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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藏經閣

    場外,陳近南問道:“空空和尚為什麼老將旁人認錯,有的還認成了狗或馬,他不記得你們是誰了麼?”

    空心等人相視嘆氣,俱是搖頭唏噓。

    隔了一會,空雲遂將空空如何練武成痴、走火入魔的往事,說了大概:“……他的瘋症也不是全然無理可循,例如,他老將住持師兄認做是娘,將空山認做是竹篙,將空智認做是缺腳的椅子,將老衲認做是來、咳,來福。”

    空智一旁還補上一句:“來福是空空以前養的狗。”

    空心也說道:“至於空性、空見,被他當成了大姨媽與阿爹,我們倒還是第一次看見。”

    陳近南又問:“那麼,被他認錯的人裡,哪一種最不好?”

    空雲苦笑:“哪一種都不好啊。”想到人家被當成爹孃姨媽,自己卻被當成狗,他就氣結。

    空山倒是說道:“依我看來,老衲寧可被他當成竹篙,也不願被他當成‘玄法’。”

    空心等人聽了“玄法”二字,全都變了臉色。

    陳近南又問:“什麼是玄法?是個人麼?”

    空山道:“玄法也是本寺中人,而且是空空的首徒,唉,這件事,說來話長……”

    空空未瘋以前,跟他學武的徒弟著實不少,其中便以玄法的資質最高,成就最大。像空空這種武痴,當然就對玄法大有好感,師徒二人情同父子。

    其實玄法亦算是一個武痴,不像空空那麼瘋魔罷了,四十歲那年,已經練成“無相劫指”、“羅漢腳”、“大、小擒拿手”與“如來拂掌”。

    也在那年,他發願不再練新的武功,說道:“練武為的是勵志,勵志為的是明心,明心為的是參佛,參佛為的是證道,而貧僧誤入歧途,把練武當成了主業,本末顛倒,今後斷不再為也。”

    然而玄法“斷不再為也”,空空卻是一為再為,同年,練就了少林七十一種絕技,轟動天下,可他猶不滿足,還天天催著玄法陪他繼續練武。

    玄法道:“師父,您今日的成就,少林從未有也,該知足了吧,出家人戒之在貪呀。”

    空空卻道:“為師豈是貪耶?七十二絕技,我既已練就七十一種,總要把它練全了,才算有始有終啊。”

    禁不住空空的百般苦求,玄法只得答應。

    為什麼空空非要玄法陪他練武呢?

    蓋因他餘下未練的最後一門絕技,正是般若氣功,那空空終身練武,佛學參悟的極少,相反地,玄法是個文武全才,佛學領悟得極多,全寺上下,也只有玄法能幫他參透“般若氣功”的本笈了。

    師徒二人遂閉關練武,經過一年,總算將整部本笈讀通,但是,玄法也瘋了,出關那日深夜,驟爾發狂,殺光了同系的師兄弟。

    為了阻止玄法繼續殺人,空空失手將之殺死……

    大概因為過度悲傷,事後,空空真氣走岔,昏迷數日,好不容易才被救醒。

    醒轉的空空卻神智瘋癲,大鬧少林,方被前任住持驅離下山,從此,流落江湖。

    聽過這段往事,陳近南嘆道:“沒想到他還有這麼一段過去。”

    空山尋思問道:“對了,小施主,你跟空空是什麼關係?”

    陳近南苦笑:“我跟他毫無關係,只因被他誤認,才被挾持到了這裡。”

    空雲一旁心想:“這人與空空固不相識,但與常無赦卻大有關係,唔,卻不知有何關係……”

    空山又問:“他把你錯認成什麼東西?”空山自己被錯認成竹篙,心想你這小子,在空空的瘋腦袋裡,大概也是什麼豬馬牛羊一類。

    孰料陳近南答道:“他把我認做別人,叫我劉農。”

    眾僧一聽,登時一凜,異口同聲道:“劉農?”

    陳近南納悶道:“劉農就劉農嘛,有什麼好大驚小怪?怎麼?你們認識這個劉農?”

    空心雙掌合十,欠身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劉農也者,正是空空愛徒玄法的俗家姓名。”

    陳近南恍然大悟,又納悶道:“就算他把我認做劉農,那個玄法,你們也不必這麼驚訝啊。”

    眾僧都笑,笑得不懷好意。

    空雲上前拿住陳近南的手腕:“我等之所以驚訝,那是因為,找到了制服空空的法子啦。”

    陳近南待要開口再問,身子突然軟癱倒下,片刻間,已被空雲注入內力,點了要穴。心裡罵道:“臭和尚!出家人還那麼奸詐!”轉念又想:“啊他們倒底是要把我怎樣?”

    場中,空空此時正與空性、空見二人周旋,繞著藏經閣飛奔,空性、空見二人疲於奔命地追,始終追之不上。

    空空還不忘回頭喊道:“爹、大姨媽,咱們這是玩什麼呀?躲貓貓麼?”

    空性邊跑邊喊道:“給我停下來!你要鬧到什麼時候?”

    場外,空心眼看不對,忙道:“空雲,你快下場阻止他吧。”

    空雲點頭,拎著陳近南走近場邊,朗聲問道:“空空!劉農是誰?你還記得嗎?他是你徒弟呀!”

    空空忽地停下,空性、空見二人不及收腳,全都撞在他的身上,跌得東倒西歪。

    當年玄法所以發瘋,皆因空空所害,玄法更是死在空空手裡,所以空空非常自責自恨。前任住持識破這層魔障,捧著玄法的屍體,逼退空空,遂得以驅逐空空離寺。可如今,空心等人到哪裡去找玄法的屍體?意外得知陳近南被空空當作劉農,也就是玄法,於是想起此一制服空空的法子。

    空空聽了這段話,嚇得搗住耳朵,直嚷道:“他叫劉農!不是我徒弟!”

    空雲心想:“嗯,不出我所料,他不敢想起玄法這兩個字,所以只叫這小子劉農。”旋又喊道:“劉農便是玄法,玄法便是劉農。”

    空空果然大駭,奔近空雲跟前,跪下拜問:“他、他真是玄法?我的徒兒?”

    空雲點頭道:“你害死玄法,現在還想再害死他一次麼?”拎著陳近南上前一步。

    凡人豈能死兩次?何以有“再害死他一次”之說?

    但空空心智不清,無從分辨,還道自己又要害死愛徒了,神色驚懼,搖手呼道:“我不害他!我不害他!我對不住他!對不住他呀!”

    空雲見計謀得逞,有恃無恐,繼而步步進逼:“你不害他?為什麼還要回來?你對不住他?為什麼還要大鬧少林?”

    空空邊退邊道:“我、我沒有鬧!我不回來啦!我不回來啦!”說著說著,嚎啕大哭。

    空山走近空雲身邊,悄聲說道:“別逼他逼得太緊啦,他已經瘋了,再逼他,誰曉得會出什麼事。”

    空雲笑笑:“放心,有了他,”高高拎起陳近南,“老衲便能宰制這瘋僧啦。”

    空雲多次受空空所辱,深恨其人,緣因武功不如,苦嘆永無雪恥之日,而今,他總算能宰制空空了,怎捨得就此罷休?

    不過……陳近南也有他的想法:“幹!照伊這樣講,我不就要一直給他控制了?你爸(老子)才不要!”趁這當兒,就著空雲的臉,吐了好大一口唾沫。

    空雲“欵”的一聲,不慎鬆手,教陳近南掉落地面。

    空空愛徒心切,一把接過,將陳近南像孩子似的,緊緊抱在懷中。泣道:“師父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師父不再害你了,不再害你……”

    空雲見狀,自是氣急敗壞,上前暍道:“空空!你還想再害他麼?把他還來,還給我!”

    空空抱著陳近南起身,連連搖頭,步步後退,腳後跟已經退抵藏經閣的門檻上,眼看就將退進門裡。

    職司藏經閣的空智大為緊張,搶至門邊要攔。

    空空瞥見,還當空智要搶陳近南,立即揮掌拍出!

    空智閃得一閃,驚亂之下,也使出他的絕學“伏虎羅漢拳”還擊,“碰!”好死不死,這結結實實的一拳,堪堪打中陳近南胸口。

    陳近南立時嘔出一口鮮血。

    四周圍嘎然肅靜,眾僧見狀,都嚇得不敢妄動,唯恐空空發飆。

    失手傷人的空智更是瞠目結舌,與陳近南四目呆望,隔了一會,解釋道:“抱……抱歉,我本是覷準那堵牆壁打的,沒想到……”

    陳近南看看身旁牆壁一眼,沒好氣道:“這麼近,你也打不準,哇哩,幹……”就此昏厥過去。

    空空大慟,也不理會空智了,抱著陳近南,哇哇大叫地退入藏經閣內:“你們都別進來!你們都別進來!進來一個我殺一個!”起腳踢上閣門,踹落門閂。

    眾僧圍聚在藏經閣門外,沒人敢衝進門內,都是你看我來、我看你。

    閣門內,不時傳出空空的哭號聲:“……玄法呀,我的好徒兒呀,你醒醒呀……為師……如何……是妤……”隻字片語,斷續可聞,卻漸漸不可分辨。

    空智忙向空心問道:“住持師兄,這會如何是好?任他留在閣內麼?”

    空心嘆息道:“老衲擔心的還不是這個,萬一那小施主死了,空空再次發狂,只怕才是本寺的浩劫呀。”

    眾僧聞之均是不寒而慄。想那空空尚未發狂,已然如此厲害,任何高手到了他手裡,全都成了玩偶,一旦他發狂發飆,大家還有活路麼?

    空性拍胸脯道:“住持莫憂,我達摩館與羅漢堂緊鄰藏經閣,方便監視,若有動靜,我們自能處理。”

    空雲冷哼:“是喲?你們自能處理?敢問剛才,你們處理得怎麼樣啦?”

    空性無言以對,為之氣結,悻悻然瞪視空雲。

    空山道:“都別吵了,快些想出應對之策才是。”

    空智這時擊掌道:“有啦!老衲想出計策啦!”

    眾僧都知空智這個人計謀雖多,但從無妙計,人如其號:空智智謀空空也,所以都不怎麼興奮。

    空智說道:“我們在門前放火,把他逼出來,你們覺得如何?”

    空雲又是冶哼:“這樣做,只怕他還沒出來,藏經閣已先毀啦。”

    “對喔。”空智萎然,一頓,又擊掌道:“有啦!我們放火時,只燒達摩館與羅漢堂,那藏經閣不就安全啦?”

    眾僧聽得各個搖頭,一些玄字輩的僧人,甚至替空智感到汗顏。

    空見叱道:“師弟!藏經閣雖是少林珍寶,可羅漢堂也不能棄如敝屣呀,你說的是什麼話!”

    “對喔。”空智再次萎然,一頓,又擊掌道:“有啦!我們先放火,再用水澆熄,讓煙燻進去就好,那不就什麼都不會毀掉啦?”

    空心皺眉道:“師弟呀,你為何非得放火不可?換換別的方法行麼?”轉問空雲:“空雲,你可有計策?”

    眾僧均知莆田的空雲向來足智多謀,一見住持問起,都是洗耳恭聽。

    空雲道:“為了保住藏經閣,無論如何,咱們既不可能衝進去,或者放火焚燒,”說到這,還瞪了空智一眼,“也不可能逼他們出來。為今之計,關鍵便在那位小施主的安危上。”

    空心一怔:“何也?”

    空雲續道:“小施主若傷重而死,空空勢必瘋狂,則少林免不了一場浩劫,小施主若能活下,那麼一切勢將改觀,不定逮到機會,咱們還能搶回小施主,制服空空。”

    空心等人均以為然。

    空雲指著安靜下來的藏經閣,續道:“老衲若沒料錯,這會,空空正在為他運功療傷,一時半刻,不會出門。”

    一名小僧透過窗口去看,回報道:“師伯說得沒錯。”

    空心“嗯”了一聲,問道:“空雲,既是如此,我等如之奈何?”

    空雲轉問空智:“適才你以伏虎羅漢筆打中他時,用了幾成功力?”

    空智道:“十成十。”

    空山一旁跺腳道:“哎呀,師弟,人家是個不懂武功的少年郎,怎地你出手那麼重?”

    空智哭喪著臉:“老衲原不是要打他的嘛,空空師兄那記劈空掌,好不厲害,當時我出手還擊,能不使上十成十的功力成嗎?”

    空雲再問:“依你看,十成功力的伏虎羅漢拳,打中他的胸口,傷勢如何?”

    空智答道:“其人若無內功護體,胸骨定然全斷、倒插入肺,倘使醫療不當,最多八個時辰內,便……便會駕鶴歸西。”

    空雲再問:“那應該怎麼醫療?”

    空智道:“先以少林的‘如來拂掌’掌力,凝止內臟血勢,事後,再將斷骨拉出接回,不過……”

    空雲道:“不過什麼?”

    空智道:“拉出斷骨,必先內服本寺的‘行氣散’,接回斷骨,又得外敷本寺的‘斷續膏’,無此二物,神仙難救。”

    空雲點頭道:“多虧空空練全了少林七十二絕技,凝止內臟血勢,絕無問題,我們只要送進‘行氣散’與‘斷續膏’幫忙即可。”

    眾僧聞言皆喜。

    空心旋即呼道:“本寺百草廳首座何在?”

    一名玄字輩的僧人走出人群應道:“家師這兩天下山採藥,百草廳暫由弟子玄慈接管。”

    空心頷首命道:“玄慈,速速去取‘行氣散’與‘斷續膏’來此。”

    “是。”玄慈遂退。

    空雲接著道:“總之,咱們派人值班看守藏經閣,並供應他二人一切所需,待小施主傷愈,再來計較。”

    空心等人皆表同意,當下一一分派、一一辦理。

    藏經閣內的一樓大廳,其實並無藏經,置有桌椅几榻、浦團茶具,以供接待之用。

    空空與陳近南正於楊上對坐,陳近南仍昏厥未醒,空空一掌按住陳近南的天靈穴,一掌貼緊陳近南的膻中穴,不停地輸入真氣,止血續命。

    不一會,空雲手執一包物事,自窗外輕輕拋人,直至榻上,喊道:“那些是治你徒兒的傷藥。”

    待得傷勢血止,陳近南氣息接暢,空空便伸手去開那包物事,翻出了“行氣散”與“斷續膏”,隨即分為陳近南內服外敷,再將斷骨拉出接回。

    拉接斷骨可是痛苦非常,陳近南大叫一聲,驟醒又昏。

    是日盡餘。

    翌日一大早,陳近南悠悠醒轉,隱隱覺痛,發現自己上半身緊緊包紮,妥當得難以動彈,塌上一旁,空空正自打呼酣睡。

    窗外,忽有小僧送入熱粥、湯藥與兩碟素菜。

    聞到菜飯香,空空遂也醒了,見陳近南雙眼清明,大喜問道:“小施主,你還好麼?”

    陳近南心想:“他叫我小施主?這倒奇羅。”答道:“好是還好,就是胸口痛的很,而且,一泡尿憋得忒緊。”

    空空道:“筋骨之傷,起碼得痛上十天,方能止疼……晤,老衲替你要點止疼的藥吧。”下榻走至角落,端來一隻碗公,“你別動,若斷骨若是移了位,那可不妙。”

    將碗公湊近陳近南下體,幫他脫褲解手。

    陳近南耳聞清脆的滴答尿響,暗忖道:“老和尚真夠意思,竟然幫我把尿,不知……等一下能夠幫我大便否?”

    莫名緣故,如今的空空變得正經八百,渾不似先前的瘋癲,非但不再瘋言瘋語,行為舉止更是端莊穩重。

    陳近南倒也沒有興趣多問。

    由於少林寺寺方的幫忙,每日供飯供藥,送水清穢,使得空空與陳近南二人諸事無虞,安心地住在這個不該住的地方。

    匆匆過得數日陳近南傷痛泰半已退,雖仍不能走動,勉強還能躺起身子,正眼環顧藏經樓內。

    這一日,閒來無聊,陳近南突然道:“老和尚,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

    空空恰在榻上閉目打坐,這一時,睜眼應道:“施主請問。”

    陳近南遂問:“怎麼你……不再瘋瘋癲癲的呢?”

    空空怔然反問道:“瘋瘋癲癲?嗯,老衲先前,究竟怎麼樣個瘋法?”

    陳近南哭笑不得道:“啊?你不記得先前自己幹過的事?”

    空空點頭嘆道:“不瞞小施主,老衲橫練少林七十二絕技,真氣暴增,導致走火入魔,心性大變。”

    陳近南道:“這我知。”

    空空接著道:“數日前,老衲為了治你的傷,運功輸氣給你,耗掉大半的內息,結果反倒神智頓清,乍蘇還醒,但卻對於先前的所作所為,毫無記憶。”

    陳近南半信半疑道:“你忘了先前曾把空雲大師當成小狗、武當掌門當作小貓的事?”

    空空大驚:“當真?老衲曾經如此癲狂?”

    陳近南點了點頭:“我可不敢騙你,旁人也看見了哩。”

    空空趕忙雙掌合十,欠身傀道:“罪過罪過。”

    陳近南又道:“那你大概也忘了,自己曾經大鬧少林的事吧?”

    空空顫聲說道:“老、老衲還幹過了什麼?”

    陳近南遂將數日前發生的事,娓娓道出,當然啦,還不忘加油添醋……

    空空聽了自己瘋癲時的胡亂行徑,聽得冷汗直流,邊聽,邊叩頭向達摩祖師謝罪,口中唸唸有詞。

    陳近難看在眼裡,心想:“他果然恢復正常了。”遂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那個劉農的死,其實也不能全怪你,你呀,看開一點。”

    空空聽到“劉農”二字,身子一凜,面色一變,問道:“劉農是誰?誰是劉農?”

    陳近南愣道:“你連他是誰都忘啦?他就是玄法呀。”

    “玄法”空空跳了起來,發狂似地槌胸頓足,大吼大叫:“玄法?你是玄法?對!你是玄法!”

    陳近南瞧得瞠目結舌,心想:“你老母哩,啊是又怎樣啦?難道他又起笑了?”

    空空端詳了陳近南的傷勢一會,旋問道:“玄法,是誰將你傷成這樣?是誰將你傷成這樣?”

    陳近南還來不及回答……

    空空又自言自語道:“是我?對!是我呀!啊”仰天一陣長嘯,抱起了陳近南痛哭。

    此時陳近南斷骨接續不久,最忌劇烈移動,空空這般的發狂,霎時便將傷骨全又壓斷。

    空空哭問:“嗚……你、你還痛麼?”

    陳近南痛得說不出話來,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心裡不知把空空的祖宗八代給罵了幾百遍。

    空空又問:“你傷在哪裡?”

    陳近南手指自己的胸口:“骨、骨頭斷……了……”

    空空驚道:“骨頭斷了!那我怎麼還能抱你,你卻不早說?”忙將陳近南放下,察知陳近南似乎有話掛在嘴邊,湊近問道:“放心吧,為師會治好你的,你想說什麼嗎?”

    陳近南忍痛顫抖道:“撲、撲你老母……”

    空空笑笑:“不客氣,這是應該的。”

    陳近南一怔,隨即氣得暈厥過去。(或說是痛得暈厥過去)

    空空遂先運功止血,接著又重新拉接斷骨,再來一次。

    不消說,陳近南又多吃了許多不必要的苦頭。

    等到他稍後醒轉,空空依舊隨侍在側,問道:“小施主,你還好麼?”

    陳近南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反問:“你這會神智是清醒的?還是瘋的?你、你先告訴我。”

    空空不解道:“小施主何出此言?莫非,老衲剛才又瘋了麼?”

    陳近南苦笑:“那可不。”遂將空空剛才二度發瘋、壓斷他傷骨的經過,概要說了。

    空空又問:“老衲究竟是聽你講了什麼,這才二度瘋的?”

    陳近南道:“我才不敢說哩,要不然你又三度發瘋,那我怎麼辦?”

    空空臆測沉吟:“你該不是提及……我的往事吧?”

    陳近南點了點頭,卻抵死不肯言明。

    空空嘆道:“冤孽呀,還好老衲內息尚未全部恢復,不然的話,決不可能這麼快就回復正常。”

    陳近南看看自己的傷處,已被重新包紮妥當,惟好不容易消減的傷痛,這會又疼了起來。

    心想:“幹!不行,我要想一個辦法,將他治乎好,沒者,衰的是我。”問道:“和尚呀,少林武功冠天下,難不成你們沒有一種武功,可以治好瘋子麼?”

    空空道:“有的,易筋經便可以。”

    少林七十二絕技雖有拳腳、內外、刀棍、指掌之別,包羅萬象,卻非絕無源頭,其源頭,正在少林達摩祖師留下的禪宗易筋經。

    易筋經也是佛、道兩家內功心法的源本,天下練武之人無不向往,珍貴不在話下。

    陳近南又問:“喔?那個易什麼經的,現在何處?”

    空空道:“正在藏經閣內。”

    陳近南大喜,催道:“那你還不快快去取,把它練上一練?快呀!”

    空空卻搖了搖頭:“施主不知,老衲不能犯戒呀……”

    那易筋經向來只在少林歷代住持之間單傳,縱使住持方丈想要借人閱覽,也得經過戒律院內,所有執事僧人的同意,而且借閱之人,還得是少林的出家弟子才行,就連俗家弟子都不在借閱特許之列。至於習練,更是嚴厲禁絕,如有違例,住持方丈以及戒律院諸長老一體連坐,都須撤職杖責,甚至逐出山門。

    陳近南聽完了,冷笑道:“我說老和尚呀,先前你發瘋時幹下的醜事,多如牛毛,早不知要逐出山門幾次啦!現又何必守戒?”

    空空仍是搖頭:“先前老衲失心喪智,情有可原,這會老衲心智清澈,豈能再犯。”

    陳近南心裡罵道:“你娘卡好!照你這呢講,近前你黑白來(亂來),不就都沒事啦?啐!”

    轉念一想,問道:“倘使你又半路發瘋,對人產生危害,那時你習練易筋經以便回神,可就不算犯戒羅?”

    空空想想方道:“如是為了阻止老衲危害旁人,那便可以權變。”

    陳近南大喜:“太好了,既是如此,你還不快快取來?”

    空空愣道:“就這會?老衲這會尚未發瘋呀。”

    陳近南氣道:“等你發瘋就太遲啦,誰曉得你一發瘋,會不會一把火燒了這裡?到時候連書都沒啦!”

    空空仍是猶豫道:“這會取來,你打算要怎麼做?”

    陳近南瞅著自己的衣襟,道:“你伸手到我衣服內摸摸,裡頭有一張符咒,找出來後,我再解釋。”指的乃是神目咒。

    空空依言伸手去摸,摸呀摸的,摸出來一隻臭酸的包子,摸呀摸的,又摸出來一袋乾癟的零食。

    陳近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苦笑道:“人家喜歡偷藏食物嘛。”

    空空亦還以苦笑,繼續摸索,終於摸出來一張符咒,那張正是神目咒:“此為何也?”

    陳近南大要解釋了一遍……只談五道轉輪王,但略去竄改生死簿一節。道:“怎樣?懂了唄?有了此咒,我便能在極短的時間之內,默記易筋經,屆時你若發瘋,我再口授於你。”

    少林派出自禪宗一脈,系屬佛門正宗,而佛門正宗是不信神通的。

    空空聽完叱道:“這種怪力亂神,施主也信?”

    陳近南還他一叱:“信不信,靠的不是嘴皮子,你取易筋經來,我自能教你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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