角,「希望他不是暴力一族才好。」
「我説過他不是什麼男友,只是男同學。」筱寅無奈重申,跟着又俏皮地笑了,「我説你喜歡我、在意我,你還不承認,呵。」
吱--
車子突然停下,他為她打開車門,「自以為是的小姐,-請吧!」
「真的是自以為是嗎?」她-眼一笑,卻也沒有多做逗留地走出車外,靠在車窗上,笑睨着他。
「以後-就會知道了。」他回以一抹冷沁的笑容,接着用力換上排檔,在她眼前揚長而去。
筱寅噘着嘴兒,喃喃説着:「以為我看不出來?少來了!只要是明眼人都曉得你鐵定是被我料中心事,所以老羞成怒、無地自容了。既然你要逃避就由你去,我想『以後就會知道』的人是你吧!」
發泄過後,她便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那地方不是李毅的家,而是高中時期參加學校義工時所訪問過的一間孤兒院。
因為它讓她想起了小時候,想起也有一些孩子跟她一樣無依、彷徨。
沿路,她買了各式各樣的小玩具和餅乾、糖果,最後才搭上計程車,約十來分鐘的車程,終於到達這處可愛的地方。
她才剛提着大大小小的提袋下車,就吸引了正在園子裏玩耍的孩子們的注意。大家都跑到大門口直張望,馬上有人認出了戴着帽子的筱寅。
「筱寅姊姊來了……筱寅姊姊來了……」
其他孩子也笑開嘴,跟着大喊着。
裏頭的老師聽見孩子們的叫喊聲,立刻走出來,笑着將鐵門拉開。
「筱寅,-要來怎麼也不先説一聲,要不孩子們鐵定會更期待了。」老師笑説,突然瞧見她臉上的瘀青,「-的臉……」
筱寅摸摸自己的臉,「沒什麼,不小心車禍撞傷的。」
喝,她這個藉口還真夠「遜」的,不過熟知她個性的老師也不便再多問,只道:「怎麼這麼不小心呢?」
「筱寅姊,-的臉根本就是被人打的嘛!」一位較調皮的小朋友居然直接説了出來。
筱寅嘿嘿兩聲,只好傻笑,舉起自己的拳頭,「小明,你錯了,筱寅姊是無敵女金剛,沒人敢打我,只有我打人家。」
「只是打輸了?」小明笑着替她接話。
「ㄟ……你這小鬼,就會給我難堪呀!」筱寅笑着搓揉他的兩腮。
「不要啦!人家帥帥的臉孔都被-揉爛了,-的男朋友一定很可憐。」小明鼓着嘴巴,趕緊退後一步。
「筱寅姊,-有男友嗎?」另一位男孩大華問。
「沒有。」她毫不考慮地説。
「真的!那-好可憐喔,連小琳都有男朋友呢!」小明指着坐在角落,長得像公主般的漂亮女生。
「真的嗎?小琳,-好棒,誰是-的男朋友呢?」筱寅不得不驚訝,該不會她老了,怎麼現在孩子比她還前衞。
小琳看着小明,不好意思地垂下臉,雖然她害羞得什麼都沒説,但是答案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
「哇塞,是小明呀!嗚……那我失戀了。」筱寅唱作俱佳的表情逗笑了大家,連老師都掩嘴笑了。
「你們聊,吃點心的時問就快到了,我進去幫其他老師準備。」她拍拍筱寅的肩,快步朝教室走去。
「筱寅姊,-不要難過,我可以做-的男朋友。」大華拍拍胸脯,做出見義勇為的英勇樣。
「什麼?你要做我男朋友!」筱寅哈哈大笑,「OK,OK,不過得等你長大再説了。」
她接着將手中提袋高高拎起,「男女朋友先擺一邊,現在我有禮物要送給最乖的人,第一特獎是GAMEBOY喔!」
此話一出,原來吵吵鬧鬧的男孩全都靜了下來,幾乎都乖乖不語,個個眨着大眼睛,期待之情溢於言表。
筱寅這才放下其中最大的那隻袋子,對大家説:「男生每個人都有一台,所以不要搶,大家排隊拿吧!」
小男生簡直欣喜若狂,為了能順利拿到夢想已久的東西,都能聽話地排着隊。
「喏,親一個才可以。」就這樣筱寅可騙來每個小男生的一個吻。接着她又把另一個袋子放到地上,「這裏面是女生最愛的芭比娃娃,一樣人人有獎。」
女孩們天真地露出開心的笑容,同樣以一個吻換回一樣禮物,直到娃娃都發完後,她才赫然發現坐在遠遠角落的小凳上還有一個女孩。
筱寅趕緊走過去,坐在她身邊的凳子上,「-是新來的小朋友嗎?對不起,姊姊不知道,所以--」
「沒關係,我不喜歡芭比娃娃。」她無所謂地搖搖頭。
「為什麼?」一般小女生都愛呀!
「因為芭比好硬,不能抱着睡覺,我喜歡我的甜甜,可以抱着睡喔!」説時,她便從懷裏把一個髒了的布娃娃拿出來。
「-説……它叫甜甜?」看着她現在這副樣子,筱寅不禁想起自己的過去。
「我能不能抱它?」
「當然可以。」她天真地將娃娃交到筱寅手上。
筱寅抱着它,輕輕撫着娃娃的發,「我也有一個娃娃,不過它已經很老-!跟姊姊一樣老,但我好珍惜它,跟-的想法一樣,抱着它比較好睡。」
「我能看看它嗎?」小女孩天真地問。
「可以呀!改天我會把它帶來這裏,好不好?」筱寅摸摸她的頭,卻發現她的目光直瞟向大華的方向,「-喜歡他?」
「嗯,可是他喜歡。」原來孩子也有敏感的一面。
「傻瓜,姊姊這麼大了,等他長大我都當阿婆了,那時候他一定會變心的。」筱寅這句玩笑話果真把小女孩給逗笑了。
「吃點心了!」這時老師走出屋來,對着大夥兒喊道。
但是每個孩子都專心玩着手中的玩具,壓根兒沒聽見老師的叫喊聲,這倒是非常難得的情況。
筱寅站起,朝他們拍拍手,大聲説道:「不進教室吃點心的話,東西我就沒收喔!」
哇塞!這句話果真奏效,孩子們立刻把手中玩具藏進衣服裏,迅速奔回教室去,而筱寅也扯着笑容,追着他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