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近南伸手入懷摸出一件東西,那是隻尋常海螺,先前梅靈過所贈之嫁妝。
根據梅靈過所言,這隻海螺名曰“呼神口”,衝着螺口直呼神仙尊號,神仙便會降世。
唐賽兒一旁輕叱:“你拿這個廢物做什!想要靠它脱險?”
陳近南道:“橫豎都得死嘛,賭一賭羅。”反問眾人:“除非你們有更好的計策?”
眾人都是不語,顯然沒有。
北冰皇見狀,施展神通將那海螺搶了在手,問道:“這是什麼破玩意?”
陳近南道:“海螺。”
北冰皇道:“廢話,我當然曉得這是海螺,問題是你拿它出來幹嘛。”
陳近南笑笑:“這玩意跟我的謎語有關。咳,我的謎語是,有一支大冰棒,把它浸在熱湯裏,它不溶化,泡在糞坑裏,它不消失,試問——”
“喂!”北冰皇聽得氣悶,打岔道:“‘大冰棒’是指我麼?”
陳近南道:“你倒底想不想猜嘛?再這麼羅唆打岔,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北冰皇惡狠狠地瞪着,心想:“這小子大概自知必死,所以想在臨死前罵我罵個痛快,好,等我猜出了答案,就先折磨你一頓,再讓你慢慢地死。”
陳近南清了清喉嚨,吸了好大一口氣,以最快的速度,油嘴滑舌説道:“試問是崔粗腿的腿長還是崔腿粗的腿長?”
北冰皇一愣:“啊?什麼?再説一遍。”
陳近南道:“好話不説第二遍,聽不清楚,答不出來,可就得乖乖認輸,放我們走。”
常無赦、唐賽兒都對陳近南這種又笨又爛的把戲,搖了搖頭。
果然,北冰皇大手一揮,將陳近南凍得四肢抽搐:“把謎語再説一遍!”
陳近南只得顫抖説道:“試問……那支、那支大冰棒……怕、怕誰出現……”
北冰皇冷笑:“你的謎語是問那支大冰……咳,問我怕誰?這算哪門子謎語!”
陳近南繼續顫抖道:“那、那不然你就回答前一道謎語……試問是崔粗腿的腿長還是崔腿粗的腿長?”
北冰皇怒道:“究竟崔粗腿跟崔腿粗是誰!”
陳近南顫抖道:“答不出來?那就……認輸了吧……”
北冰皇道:“你問我怕的是誰,有什麼目的?”
陳近南道:“這樣我死了才能去找他啊,求他為我報仇、將你殺死。”
北冰皇恍然大笑:“原來如此,嘿嘿,就怕你知道他是誰了,死後也找他不到。”隔了一會,仰頭嘆道:“他便是明教的光明神哪。想當初,我之所以敗在他的手下,那是因為寒冰畏懼火光,兩物相剋,並非我的神通不如也。”
陳近南心想:“對喲!我怎忘了還有明教的明尊——光明神呢。早知如此,我就直接拿起海螺呼叫,省得這般拐彎抹角。”
北冰皇喝問:“小子,滿意了麼?”
陳近南故做暈眩狀,顫道:“我冷的受不了,聽不清楚你的答案,請你再説一遍。”
北冰皇道:“光明神!光明神!聽清楚了沒有?”
“光什麼?”陳近南把手架在耳朵旁:“請你再説一遍,再説一遍。”
北冰皇舉起手中海螺,衝着海螺螺口大喊:“光——明——神——”希望這樣能彙集音量,好教陳近南聽個清楚。
不料卻中了陳近南的計。
便在這當口,洛神廟陡然劇烈晃動,門外傳來回聲:“誰,在,叫,我?”
北冰皇忙看手中海螺一眼,若有所悟,急問陳近南:“這是什麼鬼東西?”
陳近南笑:“這叫呼神口,傳聞衝着螺口直呼神仙尊號,該尊神仙便會降世。”
北冰皇又問:“這玩意當真管用?”
陳近南聳聳肩膀:“我也沒把握,但願管用。”
正説間,落神廟四周的寒冰漸次溶化,河水流了一地。
北冰皇嚇得驚惶失色、左顧右盼,口中念念説道:“光明神來啦?光明神來啦?我的封印結界怎地破啦?怎地破啦?”
陳近南等人相視而笑,均想:看來梅靈過的這個寶貝還真靈。
封印結界能夠封死地域,使之上不通九天,下不通九地,隔絕諸神諸魔,然而它卻有一個罩門:無法阻止北冰皇的剋星——光明神到來。畢竟北冰皇的神通對之無用。
一道道的強光旋自門外射入,洞穿冰封,消解寒冷,北冰皇“冰”敗如山倒。
門外,光明神再次呼問:“誰在叫我?”
北冰皇又怕又怒,指着陳近南大罵:“你這奸詐小子,用這種下三濫的詭計‘陰’我,看我不將你……”突地想起了什麼,轉怒為笑,端詳手中的呼神口,自顧沉思。
陳近南道:“北冰皇,你的剋星來啦,你還不逃。”
廟裏廟外,一片霜消冰散,這時候,更迎入户外的陽光,而陽光如許強烈、温暖。
北冰皇臉上降下寒氣,冷笑道:“逃?哼!陳三小子,你只知他是我的剋星,卻不知他自己也有剋星哩。”舉起手中海螺,衝着海螺螺口,再度喊道:“黑——暗——神——”
原來光明神的對手,正是明教的負面神祗:黑暗神。
北冰皇這是“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也想把對手的剋星呼喚現身。
不過此時走進廟裏的那尊大神,通體火紅,光芒奪目,略呈人形,高大無比,恰是明教的至尊光明神。
光明神指道:“是你呀,北冰魔,你在叫我?”
北冰皇一凜,元神旋自圖海的身軀脱竅而出,現出原形……卻是一尊通體雪白、寒氣四射、略呈人形也無比高大的神祗。
北冰皇忙取走圖海手中的呼神口,衝着海螺再度喊道:“黑暗神!黑暗神!黑暗神你快出來!快出來呀!”
光明神愣道:“黑暗神也來了麼?”
陳近南仰望笑道:“明尊您請放心,黑暗神不會來的。”
北冰皇這時元神已漸溶化,神軀愈縮愈小,稍早他錯過逃離此地的機會,就是為了喚出黑暗神,聽陳近南這一説,自然不願置信。
高舉手中的海螺,獰笑問道:“光明神!看清楚了,可知這是什麼?”
光明神搖了搖頭。
北冰皇道:“這叫呼神口,衝着螺口直呼神仙尊號,該尊神仙便會降世。”
光明神道:“你把我呼喚至此,為的是要將我毀滅?唉,何必呢……本尊在人間早已失勢,用不着你來加害,遲早也將煙消雲散的啊。”
北冰皇心底苦笑:“誰有閒功夫害你,可你站在這裏不走,受害的可是我哩。”眼看自己的元神愈來愈弱,神軀愈縮愈小,但黑暗神仍不現身,不禁慌了起來。
急問:“陳三小子!這、這玩意好像失效啦?”
陳近南兩手一攤:“剛才我都説了,黑暗神不會來的,因為這個呼神口只有三次神效,我用的正是最後一次。”
北冰皇一驚:“什麼?你怎不早説呢!”
陳近南道:“誰叫你不早問哩。”
此刻北冰皇已經化為一具八尺左右的冰塊,再不遠離光明神的熾熱鋒芒,元神就將消滅,嚇得他趕緊化成一縷藍風,呼號北去。
陳近南等人腳下的冰封亦隨之消釋。
常無赦拾回他的魔劍,李四十七抱住光明神的大腿取暖,唐賽兒則急着察探音音的身體,音音奄奄一息,就快斷氣了。
陳近南擔心道:“唐姐,咱快合力運功救她吧。”
唐賽兒眼眶含淚,搖頭哽咽:“她被凍傷得太重了,縱令再深的內功也救不好啦,除非……”轉向身旁的光明神跪倒,痛哭拜道:“明尊,求求你、求求你大顯神通,救一救她。”
光明神道:“救她不難,你給本尊一個理由。”
唐賽兒道:“理由?她是你的信徒耶,這個理由還不夠?”
光明神道:“她雖是本尊的信徒,卻違背對明教的承諾,本尊如不藉機懲處,以後如河立足天地?”
唐賽兒道:“不管她曾許過什麼承諾,我都願代她達成,惟求明尊出手相救,唐賽兒雖死無怨。”
“好,這可是你説的。”光明神旋即施展神通,伸手一拂,登時有股暖流竄入音音的體內。
隔得不久,音音悠悠醒轉,面色轉潤,偏頭眨了眨她的大眼睛,衝着唐賽兒輕開櫻口:“夫、夫君?”
唐賽兒“哇”的一聲,喜極而泣,未幾,揩了揩眼淚,抱着音音左瞧右看,直問:“你沒事啦?好些了麼?”
李四十七想吃豆腐,也湊了過來抱住音音:“你沒事啦?好些了麼?來,爺爺抱抱——”
碰!
唐賽兒一邊憐撫音音,一邊也沒忘記踢腿,將李四十七踹得老遠,差點踹到北極去。
這頭,光明神道:“唐賽兒,音音,你二人先別忙着擁抱,該是談談你們承諾的時候了。”
音音見了光明神駕到,趕緊膜拜説道:“至光至明至神至聖的光明神尊,信女音音接駕,謹奉明尊差遣。”
光明神大手一擺:“免禮。”
唐賽兒趕忙攙扶音音起身。
光明神道:“音音,你曾答應孔雀明王,為明教與陳近南產下一子,為何迄今尚未兑現?又久久不與總壇回報?”
唐賽兒心裏悟道:“明尊所謂的承諾,原來是指這事。”
音音道:“回稟明尊,信女不敢或忘,是、是他……”看了陳近南一眼,“他不來的嘛。”
“來!來!讓我來!”李四十七奔了回來,展臂欲抱立一——啪。
唐賽兒一腳踹出,不偏不倚,堪堪踹中李四十七的臉,把他“架”到一邊去。
怒道:“老賊妖,你那話兒不是沒了麼?還來個屁!”
李四十七淌着眼淚(因為很痛)説道:“我可以用嘴呀。”説完,還將舌頭伸了出口,做出吸、舔之狀。
當然啦,唐賽兒一氣之下,又把他給踹得老遠。
光明神瞥着李四十七心想:“這是哪來的混球?啐!”回頭質問陳近南:“陳三,你忘了曾受孔雀明王相助麼?忘了答應與音音生下一子,奉我為伯父,奉孔雀明王為義父,讓那孩子信仰明教,不拜他神的麼?”
陳近南上前應道:“我、我不敢忘。”看了唐賽兒一眼。
光明神點了下頭:“那就好。”隨即轉向唐賽兒,“唐賽兒,我知你深愛音音,但你決不能從中阻擾,而且,還得儘速助他二人敦倫(做愛)。”
唐賽兒聽得心如刀割,卻又不敢不從,應道:“我……會的。”
光明神嘆道:“不要怨我,要怨,便怨你是女兒身。”
唐賽兒恨恨不語。
光明神隨之又道:“明年年底之前,我要看到孩子,否則……”緩緩退出廟外,慢慢淡出元神,“你三人便等着接受我的懲處。”
倏地,光明神遠離無蹤,留下滿地冰溶的河水,以及門外燦爛的陽光。
音音虔誠地跪叩拜送。
稍做收拾,陳近南等人準備上路,既要上路,便得去拿圖海了。
圖海回過了神,席地坐起,抬頭環望陳近南等人,搔頭笑笑:“對不起,剛剛我睡着了,不知這裏出了什麼事?”
眾人無不橫眉怒目、一肚子鳥氣,因為圖海的緣故,他們剛剛差點便死在北冰皇手裏。
常無赦冷哼:“你忘了剛剛出了什麼事?哪,老子讓你回憶回憶。”一拳打在圖海的鼻樑上,打得圖海鼻血直流,“想起來了沒有!”
陳近南、唐賽兒與李四十七(他又爬了回來)也即拳打腳踢,揍了圖海一頓泄憤。
隨後一行人押着鼻青臉腫的圖海上馬,返回西安。
話説昨夜至凌晨,不出所料,馬臘大軍果在潼關對岸遇伏!
潼關對岸乃黃河與渭河的交匯處,系一三角地帶,馬臘大軍被圍於此,神仙難救,加上南岸還有笑月等人帶來火炮轟擊,轟得清軍是人仰馬翻、自相踐踏,或者落水淹死,或者被火燒死,轉瞬便潰不成軍。
馬臘亦死於亂軍之中。
這一戰,清軍前後連敗三陣,死亡人數共約兩萬,傷、創的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字,除了潼關關外負責佯攻的那支三千人部隊(當他們聽到大軍潰敗也馬上逃了),五萬大軍存活不到五千,統統就地投降,一個也沒能逃脱。
這一戰,打掉了清朝政府在華北所能集結的最後一支部隊,從此,華北已屬真空狀態。(注:從此,本書的故事與正史分歧漸大。)
這一戰,也打出了漢人的信心,教線國安坐穩陝甘二省,教吳三桂重燃虎窺北京之志,吳周君臣,不再自滿、苟安於江南。
這一戰,更打響了陳近南與笑月的名聲,他二人英雄出少年,名揚天下。
是日,各路兵馬凱旋會師,歸還西安。
線國安在府衙大廳會見諸將領,下令犒賞三軍。
王輔臣首先説道:“我軍擄獲敵軍受傷將士兩萬一千五百四十七人,投降將士四千一百零三人,現都關押於荔城城中。”
線國安頷首:“那就有勞您了。”
線虎接道:“我軍擄獲敵軍米糧四十七大車,約有小麥兩千石、麪粉一千包以及白米、雜糧共七百石。預計入夜之前,可以全數運進城裏,辦理交割。”
線國安道:“嗯,乾得很好,沒有別的擄獲嗎?”
線虎道:“此外還有火炮四十門,彈藥無數。”偏頭去看笑月,“這部分已由軍師接管。”
笑月出列報道:“啓稟將軍,下官乞求將軍將所有火炮集中陳近南麾下,再命洋人丹多義律統籌,編成一支火炮營備用。”
線國安掐鬍子笑笑:“準了!這一戰,若非那洋人的火炮助攻,我軍豈能把滿洲鐵騎打得落花流水?陳近南——”
陳近南出列應道:“卑職在。”
線國安道:“你沒看錯那個洋人,即日起,擢其為火炮營的督司,讓他為你效命。”
陳近南苦笑:“回稟將軍,卑職亦不過是名督司,他那個督司,怎能為我這個督司效命哩?”
線國安大笑道:“我忘了告訴你啦,唔,陳近南聽令!”
陳近南下拜:“卑職聽令。”
線國安道:“此役你生擒敵將,麾下火炮殲敵無數,居功闕偉,擢你再連升三級,改任線國城總兵麾下、左軍副將。”
陳近南大喜,拜道:“多謝大將軍。”
督司之上是遊擊,遊擊之上是參將,參將之上,就是副將了(大概是現代的師長),正是連升三級。
線國安續道:“至於龐笑月嘛,你與線虎等人的功勳,本將已經奏報皇上,想來也少不了厚封重賞。”
笑月與一干將領旋亦拜謝。
隔了一隔,線國安道:“有功將士敍獎完畢,接着,咱們可要會會敵方的首領。”回顧左右,大手一招,“來呀!把圖海給我押上來!”
兩名衞士旋即押着圖海上廳。那圖海鼻青臉腫之外,現下還被木枷鎖頸、鐵鐐銬腳,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裏衣。
“跪下——”大廳四周其餘衞士見他來到,齊聲暴喝。
圖海昂然屹立,卻是不跪。
一名衞士走近將圖海踹倒,強迫圖海跪落。
線國安擺手輕叱:“欸,我又不是皇帝,他又不是降將,他既不跪,就讓他站着好了。”
衞士們遂又把圖海架起,讓他站着。
圖海欠身道:“謝了。”
線國安問:“將軍可想知曉,你那五萬大軍現在如何?”
圖侮道:“煩請軍門相告,不勝感激。”
線國安遂道:“死了一半,傷了一半,投降五千,逃走三千。”
一旁,線虎笑和:“總之是全軍覆沒啦。”
諸將大笑。
圖海早有心理準備,聽了倒不悲不怨,環視大廳,目光落在正首座下的笑月身上,道:“敢問這位少年可是龐笑月、龐軍師?”
笑月答道:“在下正是。”
圖海道:“我可以問你幾句話麼?”
笑月點頭:“請問。”
圖海遂問:“是你看破我佯攻潼關,其實卻繞道直取西安的計策?”
笑月又點了頭。
圖海再問:“你在荔城與臨潼間的那座大橋,設下火藥陷阱,準備誘我渡河?”
笑月搖頭道:“非也,火藥是為了故佈疑陣,好教你不敢渡河,如此一來,才能阻你於渭河北岸。”
圖海再問:“想要阻我於渭河北岸,燒掉所有橋樑便是,何必大費周章?”
笑月搖頭道:“非也,燒掉所有橋樑,那我軍如何渡河?故佈疑陣,則我方可以北進,而你方不敢南下,豈不妙哉。”
圖海恍悟,再問:“你在北岸沿途設伏、窮追猛打,就不怕我軍集中兵力、奮力反擊麼?”
笑月笑道:“倘若你集中兵力、奮力反擊,只會敗得更快,一如馬臘在潼關對岸的下場。”
圖海還以一笑:“不見得吧,我方騎兵精良,遠勝你們的部隊。”
笑月道:“然則我方火炮犀利,遠勝你們的騎兵。”
圖海道:“罷了,總之我不該分兵斷後、撤退保全,落到被你各個擊破、包圍聚殲,否則……勝負猶未可知哪。”
笑月則搖頭不以為然。
線國安乾咳一聲,道:“圖海,事既至此,如果你肯投降,本將保你不死。”
圖海道:“我是不會投降的,但求一死。”
線國安掐了掐鬍子,點了點頭,正要問斬之際……
陳近南出列説道:“將軍,且慢!”
線國安怔然道:“怎麼?你該不是想替他求情?”
陳近南道:“圖海人稱‘速克溯之鷹’,知兵擅戰,乃是難得的人才,請將軍不要輕易殺之。”
圖海一旁説道:“小兄弟,甭為我求情啦,我都敗得這樣慘了,還什麼知兵擅戰?不如……讓我死了痛快。”
線國安亦道:“我正因他是速克溯之鷹,所以更要殺他,此人為滿洲國寶,斷不會為我漢人所用,今日不殺,他日將禍害漢家天下。”
線虎和道:“是啊,近南,讓他死吧。”而今陳近南已是副將,不再是當日的那個小兵,線虎同他説話,口氣熱切的多。
陳近南面有難色,欲言又止。
笑月心想:“周先生常在我們面前月旦天下英雄,圖海正是其中之一,所以阿三才想保住此人,唔……我就幫他一個忙吧。”
説道:“將軍,請先押下圖海,聽我一言。”
線國安對於笑月早已言聽計從,當即會意,命道:“把他押下去。”
衞士們遂押着圖侮離開。
線國安道:“笑月,你有什麼主意?”
笑月道:“圖海不肯歸降,乃因滿清尚未滅亡,今且留之,待滿清滅亡後可再啓用。”
線國安大笑:“等到滿清滅亡,天下已然太平,那他還有什麼用處?難道讓他復興滿清麼?”
笑月道:“不然。葛爾丹整軍經武,將來無論誰入主中原,遲早都會同他遭遇,準葛爾人擅長騎兵戰術、駝城戰法,這些都不是漢人將領熟悉的,圖海正能彌補其中。”
陳近南和道:“卑職也這麼以為。”
線國安沉吟:“我還是不同意你們的看法,但是……人死不能復生,可以先不急着殺。”
線國城道:“將軍,茲事體大,我看還是殺了乾脆。”
線國安複道:“正因茲事體大,我才梢做等待的,哪,我就把圖海被俘的事轉奏聖上,恭請聖裁,讓圖海多活一些日子。”
陳近南、線國城均欲再言——“好啦,就這樣啦。”線國安擺了擺手:“接下來的日子,大家就安心休息、專心練兵,一切封賞與行止,都等聖旨宣告。”
接下來,就等聖旨了。
炎夏忽過,秋涼驟至,一道道封賞的聖旨隨着秋風,陸續頒示。
線國安被授以陝甘十萬將士的兵權,加封“徵北討虜大將軍”,晉一等公爵,世襲罔替,賞黃金千兩,食邑萬户。
並依線國安所請,封王輔臣“北天王”兼任陝甘總督,孫思克、張永各為陝西與甘肅提督,二人且晉一等侯爵、食邑千户。
其他如線虎、線國城除了總兵一職,各自加晉二等與三等侯爵,線成仁則官復原職。(因他陪同孫思克勸降張永有功)
笑月呢?江南的漢軍替他取了一個外號:小諸葛亮,這位小諸葛亮轟動了吳週上下。
聖旨準其上書房行走、晉一等侯爵、再加“諮議軍師”頭銜,賞黃金百兩。
然則,圖海的生死仍是未定,留駐關中的大軍何去何從,也沒裁示。
晚秋霜降了……
這一日,陳近南與丹多義律巡察營中火炮,打發閒暇時間。
經過這一段時日的生活,丹多義律官話説得愈來愈流暢,漸能與其他人交談了。
來到火炮營營區,遠遠地,二人便聽聞營中傳來陣陣敲響,好奇走進,但見兵士們鋸木造車,正在改裝那七十門新舊火炮。
包力士笑迎道:“副將大人,如何?這是我想出來的,叫做‘野戰炮車’,以後咱們運炮就不必搬來搬去啦。”
陳近南與丹多義律相視頷首,問道:“你是怎麼會改裝的?”
包力士自負説道:“我啊,本是平西王府神機營的木工頭頭,大家都叫我‘神工’包力士,這麼一點改裝功夫,豈能難得倒我?”
陳近南笑笑,尋思又問:“記得你以前説是平西王府的火炮手,怎麼?又變成木工頭頭啦?”
包力士搔頭苦笑:“我幹過的工作可多了,還幹過馬僮、伙伕、鐵匠與弓箭手呢。”
陳近南道:“不錯嘛,多才多藝。”心想:“這傢伙會的把戲,就跟他的血統一樣複雜。”
包力士忽地支吾道:“這個……我……您……他……”
陳近南皺眉:“什麼你我他的,有話直説。”
包力士道:“我都三十好幾歲了,還是個千總(本為把總,是陳近南升他職位的),未免也太那個了,能不能……能不能……”
陳近南悟道:“你覺得我才十五歲就當上了副將,而你已經三十多歲,不該屈就於千總一職?”
包力士忙道:“不敢不敢,只是……只是……”
“只是要聽一個娃娃副將的話,也太難堪了。”一名將士跨馬於側,接口説道。其人正是線成仁。
陳近南抱拳迎道:“線副將,你怎來啦?”
線成仁下馬還禮,皮笑肉不笑地説道:“我不能來麼?”
線成仁因為陳近南在梅家村告狀,停職許久,早對陳近南懷恨在心。
西安會戰結束,諸將都升了官,就連陳近南也當上了副將,線成仁原是陳近南上司,現卻得與陳近南平起平坐,恨意於是更深,經常來找陳近南的碴。
説道:“我是奉大將軍之命,來跟你調借火炮。”
陳近南道:“不知您要火炮做什?”
線成仁掏出軍令,扔在陳近南臉上:“問個屁呀!明日卯時一刻,把東西帶到便是。”
陳近南強忍滿腔怒火,心想:“當這副將有什麼好?如果我這會還是把總,早將這廝打得趴在地上,自由自在逃兵去啦。”
看那軍令,上頭寫的地點是荔城,又想:“卯時一刻天還沒亮,要我們拉着炮車去荔城幹嘛?”